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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晚上,何天亮跟小草兩個人悶着頭算了一陣,道士送來一千塊表的貨款,加上他們前段時間零零碎碎賣掉的表收回的四五千塊錢,他們已經到手八萬五千多塊錢了。他們兩人長這麼大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想到這麼一大筆錢掌握在自己手上,不由都有些異樣的感覺。

    “小草,”何天亮徵求她的意見,“你説是不是先把錢給黃老闆匯過去?”

    小草瞪了他一眼説:“我問你,要是道士那些表弄不出去,或者弄出去了錢一時半會兒收不回來怎麼辦?”

    何天亮説:“那也不能把這些錢當成咱們的,咱們不考慮別的,起碼要讓寶丫跟三立在她舅表叔面前交代得過去呀。”

    小草説:“這事情還沒有完,按我説,匯倒是可以匯,可是不能全都給他們,咱們也得備一手,還是按合同辦事,賣出去多少就給他們返回去多少,該咱們得的也不要客氣,這是做生意,可不是交朋友講義氣的事兒。”

    何天亮也覺得她説得有道理,就説:“那就這樣,實際賣的有一千來塊,明天你給黃老闆匯過去三萬,再提六千塊我還給道士,辦這個中心的時候從他手裏拿的,道士雖然從來沒提過,可是我們也不能老拖着不還給人家。”

    小草説:“乾脆跟他算總賬的時候,讓他從貨款裏面扣算了。”

    何天亮説:“一碼是一碼,借的就是借的,貨款是貨款,別讓人覺得咱們會算計。再説了,道士仗義,我們也不能不仗義,我看還是拿現金還給他。”

    小草只好説:“行,明天就還給他。”

    何天亮説:“明天你經手的錢太多了,我跟你去,可別出個啥事後悔來不及。”

    小草點頭答應了。

    兩個人正説着,就聽廚師老王在院子裏面叫喊:“何老闆,何老闆,有人找你。”

    何天亮從屋裏出來,只見黃粱噩夢像只螃蟹橫在院裏,老王提着褲子,看樣子剛解過手還沒來得及系褲腰帶就戒備地守在一旁。這個時候黃粱噩夢跑來讓何天亮出乎意料,實在想不透他會有什麼事這麼晚了找上門來。

    “你怎麼有空過來了?快,進屋坐。”何天亮抱着有理不打上門客的宗旨,既然你來登門拜訪,我就當你是客人,熱情地招呼着他。

    黃粱噩夢訕訕地笑着,朝廚師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跟在何天亮的後面進了屋。何天亮頭一次見他的時候,感覺着就像面對一頭沒有毛的大野驢,自從上一回把他拾掇了一回以後,在他面前這傢伙身上的野性一點也見不着了,好像整個變了個人。

    何天亮一邊給他遞煙,一邊問他:“你還在大都會娛樂城幹嗎?最近怎麼樣?”

    黃粱噩夢賊頭賊腦地四處打量着這間白天當飯廳、晚上當卧室的屋子,接過何天亮遞過來的煙又把腦袋湊過來就着何天亮的火點着,才説:“我還是那樣,在大都會混。我一直想過來看看,又怕你忙,我自己也是每天得奔命混口飯,就一直沒有來得成。”

    何天亮估計像他這種人絕對不會沒事往這兒跑,有心想問問他有什麼事,又怕讓他感到自己沒耐心招呼他,就忍住了沒問他。兩人一下子找不着話,何天亮就叫小草弄點水來。小草上次在小樹叢後面看到過黃粱噩夢的狼狽相,又知道他受白國光的指使禍害過何天亮,對他非常反感,所以黃粱噩夢進來後根本就不搭理他,聽到何天亮吩咐倒水,滿身滿臉都是不願意,可是又不好駁何天亮的臉面,就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到黃粱噩夢面前,還有意無意地把杯子在桌子上了一下,那副態度就像有錢人應付窮親戚。

    黃粱噩夢活在別人的手底下,大概也習慣了這種待遇,或者真的跑渴了,根本不在乎小草的態度,朝小草點點頭笑笑表示感謝,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就喝乾了。何天亮見小草這樣對待黃粱噩夢心裏挺不舒服,儘管黃粱噩夢曾經受白國光的指使坑害過他,可是後來還是維護他的,在他獨身一人去找白國光的時候,黃粱噩夢不但告訴了白國光的下落,還替他的安危擔心。不管怎麼説,他跟黃粱噩夢眼前的關係,勉強也算得上朋友。人家今天上門來了,小草對人家冷若冰霜,實在不應該。俗話説,有理不打上門的,當官不打送禮的。何天亮把黃粱噩夢手裏的水杯接過來,找出茶葉,給黃粱噩夢衝了濃濃的一杯香茶。小草見狀知道何天亮對她這種態度不滿意,“哼”了一聲表示抗議,身子一扭走了。

    何天亮見黃粱噩夢接過茶水也顧不上燙嘴,吸吸哈哈邊吹邊喝,一陣兒又喝乾了一杯,連忙起身拿過暖壺又給他把水續上,然後把暖壺放到了他的身邊。

    何天亮試探着問:“老本行你再沒幹吧?”

    黃粱噩夢知道他問的是耍無賴砸槓子的事兒,尿脬臉一紅説:“你就別再提那事兒了,如今的人一個比一個硬,動不動就打110,稍不注意就得進去,我那個行道早就收手了。那一回碰上你也是臨時貪心起意,想着你剛剛從裏面出來肯定膽小怕事,順便砸兩個零花錢,沒想到你比我腦袋硬,偷雞不成反倒蝕了一把米。我還沒給你説呢,回來後,也不知道是天熱還是你命硬,我不過在腳上燙了小小一個疤,他媽的竟然感染化膿了,差點沒落個破傷風,打了一個多星期的青黴素才算過了。”

    他説這話時滿臉苦相,把何天亮逗笑了。黃粱噩夢也咧了咧嘴做了個笑模樣。何天亮見他笑得挺勉強,努力擠出來的笑容後面隱藏着悶悶不樂,就問他:“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碰上啥事了?”

    黃粱噩夢説:“沒啥,我好着呢。”

    一時兩人又是沒話,悶頭坐了一陣,黃粱噩夢支支吾吾地説:“你,你不急着睡覺吧?”

    何天亮説:“我哪天也得到十一二點以後才睡,沒事,你坐吧。”

    黃粱噩夢支支吾吾地説:“那就好,我今天找你真的有點事。”

    何天亮心想沒事你也不會來,就説:“有啥事你説吧,只要我能幫上忙絕對沒問題。”

    黃粱噩夢説:“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説着又鬼鬼祟祟地盯了房門一眼。

    何天亮不知道他要説什麼重要機密的事情,就安慰他:“沒關係,有話你放心説,我們這兒到了晚上沒外人來。”

    黃粱噩夢説:“你還記得那天跟你鬧了一場的那個娘兒們嗎?”

    何天亮一聽就知道他説的是馮美榮,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她還在那邊當坐枱小姐嗎?”

    黃粱噩夢説:“哪裏,那天跟你鬧過之後,白國光把她叫到辦公室聊了挺長時間,第二天就讓她當了總枱領班,每個月工資三千多塊,還不算獎金。當時我們都納悶,像她那種跟客人幹仗的小姐,大都會不但要處罰,今後再想到這裏坐枱門都沒有,可是她不但沒有受處罰,還提升了。這件事當然就有人不服,也有人問到白國光那兒,你猜白國光怎麼説?”黃粱噩夢説到這裏吭吭哧哧地不往下説了。

    經過這麼多天,何天亮對馮美榮坐枱的事情已經看得很淡,初始的震撼早已經歸為無關痛癢的回憶。説到底馮美榮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怎麼活着是她自己的事情,他甚至根本不願意再聽到馮美榮的名字。可是看到黃粱那鄭重其事的表情,又挺想知道這件事情的詳情,就對黃粱噩夢説:“你有啥話儘管直説,説什麼我也不會怪你。”

    黃粱噩夢看了何天亮一眼才下了決心似的咳了兩聲接着往下説:“白國光説那個女的是你離了婚的老婆,跟他是老朋友,所以要格外重用。”説到這兒,黃粱噩夢問了一句:“他説的是不是真的?”

    何天亮鎮靜自若地説:“他沒説謊,我們已經離了十年了。”

    黃粱噩夢見他挺平靜,説話也順了起來:“其實我找你並不是這件事兒,這件事情只是個引子。那個女的來了後,白國光調我到樓上值勤,其實就是給他當保鏢。前兩天白國光請人吃飯,來的都是公安局、檢察院、工商局的人。那些人過去就跟白國光稱兄道弟的,互相利用互相包庇唄,我跟着白國光一起去的。吃飯的時候白國光提起了你,説你跟他過節兒深,時時刻刻找他的麻煩,讓那幾個人想辦法幫他整治你。那些人都是他的酒肉朋友,一個個都拍着胸脯子答應他。”

    黃粱噩夢説到這裏又從何天亮的煙盒裏抽了一支煙,何天亮乾脆把煙盒推到他的跟前,又把打火機遞給了他,黃粱噩夢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出來的時候忘了帶煙了。”

    何天亮二話不説,從櫃枱上拿了一條煙扔給了他:“帶回去抽。”

    黃粱噩夢也沒有推辭,接着往下説:“後來他們就商量着設個什麼套把你給滅了。他們商量了大半天,想着派人假裝顧客來找你的茬,把你的買賣給砸了,又説由那幾個公安找點毛病把你的買賣封了,還説讓衞生檢疫、税務局天天來挑你的毛病讓你的買賣做不下去,前前後後想了十幾種壞道兒。最損的辦法是讓那個女的,就是你的前妻來找你,或者把你誘到娛樂城去,然後他們安排小姐告你強xx,把你再送到監獄裏面去。我聽他們商量,渾身發冷,真想不到他們表面上一個個人模狗樣的,骨子裏壞水都變成膿了。他們聊了挺長時間,半真半假的,後來白國光請他們唱歌,他們光顧了擺弄小姐才把這話茬給放下了。”

    何天亮聽得心裏發冷,大腦裏像是被填滿了烏七八糟的垃圾,腐臭骯髒和雜亂讓他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黃粱噩夢見他眉頭緊蹙臉色鐵青,知道自己説的事情刺到了他的痛處,不由有些懼怕,悶悶地抽煙不敢再往下説了。何天亮發現他不再説了,就問:“後來呢?”

    黃粱噩夢説:“完了,沒有後來。”説完也覺着自己的話不像個話,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前天才發生的事,昨天我注意了一下,一切正常,也可能他們只是説説而已,不見得就真的會那麼幹。可是……”黃粱噩夢猶豫了一下又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管他們是説痛快話,還是真打算對你下手,咱們還是小心防着沒錯。我跟你雖然有過過節兒,可是我心裏明白你是好人,是個漢子,我真不願意你再吃他們的虧。”

    何天亮知道他説的是真心話,也知道要能讓黃粱噩夢這樣的人不光服帖你,還從心裏真正維護你,不是一件輕易可以做到的事情,他能對自己做到這一步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他竭力排除心裏的煩亂,逼着自己做出輕鬆的笑模樣對黃粱噩夢説:“別的話我都不説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親兄弟。哥哥我不富裕,沒有白國光那麼有錢,你能把心放在我這一頭,我別的沒有,只有兩句話送你,從今往後,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兄弟之間説個謝字就生分了,所以我也就不説那個字了。”説完他衝外面叫,“小草,你進來。”他知道小草提防黃粱噩夢,一定會躲在窗户底下監聽他們的談話,果然不出所料,小草立刻從門外走了進來。

    小草一進來先趨前把黃粱噩夢已經喝乏了的殘茶倒了,又給他重新衝了一杯新茶,何天亮知道她已經認可了黃粱噩夢,小脾氣也徹底消了,心裏稍感欣慰。

    何天亮鄭重其事地説:“小草,今後黃粱就是咱們的兄弟,是咱們自己人,他來了我要是不在,你得好好照應。”

    小草連連點頭,還衝黃粱噩夢賠了個笑臉。何天亮接着説:“黃粱今天來説的事兒我們心裏要有點數,別再吃人家的啞巴虧。”

    小草面色也十分凝重,他們誰也不敢斷定事情會發展到什麼程度,不管今後到底會不會真的出什麼麻煩,起碼在每個人肩上都壓了一副沉重的負擔。何天亮見氣氛沉悶,就故作輕鬆地説:“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説了,白國光知道咱們的分量,也不見得敢在我們面前翹尾巴。”

    黃粱噩夢説:“你們還是不能大意,他們肯定不會面對面跟你們鬧事,怕的就是放暗箭傷人。”

    何天亮見黃粱噩夢眼巴巴地看着他,想起來他並不知道自己跟白國光之間的過節兒來由,就把他跟白國光衝突的前因後果揀能説的説了一遍。黃粱噩夢恍然大悟:“我説呢,他怎麼會對你那麼大勁頭,他那種人在社會上只有找別人彆扭,欺負別人,哪裏吃過那種苦頭?明明是他缺德,卻還賴別人不順從,這種人真不應該留在世上。”

    何天亮咧嘴笑笑:“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那小子的腦袋我已經摸過了,跟油炸冰激凌似的,外面包了一層殼子,裏面是稀泥,面對面幹起來他連邊都沾不上。”

    小草説:“我看也沒必要太頂真,咱們穩坐釣魚台,我就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敢打家劫舍。別一聽説他們有錢有勢我們就怕了,一天到晚惶惶不可終日,人家還沒怎麼着呢,我們自己倒先亂了陣腳。”

    黃粱噩夢説:“就是,這種事兒,你們也別太當真,我只不過偶然聽到他們説起,怕你們矇在鼓裏吃虧,先來提個醒兒。還是這位小姐説得對,該小心的時候小心,可是也別太當回事兒,別人家還沒怎麼着呢,你們自己倒亂了陣腳。”

    小草説:“你別把我叫小姐,我姓呂,叫小草,你跟他們一樣,叫我小草就行了。”

    何天亮見黃粱噩夢被小草説得發怔,就替小草解釋:“她不願意別人把她叫小姐,説小姐這個稱呼都讓中國人給弄髒了,你別在意,就把她叫小草吧。”

    黃粱噩夢站起身説:“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我是瞅白國光出去的空當出來的,要是他回來見我不在,又要説我脱崗罵人了。”

    何天亮把放在桌上的那條煙遞給他説:“在那兒能混就先混着,不好混就過來,咱們哥們兒窮了窮過,富了富過,總比在那個姓白的手底下活得痛快。”想了想又説,“目前你在那裏不管混得怎麼樣都要先待著,別的不説,起碼能幫着我們探探風聲。”

    黃粱噩夢推辭着:“這一條煙挺貴的,你留着吧,我也抽不慣那麼貴的煙。你放心,只要我能把握的一定會把握好,有什麼事我隨時給你們通個信兒,我走了。”

    何天亮把煙塞到他懷裏:“跟我客氣是不是?”

    何天亮真的瞪了眼睛,黃粱噩夢不好意思地笑笑,接了煙。見何天亮跟小草要跟出來送他,黃粱噩夢趕緊攔住他們説:“你們誰也別出來,既然把我當兄弟就不要客氣。天晚了,別弄得四鄰八舍不安穩。”

    何天亮知道他怕夜深人靜鬧鬧哄哄出來送人招眼,就説:“那好,你自己走,我們也不送了。”於是在院子裏面駐足。黃粱噩夢拉開院門,先把腦袋伸出去四處窺探了一番,然後躡手躡腳地悄悄溜了出去。他那副樣子讓何天亮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電影《地雷戰》裏面那個化裝成女人偷地雷的日本鬼子渡邊,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草見他笑,説:“人家都在準備拾掇你呢,你還有心笑。”

    何天亮説:“毛主席教導我們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便。”

    小草到底是女孩兒,心裏終究放心不下,跟在他後面憂心忡忡地叮嚀:“話是那麼説,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今後出去説話辦事還是要小心謹慎,別吃虧上當。”

    何天亮説:“別想那麼多,睡覺去吧,明天事兒還多着呢。”

    小草聽話地回了自己的屋。

    何天亮躺在牀上閉上眼睛假寐,卻沒有一點睡意。白國光想着找他的麻煩是必然的。如果面對面真槍實彈地幹,他不把他放在眼裏。他那副包樣子他親歷親見,分量已經稱得非常清楚,所以他並不感到他對自己構成了多大的威脅。他就怕通過税務、檢疫之類的執法機關來找麻煩,玩這一套不但要有心計,還要有官場上的關係,官場又有另一套他根本不懂的遊戲規則,對付這種挑戰他心裏沒底。想到官場,突然想起了肖大爺,肖大爺過去是當大官的,對官場上那一套肯定熟悉,依現在的形勢,真有必要找他老人家商量商量對策。

    清早起來,何天亮馬馬虎虎地吃了兩根油條,喝了一碗綠豆粥,吩咐小草:“你今天就把該給黃老闆的錢匯過去,然後再取六千塊錢我給道士送去。”

    小草給廚師和僱來的服務員安排好活兒,又給寶丫交代了一番,才跟着何天亮出了門。

    他們先到銀行按照黃金髮留下的賬號給他匯過去三萬塊錢,又取了六千塊錢兩個人就朝道士家奔。

    道士如今夜生活豐富,早上也就起得晚。何天亮在前面敲門,小草就在他身後躲着。敲了好一陣,道士才應了聲:“誰呀?一大早就這麼砸門,搶劫呀!”説着,猛然將門拉開,一股捂了一夜的汗味、煙味加臭腳丫子味兒一股腦兒破門而出,燻得小草一個勁捂鼻子,罵道:“你這哪是家,純粹是狗窩,屋裏這股味比動物園的獸籠子還臭。”

    何天亮屏住呼吸進了屋。道士開了門一見小草又急急忙忙鑽進了被窩。何天亮把他的被子掀開,道士光屁股睡覺,忙不迭地往兩根瘦腿上套着褲衩:“你這是幹啥?好看是咋的?好看回家看自個兒去。”

    “起來吧,看看幾點了,別人呢?”何天亮知道他跟他弟弟合住在一起。

    道士無奈地套上內衣,一面爬起來洗漱,一邊嘮嘮叨叨:“其他人都給你賣表去了。天亮你也真是的,就那麼幾個錢你就追到門上來討了,真比黃世仁還絕。肯定小草那丫頭沒説我好話,誣衊我賴賬,讓你上門來討債的,是不是這麼回事?告訴你天亮,女人做的飯吃得,説的話聽不得,你怎麼……”

    小草在門外聽見了,故意對何天亮説:“你看你,我説這錢就別給他,你偏要發賤給他送來,你在這兒待著吧,我回去了。”

    道士一聽,急忙叫她:“你別走啊,既然來了哪能連屋都不進呢。”扭頭又問何天亮,“什麼錢?送什麼錢?”

    何天亮説:“六千塊錢,什麼錢你自己想想。”

    道士説:“哦,管他什麼錢,既然送來了就不用再拿回去,錢這玩意兒誰不是多多益善。”

    邊説邊衝出屋來招呼小草:“行了,大小姐,請進吧。”

    小草捏着鼻子説:“我不進去了,太臭,就幾句話説完了我還得回去呢。”

    道士拉着門來回扇乎了幾下説:“這不,空氣換過了,哪裏還有臭味兒?”

    何天亮也在裏面叫她:“你就進來吧,那事兒在門外面説也不方便。”

    小草進了屋子四處打量一番,皺着眉頭説:“道士,你好賴也是個大師,就住這個豬窩裏,我要是你的弟子,早跳槽了。”

    道士邊接着涮洗邊説:“你沒聽説過嗎?土窯洞裏才出馬克思主義。換成我的話,豬窩裏才出氣功大師。”

    何天亮打斷了他:“行了,大師,看樣子你還沒有開天目,再不然怎麼連小草幹啥來了都搞不清。”

    道士洗漱已畢,邊穿外套邊説:“我那點道行你也不是不知道,別人開了天目我也開不了。行了,啥話都別説了,跟我吃早茶去,邊吃邊聊。”

    何天亮説:“我早就吃過了,還有別的事,馬上就得走。”

    道士説:“他媽的,自己家開個飯館就是好,想吃啥有啥,想啥時候吃就啥時候吃,等我高興了,我他媽也開個飯館,再養幾個漂亮的女招待,過過神仙日子。”

    小草把六千塊錢扔給他:“這是開飯館的時候借你的錢,還給你你好拿去開飯館。好借好還,再借不難,你數數不?”

    道士愣怔了一下才説:“數個屁,我當初給你就沒想着你能還,所以才説算入股,沒想到你還把這檔子事當真了。好,下午我請你們下館子,晚上再去活動活動。哎,我記得是五千塊呀,怎麼成了六千了?”

    何天亮説:“怎麼也得算算利息嘛。”

    道士瞪了他一眼:“你發財了是不是?我靠掙你那倆利息早就餓死了。”

    小草説:“我們借你的錢是幹買賣,還的時候當然要算利息,你就別客氣了。”又對何天亮説,“再沒事了吧?要不我先回去。”

    何天亮知道她是在催他走,就對道士説:“再沒啥事兒,我還有點別的事兒,我也得走了。”

    道士攔住了他:“你小子別急着走,我知道你那點心思。你想問問表賣得怎麼樣了,讓我一説又不好意思問了是不是?得,我也別讓你憋在心裏難受了,表賣得怎麼樣你到科學宮看看就都知道了,過兩天我就跟你清賬,保你大賺一筆。”

    何天亮也不知道他是説真話還是吹牛讓自己寬心,心裏惦記着去找肖大爺,沒心情跟他嗦,就含含糊糊答應着跟小草急急忙忙離開了道士那臭烘烘的狗窩。

    離開了道士家,何天亮對小草説:“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得去找找肖大爺,你是跟我去還是回去照應那攤子事兒?”

    小草想了想説:“我跟你去了怕肖大爺有啥話不方便説。你自己去吧,這段時間光顧了賣表了,餐館的生意也得抓抓,我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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