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荏苒,小水長高了,長美了,熟得像一顆軟了的火晶蛋柿。任何青春少年都視她是菩薩,又覺她是一隻可人的小獸。仙遊川鞏家的一位幹部子弟意中了她,涎臉求人來説媒,韓文舉心有些動,告知小水,小水卻不悦,説:那家境是好家境,可他的人我瞧不上,花裏胡哨的坯子!韓文舉也便轉了意,惡了那鞏家,秋天裏把小水訂婚在東七里的下窪村。
少年姓孫,屬馬,比小水小着一歲,個頭也沒小水高,人卻本分實誠。韓文舉卜了“六十四卦金錢課”,又請教了不靜崗的和尚,認定臘月二十三結婚。金狗沒在,小水請了矮子畫匠在兩隻核桃木陪箱上漆畫“連理枝”,“鴛鴦鳥”,又畫了“看山狗”,便於二十二在家“送路”待客,連白石寨鐵匠鋪的麻子外爺也接來熱鬧。外爺是個酒鬼,遇着韓文舉,喝得各自酩酊大醉。韓文舉已經躺下了,外爺還話越説越多,看着小水在窗前對鏡用絲線、磁片絞拔額上荒毛“開臉”,就説: “瞧我們小水,銀盆大臉,是正宮娘娘的相哩!那孫家倒
積了德了,怎麼受用得了我小水的福!”
小水羞得一臉紅,説:“爺爺,你一喝酒話恁多的!”
麻子説:“你嫌爺爺話多了?趕明日過了門,就難得聽爺爺説了!小水,新娘出嫁時都愛哭的,你也哭嗎?”
小水説:“爺爺!”果然幾顆眼淚就掉下來。
小水也説不上為什麼要哭,是捨不得撐船的伯伯嗎?是捨不得伯伯撐着的這條船嗎?還是害怕那個自己覺得也説不上怎麼好、也説不上怎麼不好卻從此要白日同攬一個飯勺夜晚共枕一個枕頭的小男人嗎?反正覺得心裏有一種説不來的説出來也沒道理的難受,想哭也就哭了。
麻子外爺瞧小水真的哭了,忙過來要勸時,身子卻趔趄不穩,樣子滑稽,小水破涕為笑,説:“要倒了,要倒了!”話未落,麻子外爺果然就倒下去,醉得不省人事。
二十三,天高風清。露明,披着紅綵帶的小女婿便到了門首,跪倒在塵埃裏給麻子外爺和韓文舉磕了頭,就鳴放鞭炮接小水上路。常來渡口與韓文舉一塊吃酒説笑的雷大空,關福運等一幫少年也買了成串的鞭炮,竟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三斤炸藥、一節導火線和雷管,製作了一個炸藥包子在門前爆響,把不靜崗、仙遊川乃至兩岔鎮的家家窗子都震得嘩啦一聲。待所有人出來觀望時,小水被一簇花花綠綠的人擁着走了,小水被一陣咿咿呀呀的嗩吶吹着走了。河灘上是人腳踩出的無數條縱橫的路,小水走了,要去過她做婦人的日子,送親的人都站在河岸上,已經做了婆婆的、媳婦的就回憶起了自己當年的一幕,未出嫁的姑娘也想象到了自己將來的情景。女人這一生真是説不來的奇妙啊,你從這個村嫁到那個村,她從那個村嫁到這個村,鋪着四六大席的大炕在等待着,上四寸下四寸的石磨在等待着,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工作在等待着。小水被小男人背過了船,從孃家到婆家她是不雙腳沾土的,小水立即被背上了早預備好的一輛架子車上,艱難地從沙灘上往下窪村拉去了。小水還在回頭,她在給韓文舉伯伯招手,給麻子外爺招手,給大空給福運給所有目送她的人招手。
站在渡口上的韓文舉,喜歡得抹了幾滴眼淚,按風俗,出嫁女兒這天父母是不能隨同去的,韓文舉雖是伯伯,但他一直在承擔親父親母的角色。小水他們已經在沙灘上消失了,他説:“小水走了,小水成了人家的人了!”説罷,似乎有些傷感,又似乎這種傷感已經傳染了麻子外爺和大空、福運,就又笑着説:“世事也就是這樣嘛!我一輩子也總算辦了一件大事啊!”便叫着大空和福運去提了酒來,在船上要陪麻子老人喝幾盅。
小水羞羞答答到了下窪村,日頭已一竿子高。孫家的房屋很破舊,卻已經用石灰水刷了一遍,大紅的對聯用厚厚的糨糊貼在門框兩邊,那些自家做的衣架、板櫃、椅子、凳子,和韓文舉陪嫁做的箱子、火盆架、梳妝匣、臉盆架一應大小粗細用具全擺在台階上,而櫃蓋箱蓋之上堆放了新人所用的被子單子毯子枕巾以及從頭到腳穿戴雜品,婦女們全集中在那裏翻看。忽然鞭炮大作,新娘嫁到,所有人又忽的湧來看新娘,小水就被於百口之中千眼之下,受不盡的評頭論足,窘得鑽進新房的炕上惱不得笑不得哭不得也罵不得。鬧哄哄直到飯辰,院子裏一片安桌擺椅的響動之後,來客開始入席吃酒了,小水方慢慢清醒過來,她環視自己的房間:頂棚是蘆葦新紮的;牆壁是報紙新糊的,糊得並不齊;到處都貼着年畫,除了幾張“年年有餘”的大胖娃娃騎着金魚之外,就都是當今電影明星的美人照了,而且就在畫的右上方有寫着小水和小男人“結婚恭喜”的字樣,左下角就填寫了四個五個或七個八個賀喜人的名姓,字特別惡劣,黑乎乎亂糟糟一片。小水就把眼皮垂下來,手不自覺地撫摩着身下的竹蓆,思想這就是往後自己牽針引線、生兒育女的地方嗎?娘生她來在大炕上,她再生兒女時又要在大炕上,大炕上她活老了死了再離開這裏騰出給她的兒子的媳婦嗎?不免心中是萬般滋味,待要繼續作想下去,門外邊突然有人驚叫:“昏倒了!”旋即嗩吶駐音,腳步紛沓,屋裏人也皆向外跑。接着就聽喊叫:“掐人中!快掐人中!把小男娃叫來接一泡熱尿,熱尿灌下就醒了!”小水不知何事,心裏怦然作慌,跑出看時,小女婿仰面朝天倒在院中,雙目緊閉,嘴臉烏青。先是小女婿在院中招呼來客,忽覺得一陣頭昏,房子旋轉,地面也豎起來,後就直挺挺倒下去了。小水“啊”了一聲,腳未出門檻就軟了,撲出來的時候又站不穩,撞翻了一條木凳,偏巧木凳磕碰了支大環鍋的土坯,環鍋傾倒,一鍋白水豆腐盡潑一地。院子裏一時混亂,有人就拖了小水重新到炕上去,就見族長折桃枝來,以簸箕覆蓋小女婿頭頂,在上使勁抽打。半個時辰過去,小女婿仍未甦醒,慌亂中就卸了門扇,一夥人抬着病人一溜煙去了村衞生所。小水縮在炕上,全然被嚇呆嚇痴,渾身打抖,到後來哭着要出去,只是被人按住動彈不得。院子裏的族長對公公説:“怪事,怪事,莫非真是犯了煞了!”公公哭着説:“我遭了什麼孽了,遇上這事?昨天我給列祖列宗都燒過紙了呀!”族長説:“這不怪你家事,八成是新媳婦命硬,怎麼她一進門,咱孩子就無緣無故地病了,竟支得好好的大環鍋也倒了?!要消災滅禍,家宅平安,趕快讓新媳婦倒騎毛驢在村裏轉一遭謝罪才是!”
公公和村裏人就進了新房,如實對小水説了。小水一聽大惱,説這與她有啥罪,堅不服從。公公就流下淚説:“事情到了這一步,你説這是為什麼嘛!他是我兒子,也是你的男人,你不救救他,讓他就這麼死去嗎?”
小水説不出個理,放聲大哭。
族長就怒了,讓人把小水拖下炕,強縛了雙手,拉上備好的一頭毛驢,倒坐了在村裏走。驢很瘦,脊背如刀削過一般,且不住地蹬蹄嘶叫。小水被八隻手按在驢背上,又哭又叫,要伯伯,要外爺,要她娘。幾次從驢背上跌下來,又被人拉上去,頭上的一枝花掉了,身上的新嫁衣也被撕破了。
陪娘是仙遊川七老漢的大兒媳,膽小怕事,六神無主,小水被拖上驢背後,她就緊跑回到渡口。渡船上韓文舉酒還未喝罷,聽説原委,熱酒全變為冷汗,萬念也皆休了。麻子鐵匠和大空、福運則咆哮起來,當下要到下窪村鬧事,人已經跳上岸,被韓文舉攔腰抱住,説:“使不得的,使不得的!小水已經進了人家門,就是人家人了;下窪村已經嫌了小水,咱再去鬧,讓人家更賤笑了!”
麻子吼叫:“嫁女子不是跳火坑,他們就這麼糟蹋小水?!”
韓文舉還是攔住,一面打發陪娘快去孫家照料小水,一面嗚嗚地哭。鐵匠麻子就一口氣不得上來,渾身抽筋,手腳冰冷,大空和福運只得背老人到船上,替他揉了半日胸膛。
當天夜裏,小水哭個通宵,第二天“回門”,小男人還在衞生所裏打吊針,小叔子送小水回到仙遊川,一見外爺、伯伯就哭得死去活來。
這一回孃家,小水口口聲聲丟人現眼,沒臉出門見人,一直在炕上睡倒十天。十天裏,小男人病還未好,躺在家裏喑啞喪語,大小便稀稠失禁。小水也可憐他,想一場婚事既然她已公認為孫家人,也便灰沓沓去孫家伺候了半月,喂湯灌藥,接屎接尿,只説病好了還好賴做他的媳婦,沒想男人命短,竟翻翻白眼死去了。小水披麻帶孝,撲在墳頭上哭了幾場;她哭男人,更哭的是她自己。百日過後,小水離婚了,小水枉結了一場婚,還落下一個“掃帚星”的名譽,小水的眼淚只往肚裏流。
回到仙遊川,又廝守着伯伯過活,鞏姓曾求婚的人家好不恥笑。田中正再到兩岔鎮去,在渡船上問韓文舉:“小水回來,孫家沒糾纏嗎?”
韓文舉説:“咱與他家一清二楚了,他有什麼糾纏的?只是鞏毛毛家在村裏揚派小水的不是,他們欺人太甚了!”
田中正説:“他還不是憑鞏寶山的勢?我也在家思謀了,小水好生可憐,讓她呆在家裏也不是長法……”
韓文舉説:“你是説能給小水尋一個工作?”他想起那次小水送英英上班時的情景,對田中正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田中正説:“工作一時不好找的。公社需要一個炊事員,那也是挖破手背的差事,我想把名額撥給小水。”
韓文舉也是高興的,説了許多感謝話,回家告知小水,小水第三天裏,換洗了一身衣服,就去公社上班了。
小水心裏也生疑惑:都是幹部人家,鞏家人百般欺辱她,田家人卻為她辦好事?到公社之後,方一切內幕明曉。先是一九五二年秋天,田老七要升為商州軍分區政委了,委令已經下來,卻害了肝病死去。從此田家沒有做大官的頭兒,鞏家的勢力卻越來越大,兩家族由此矛盾:田家對鞏家不服,鞏家愈故意不提拔田家,風風雨雨了幾十年。如今鞏寶山已做了州的專員,仙遊川的鞏家族人大大小小都出去工作,田家只有一人在白石寨任書記。田中正是田老七、田老六的外甥,可惜舅舅都沒有婚娶,田中正做了個兩岔鎮公社社長,多少年裏還一直是個副的。
田中正雖是個副職,卻不是個甘居人下的角色,事事要強,常在廚房裏對着小水説些書記和社長的壞話,嚇得小水緘口不敢多言。
這期間,英英也常到公社來。她穿着入時,二八月裏就不套外衫,緊身的大紅高領毛衣,將兩個xx子突現得十分飽滿。那髮型更是花樣翻新,常令兩岔鎮的人大驚失色。英英不在乎這些,她隨便得很,喜歡和小夥子們相處調笑,指揮着他們為她效勞,卻不肯賜舍一丁點好處,過後則嘲笑他們的蠢相。她也常到小水的房子來,大聲地説,笑,顯誇做女兒的妙處。一次對小水説:“小水,你三十幾了?”
小水説:“你二十三,我比你大兩歲哩!”
英英説:“那你把你收拾得老里老氣!你是把你當作寡婦嗎?你算什麼寡婦,你還是黃花處女哩!”
小水説:“我長得老面。”
英英説:“你把什麼老了?嫩得掐出水的人,你就是不打扮!人是衣裳馬是鞍,你打扮得風流了,也有男子好娶你!”
小水就笑了,臉色赤紅。説是她比不得英英。常言道:吃飯穿衣量家當。小水的家境不允許她風流。
英英就説:“你以為我傢什麼都好嗎?我爹死得早,我和我娘全憑叔叔和小娘照顧,可禍不單行,我小娘就癱了,她也是沒福的人,叔叔“文革”中受批鬥,她身子好好的,擔驚受怕,叔叔恢復工作了,她卻一場中風,至今半死不活地躺着。我和叔叔一走,家裏就剩下我娘,既要料理地裏,也要照看小娘,日子也是亂糟糟的,我要是像你,該多邋遢就多邋遢了?!”
小水是知道田中正的老婆患了癱症,但卻想不來田家也有田家的難處,不覺對英英的娘有了幾分同情。就説:“家裏也難得你娘撐着,你幾時了,也該接你娘來鎮上逛逛。”
英英説:“我娘也是常來的。”就把話岔開去,立時脱下一件舊線衣送小水,小水不要,心裏卻一派感激。思忖道:往日都忌恨這些幹部家,其實人心都是肉長的,生來便善良;往日對人家有成見,也是咱的氣量太小了。由此與英英往來親密,對田中正也殷勤了許多。
到了臘月,二十八逢集日,小水涮洗了早飯鍋碗,正在院子裏宰一隻雞,英英的娘到了公社。小水笑着説:“姨趕集來了?你怎的不常到鎮上來!見着英英了嗎?我給你找去!”
英英娘人到中年,風韻猶存,穿一件淺花小襖兒,頭上別一盞白玉髮卡,笑吟吟地説:“小水的嘴真乖!你不去喊英英了,我是來找她叔的,他好多日子也不見回家了!”
小水説:“田社長也是忙。剛才還在院裏,怕是到集市上去了。他房門開着,你先進去歇着,我好去找他。”
英英娘説:“你正忙着,哪裏能勞動你?我去他房子等着就是。”
小水就笑着説:“姨今晌午就不要回村了,我給咱做雞湯麪吃,你嚐嚐我做的味道!”
小水一邊用熱水燙雞拔毛,開膛洗滌,心裏就唸叨這婦人:家裏那麼繁累,卻保養得好嫩面啊!後來去田中正房子給婦人倒茶水,婦人卻看見了小水腳上的一雙白鞋,驚訝道:“小水,你還為那孫家行孝?”
小水沉重了腦袋,臉上綻出一絲苦笑。
婦人説:“何苦哩,小水!那男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害糟了你去死,你還記他什麼好處?你年輕輕的,還要為你日後着想!”
小水訥訥着不知説什麼才是,退回到院子裏繼續洗雞肉,腦子裏亂亂的。婦人的話也是對的,但小水畢竟念惜小男人的可憐啊!再説,一結婚男人就死了,這事原本稀少,偏偏又落在自己頭上,這怕也就是命吧!雞肉放回廚房,打掃院中雞毛,奇怪怪地卻冒出一個想法:英英娘也不是七老八老了,模樣又體面,她怎的多少年了也不改嫁?這當兒,院門口就進來了田中正,扛了整整半扇豬肉,後邊是一個山裏人,挑了一擔木炭。對小水説:“小水,你也不去辦辦年貨?今集上肉價便宜哩!”
小水過去幫賣炭人將炭卸在台階上,説:“我家人少,伯伯前日買了一個豬頭醃上了,也沒什麼再買的。你買這麼多肉?”
田中正説:“我家裏人都是肉娘呀!往年割三十斤,限十五就沒了。你伯伯愛喝酒,今年好酒緊缺,你要買,我給你批個條去!”
小水説:“那敢情好,我替伯伯先謝你了!剛才我姨來找你,你偏出去了。”
田中正問:“你姨,哪個姨?”
小水説:“是英英她娘,説你好多日也沒回去……”
田中正就説:“人呢,她又走了?”
小水説:“她在你房子等着哩!”
田中正掉頭去房子了。小水掃除了雞毛,在爐子裏燉上雞塊,環鍋裏的水就開了,她灌了一壺水,想再給田中正送去。才走近那間房子前,卻見門關着,窗子也閉了,正待叫,房裏有一種奇異的聲響,就聽婦人低聲説:“急死你了,大天白日的……”田中正並不出聲,只是粗口喘氣。小水先不知甚事,後立即嚇得手腳冰冷,急轉身回到廚房,心還怦然作跳。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疑心是自己聽錯了,過了一會兒,田中正在房子裏喊小水,問水開了沒有,他要泡一杯茶喝的。小水提水過去,那門窗全洞開了,英英的娘臉色紅紅的,正對着鏡子梳頭。小水心裏冷了半截,再沒有與婦人説一句話,出得門來,看院子裏一派陽光,冬天的麻雀在瓦楞上嘰嘰喳喳地叫得正亂。
這一頓午飯,小水並未做雞湯長條面,一鍋燴麪打發公社的人吃了,推説身子不舒服,半下午就回到仙遊川去。夜裏給伯伯説她不去公社做飯了,韓文舉不解,問是太勞累,還是受人欺負?小水無奈説了緣由,韓文舉破口罵了一通“豬狗不如”!罵畢了卻説:“姓田的沒了德性,他會有報應的。你這一走,他必要生疑心,認為你知道了他們的事,日後就要給咱夾腳鞋子穿。你還是去着好,裝着什麼事也不知,咱光光堂堂活咱的人就是了!”
小水就又在公社灶上幹下去,只是待田中正不親不疏,背地裏碰着書記和社長議論田中正不是時,也附和幾句,漫不經心的,不火不温,字字卻揭在痛處。
到了陽春三月,田中正的老婆突然間死了。葬禮並不隆重,田中正沒兒沒女,英英摔的孝子盆。英英的娘哭了幾場,哭得很傷心,村裏的人都嘆息這妯娌倆的關係,説這當嫂嫂的賢惠。韓文舉喝醉了酒,在船上説:“是賢惠,替癱子把什麼事都支應了!”
事過不久,政府頒發了新的法令,農村實行責任制,如一九五八年土地歸公時一樣熱鬧,一月之內,州河沿岸土地就全劃分了。隨之,公社取消,改建鄉政府,田中正也便由社長變為鄉長,但依然還是副的。仙遊川原是一個大隊,土地分包後,空下十八間公房,一時用不了,決定出售四間,雖是前三年新蓋的,但折價五成。村裏人皆紅了眼,提出申請要買。偏田中正也突然宣佈他要買,村人並沒有肯和他爭的,只好熨平心口説:田家要買就讓他買吧,賣了錢,咱家家能分一筆錢也好。可是,田中正買房卻並未付現款,説是欠上,一個欠條就罷了,且這四間大房拆除了木料,又讓大隊在他家旁邊劃分了四間房的地基,重新建造。村裏就一派非議,有人竟憤憤不平了。原想買房的有七老漢,如今七老漢氣是氣,卻只嘆沒權沒勢,夜裏提了酒到渡船上和韓文舉喝,碰着在場的雷大空,憤怒起來罵田中正的娘,口口聲聲提出要告狀。韓文舉也是喝多了,説出田中正與嫂嫂通姦醜事,這雷大空第二天就去了鄉政府,告狀到鄉黨委書記。書記、社長與田中正皆有隙,只是苦於沒有把柄起事,收到大空狀子,批了許多過分言辭,呈送給縣紀委,且又在兩岔鎮上放出風聲,一時議論湯沸,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田家內部的醜聞。
到此時,韓文舉才後悔莫及,怨雷大空“口上沒毛,辦事不牢”,為了預防不測,也便讓小水辭退鄉政府炊事工作,父女倆日日在渡口慌恐不安。直到金狗復員回來,説了許多鼓勵話,方心中稍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