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州市是北方內地城市,過了五月份才是黃金季節,那時候風沙過去了,雖然到了中午暑氣也會伴着陽光滾滾而來,可是一早一晚卻非常涼爽,於是從五月份開始進入接待高峯。金州市處在古代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路,所以每年五至十月份,就是金州市接待處最忙碌的時間,各種各樣的團體,各種級別的領導,西去的、東來的,都要順路到金州視察、參觀、考察、訪問一番。錢亮亮算了算,二季度接待費用是二百三十多萬,整整比一季度高出了六十萬,他又大概推算了一下,按照這個規模,每年光是從接待處這邊核銷的接待費用就得兩千多萬。
這筆賬讓錢亮亮感到震驚。如果這些錢都用在正地方,鄉里的教師們還用得着集體上訪向市政府要拖欠的工資嗎?紡織廠還用得着為了三百萬的流動資金而揪着蔣大媽不放嗎?市裏的下崗職工還用得着圍着市政府要工作要活命嗎?兩千多萬,能做多少事情啊,他不知道蔣大媽對着這筆賬單會怎麼想,可是他卻相信,這筆賬單不管蔣大媽怎麼想最終都是要核銷,而且今後還會繼續核銷下去。而他自己對此也是無可奈何,乾的就是這種事兒,話説回來,如果沒有迎來送往公款吃喝這一套,他這處長也就沒得當了。再説了,領導們對這種事情哪一個不是心知肚明?可是迄今為止錢亮亮見到的只有對此樂此不疲的領導,還沒見到過一個對此抵制反對的領導。這麼一想,錢亮亮對着幾百萬的吃喝費賬單心裏也就坦然了。心裏一坦然,找蔣大媽簽字核銷的緊張心情也就消失了,説到底都是公家的事兒,又不是自己吃了喝了來報銷,包括蔣大媽自己也沒少吃少喝,他囉唆不囉唆跟他錢亮亮都沒什麼關係。
來之前錢亮亮給蔣大媽打過電話,蔣大媽就在辦公室等他。錢亮亮跟蔣大媽比較熟,進來之後也不多説什麼,就直接把賬單遞了過去。蔣大媽根本不看細目,直接看合計總數,看着看着就變了臉:“這他媽的怎麼回事,剛剛才二季度就幹了這麼多,還有多半年呢,日子還過不過了?”
錢亮亮沒有吭聲,心想這話你問你們自己才對,吃了多少喝了多少還不都是你們領導批的,我又沒有多吃多佔,即便我想多吃多佔也用不着跑到你這兒來核銷,直接進賓館成本就行了。錢亮亮在核銷問題上吃過虧,那些領導下接待任務的時候一個要求比一個高,好像互相攀比的富豪,你接待的人吃一桌八百,我接待的人就得吃一桌一千,你接待的人住了套房,我接待的人就得住豪華套房,你接待的人晚上可以免費唱卡拉OK,我接待的人就得免費健身、桑拿……作為接待單位他們只能儘量按照領導的要求搞,結果費用超支了,拿到主管財政的副市長蔣大媽那裏核銷,蔣大媽就掰着手指頭跟他算細賬,這個項目超標準了,那個項目違反規定了,結果總是要從他們報的賬單上劃掉百分之二十以上。這樣一來賓館那邊就有些吃不消,自主經營的收入就得往接待費用裏填,利潤下降,獎金受損,賓館的工作人員都有意見,就連黃金葉也跑來向他叫苦,説再這樣下去賓館的服務質量就沒法保證了,正常的接待任務也無法完成了,服務人員、廚師隊伍也不穩定了,有幾個廚師已經開始在外頭自己經營餐廳了……
錢亮亮發現,這方面的問題歸根到底還是市裏造成的。市裏對接待工作雖然也有蔣大媽説的那些所謂的接待標準、接待規格、接待程序等等寫在紙面上的東西,可是所有這些規定、標準、程序後面都有一句話:特殊情況須經市主要領導批准方可辦理。常書記、王市長不用説誰也知道屬於市主要領導,而那些副書記,市委常委,副市長,人大主任、副主任,人大常委,政協主席、副主席,政協常委之類上百號的人物誰也説不清楚算不算“市主要領導”,他們自己當然都願意把自己當成“市主要領導”,誰也不願意在同樣的級別上被別人邊緣化、虛擬化,於是便都有了自己的特殊情況,都有了確定特殊情況批准特殊接待規格的權力。於是市委、市政府下發的那些文件就都成了廢紙。
針對這種狀況,錢亮亮絞盡腦汁,給市委、市政府起草了一個文件,規定今後凡是由市領導牽頭的接待任務,誰有特殊情況由誰簽字批准。他的想法是,那些領導口説無憑的事兒敢幹,真正讓他們簽字他們就得想一想了。常書記跟王市長批了他的報告,由市委、市政府辦公室聯合發了文。沒想到那些市級領導不但不忌諱在接待審批表上籤上自己的大名,而且熱衷於籤這種名。原來,他們認為自己只有擁有了這種簽字權,才能正經八百地算作“市主要領導”。再説了,吃吃喝喝是接待工作的需要,反腐敗也不會反接待,從來沒聽説哪一個領導幹部是因為多喝了五糧液、茅台酒,多吃了烏龜王八、魚鱉蝦蟹被紀委雙規的。錢亮亮企圖靠“簽字”來約束領導行為的圖謀適得其反,反而成了各位領導競相攀比的一個項目。
“宣傳部怎麼回事兒,接待一個記者團二三十人怎麼弄了這麼大一筆接待費?”蔣大媽對刮刀她們的接待費用提出了疑問。
錢亮亮心裏有數,這裏面有兩筆賬是他們加進去的,一筆是賓館給記者們騰房子趕走那些客人免掉的房費,還有一筆賬就是記者和他們的助手、親屬的娛樂費用,比如在歌舞廳唱歌、在桑拿房蒸肉、在健身房折騰等等。這些費用可以打入接待費裏頭,也可以不打入接待費裏頭,不過就是個走賬的事兒,打進去了賓館就輕鬆一些,不打進去市委、市政府就輕鬆一些。現在任何一家單位,不管是什麼性質的,也不管是什麼級別的,在國家利益之外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利益。金龍賓館作為接待和經營雙重性質的賓館,自己的利益更加突出一些。錢亮亮自認為還是很有良心的,他從來不會想方設法地加大接待費用來增加賓館的利潤,可是,該接待單位核銷的他也不客氣。如果不是宣傳部弄不清接待人數,就不會出現那麼大的混亂,也不會逼得金龍賓館不得不趕走他們的老顧客。而且,這些老顧客即便今後再回來住,金龍賓館也不可能再接待他們了,誰會讓他們住在那兒長期享受吃住七折的優惠呢?過後黃金葉專門囑咐總枱,那些上了名單的顧客再來住店,一律不接待,就告訴他們沒有房間。
錢亮亮便開始給蔣大媽解釋:“這個記者團住的時間比計劃多了一個星期,主要是電視台和報社要等着給常書記和王市長作專訪,所以住宿費就超支了。另外,由於他們採訪報道的項目太多,市裏還送他們到敦煌考察了一下,也增加了接待費用。”
這些事其實不用錢亮亮説蔣大媽也知道。那家電視台和報社不愧為全國性的新聞媒體,信用卓著,後來他們給常書記和王市長都作了專訪,電視台放在黃金時段播出,報紙放在頭版登載,書記、市長先後在國家級的電視和報紙上亮相,介紹金州市擁有的地理、資源、人才、旅遊優勢,暢談金州市改革開放經濟建設的成果,描繪金州市人民美好幸福的未來,對金州市領導來説,是史無前例的大響動。常書記、王市長大為興奮,狠狠地表揚了刮刀和宣傳部,決定給他們發獎金。張處長還算有良心,及時地彙報了錢亮亮在其中發揮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結果獎金擴大到金龍賓館,每人一百塊,人人有份,皆大歡喜。張處長專門告訴錢亮亮,當時常書記還對王市長得意地説:“你看看,錢處長幹得不錯吧?”言外之意是我選的人就是比你選的人強。王市長也正處在國家級媒體亮相後的亢奮中,沒有計較書記放屁崩沙子,連連點頭説:“錢處長是不錯,是不錯。”
錢亮亮提到這些事兒,蔣大媽就不好再説什麼了,嘆了一口氣説:“今後還是得摳緊點,超得太多人代會就不好過關了。”然後拔了筆賭氣似的嘩嘩啦啦在核銷報告上籤了字。他一簽字就萬事大吉了,財政局就得如實報銷,把錢打到金龍賓館的賬上去。辦妥了這件事,錢亮亮卻高興不起來,他算的那筆賬還沉甸甸地壓在他心裏,讓他開心不起來。
夏天到了,金龍賓館果木奼紫嫣紅,花草爭奇鬥豔,進入了景色絕佳的季節。不但花草樹木爆發出了勃勃生機,就連人也變得多姿多彩了。天氣剛剛轉熱,金龍賓館的女人們就迫不及待地換上了輕薄嬌豔的夏裝,服務員們穿上了齊膝的粉紅短裙,貼身短袖襯衫,管理人員更是像比賽一樣穿戴得花枝招展。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女人白淨的腿子和胳膊,真讓人有些眼花繚亂。錢亮亮過去在秘書處工作,秘書處裏沒有女秘書,一堆大男人看別人跟看自己沒啥不同,也沒有任何需要忌諱的事兒。如今在這種環境裏整天跟女人打交道,真有些不適應,開會、談事,甚至走路經常不知道眼睛該朝哪看。而那些女人因為周圍大都是女人,相互之間也不太避諱,有時候也會忽略了錢亮亮這個異性的存在,偶爾也難免有些尷尬的事情遇上。
那天錢亮亮到外頭辦事兒,回來之後直接回辦公室,門沒有關,一進門正碰上齊紅跟郭文英兩個人半裸着試穿對方的衣服,錢亮亮進來把她倆嚇了一跳,同時躥進了衞生間,活像兩隻看見貓的耗子。錢亮亮也嚇了一跳,轉身跳到了門外頭,活像一隻受驚的兔子。錢亮亮穩了穩心神,站在門口等她們穿好衣服再進去,等的時候就在想,跟齊紅兩個人一間辦公室實在有諸多不便,多多少少有些孤男寡女共居一室的意思,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長期那麼呆在一間辦公室裏,沒毛病也得呆出毛病來。想到這兒就又琢磨能在哪裏再騰一間房子,或者自己搬出來,或者讓齊紅搬出來。賓館的房子倒不少,騰一間辦公室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可是要讓賓館騰房子,就得通過黃金葉。
黃金葉是賓館總經理,獨自佔了一間寬敞的辦公室,寫字枱、沙發、地毯、茶几樣樣俱全。跟黃金葉相比,錢亮亮的辦公室就寒酸得太多了,而且是跟齊紅共享。有時候錢亮亮也想不通,為什麼李百威幹了那麼長時間就不知道給自己弄一間像樣點的辦公室,起碼不跟齊紅擠在一起。來到黃金葉的辦公室,隔着門就聽到她在辦公室裏吵架:“你給我好好聽着,你想搬到前面辦公,只要我在你就別想,愛幹不幹,你又不是給我幹……”
錢亮亮敲敲門,黃金葉在裏面吼了一聲:“進來!”
錢亮亮推門進去,屋裏只有黃金葉一個人,原來她是用電話罵人呢,見到錢亮亮她就對了話筒説:“我沒時間跟你囉唆,錢處長來了,你有本事就過來當面跟他説。”説完就把電話掛了。
錢亮亮問她:“誰呀?”
“還能有誰,窩頭唄,真是給個臉就上鼻樑,你猜猜他要幹什麼?他要我在前面辦公區給他安排一間辦公室。這種事情哪能答應?哪有一個班組長在賓館大廳佔一間辦公室的?你説這件事情能不能辦?”
錢亮亮説:“他怎麼突然想起這件事情來了?沒給我説過,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黃金葉説:“什麼意思也沒有,就是想過過坐辦公室的癮。錢處長你想想,哪有一個班組長還專門安排一間辦公室的?”黃金葉這麼説是有意貶損窩頭,如果按照級別考核,餐飲部經理雖然不是幹部,可終究也管了幾個班組,放在工廠裏起碼也是個工段長。
“噢,錢處長你有事嗎?”黃金葉問道。
錢亮亮苦笑着説:“沒啥事兒,進不去屋了。”
黃金葉説:“沒帶鑰匙?齊紅呢?我打電話叫她回來。”
錢亮亮説:“就是因為齊紅在屋裏呢,我才進不去屋了。”
黃金葉是個聰明人,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咯咯笑了起來:“她幹嗎?換衣服呢?”
錢亮亮説:“她跟郭文英在裏頭不知道幹嗎。”
黃金葉説:“肯定是試衣服呢,剛才郭文英買了件套裙,樣子挺好,還讓我試,我説我個頭高肯定穿不上就沒試,想不到她拿到齊紅那顯擺去了。”
錢亮亮説:“説到這兒我倒想起來了,咱們賓館還有沒有可以當辦公室用的房子?”
黃金葉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錢處長,你的意思是……”
錢亮亮想,話既然已經説到這個份兒上了,還不如干脆挑明瞭説,就讓她去辦,好賴自己也是她領導,這件事情並不是求她,而是吩咐她,便説:“是這樣,接待處的辦公室實在不太方便,你看看如果賓館還能騰出房子來,重新安排一下。”
黃金葉立刻非常痛快地説:“這麼大的賓館哪能沒房子,你是想自己搬出來,還是讓齊紅搬出來?”
錢亮亮想,自己不能離開原來的辦公室,接待處的房間號碼還有電話都是大家知道的,領導找他也習慣到那個房間找,如果換個房間就得一個個告訴人家,説不定領導們還會有什麼説法想法。於是對黃金葉説:“這樣吧,還是給齊紅另外找個辦公的地方,她方便,我也方便。”
黃金葉提醒他:“房子倒是有,你看是不是事先跟齊紅談談?”
錢亮亮説:“談談倒是應該談的,你先安排房子吧,我回頭跟她談談。”
兩人正説着,就見窩頭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見錢亮亮也在就説:“正好錢處長也在,你給評評這個理,我們餐飲部開展對外營業,需不需要設個辦公室?如果説我們不需要,那為什麼客房部郭文英就能佔一間辦公室?看人下菜碟是不是?今天你黃總要是不説出個道理來,這間辦公室我還就要定了。”
黃金葉氣得粉面煞白,對窩頭説:“你們搞對外營業場地我已經給了,窗口也開了,還要辦公室幹嗎?誰坐,你來坐嗎?誰聽説過餐飲部經理坐在辦公室裏辦公的?郭文英是郭文英,你是你,工作性質不同,人家除了客房管理還要承擔接待上的好多事兒,你別老跟人家攀比。”
窩頭説:“好好好,你們都有接待工作,就我沒有是不?我問你,客人住進來吃風拉屁嗎?餐飲部的工作算不算接待?”
黃金葉説:“餐飲部當然也是接待工作的一部分,可是工作也有性質不同,你有什麼事情需要坐在辦公室裏處理的?”
窩頭反問:“那郭文英有什麼工作需要坐在辦公室裏處理的?她不就是個客房領班嗎?”
錢亮亮在一旁聽得明白,窩頭倒不是非得要個辦公室,他是在跟郭文英攀比,好像郭文英有個辦公室他沒有就低了人家一頭似的。黃金葉卻還在跟他計較:“房子不是沒有,就是不能給你,給了你你整天坐在辦公室裏,餐廳的事情扔給誰?”
錢亮亮知道,黃金葉的做法不無道理,郭文英雖然是客房部經理,同時也相當於黃金葉的行政助理,許多客人有什麼問題了,也直接找郭文英,所以給郭文英安排一間辦公室也不是什麼非分的事兒。窩頭如果確實需要辦公的話,他在餐飲部也有一間小辦公室,現在的問題是他要搬到前面辦公區來辦公,好像這樣才能把他顯出來。這是黃金葉絕對不會同意的,表面的理由是作為餐飲部經理沒必要在前面辦公區再設一間辦公室,真正的原因是黃金葉不願意讓他出頭露面。在這個問題上雙方的立場差距太大,就跟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談克什米爾歸屬、巴勒斯坦人跟以色列人爭耶路撒冷一樣,永遠談不攏也永遠不會有結果。
“對了,”錢亮亮打斷了他們的爭吵,對黃金葉説:“乾脆就讓齊紅也搬到郭文英那間辦公室去,兩個女同志有啥事也方便。”
黃金葉馬上贊成:“可以,沒問題,我馬上就辦。”然後突然又冒出來一句:“剛好沃經理也要辦公室,錢處長,你就讓沃經理在你那兒委屈一下怎麼樣?”
錢亮亮一怔,心想我好容易把齊紅打發了正可以一個人清靜清靜,你倒會轉移矛盾,又要把窩頭給我塞進來,可是當着窩頭的面又不好拒絕,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提議,忽然看到黃金葉臉上壞壞的笑意,心裏頓時恍然,她這是噁心窩頭,給窩頭下老鼠藥呢。果然,窩頭跳了起來怪聲怪氣地説:“人家錢處長好賴也是個處長,比你高兩個級別,又是你的頂頭上司,你憑啥讓人家跟別人擠一間辦公室你自己一個人霸一間?乾脆我搬到你的辦公室來,專門給你掃地倒茶當貼身服務員,保證比你家大劉表現好,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你讓我咋幹我就咋幹。”
他這雙關語黃金葉哪能聽不懂,頓時變了臉罵道:“滾滾滾,臭流氓,快去幹活去,看見你賴蛤蟆都不噁心了。”
窩頭讓黃金葉這樣半真半假罵慣了,倒也不生氣,轉過臉問錢亮亮:“錢處長,黃大總管罵我臭流氓,你説我流氓了嗎?”
錢亮亮實在搞不懂他們這種狗臉關係,一會怒目相向爭執不休,一會嬉笑怒罵半真半假,便説:“你不留下來就不忙,留下來就忙,行了,別鬧騰了,如果你真的需要一間辦公室,用不着你説賓館就會安排,像現在,即便馬上給你一間辦公室,你説實話,你能在辦公室坐得住嗎?餐飲那邊事情那麼多,你不在那邊頂着不都亂套了。”
窩頭是個善於裝瘋賣傻的聰明人,他很能聽得出來錢亮亮表面上是説他,其實是肯定他在餐飲部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肯定他在餐飲部的工作,馬上掉頭就走,走到門口才回頭對黃金葉説:“我現在才明白了,你為什麼永遠當不上處長,人家錢處長為什麼能當處長。”説完靈活地扭動着胖身軀走了。
黃金葉讓窩頭的話説得直眨巴眼睛,然後苦笑着問錢亮亮:“錢處長,窩頭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想當處長了?倒是他,整天想着的就是到前頭來當賓館副總經理,哼,只要常書記在,他永遠別想。”
錢亮亮問她:“常書記會管窩頭當不當賓館副總經理這種事嗎?”
黃金葉也察覺自己的話説得有點溜嘴,馬上説:“這是我猜想的,常書記對他的印象不好。”
錢亮亮沒有再説什麼,因為他把握不準常書記對窩頭的印象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也把握不準黃金葉這話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如果黃金葉到處散佈常書記對窩頭印象不好,不管是真是假,一般人都不會動提拔窩頭的念頭。
錢亮亮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郭文英已經走了,齊紅也恢復了正常的打扮,乖乖地坐在辦公桌前裝模作樣地辦公,見到錢亮亮進來,不好意思地説:“剛才郭文英非得讓我試試她新買的裙子,沒想到錢處長……”
錢亮亮便藉機對她直言不諱説出了自己的安排。
齊紅怔了怔,然後説:“行啊,領導怎麼安排我怎麼服從。”
錢亮亮説:“你別有啥想法,你還是接待處的人,人事關係、工作任務都沒有任何變化,就是辦公的地方變一變,”説到這兒故作輕鬆地説,“省得你們女同志辦點私事不方便,也省得我老得站在門口給你們看大門,每次回辦公室還得先敲門。”
齊紅問:“錢處長,這是你的想法還是黃金葉提出來的?”
錢亮亮説:“當然是我的想法了,黃金葉管得着我嗎?”
齊紅點點頭,馬上開始收拾她的東西,錢亮亮發現她的眼睛濕漉漉的,眼淚就像清晨掛在枝葉上的露珠,稍一碰撞就會滾落下來。錢亮亮忽然開始懷疑自己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也許,這樣做對齊紅來説挺傷自尊,甚至會傷害他跟齊紅的關係。一剎那間,錢亮亮有些想改變主意,可是他忍住了,假裝沒有察覺齊紅情緒的變化。第二天一早,錢亮亮來到辦公室的時候,齊紅已經搬走了,辦公室寬敞了許多,打掃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他的辦公桌上放着一把鑰匙,是齊紅的。他拿起鑰匙來到齊紅和郭文英合用的辦公室,齊紅正跟郭文英打掃房間,錢亮亮對齊紅説:“你把鑰匙交了幹嗎?我不在有什麼事情你怎麼進門?那是辦公室,又不是我家,鑰匙你還得留着。”
齊紅接過鑰匙,神情頓時舒爽了許多。
從齊紅跟郭文英的辦公室出來,錢亮亮長出了一口氣,這件事情總算平平穩穩辦了。這時候前台的張曉雲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差點跟錢亮亮撞了個滿懷。錢亮亮問:“什麼事,這麼慌張?”
張曉雲説:“常書記來了,叫你過去,打你辦公室電話沒人,黃總讓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