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貸款是以金龍賓館的名義辦的,金龍賓館的法人代表是黃金葉,所有手續都得黃金葉簽字蓋章。錢亮亮來到黃金葉的辦公室,把貸款手續給了黃金葉,讓她跟賓館會計一起儘快把手續辦好。黃金葉唯唯諾諾地答應着,眼睛卻朝錢亮亮傳遞着驚詫疑惑的信息。錢亮亮問她有什麼問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錢處長,咱們貸這麼多錢準備幹嗎?”
錢亮亮以為這件事情蔣大媽早就跟黃金葉打過招呼了,現在看起來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就把蔣大媽的圖謀從頭到尾給黃金葉説了一遍。黃金葉邊聽邊看着貸款申請表、貸款抵押合同、貸款擔保書等等文書表格,眼睫毛忽閃忽閃在眼睛上籠上了一層迷霧樣的陰影。聽他講完了,黃金葉説:“錢處長,我們貸款給紡織廠用,風險我們都承擔了,萬一他們還不上錢,銀行就得找我們要錢,我們找誰去?找紡織廠紡織廠沒錢,我們就搭進去了。再説,哪有這種好事兒,我們承擔風險給他們借錢,那我們圖的是什麼呢?”
錢亮亮承認黃金葉説的有道理,他也曾經向蔣大媽提出過這個問題,可是蔣大媽用他當領導的那套理由把他説服了,其實他不服也不行,道理總是在領導手裏。他便又把蔣大媽的話給黃金葉説了一遍,黃金葉説:“錢處長,你剛來情況不熟悉,市領導説話,有的算數,有的不算數,尤其是蔣大媽,他自己都説,他喝了酒説的話一律不算數,這件事情該不是他喝酒的時候説的吧?那一回我們接待省建設廳的檢查組,事先他説好吃住全包,費用由市裏核銷,我們替他把那幫人伺候得高高興興,完了還給那些人開了住宿發票讓他們回去能多報銷一些錢,我們不但根本就沒有收房錢,還得替他們承擔税費。你猜結果怎麼樣?市裏城建規劃合格驗收了,我們找蔣大媽核銷接待費用的時候,住宿費他就是不給核銷,説房子住也是住,不住也是擺着,我們説當時是他答應了的,他説當時他喝酒了,我們趁他腦子裏酒精開鍋的時候蒙他,結果我們損失了一大筆住宿費。”
想到蔣大媽厚了臉皮跟黃金葉耍賴的情景,錢亮亮想笑,可是自己給黃金葉安排事情,黃金葉對自己這個剛剛上任的頂頭上司公然抗拒不辦又讓他有些傷自尊,便笑不出來,臉也不知不覺就拉長了:“你的意思就是讓蔣大媽給我們寫個保證書?”
黃金葉見他不高興了,連忙賠了笑臉説:“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説……”
錢亮亮打斷了她的話:“黃總,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你説的有道理,可是對於市裏來説,目前救活紡織廠比我們金龍賓館承擔一筆債務重要得多,市領導考慮問題都是從全市這個大棋盤考慮的,我們考慮的都是我們這個局部,所以,局部要服從整體,這件事情我看還得辦。蔣副市長説了,如果我們不抓緊把這件事情辦了,今後我們核銷接待費他要嚴格控制。你看該怎麼辦?”
錢亮亮來的時間不長,可是他已經知道,金龍賓館的利潤很大一塊實際上就靠市裏核銷的接待費,因為屬於接待對象的都是市裏的客人,大多數客人都是上級機關的領導和各種各樣的檢查組、驗收團等等,市裏的着眼點在如何給這些客人提供最好最滿意的服務上,在核銷這一塊費用的時候一般情況下卡得不嚴,也沒法卡得很細,只要能夠自圓其説,有接待處的簽字,一般都是實報實銷。於是,金龍賓館也就能在正常的營業收入之外,再有意加大開支,把多核銷的部分當作利潤。金龍賓館核銷費用的最後關口由蔣大媽掌控,因為他主管財政,如果他不批,就是書記、市長批了也沒有用。當然,也不會發生那種書記、市長批了蔣大媽不批的情況,蔣大媽的原則性還沒強到那種程度,他的智商也沒低到那種程度。
果然,領導總是有理的規則再次發揮了作用,提到蔣市長的這份權力,黃金葉就軟了,嘆了一口氣説:“這個蔣大媽,對我們就是管卡壓,錢處長,你是領導我當然要服從,不然,我可真不愛給蔣大媽辦這種事兒,不信你看着,要是真的出了毛病,蔣大媽肯定躲得遠遠的。”
黃金葉是那種極會説話的人,她的口氣帶有抱怨的味道,可是意思卻很明白,這件事情本來她不想辦也不願意辦,就是因為錢亮亮下了命令她才執行的,儘管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可是這麼一説讓錢亮亮心裏舒服了許多。
“錢處長,你看這樣成不成,既然貸一次款,我們乾脆就多貸一點,反正有蔣大媽頂着。”黃金葉隨即又出了個主意。
“多貸多少?貸了幹什麼用?”
“多貸五十萬,進海鮮,空運,我們自己有了充足的海貨,哪家賓館想要也可以從我們這邊進,一轉手我們還可以掙一塊利潤,給賓館創收嘛。”
錢亮亮想,從體制上説,自己是市委、市政府的幹部,雖然對金龍賓館有監督管理責任,可是並不對他們的具體經營行為進行干涉,干涉多了也不好。再説了,就像黃金葉剛才説的,他們操心費力幫紡織廠貸款,自己什麼好處也沒有,金龍賓館當然沒有什麼積極性。既然他們願意創收,就讓他們創好了,也算是提高黃金葉的積極性,便説:“只要銀行肯給,你們就多貸五十萬,款到了告訴我一聲,我跟紡織廠還得籤個合同,合同簽了再給他們把錢打過去。”
黃金葉高興地答應了一聲,拿了貸款文書跑去找會計辦手續。過了幾天黃金葉就告訴錢亮亮貸款手續已經辦好,銀行把款也打過來了,錢亮亮打電話向蔣大媽作了彙報,蔣大媽挺高興,讓他馬上給紡織廠打過去,錢亮亮説我們是不是還得跟紡織廠籤個借款合同?蔣大媽説該籤該籤,不然到時候他們賴賬就沒招了,於是錢亮亮就又跑到紡織廠找廠長籤合同。廠長已經換人了,是公開招聘的。新廠長是個三十來歲的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對人有點冷漠輕慢,工廠辦公室主任介紹的時候告訴錢亮亮新廠長是國產的工商管理碩士,來之前在市經貿委當翻譯。錢亮亮説了自己的來意,廠長馬上變得熱情非凡,讓座倒茶連聲謝謝:“實在不好意思,我還以為又是銀行來催賬的呢。這件事情您打個電話我們過去辦就行了,怎麼還麻煩您親自跑一趟,實在不好意思。”
錢亮亮估計他是根據老婆給自己的這身打扮判斷自己是催賬的銀行信貸員,進而想到這個廠長挺不講理,欠了人家的錢人家來討就這麼帶搭不理的,如果到時候他們不能按時還自己的錢,自己上門來要可能也得受到冷遇,就有些不快,後悔自己答應了蔣大媽的要求。新廠長顯然是個極會察言觀色的人,見他怏怏不樂,馬上安慰他説:“錢處長您放心,我們已經跟外商簽了合同,首批合同就有兩千多萬美元,至少能有兩千來萬人民幣的利潤,償還這筆貸款一點問題也沒有,還能給銀行還上以前的部分貸款和利息。接下來還有幾筆海外合同,廠子很快就能起死回生,重新發展起來,到時候您就是第一個功臣,我們全廠兩千多職工一定會永遠把您記在心裏的。”
錢亮亮對這個廠的情況不是不瞭解,這個廠設備陳舊,工藝落後,他們憑什麼能拿到那麼大筆的國外訂單呢?忍不住就把心裏的疑問問了出來。新廠長説:“設備陳舊有設備陳舊的好處,工藝落後也不都是壞事兒,我們做的是人家生產裝屍袋的棉布織品,這種東西是低端產品,價格低,那些設備新工藝先進的國內外大廠反而沒辦法接這種單子。我們可以,當然,我們的利潤率也低,幹這種活靠的就是批量大,薄利多銷嘛。”
錢亮亮倒是知道,中東地區近些年天天打仗,一打仗裝屍袋的需求肯定會很大,看來這個廠不知道撞了什麼大運,依靠陳舊的設備、落後的工藝抓住了一次機會。想到這兒,錢亮亮也為他們高興,終究這件事情牽涉到兩千多國有職工的身家命運,如果把這些職工的家屬也算上,那就是關係到上萬人身家命運的大事兒,能把這件事情辦好了,那就是一件大功德。想到這些,心情也就開朗起來,催着新廠長趕緊擬合同。新廠長説合同早就擬好了,一直沒敢找他們籤,怕他們誤以為紡織廠催促他們,盯着屁股要錢,其實他們特別急需這筆貸款進原料,錢亮亮今天要是不來他們只好硬着頭皮到金龍賓館找他去了,説着就讓辦公室主任拿了打印好的合同請錢亮亮過目。錢亮亮看了一看,跟蔣大媽説的內容基本一致,語句倒也簡練通順,就説:“可以了,沒啥問題,你們先簽好,我回去簽了再蓋好章子給你們送過來一份,我們留一份就成了。對了,把你們的開户行跟賬號寫清楚了。”
兩個人在這件事情上合作得挺順利,算是有了一個好的合作開端。接下來又辦了兩個不大不小的接待活動,一個是省政協考察團前來考察,一次是一位離休的中央老首長西行參觀莫高窟途經這裏,錢亮亮對接待上的事兒還不太熟,黃金葉全力以赴地輔佐拾遺補缺,兩次接待任務完成得都很順利,市裏領導挺滿意,還專門給他們發了獎金,錢雖然不多,也算是市委、市政府對他們工作的肯定。經過一段時間的工作,錢亮亮跟黃金葉逐漸熟悉了,覺得這個漂亮的下級還挺不錯。
經過這兩次接待,錢亮亮發現,賓館工作人員和服務人員在接待工作上沒有特殊程序,只要嚴格按照賓館服務的程序和服務質量要求落實就行。而接待處的工作就是對方方面面的關係進行協調、監督和組織,比如接待日程安排的確定、實施,車輛的安排和調配,視察或者參觀單位的通知和落實,住宿的安排和飲食的調配等等。大框框上倒是有個程序或者説是工作制度,在實際操作的時候,就有很多紙面上沒有寫的東西。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要按照市領導的個人喜好來處理。比如説市委常書記,只要他來了,錢亮亮就得隨時在身邊聽候吩咐,並且得陪吃陪喝陪玩才行,似乎他就是三陪小姐。而王市長就粗線條一些,只要安排好了,錢亮亮在不在跟前倒也不太計較,如果要求他必須親自陪客,王市長才會找他。再比如蔣大媽,他來了如果錢亮亮來陪他,他就會趕他走:“去去去,忙你的去,我又不是什麼重要領導,有什麼事我讓他們辦就成了。”可是如果錢亮亮真的走了,他又會到處派人找他。找他卻又沒什麼正經事兒,就是叫他一起吃吃喝喝,好像錢亮亮不在他就吃不香喝不下。有一次錢亮亮已經下班回家了,他把電話打到家裏命令他立刻趕回賓館來,錢亮亮一陣緊張,以為出了什麼問題,急三火四地趕到賓館,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餐廳陪省財政廳的幾個處長喝酒。錢亮亮來了他就開始向人家介紹:“這是我們市政府接待處的錢處長,親自來陪各位。”好像錢亮亮來陪客人他就有了多大面子似的,鬧得錢亮亮哭笑不得。抓住他高興的時候錢亮亮問他:“你請客人吃飯老叫我幹嗎?”蔣大媽説我看你太辛苦了,想讓你多增加營養。後來錢亮亮才漸漸感覺出來,那些副手們抓他當差,並不是因為他錢亮亮長得好看可以增加客人飯量或者提高客人的興致,而是因為他的身份是接待處長,有他親自陪同,客人可以感受到主人在市領導班子中的分量。
幹了一段時間他就徹底明白了,接待工作沒有什麼神秘之處,不過就是迎來送往,讓客人高興滿意就成。好在他們接待的客人都是一些有層次、有教養的人羣,稀裏糊塗幾個月過去了,接待了一幫又一幫,還真沒有遇到過提出過分要求或者公然對他們的接待表示不滿的客人。真正難應付的還是本市的領導們,還有那些局、處的頭頭腦腦們。
黃金葉曾經告訴過他,市委、市政府的領導裏頭,對接待工作要求比較高的就是常書記,其他市領導除了個別的喝多了會耍耍橫以外,都還算好應付。局處單位的領導裏頭,市委那邊的比如組織部、宣傳部、市委辦、紀委等等都比較老實,可能是常書記管得嚴,不敢在金龍賓館張狂。市政府那邊的人事局、税務局、工商局、公安局等等有實權的部門,頭頭腦腦都是難伺候的角色,要求高,毛病多。對此錢亮亮倒沒有直接的感性認識,因為他直接接觸的都是由市委、市政府領導直接接待的客人,或者是大型會議的整體接待工作的組織領導,那些處、局機關部門自己的接待活動他一般不出面,由齊紅和黃金葉她們應付。除非他們有一些特殊的要求需要經他批准才會來找他,比如説吃飯的時候多上一瓶白酒,減免某個客人的住宿費,客人走的時候路上帶些吃的,宴請招待的時候標準提高一些等等。這種事情都是別人來求他,而且他的行政級別跟那些來求他的人旗鼓相當,所以不管是好伺候的還是難伺候的,誰也不會跟他過不去。另外,市委常書記點名提拔他現在已經成了人所共知的事兒,誰也弄不清他跟常書記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因此一般人都不願意招惹他。這符合官場的潛規則:爭取跟領導的紅人成為朋友,至少不能成為對手。
常書記對錢亮亮的工作給予了高度的關注,或者説對接待工作給予了高度重視。每次到金龍賓館來他都得找錢亮亮談談接待工作方面的事兒,有些事情甚至安排得非常具體,比如金龍賓館供應熱水的時間是每天晚上八點到十二點,第二天早上七點到九點,常書記就提出改成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金州是北方內陸城市,缺水,所以市政府規定所有賓館飯店熱水都是定時供應,目的是為了減少浪費。錢亮亮告訴常書記,這是市政府規定的。常書記説:“規定是規定,什麼規定也得面對特殊情況。金龍賓館是幹什麼的?金龍賓館是市委、市政府接待上級領導和國內外重要客人的地方,上至中央領導,下到省裏各個重要機關部門,還有港澳台、外國朋友到了金州不都住在金龍賓館嗎?這情況還不夠特殊?難道讓這些領導和外國朋友每天只能按照我們的規定用熱水嗎?節約用水也不在乎金龍賓館多幾噸少幾噸,今後就這麼辦,誰要有意見就説是我定的。”錢亮亮當然高興這樣,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誰都方便,僅僅憑這一條,對於招徠旅客就是大大的優勢。於是常書記下指示的第二天開始,金龍賓館就開始全天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
有兩次常書記還打電話把錢亮亮招到他的辦公室談話,一次是錢亮亮在金龍賓館宴請市委那幫秘書哥兒們,傳到了常書記的耳朵裏,常書記那一回挺嚴肅,把錢亮亮訓了一頓:“你這是搞什麼名堂嘛,忘乎所以,你們都是市委這邊的,跑到金龍賓館吃吃喝喝,讓政府那邊知道了會怎麼想?還讓人家女同志陪酒,什麼作風,簡直是鳩山,是國民黨作風……”
那天晚上,秘書們確實在金龍賓館喝酒,也怪老彭,念念不忘黃金葉,跑到黃金葉的辦公室非得讓黃金葉跟他們一起吃喝,剛好又碰上了齊紅,就把齊紅也拽上了。黃金葉跟齊紅知道這幫人都是新任頂頭上司的老同事舊哥兒們,也不好意思拒絕,錢亮亮當然也不能不讓人家跟他們一起吃喝。飯桌上哪有什麼正經,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奉承黃金葉、齊紅漂亮,能幹。中間窩頭也跑進來給大家敬酒,還即興説了幾個黃段子。黃金葉讓這幫文人哄得興致大發,又有了幾分酒意,吃飽喝足之後非得請大家唱歌跳舞,就又讓服務員開了小歌舞廳,一幫男女鬧到深夜才散夥。
過後,錢亮亮估計這一頓至少得耗費他一千多塊,一個月的工資,由不得便有些心疼。轉念想想,自己升上來了,那些哥兒們還都在秘書處死熬,人家能來喝自己這一杯酒祝賀自己榮升,給足了自己面子,再多花幾個錢也值得,便跑到財務交錢。會計説餐廳的核算表已經送過來了,一共是一百三十八塊。錢亮亮大吃一驚,那天他們光是五糧液就喝了三瓶,這一百三十八塊也就是一瓶酒錢。會計説她只能按照餐廳送過來的單子收錢,錢亮亮就跑去找窩頭,窩頭説:“錢處長你真有意思,我是知道你怕別人説閒話才送那個單子到財務去的。別人在賓館吃了喝了哪有交錢的?就説黃金葉吧,自己在這兒吃吃喝喝不算,只要回家哪一回不帶幾個炒菜回去?啥時候交過錢?不交錢沒事,賬上啥也沒有,交了錢賬上體現出來別人反而知道你在金龍賓館吃飯了。”
錢亮亮説那也應該實事求是嘛,該多少交多少才是真正的廉政。窩頭説:“那你説該多少?如果你實事求是交了錢,今後別人怎麼辦?都像你這樣交錢,別看領導掙錢多,那也吃喝不起,到時候你就成了眾人嫌、大家恨、幹部公敵。算了吧,吃吃喝喝都是肚子裏的事情,酒肉穿腸過,黨風胸中留就行了。”錢亮亮不是傻子,他明白這個道理,於是就不再纏着跟窩頭實事求是了。
常書記因為這件事情批評他,他就解釋:“那天我到秘書處收拾東西,秘書處的老彭他們就鬧着讓我請客,還指定要在金龍賓館請,都是老同事了,關係又都不錯,面子上過不去,就答應了。再説了,我想反正我自己掏錢,要是外面的人到金龍賓館包一桌,賓館還巴不得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黃金葉她們跟老彭他們都挺熟,見他們來吃飯,就過來一起坐了,並不是非得叫人家陪酒。”這時候他才想到,他交那一百三十八塊錢還是很有必要的,不管一百三十八塊錢是不是夠那頓飯錢,起碼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説他交錢了。
常書記説:“你這是給我解釋,我能聽進去,我也相信你説的都是事實。可是你能向所有的人解釋嗎?金龍賓館對外營業是好事,可是你不是外人,如果你現在還在秘書處工作,掏錢在金龍賓館擺上十桌我都不説什麼,可你現在是什麼?是金龍賓館的上級主管,市委、市政府的接待處長,你在那兒請客,請的還都是市委秘書處的人,外面會怎麼看?嚴以律己,謹小慎微,防微杜漸,這是從事接待工作最基本的要求。李百威的教訓難道還不慘痛嗎?李百威一開始也不會想着幹那種事情,時間一長,漸漸放鬆了思想改造,忘乎所以,為所欲為,沒有不跌跟頭的。你是我親自提名選拔的幹部,是從市委這邊調過去的,更要嚴格要求自己,正人必先正己,己不正焉能正人?你可不能給市委的臉上抹黑呀……”
常書記整整訓了他半個小時,要不是秘書長來電話請書記開會,可能還得訓下去。從書記屋裏出來,錢亮亮就跑到秘書處罵老彭他們:“你們這幫人真是麻煩,請客就請,還非得到金龍賓館,你們吃好了喝好了唱好了跳夠了,讓我捱罵。”
秘書們紛紛問他怎麼回事兒,錢亮亮説常書記整整罵了我半個鐘頭,差點讓我出不了門就地槍斃。老彭説:“你這個人真是不知好歹,那是常書記看重你、愛護你,這就叫打是親罵是愛,要是常書記也能單獨罵我半個小時,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錢亮亮想了又想,不能不承認老彭説得有道理。
常書記經常要聽他的工作彙報,針對他談的問題作指示,對出現的困難也是能解決的就地解決,不能馬上解決的也會提請給其他主管領導幫忙解決。這讓錢亮亮非常感動,他不知道過去李百威當政的時候常書記是不是也是如此直接參與接待工作的領導,問過齊紅、黃金葉她們,她們告訴他,從來沒有見過常書記找李百威專門談論這方面的事兒,有了什麼重要的接待活動,他來參加就是了,很少對接待提出什麼具體要求或者實質性的指導意見。錢亮亮這才明白,常書記對他和他的工作確實非常重視,也非常支持,至於這種重視和支持的背後是有什麼原因,他理解為因為自己是常書記的部下,是從市委那邊出來的幹部,常書記當然希望他幹得更好,起碼不要捅婁子給他臉上抹黑。
反過來,王市長如今對接待工作就不那麼關注了,有了接待工作需要他參加他就來,從來也不專門提什麼要求,好像隨着李百威跟錢亮亮交接班他跟常書記也交接班了似的。齊紅私下裏告訴錢亮亮,過去王市長跟現今的常書記一樣對接待處的工作非常重視,經常事無鉅細地過問指導。錢亮亮問她:“那現在王市長怎麼不太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