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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局裏的風言風語已經傳到我的耳裏,有好事者還給我和康紅取了個名字,叫“警匪戀”,我覺得這個名字很不準確,因為迄今為止,我和康紅的接觸僅限於每回她給我戴上手銬時,指尖輕微的觸碰,當然,看電影時她掐過我,那是發乎情止乎禮,所以當很久沒有浮出水面的左兄罩打電話詢問我時,我很不耐煩。

    左兄罩説,你要當心,不要耍大了。

    我説,你龜兒子不要聽那些風言風語,我和康紅很乾淨。

    左兄罩説,你乾淨,你是匪,她是警,警匪一家,那是説做生意,談感情肯定兩邊都吃虧。

    我説,不要擔心,我不會供出你來的。

    左兄罩説,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怎麼會不相信兄弟你,最近缺不缺錢用。

    我哼了一聲,這時候兄罩大哥才想起我,是不是有些晚了,要不是康紅,我早就被房東、黑社會、城管逼瘋了,覺得人民警察中確實還是有好的,但肯定不是你,沒有你兄罩大哥,也沒有今天的我,不過我不恨你,一切都怪我自己太貪。

    左兄罩訕訕地説要給我一筆錢,我説免了我不想再惹麻煩了,他説我又不是馬蜂窩怕啥子麻煩嘛,我就問,你知道麻煩和馬蜂窩的區別麼。他説不知道,我就説——馬蜂窩只咬你一次,然後就掛了,麻煩卻沒完沒了咬你很多次,逃無可逃。

    我掛掉電話,康紅的電話就來了,她説託人給我又找到一個工作,今天去見工。那是一家大型的民營廣告公司,老總對我很滿意,當下就要跟我籤合同,可這時人力資源部的經理進來悄悄對他説了幾句什麼,老總臉色尷尬,這個,我看還是過幾天再籤合同……康紅你過來,我給你説兩句話。我無聊地在玻璃門外面抽着煙,看老總一臉賠笑,康紅怒氣衝衝,正在爭着什麼。我給康紅髮去一條短信,算了,我是匪。

    這樣的經歷已不是第一次,每回都像進行了一次人品大曝光,所以我賭氣再也不去了。我問過康紅為什麼一邊追查我,一邊幫我找工作,她瞪着眼説難道你一輩子當壞人,就算你判幾年,出來也得像好人一樣生活和工作。雖然康紅總想讓我當一個好人,可我覺得這輩子最適合我的工作還是開黑車,不用調查背景,也不用麻煩別人。

    這個世界有一部分人註定是當不了英雄的。見不得光,他們在世上的任務就是給好人當托兒,讓母親們在教育孩子時有一個具體參照物,瞧李可樂,不好好讀書、不好好做人,落得這個樣子,連包子都買不起,寶貝兒以後千萬不要學他哈……

    我是好人們的托兒,我得扮演好這個角色,要有職業精神。

    康紅一邊低頭踢着地下的石頭,一邊説我不准你當壞人。我看着路邊正有一羣城管在收攤位,就説我要是當了好人,城管就會失業。

    那個婦女坐在地下大哭,還一直叨唸着青兒、青兒,我覺得這個名字讓我心裏難受,就上去問大姐你不要哭了,青兒是誰。大姐説青兒是她三歲的女兒,兩年前就在這路邊丟了。

    細問之下知道,兩年前大姐和她的丈夫從鄉下來城裏打工,本來生活還過得去,可有一天丈夫修房子從上面掉下來死了,扔下母女倆,生活一下就有點過不下去了。後來大姐一咬牙用最後的錢買了輛三輪車,就在這路邊擺起了涼粉攤子,邊賣涼粉邊餵奶,城管來了蹬起來就跑。

    可是生活實在艱難,女兒那時才一歲,面黃肌瘦,有一天發燒了也沒錢看病,這時一對夫婦來吃涼粉,看到小女孩很可憐,就説大姐你把這孩子賣給我們,你養也養不活,不如給孩子一條好出路。大姐開始不幹,可是孩子聲聲哭得可憐,大姐心一橫就把孩子交出去了。那對夫婦給了大姐三千塊錢,大姐説我不收錢,我不是賣孩子是給她一個好出路。可那夫婦堅持,大姐想了想,收下一千塊錢,説另外兩千塊錢作為孩子長大後的零花錢。

    可是夫婦把孩子剛抱走,大姐就後悔了,瘋了一樣滿處找,哪裏還找得到人影。大姐坐在路邊哭,説對不起孩子也對不起死去的丈夫,一隻眼睛竟哭瞎了。兩年以來,大姐一直在這裏擺攤,她還買了點篷布在三輪車上搭起了房子,白天賣涼粉,晚上就睡在裏面,完全把三輪車當成了家,她説不敢走啊,到處都找不到孩子,就只有在這賣孩子的地方等,如果哪天那夫婦反悔了,興許還能在這裏等到他們轉回來。這一等,就等了兩年。

    我心中不忍,安慰大姐不要再等了那夫婦不會回來的,説不定那孩子現在有好日子過着,比和你在一起幸福。大姐又哭了,説再幸福也不能把親骨肉賣給外人,她是我的念想,好多人勸我換個地方打工,我就是要在這裏擺攤,我要是走了,哪天青兒要是回來,也找不到我了……

    大姐一邊打自己的臉,一邊摸索出一疊鈔票,説悔自己當初貪這點錢。我嘆口氣,説大姐你這哪叫貪,比起我來……心中突然一動,問大姐可不可以把錢拿給我看看,大姐把錢捂在懷裏,説你莫想搶我的錢,這是我賣女兒的錢,我一直都捨不得花,要留着還給那夫婦。我摸摸身上,湊不齊一千塊錢,就讓康紅借一千塊錢給我,康紅不解地看着我,還是拿出錢來。

    我對大姐説,這是警察的錢,肯定不是假的,你先拿着這錢,放心了吧,我不會跑掉的,就是想看看你的錢,幫你找女兒。

    大姐遲疑不決,康紅就掏出警官證給她看,説大姐你相信他,他是好人。

    我拿過錢反覆看想找到一些線索,發現有兩張鈔票上都寫得有電話號碼,就試着打了一個電話去,空號,我心中默唸菩薩保佑,另一個號碼居然通了,北方口音,我説這裏是燈火尋人公司,請問認不認識一對買過孩子的夫婦……一通細説,那人先説不知道,我説如果提供線索可以感謝一萬塊錢,那人想了想,説真的不知道。

    我説孩子的媽媽眼睛瞎了一隻,就想趁另一隻還沒瞎時再看看孩子,不會要回孩子的,如果你想起線索可以打回我的電話。

    我對大姐説,只有靠運氣了,大姐又哭了。正哭間,那北方人又打回電話,説他真的不知道誰買過孩子,但知道他這號碼的人並不多,可以幫忙問問,但那一萬塊錢是不是真給,我連忙問了他的卡號,説只要有了線索馬上打錢過去,我並沒有錢,只是為了逼真。

    我也給大姐留下自己的號碼,想了想,又留下康紅的號碼,我説要是哪天大姐打不通我的電話,你就找這位漂亮警察。

    康紅瞪了我一眼,我笑着説這是為了預防哪天我被抓了。

    告別大姐,我和康紅回家時,收發室大爺説有一封給我的信,我大奇,我在這兒幾乎像卧底,誰會知道住址。拿過信一看,我哈哈大笑起來,康紅罵我又瘋了,我説高興瘋了,杜丘。

    杜丘説過,要是在雲南混出個名堂就會聯繫我,這證明我有救了,可是他為什麼不打電話,寫字從來都不是他強項,當然,説話更不是他強項。我撕開,念這封錯字連篇的信。

    【老大你好:

    我怕你在電話裏罵我,就不打電話了,寫信也顯得正事(式)一些。我在雲南渾(混)得很好,除了吃喝之外還賺了七萬塊錢,我説過,等我賺多點錢就一起開尋人公司,你繼續做CEO,我做副CEO。不過我現在有個哲學觀點,尋人不如尋玉,人太狡猾,有壞心眼,玉不會,只要你有誠心,持之以衡(恆),就會有好報的。聽畢敬説在街上看到過你,他不好意思打召(招)呼,説對不起你,聽説劉熊貓開了尋人公司,我懷疑當初就是他告的秘(密),等我這兒忙完了就回去砸他的辦公室和奔馳,聽説朱亞當要和那個神經病復婚了。丁香問你好,她説你是個好人。那個女公安還天天跟着你嗎,她比青青好,就是太像母老虎。費(廢)話不説了,來個實際的,我給你卡上打了五萬塊錢,你查一下。

    杜丘】

    我哈哈大笑,説這封狗屁不通的信只有兩個字沒寫錯,一個是賺,一個是錢。康紅怒目而視,説我是母老虎也沒寫錯嗎,你是不是很高興。我歪着頭看她張牙舞爪要撲過來的樣子,舉起手機就給她拍了一張,拿給她看像不像傳説中的母老虎,她讓我趕緊刪除,我説以後誰要説華南虎滅絕了,我就拿這個去冒充,肯定能騙到人。

    忽然有些想念過去的朋友了,畢敬身邊跟着個黑妞,他尋人技藝高超,總不至於最後給自己尋來一個非洲女朋友吧,哪天應該主動打個電話;朱亞當雖然有些裝,但為人善良,不知他和馮巴杜復婚後日子怎樣,那女人表面高雅實則陰險,不是亞當能夠抵擋的;劉一本和劉熊貓是不是告密者,這個已不重要了,就算他們不告密,台灣莊家也會發現假孫子。我心中一動,就帶着康紅去原來的燈火看一看。

    劉熊貓不在,劉一本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説可樂,聽我解釋一下,我抬手阻止他解釋,説人各有志,我回來只是找回點過去燈火的記憶,劉一本恍然大悟,打電話讓保安從倉庫裏搬出一堆方便麪、礦泉水、衞生巾。我問這是什麼,他説這些都是燈火的財產,我沒有動,一丁點都沒有動,每一筆我都用本本記下來的,我夠義氣吧。

    雖然我已不像春節時那麼窮了,但還是熱情地握着他的手,感謝他給我留下這麼多食物,他指揮人馬把那些東西搬到我車上,由於奔奔太小,好多都裝不下,我就説留個紀念就行,剩下的你賣了吧,興許還能賣個幾千塊錢。

    我揮手告別,劉一本搓着手遲遲疑疑地説,可樂,你真的不恨我。我説有點恨,但又沒有那麼恨,老子現在最恨的是錢,恨它不能多跑些到我包包裏。

    劉一本見我如此,放鬆地笑了。他湊過來告訴我,朱亞當,昨天被抓了。我很吃驚,難道又有人在二樓上打架麼。

    經過無所不曉的劉一本介紹才知道:

    馮巴杜一心要把普羅斯旺搞成上流俱樂部,但是那些老闆們一時間很難學得高雅,馮巴杜就到外語學院找了一些漂亮女生,一方面幫老闆們速成外語,另一方面也可以男女搭配,搞些紅酒派對,演些小型音樂劇,創意不錯,一時間生意興隆。

    可是那些老闆們見女大學生年輕漂亮,又有文化,搞着搞着有的女生沒經得起金錢誘惑,暗送秋波的,投懷送抱的,有的還長期包養了,雖然這違背了馮巴杜的初衷,但她見女生們招來了大量會員,也就閉上她高雅得摻不得沙子的眼睛了,甚至到後來,偶爾也不妨牽線搭橋,普羅斯旺就弄成了誨淫誨盜的場所。也該馮巴杜出事,有天兩個會員因為爭風吃醋,説着説着就大打出手,警方聞訊趕來見有那麼多漂亮姑娘,當即生疑,分開來一查,果然查出問題,於是以組織賣淫嫖娼為由,將馮巴杜抓進去了,朱亞當也被牽連。

    我心中一樂,想不到高雅得連國產廁所都不想上的馮巴杜做出這等骯髒事來,但想到朱亞當也被抓了,就拿眼睛看着康紅,康紅當着劉一本就怒道,我才不管你那些狐朋狗友,你窮得飯都沒得吃時,他們管過你沒有,現在活該。

    我説,馮巴杜那神經病還好説,亞當畢竟是多年朋友,我瞭解他萬萬不可能幹出那種事情來,我沒開口求過你,幫個忙好不,你是這城裏最好的警官,才貌俱佳、德藝雙馨、文武雙全。

    康紅呸了一口,李可樂你除了嘴甜還會幹什麼。我低下頭沉默,她就説打個電話問問,真有什麼罪證我肯定不幫這個忙。

    一問之下,負責案子的民警説姓朱的可以給個人情放掉,因為他不是策劃人,也不是組織者,最多算個知情不報,見他態度尚好交點罰款就可以保出來了,但姓馮的不行……放下電話,康紅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我們忙問怎麼回事,康紅才講出來:

    馮巴杜被抓進局子裏後,打死都不説中文,裝外國公民,上來就是%~¥#%···%%+—*¥````#%……弄得民警還以為碰上了涉外案件,趕緊找來英文翻譯,可馮巴杜見來了説英語的,就改説法語了。民警無奈,又找來説法語的,馮巴杜改説意大利語了,之後是西班牙語,再之後是德語,氣得民警大怒,你想起中文怎麼説我再來問你,然後把她關在拘押室裏。馮巴杜就開始玩絕食,民警強行餵食她就哇哇大叫説非禮啦,這倒是中文。民警不理她,一天後她自己卻受不了飢餓,説要見法國領事、英國領事,這些都是她的私人朋友。

    我忙問,領事來了嗎?

    康紅繼續笑,開始民警心裏還有點怵,怕真的引起外交糾紛,但這點小事去找外國領事又不符合規矩,正為難間,有人出個主意,從外語學院叫了個外教假扮英國領事來見她,馮巴杜不知是詐,見着那假領事就擁抱哭訴,其實悄悄許願,説是領事大人我是皇傢什麼什麼使者,如果你救了我出去,我會以多少多少回報,那外教當時就笑噴了,説我也沒少為英國皇家服務,從沒聽説過有個什麼皇家禮儀顧問團,還有什麼遠東代表……馮巴杜還説,這個是騙中國人的,我們英國人出去有話好説,有話好説。

    康紅繼續笑道,現在正進一步調查,查了馮巴杜出境記錄,只是三年前在英國短暫逗留過15天,還是旅遊簽證,她也不是什麼正宗上海城裏人,是上海郊區一個叫閔行的地方,她父母也不是什麼外交官,都是做年糕生意的。

    原來是賣糕的,被馮巴杜弄成了MyGod。

    我被驚住了,被驚住的原因倒不是馮巴杜處心積慮的行騙,也不是馮巴杜怎樣説服自己相信自己真是一個外國公民,而是一個生平只去過15天英國的人,居然説那麼流利的五門外語,這真是自學成才的好典型,不推而廣之,真是中國外語教育的損失。

    可憐的亞當,果然又被夏娃拖累了。就此看來,聖經還是有一定現實基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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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裏已委婉地讓康紅不再負責我的案子了,另有要案,只是由於工作交接,暫時還協助一下現在的主要負責人楊警官。

    楊警官上任,我又在局裏過了幾個通宵,我發現自己已習慣每隔一段時間就去那兒住幾天,就像短期休假,不帶薪而已。我已經很熟悉那間房子的每一個細節,這次就發現飲水機換新款的了、盥洗間新裝修了、椅子也有點瘸,前幾天這裏要麼審過一個大胖子,要麼楊警官又動粗了。

    我最怕的還不是楊警官動粗,而是審問,翻來覆去就是:老實點/別耍花樣/我們已掌握了充分的證據/我看你是不見黃河不死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總共五句。

    我覺得警察動粗不算沒人性,因為天下警察包括美國的都動粗,沒人性的是審問的無趣,沒有創意、沒有文采、沒有邏輯,這對犯人的身心健康是很不利的,長久下去不崩潰也會得失語症。能不能搞得生動一些,我問楊警官,他又想打我,手高高舉起,又放下,因為康紅提前給他打過招呼。不過他很有信心,你嘴硬,我總有辦法讓巴豆、張傑開口,不信,我先把話放這裏,不出一個月我就能把你抓進來。

    我一直不太看得起咋咋呼呼的楊警官,不知為什麼,這句話讓我心裏頂得慌。

    我出去的那天,在門口碰到康紅,她沒有給我打招呼,倒是和她一起進來的那人對我笑了笑,瘦子馬。沒想到又見面了,一年前我們在雲南玉屏鬧得亂七八糟,我很煩他,因為如果沒有他在攪局,我也不會弄到今天這地步,但他得感謝我,因為如果沒有我們攪黃了他和胡蘿蔔的接頭,當場就會被康紅抓個人贓俱獲。

    瘦子馬大大咧咧地拍一下我,兄弟不認識麼,最近還好?康紅在後面推了他一把,老實點,不準亂説話。瘦子馬説,警官你要搞清楚,我是一個正經的文物商人,只是來配合調查的,不是拘押,信不信告你粗暴執法。

    康紅看來也沒抓到瘦子馬什麼鐵證,沒説什麼,瘦子馬轉頭對我説,信不信,最多問一個小時我就出來。我笑了,以我反覆進局子的經驗,但凡真幹了壞事的人都很囂張,因為早就算過進退尺度,那些被冤枉的良民反而哆哆嗦嗦語不成句,因?猝不及防。我知道瘦子馬這個文物販子肯定有事,當然,他也知道我屁股不乾淨。大家笑笑,他還遞了一張名片,約哪天打麻將,還説你要是有古玩、老貨一定找我,這城裏只有我才能幫你賣好價錢。

    康紅已經很久沒來找我了,她很忙,而且局裏上上下下都在傳聞警匪戀,我也不給她打電話,怕影響她。

    一度,兩個人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再見到康紅已是五一節了,那天我接到北方人的電話,他説知道青兒在哪一家了,但要我先打錢過去,我説要先看到人才打錢,雙方爭論不休,我只有讓康紅去和當地警方聯繫。康紅聽了消息很興奮,馬上通過那人的手機號碼查到具體地區,再通過當地警方找到那人,那人一下就怵了,立馬説出那對夫婦的聯絡方式。

    下午康紅就跑來見我,她小臉通紅,直誇我聰明,那對夫婦是陝西做小生意的,那鈔票上的號碼正是有次包車時留下的,他們抱着青兒回陝西也是包這人的車,所以這人對小孩和那對夫婦的家都有印象,他曾經想敲那夫婦一筆錢,可那夫婦一是沒當真,二是捨不得孩子,所以他轉過來想掙我這一萬塊錢。沒想到這就幫了我,順藤摸瓜找到了孩子,這也符合我尋人理論之第一條,要找人,先找物。我承認,最重要的是運氣好,要是鈔票上那號碼根本和夫婦無關,就是把電話打爆也找不到青兒。

    我説別難為這司機了,一方面他確實幫了大姐的忙,另一方面,他是我的黑車同行,我總不能黑吃黑吧,我還是把錢打給他。

    康紅看着我,可樂,你這人心眼很好,不像長得那麼壞。

    我生氣地説,我不是長得壞,而是長得帥,最近兩年飽經風霜而已,大學時女生們都叫我劉德華……

    康紅作嘔吐狀,噁心,我很不忿,説她沒眼光。她突然眼神發呆,我沒眼光的話,天天圍你轉做啥子,害得局長都找我談話了,可樂,我從一開始遇到你就沒有好運氣,第一次就追尾,後來又攪黃我雲南的案子,再後來又陷到這個案子,説都説不清楚。

    我心裏煩躁,以後你不要來找我了。

    康紅丹鳳眼一瞪,這句話是你説的。

    我説,你不是就想我説這句話麼。

    康紅怒了,我以後再找你李可樂,我就不姓康,我姓賤。摔門而出,傳來噔噔下樓的聲音,還有武六一哎呀一聲,她下樓太急,把超級近視眼武六一撞翻在地。

    武六一翻着白眼,一邊在地下摸索他的眼鏡,一邊説,可樂,能不能再給學校一點錢,還差五萬。

    我大怒,站起來指着武六一大罵,你們還有沒有人性,我他媽現在都快瘋了……

    武六一終於摸到他的酒瓶子,表情可疑,咳咳乾笑,他突然跳過來擁抱我,喊得嘴角全是白沫——學校落成了,你是不是最近忙瘋了,去年不是説必須趕在五一節之前修好麼,昨天最後一塊牆都塗好了,勝利竣工,明天是黃道吉日,我們專門找了風水先生看了的,請你去參加剪彩儀式。

    我愣住,使勁拍自己的腦門,仰天嚎叫了一聲,終於,成了。

    我趕到那個在路邊擺攤的大姐那兒時,康紅早到了,看來已和夫婦聯繫上,大姐正坐在地下對着手機哭喊着青兒啊青兒,我終於找到你了,媽對不起你。我暗中算了一下,青兒丟的時候才一歲現在不過三歲,沒什麼感情也不見得能聽懂大姐説什麼。點出三千塊錢,告訴大姐青兒根本聽不懂你在説什麼,你最好現在就去趟陝西親眼看看。

    聽康紅説過那對夫婦先是堅決不把孩子退回來,説這兩年花了不少心血,大姐既然賣了孩子就不能反悔,可他們倒是好心人,雖然這兩年感情很深了,但聽到大姐眼睛都哭瞎一隻,內心大為惻隱,警察這邊又威脅要不還孩子就算販賣人口,於是勉強答應把孩子還給大姐。

    大姐一隻眼睛流着淚,抓住我的手好人好人説個不停。

    康紅冷冷地説,他是個壞人,只不過碰巧做一回好事。

    大姐反駁,你上次都説他是個好人,怎麼就變壞了。

    其實,我覺得康紅説得更對。

    *******

    我換上最體面的衣服,還去美髮店把頭髮造了一個型,拉着武六一前往青鎮。一上路就覺得屁股發燙,又是她。昨天武六一給我報喜訊時,她一定躲在樓梯口沒走才聽到學校落成了。

    奇怪的是她今天沒有開警車,而是一輛輕型小卡,出城進加油站時,我悄悄瞥見上面是一對籃球架,還有好些籃球、乒乓球。她説過,學校落成時一定要來看看孩子們,要送一件禮物。我捐學校教室並不帶體育設施。有創意,可以改變孩子們在水泥桌上打乒乓、支兩根竹圈當籃筐的狀況。

    我遞給她一包早餐,她哼一聲別過頭去。

    武六一再遞過去,她笑笑,接過吃起來。

    我覺得無趣,就走開,聽她在背後冷笑説,還噴香水。她這完全是挑釁,其實我是為顯得正式一些,才把剩下的一些香水噴到身上,那還是當初離開台灣前莊家每人送了一包男用化妝品。我看見她也穿了一身端莊的套裝,肯定也是精心打扮過的,但不跟她搭話,知道搭話肯定沒好果子吃,加完油就上車,拉着武六一向青鎮駛去。

    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孩子們穿着整齊列隊在學校大門敲鑼打鼓歡迎我們的到來,還來了好多家長,我們一進校門,兩條長龍般的鞭炮就燃放起來,喇叭裏響起嘹亮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抬頭一看,我激動地擁抱了武六一。

    這幢新教舍太美麗了,雖然只是普通的兩層樓,但一看就做工實在,每一根線條都是筆直的,玻璃窗用的標準0.5釐米厚的,與窗框接縫嚴密,外牆塗着白色乳膠漆,這是防止外牆磚駁落砸到人。由於是奧運年,武六一還平整出來一塊畫了五環標誌的小型運動場,裏面是草坪,雖是普通草種但看上去鬱鬱葱葱,外圈是夯得很結實的粘土,別具匠心地混合了當地一種紅土,像是高級的塑膠跑道。

    總共10間教室,可以容納6個年級的153名學生,5間辦公室,讓老師們不再混合辦公互相干擾,一樓最靠外還有一間大寢室,一些家住山上的孩子就可以不再受路途遙遠之苦,也不會退學了。我每間教室都進去看了,課桌雖不高檔,但統一刷上墨綠的油漆,六盞日光燈保證了照明,門窗很寬大,統一向外推,武六一解釋這是為了發生意外時不至於打不開門窗,他還指着過道,保證四個孩子並排快速通過,就怕發生火災、地震之類的險情後,孩子之間蜂擁而上互相踩踏……

    我又抱了抱武六一,説你這個名字取得好,就是為少年兒童着想的,他不好意思地把眼鏡摘下來擦了又擦,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急急把我帶到教學樓一樓進口處,他一指牆面,可樂,你看。

    我定睛一看內心激動,那是一面榮譽牆,上面鐫刻着我捐助青鎮小學的事蹟,還有一張我的照片,照片上的我呆若木雞,也不知武六一從哪兒搞來的,可那些事蹟寫得確實夠煽情,自小以來我除了檢討書和處分紀錄上過學校的牆面,人生從未有這樣高檔的規格,事蹟中的我完全是愛心的化身、智慧的結晶、勇氣的代表,弄得我都不太認識對面牆上這不要臉的傢伙了。不過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渾身輕飄飄的像只氣球正漸漸升空,幾乎可以看得見整個青鎮、整個北縣、整個省、整個……想到做人要低調,低調,趕緊自己在下面拉着線把自己收下來,要是飄移到太空中,這個就不好了。我咳了一下故作嚴肅地説,武六一同志,這樣不好嘛,不要搞個人崇拜嘛,我也是個普通人啊。

    外面又是一陣鑼鼓喧天,書記、鎮長、副鎮長來了,大會開始。

    領導們的講話和大家通常知道的一樣,只是書記的結尾比較有新意……最後,祝同學們發奮學習,成績優異,不能給我交白板,只能交紅中,門門成績都清一色槓上花自摸成才,我的發言,就和這裏。鼓掌。

    我本來頭晚準備了整整三頁紙的發言,可上台時忽然想起我爸,眼睛發潮,就只説了一句話——人一輩子其實都在尋找,有時找對了,有時找錯了,有時連找對找錯都分不清楚,只要你一輩子堅持尋找,就一定能找到幸福,今天,我就找到了幸福,因為我發現,最重要的尋找,就是找到自己。下面掌聲雷動。

    老校長顫巍巍地説,我把今天當成生日,孩子們就是我的生命,這麼漂亮的教室裏,我年輕了10歲……

    輪到青青爸作為教師代表發言時,他手拿着厚厚一疊發言稿,卻泣不成聲,最後是武六一代他念完了的。

    但是氣氛非常歡樂,康紅帶來的籃球筐很快組裝完畢,她作為愛心人士投了第一個球,她投籃的姿勢很好看,手型標準,精準入網,好像聽她説過曾經是公安局籃球隊主力隊員。我不甘示弱,説投籃手型要正確,當下要教孩子們一個NBA喬丹式投籃,美式手型,可一投之下連籃筐都沒有捱到,大家鬨堂大笑,我正色道,看,剛才就是示範給大家看什麼是錯誤的手型,手型不對,連籃筐都挨不到。

    學生們都回教室上課去了,我在操場閒逛,康紅不屑地看着我,嘴角一絲冷笑。

    我還以為康紅是對我剛才的球技冷笑,後來發現不對,她是看着我身後冷笑,順着那道冷光扭頭一看,愣住,桑青青,朝思暮想的青青。

    她説過學校修好就回來,她真的回來了,我很想撲上去摟着她説,青青不會食言,不會騙我,美女怎麼會食言,怎麼會騙我。但是我沒動,腳剎手剎一起使用,生生把衝動的身體及靈魂都按住,因為她挎着一個男人。不是郎導,也不是我見過的高大男子,而是一個帥得不行的高大青年,那種帥法完全可以讓我懷疑自己的品種,是金城武+梁朝偉+小湯哥+古天樂除以四再乘以四的帥法,是秋風掃落葉的帥法,是帥得想讓我去整容的帥法。

    這一刻悲喜交加,喜的當然是青青回來了,悲的是她永遠不會屬於我了。

    青青比過去似乎憔悴了一些,也許是拍戲太辛苦,她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説可樂,我謝謝你了……她跟旁邊那帥得讓我掉渣的青年説了句什麼,那青年斜了我一眼,很不情願地轉身向籃球場閒逛去了,青青向我走來,説可樂,我的好可樂,只是為當初我爸一句話,你就辛苦了一年,你是個好男人,一定能找到一個好女人的。

    就是這樣,一般美女對失敗者的安慰都是這樣,她撤退了,為安撫軍心,就憑空畫出未來另一個好女人,類似讓我去等集結號……這一年來,我時時浮現再見到青青的情景,有她激動地接過玫瑰花然後和我並肩而行的,那是幻想;也有她嬌羞地撲到我懷裏用粉拳捶打我的,那是夢想;更有少許是她幸福地讓我給她戴上求婚戒指説IDO的,那簡直是臆想。

    當然,有時候我也想象在大街上碰到她,她別過頭去不理睬我,或者她身邊的高大男人對我怒目而視,就像那次在兆龍飯店一樣。可真正見到青青,卻和以往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她沒有一絲與我重歸於好的跡象,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對我避猶不及……我嘆了口氣,太不文藝了,太不電視劇了。

    青青聽到我説電視劇,眼圈紅了,説電視劇可能播不了,沒過廣電總局那一關,説是尺度過了。我驚訝,你們演舊社會的愛情故事尺度怎會過,那是青梅,又不是金瓶梅。青青低頭似有難言之隱,説反正沒通過。我沒有去想象一下通不過的原因,好多事情也在我預計之中……青青突然抱住我,説可樂,我其實很想你,在北京我經常想你説的一句話,你説,我是你永遠的女一號,這句話我會記一輩子的。

    又感受到青青熟悉的體味,不知為什麼,那味道讓我很茫然,我喃喃,可惜我不是導演,我也只是個演員,社會新聞裏跑龍套的。青青問,公司的事情咋樣了,你把奔馳都賣了麼。我説,不是我把奔馳賣了,是奔馳把我賣了。

    康紅在後面喊了一聲,李可樂,你過來。我顫了一下,回頭看她滿臉結冰的樣子,我説等一會兒。康紅説不行,就現在。青青突然換了京片子,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沒見別人在説話嗎,請給點尊重行不行。

    康紅抱着一個籃球慢慢走過來,盯着青青,青青也不示弱,反盯她。我忽然想起那次迫降後,在病房,倆人也這樣互盯過,大有一觸即發的架勢,當時我還有心情以丹鳳仙子和杏仁仙子決戰紫禁之巔形容一番,深覺丹鳳仙子屬滅絕師太傳人,心狠手辣。可物是人非,當時康紅和我水火不容,而青青正和我水乳交融,現在青青早不屬於我,康紅卻和我曖昧糾結,剪不斷理還亂。

    康紅終於説話,咋個沒組織點盒飯粉絲來……

    青青臉色難看,你怎麼不帶挺機關槍來……

    康紅哈一笑,還説北京話,你是北縣的,不是北京的,舌頭卷多了會抽筋,小心喲,你家鄉的狗都欺生,聽見外地口音就咬人,哎呀,你看後面好多狗……康紅和我相處日久,連口才也得以進步。

    青青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才知道康紅在騙她,氣得發抖,用京片子罵,瞧你丫那素質……

    康紅又一樂,鴨嗉子,我才不管你是雞嗉子還是鴨嗉子,反正我是長胃不長嗉子的,你要長麼,看你去首都後不僅連鄉親都不認識,連自己的五臟都搞亂了……

    青青大受委屈,我知道康紅一方面出於女人的敵意,另一方面也想為我報復一小下,康紅報復心特別重,甚至於幫別人報復,她曾經憤憤地説,你對這女人那麼痴,破產了都在修學校,其實是為了討好她,她哪一次想到你的,那次在北京她恨不得你馬上消失,免得擋住她的人生道路,老孃哪回見着她一定幫你出口氣。

    可我希望這一切趕緊結束,揮揮手讓康紅離開,我跟着她也走了。

    可是青青在後面帶着哭腔喊我,可樂,你回來……我心中不忍,回頭又向青青走去,康紅又在後面怒喝,李可樂,你敢走……我只有定在原地,不能動彈,苦笑着暗想,青青其實並不想與我和好,她有大把男人追,只不過想把心裏的一些苦楚説給我聽,世界上她只有在我這兒才是真正的女一號;康紅也不是真的稀罕我,她只是貓的本能使然,她曾經説過見着我這個鼠樣就想管我,就想抓住我,當然還有一點小小的想報復我,誰讓我倆一開始就冤冤不解,追尾、誤解、混戰、逃跑、反逃跑……

    我們三人略呈三角形,我就是她倆中間的那一點,感受得到她們唰唰的眼神像激光一樣穿透身體,數學家都説三角形是世間最穩定的形狀,這是屁話,要是三角形到了男女關係中,就是最不穩定的。康紅氣極把手上的籃球扔到我身上,我晃了一下,青青就輕喝你憑什麼打他,太沒素質了,康紅不氣反笑,走近我一拳一拳擂我,我願意打他,我就打他。

    青青走過來一把拉我過去,情急之下也換成了四川話,警察了不起麼。康紅説,演員了不起麼。青青託着下巴做了一個嫵媚的姿勢,演員真就是了不起,哎對了,可樂我還給你帶了一個禮物,你一定喜歡。

    雖然青青已不屬於我,但還是記得給我帶禮物,她本是一個好女孩,我正感慨間,一個男聲響起,青青,什麼事。

    那帥哥回來了,青青馬上變了臉色,嗯,沒事,呀寶寶啊我和他們談演戲的事情,演戲好辛苦的,是不是寶寶……然後甜蜜地傍着那帥哥,介紹這是我們家寶寶,你們叫他蘭寶堅尼吧,他爸是紫禁之巔影視集團的董事長,好有才的。

    蘭寶堅尼,聽名字就有才,怪不得長得這麼帥,帥不能當飯吃,但好爸爸可以當飯吃,魚翅撈飯。這時青青當着我又親了一下她的寶寶,恍若剛才一切沒有發生過。我嘴裏泛出一陣苦澀,青青確實在演戲,不過她有權利演戲,她是一個好演員。

    但我還是打了招呼,欠身伸手,可蘭寶堅尼沒有理睬我,昂首看天,讓我一時僵在那裏傻笑,像參觀大衞雕像的一個遊客。他緊着催青青離開,説這地兒破破爛爛的有什麼好逛的,連廁所都沒有抽水馬桶,趕緊回城,別待在這破學校了。

    我大怒,這學校費盡我和武六一的心血居然成了破學校,正想説話,聽得康紅問,這位叫男寶濺啥子泥,你幼兒園是在劍橋讀的麼。康紅真是口才精進,居然把蘭寶堅尼叫成男寶濺泥。

    男寶愣了,沒有啊,我幼兒園在北京市機關三幼讀的。

    康紅厲聲吼,我還以為你幼兒園在劍橋讀的,學前班在牛津讀的,抽水馬桶了不起麼,你拽啥子拽,沒有抽水馬桶你拉不出屎來麼,你吃飯都用抽水馬桶麼,這裏的孩子就這個條件,這條件就算是好的了,有本事你出錢安一百個抽水馬桶讓孩子們試試。

    那男寶急了,你,你説話噴糞。康紅嗅嗅,好臭,你這種繡花枕頭我見得多了,譁掏出警官證,對不起,我懷疑你吸毒,配合調查一下。竟去拉男寶,我怕康紅惹出事來,大叫別別……想不到那男寶臉色倉皇,得,得,警官姐姐,別較真,我在抽水馬桶裏吃大的喝大的行不行,回頭我真出錢給學校安幾十個抽水馬桶行不行。

    青青也害怕了,對康紅的態度一百八十度急轉,温言軟語勸她息怒,説男寶是外地人不懂規矩,下次一定改正。又勸他待一晚上,她也好看看爸媽,蘭寶堅尼皺眉説,這樣吧,你待這兒,我先回城等你……轉身就走,青青快速地笑笑,説這人就是任性,小孩一樣,可愛吧。趕緊追過去,消失在校門口。可是,她要送我的那禮物是什麼,到最後我也不知道。

    康紅在後面説,別看了,走了,她不屬於你。

    我説,她其實也不屬於自己,你又濫用私刑,誣陷人家吸毒。

    康紅自信的樣子,我才不會誣陷他,放心,不會出錯,這種人我見多了,長得倒帥,可是眼底發黃、眼袋下垂,説話時還不斷嗅自己手指……哎,剛才幫你報仇怎麼樣。

    我故作輕鬆,我和青青怎麼會有仇,我倆是友好分手。

    康紅盯着我半天,友好,還分啥子手,你就憋吧,憋出內傷來了。

    我們告別學校已是傍晚,麗君抱着我捨不得我走,我説叔叔六一節一定來,送你一個帶有五環標誌的大布熊,其他一些孩子也纏着要五環禮物,我滿口應承給丁丁五環書包,給大狗球鞋,給麻圓奧運小福娃。武六一跟着我們回省城,因為剛才書記不僅代表鎮上給學校發了一萬元獎學金,個人還出了四千塊錢作為心意,武六一要趁五一節城裏打折去給孩子們買點學習用品,我笑問,這四千塊錢會不會是上次從我這兒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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