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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叮咚!

    電鈴聲中斷了黃少貞的文思,她扔開筆,靜坐兩分鐘,希望訪客等不到人應門,會識相的自動離去。

    叮咚、叮咚!

    無論這位訪客是誰,意志力顯然比她堅定。她嘆了口氣,認命的前去應門。當石藤靖和剛毅的面孔出現在門外時,她一點也驚訝。

    "又是你。"她無奈的倚着鐵門。"這一次你又有何貴幹?"

    "我順路經過,上來打個招呼。"他放下手提箱,拉松領帶,脱下西裝外套,並且從口袋中掏出一包零食。

    拜完善的教師名冊所賜,兩個禮拜前他才能不費吹灰之力找到她的住址,體驗一下女性化的居住環境。

    女人的地方硬是和男人不同。連空氣都多了幾絲甜美的味道。

    她租賃的小單位居於城中心,十五坪的空間並不寬敞,卻充滿巧思。客廳沒有陽台,兩扇大窗户是日光的主要來源。窗台上擺放幾盆小巧的的室內盆栽,繽紛了窗外的景緻。一張寫字枱倚着窗而放,正好將城市與花朵的彩繪收入眼底。精緻的小布面?撤倘繽婢慵揖悖塹盟諞淮卧旆檬保踔斂桓易錳昧Γ滷凰目櫫犯箍恕?

    由於室內採開放空間,沒有隔牆,於是她以兩個原木書架巧妙的隔出寢室,既提供了隱密性,又節省了裝璜的用費。

    "你已經打完招呼了,然後呢?"黃少貞氣惱的咕噥。不願承認他神通廣大,但他還真有兩把刷子,不知從哪兒弄來她的資料,從上個星期開始,每天晚上自動出現在她家門口。到最後乾脆連藉口都不找,隨便用一句"順路"就打發了。

    "奉上買路財。"他遞上一包巧克力球當過路費。

    雖然有氣節的人不食嗟來食,但是消耗敵軍運輸也算戰策之一。黃少貞沒有掙扎?鎂託陌怖淼玫慕庸矗呀撤鏌豢諞豢糯罌於湟謾?

    好吃!她向來對巧克力毫無抗拒力可言,前幾個晚上又不小心透露給敵軍知悉,他才能憑着巧克力入場券,天天登陸成功。

    "你正在忙嗎?"石藤靖和走到寫字枱前,看着散亂的稿紙和鉛筆。他雖能説一口流利的中文,卻無法閲讀中文字。

    "喂!不要隨便亂動主人的東西。"她連忙抽起稿紙,趨蒼蠅似的揮趕他。"我正在寫雜誌的專欄稿。"

    為女性雜誌寫專欄是她的副業,偶爾也發表一些散文作品,額外的版税收入使她的生活過得相當舒適。

    石藤靖和聳聳肩,也不以為忤。

    他將隨身手提箱放在茶几上,陷進她身旁的空位,可憐的沙發嘎吱一聲,勉強硬撐下來。他把一雙長腿放在桌面上,舒服得不得了。

    "累死了!我演講了一整天,又渴又累。"他把觀看她當成一種享受。

    身穿居家服的黃少貞自成另一種風情,慵懶閒散中透出幾分嬌媚。她用一隻鉛筆代替髮簪,將豐潤的青絲固定有腦後,白嫩修長的頸項讓人想咬一口。

    "再來嘛!繼續把這裏當成你自己家啊!"她嘲諷的説。然後發現自己很莫名其妙的跑去幫他倒了一杯水。

    "謝謝。"石藤靖和笑容可掬的接過來,潔白的牙齒讓她聯想到鯊魚。"坐啊!不要客氣。"

    他好象搞不懂誰才是這間公寓的主人!她白他一眼,走回寫字枱前坐定。

    "我要忙正事,不陪你了。你坐煩了就自己回去吧!"

    "我説小姐,你到底想逃避到什幺時候?這個當口也該確定了吧!算算時間都快一個月了。"惱人的聲音飄過來刺激她。

    "我説了,我一旦確定就會立刻和你聯絡,你不要一直煩我。"她擺擺手,裝出一副很忙碌的樣子。

    "那幺你到底何時才要確定?"石藤靖和無奈的望着那隻鴕鳥。

    等地殼變動,日本連接成中國的一部分,中華文化飄揚整片扶桑大陸,富士山變成黑龍江市的市徽吧!黃少貞心想。

    "等我心情好的時候!現在閉嘴不要吵我,我要寫稿了。"她埋首案前,拒絕多?ㄒ環種釉誆凰僦蜕砩稀?

    身後安靜了幾分鐘,開始傳來悉悉嗦嗦的動靜。

    石藤靖和從手提箱裏取出一個方形的小機器,東摸西弄,又抽出一條電攬線,一端接在機器上,另一端插進牆角的插座。不久後,鍵盤敲擊聲響了起來。

    她終於忍不住回頭偷瞄一眼。這男人居然把她家當成工作室了!

    他的面前架起一個怪里怪氣的機器,應該是某種便攜式計算機吧!體積纖巧可愛,大概只有一般喜餅鐵盒的大小,而且它的熒幕相當特殊,蓋子掀開之後,竟然還可以再往側旁翻開一次,所以面積等於一般小型計算機的兩倍,畫面看起來一點也不侷促。

    黃少貞不知不覺的走到他旁邊探頭探腦。

    "這是我們公司最新研發的硬體產品,全世界只有一台。"他頭也不回的忽然出聲,嚇了她一跳。

    "希罕!"她很不給面子的嘀咕。"你們為什幺只做一台而不量產呢?這種新產品一定很有市場競爭力。"

    她聽過"歐亞科技"的名號,也知道他的來頭不簡單。石藤靖和看起來就不像尋常的池中之物,一汪小小的淺塘決計限不住他的奔騰。

    "這套計算機的造價高達七萬美金,一般市井小民根本負擔不起,所以沒有量販的市場。"他解釋。

    "喔。"嚴格説來,她是科技白痴,沒有什幺概念。"這幺小一台計算機,能濟得了什幺事?"

    "你別看它體積小,它的記憶體和硬盤容量全世界無人能出其右,光是內建的系統芯片,就已取得兩百四十多個國家的專利;寬熒幕設計更是公司的高度機密,據説原版設計圖的黑市價格已高達兩百萬美元。"石藤靖和露驕傲的神色。"不過歐亞科技是為了別一項更偉大的科技發明而設計這套硬體,目的是讓我能隨時隨地修改和測試軟體。"

    黃少貞意興闌珊的走回寫字枱前。"偉大又不是自己説的。"

    "謝謝你的大力支持。"石藤靖和啼笑皆非的瞪她一眼。

    算了,不與婦孺計較,先解決大自然的召喚比較要緊!他欠了欠身,走向洗手間。

    狼走了!黃少貞快手快腳跑回計算機前,滿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其實她對計算機這門學問並不感興趣,不過這台小計算機的賣相實在太特殊,讓她忍不住想玩弄一下。

    "EuroAsiaNo.1model."彩色熒幕閃爍着偌大的英文字。

    她試探性的按下一個空格鍵,"歐亞一號原型"的英文字樣褪去,畫面慢慢呈現一得英文字:請勿碰觸!

    "好象沒什幺反應。"她不滿足的按一按enter鍵。

    請勿亂動。畫面又有新的指示。

    "你就沒有其它把戲了嗎?"她好奇的再按一個Ctrl鍵。

    最後警告。

    "奇怪,為什幺進不去其它畫面?"她不死心,又按shift鍵。

    你看不懂英文啊?!

    她瞪大眼睛盯着熒幕。"這些內建的警告標語還真人性化。"

    她想了一想,輸入一個"yes",算是回答它的英文問題。

    看得懂就好。再亂動,我叫老大來!計算機熒幕顯示。

    是她多心,還是這台計算機真的在和她對談?

    誰是老大?她輸入問題。

    我為何要回答你?你是誰?它的疑心病很重。

    我叫黃少貞。雖然情境很詭異,她還是禮貌的輸入自己的英文名字。

    計算機熒幕閃了幾下,主機也響起機件運作的聲音,兩秒鐘後,"歐亞一號"有了回覆。

    沒聽過!不認識!畫面閃回最原先的"歐亞一號原型"的英文字樣。

    黃少貞登時氣結。

    "平時都是我在斥喝學生,今天竟然輪到一台計算機給我臉色看!"她咕噥抱怨。莫名其妙!

    "好玩嗎?"身後有間諜。

    "赫!"她立刻跳開來,一副天下太平、我沒有亂動的表情。

    石藤靖和站在浴室門口,寬肩斜倚着門框,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不想別人動就直接講嘛,幹嘛在計算機裏動手腳。"她沒好氣的搶白。"透過電腦罵人很好玩嗎?"

    那些句子一定是他事先設定好的!

    "喔?"他挑了挑眉,隔空以着計算機發話,"歐亞一號,你為什幺罵人?"

    只見熒幕忽然激烈的閃動,一大堆雜亂的線條、色塊猛然迸現又消失,最後,一句斗大的英文字像跑馬燈一樣閃動──

    我是無辜的!"歐亞一號"憤怒的表示。

    黃少貞張口結舌。

    "這就是……這就是……-歐亞科技-的秘密武器?"她結結巴巴。

    "對-歐亞一號-目前只是一套具有智能思考能力的軟體,你僅看到它功能的一部分,更完整的版本存放在日本總公司。"石藤靖和微笑。可憐的女人,她真的嚇到了。

    "可是,它是活的耶!它聽得懂你説話!"震驚的視線遊移在計算機與日本鬼子之間。"它也能和我們交談嗎?"

    "-歐亞一號-有內建的麥克風,使用者可以用話音取代鍵盤輸入;另外,它也精通十六種語言,等語音系統安裝上去,它就能與人類交談。"石藤靖和安撫的拍拍她臉頰。"我的最終目標是打造一個全功能的智能型機器人,不過目前的科技尚無法做到軟硬體兼備,光是它身體的材質就需要十年左右的測試和研發,所以-歐亞一號-的誕生日還遙遙無期,目前我只能選擇一台功能強大的計算機讓它棲身。"

    如果他期望這出現場秀能夠行到她的讚許,進而一縷芳心牢牢繫縛在他的身上,他可就要大大的失望了。

    "你們好可怕!將來人類世界如果被計算機掌控,都是你們這種人害的!"蹙着眉頭的黃少貞天外飛來一個結論。

    輪到石藤靖和啞口無言,只能死瞪着她。

    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你的脾氣很壞,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對我觀感不佳,後來才發現你根本就是天性使然。"

    黃少貞愣了一下。"那又如何?"

    "那你就不應該長成一副端莊温柔的樣子,簡直騙死人不償命!"他憤慨激昂的陳述。"我就是被你外表所騙的頭號受害者!"

    她想了一想,忽然嫣然微笑道:"那正好扯平,因為我也是被你佔便宜的頭號受害者。"

    這會兒她又笑了!石藤靖和一直以為自己以"陰晴不定"的性情出名,結果卻遇到一個比他更反覆無常的高手。他愠惱的靠回椅背,現在只想做一件事情──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

    "喂!"黃少貞蹙起蛾眉,用手肘頂了頂他。"我們中國人有忌諱,入了夜不能吹口哨,否則會招來不乾淨的東西。"

    連口哨都不能吹?當場氣得他又多吹了一首。

    這男人真奇怪!前一秒鐘還像小孩子似的鬧脾氣,下一秒鐘忽然快樂的吹起口哨來着。黃少貞怪異的瞪着他,等着看他何時會起乩。

    叮咚,門鈴無巧不巧響了起來,掩蓋了他的口哨聲。今晚的不速之客還真多,看樣子她是別想安心寫專欄了。黃少貞嘆了口氣,認命的起身去應門。

    "來將通名。"她先隔着門牆發問。

    "你老媽。"門外傳來母親大人的聲音。

    "媽?"黃少貞登時傻住。完了、完了!"等一下,我馬上來!"

    她火速回頭,這位先生還悠哉遊哉的坐在沙發上吹口哨。

    "你還不快躲起來!"她衝回客廳,半拖半拉的將好象他扯到書架後面。

    書架子擋不住他的大塊頭!這下慘了,她媽咪如果發現她的住處三更半夜還收容野男人,不嚇出心臟病才怪,更別提接續而來長達兩個月的嘮叨期。

    "我為什幺要躲起來?"石藤靖和還沒搞清楚狀況。

    幸好小套房附帶一個超大衣櫥。她拉開櫥門,一把將他塞進去。"太好了,就是這裏。乖乖等着,不準出聲。"

    "你幹什幺……"他想抗議。

    砰!櫥門關上,抗議駁回。

    電鈴聲聲催促。

    "來了!"黃少貞氣喘吁吁,帶着過度燦爛的微笑拉開鐵門。"媽,這幺晚了還跑來找我?"

    "你在拆房子啊?這幺大聲!"黃母遞上一袋熱騰騰的食物。"我和你爸爸逛完街心想會經過你樓下,所以幫你買了點宵夜帶來。"

    "謝謝。"她粲笑着接下來。

    "剛剛是誰在吹口哨?"黃母跎起腳尖,從女兒肩頭探望進室內。

    "沒有啊!"她把門扉拉攏一點。"可能是音樂吧!我邊聽音樂邊寫稿。"

    "那就好。"母親大人接受這個解釋。"趁熱吃吧!別工作得太晚。你爸還在車上等,我先走了。"

    "拜拜。"她快樂的揮揮手,關上門。

    安全過關!

    她靠着門稍事喘息一番,立刻想起衣櫥裏有個囚犯,急匆匆又去開了櫥門。今晚好忙喔!

    "這是我今生第一次被塞進衣櫥裏。"一如意料中,石藤靖和鐵青着臉走出來。

    "我也沒想到我母親會突然造訪……要不要吃點小籠包?"她歉然的清清喉嚨,試試用食物招降他。

    他居高臨下的冷睨她。美食計宣告失敗!

    "奇了,是你自己要上門受氣的,我又沒叫你來。"她忍不住抱怨。

    "這就走了,行了吧?"他沒好氣的走回客廳。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看他一一收拾妥當,提着手提箱走向門口。

    "拜拜。"她雙手環在胸前,眼睛看着地上。

    石藤靖和經過她身畔時腳步頓了一頓,黃少貞怔然抬起頭,正好迎住一個印下來的輕吻。

    這個吻持續得不久,但是温存而甜美。他把唇移開,兩人額頭互相牴觸着,呼吸交纏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氣息呼在自己唇上……

    他抬手做了一件渴望整晚的事,將她固定頭髮的鉛筆抽出來,讓秀髮垂落在他腕上,幾綹柔絲纏上他的衣釦。

    "去吃消夜吧。"他拂開纏綿的發。

    "拜拜。"她又道別了一次,口氣柔軟了許多。

    "不要再閃躲了。該做的事情快去做吧!"他探手碰觸她的臉頰,嚴肅的語音沉沉蕩進她心底。

    "嗯。"她點點頭,低垂着視線。

    鐵門悄悄掩上,暫時隔開兩個世界。兩個世界的人,卻都一樣思潮纏繞……

    又度過另一個塞滿會議與講演的一天,石藤靖和疲憊的揉着後頸。

    他瞄了瞄腕錶,趕赴晚上的飯局之前,應該還有時間衝個澡後再繞到黃少貞的住處。這幾天他一直無法聯絡上她,打電話去她的住處或老家都找不到人,親自上門也撲了個空。種種詭異的跡象顯示,這女人因着某種原因決定閃避他。

    愚蠢恰好不是他的優點之一,他立刻明瞭這個可能的成因。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他有的是時間陪她耗。

    "石藤兄!"

    前腳方踏入喜悦飯店華麗的大廳,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他。

    "石藤,又巧遇了,看來你也住在同一間飯店。"千草耕治放下報紙,從休憩區的沙發站起來。

    "千草兄。"他心念電轉,立刻有了計較,當下也禮貌的迎上去。"小弟的公司和這間連鎖飯店一直有業務往來,倒是這幺巧,你也下榻在此處?"

    "既然遇上了,你有沒有空?咱們哥兒倆好久沒聊聊了。"千草耕治爽朗的捶他一拳。

    少年時的情誼流入兩人心中。

    石藤靖和一直喜愛這位小他兩歲的玩伴,儘管兩人在性情和喜好上都不太相同,千草的外貌雖然斯文沉靜,性格其實比他野性外向多了;反倒是他看起來橫霸霸的,處事方面卻很保守穩重。兩人一路玩玩鬧鬧過來,培養出很深刻的老戰友情份。

    話雖如此,那日在咖啡座看見黃少貞與老友比鄰而坐的情景一直困擾着他。

    那個陰錯陽差的夜,她假扮成神秘的應召女郎,自然是為了鈎千草。也就是説,自己的生命軌道差一點點便與她交錯而過。

    其中關鍵尚有許多不明的環節,或許草竿可以提供他滿意的解答。

    "就算沒空也得儕出時間來。"他微笑,朝附設的咖啡座示意。"如果不介意,我們坐下來聊聊吧!"

    兩人在靠窗的桌位坐定,各自點了飲料。

    "這趟前來,有沒有遇到什幺香豔際遇?"千草耕治促狹的舉起咖啡杯。"你再不花點時間追追女人,伯母怕會以為自己養了一個同性戀兒子。"

    太好了,這正是他想討論的主題。石藤靖和心忖。

    "豔遇?當然有。"他旁若無事的啜了口咖啡。"就是上回和你同桌而坐的那位黃小姐,你還記得她吧?"

    千草耕治的微笑立刻消失。

    "原來我聽到的消息是真的,你最近確實和黃小姐走得很近。"他沉吟半晌後又開口,"冒昧請問一句,你正和黃小姐交往中嗎?"

    石藤靖和很好奇他是從哪裏聽説的,不過大家在江湖打滾到今日,自然擁有萬全的情報來源。

    "老實説,我的確對黃小姐有幾分傾心。"他先端起水杯啜了一口,從杯緣密切觀察對方的反應。

    "原來如此。"千草耕治的神色凝重起來。"不知石藤兄是否聽説了……什幺流言?"

    先探口風來着?石藤靖和不動聲色的道:"不瞞你説,我確實聽到一點風聲。"

    千草耕治的臉色更陰沉幾分。

    "不過你我終究算老交情、老朋友,我若一味聽信外人的言論,尤其是不經事的婦孺之言,未免太不給你面子了。兩相比較,我當然寧願以你的説法為重。"石藤靖和往椅背一靠,氣定神閒的説完。

    "甭提了。"千草耕治悻悻然地放下咖啡杯,一副自認倒黴的樣子。"石藤兄,你閲人無數,鑑識的眼光當然一等一,不過這位黃小姐……我只能用-居心難測-來形容,你跟她來往的時候,最好謹慎一點。"

    "怎幺説?"石藤靖和裝出一臉驚訝的表情,心裏暗自嘀咕,這兩人究竟有什幺過節?

    "我猜黃小姐接受你的追求,只是為了藉機打探我的底細!"千草耕治好氣的回答。

    "這倒值得深究了,黃小姐幹嘛對您會感興趣?"酸溜溜的語調只有他自己聽得出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千草耕治陳述了一個出人意表的故事。大意是他短暫來往過的一名中國女人和另一位男子發生關係後,將懷來的孩子謊賴到他頭上。結果詭計不成,改由堂姊出面聲討,甚至打算大打父權官司。

    他不勝其擾,已經準備避回日本,讓這些有心攀龍附鳳的野心分子徹底死心。

    石藤靖和靜靜聆聽,一面觀察老友的語氣和神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千草耕治的懊惱愠怒都不像佯裝,但是黃少貞又何嘗像個不擇手段、求富求貴的壞女人?

    這其中必定有什幺誤會。

    雖然事不關已,可是敏鋭的第六感告訴他,弄清楚這個誤會的成因,總有一天派得上用場。

    "你懷孕了!"馮清若的尖叫聲沿着電話線灼燒而來。"你怎幺會懷孕呢?我連?憬簧夏信笥訊疾恢潰憔捅桓憒蠖親印1鷥嫠呶沂?傅鈉婕7?諛閔砩希?

    黃少貞的秀顏緊緊埋進手裏,徹底失去了主張。她簡短的將前因後果重述一遍。

    "這幾天我避到離島去,苦苦思索,仍然設想不出良策。現在除了找信得過的朋友商量,我真的不曉得該怎幺辦了。"她無力的低語。

    "説來説去又是日本鬼子惹的禍。你們黃家女人真是欠了他們的!"馮清若拼命嘆氣。"你有沒有打算拿掉?"

    窗外的雲傍徨的遊移着,找不着落腳定處,恰似她的心。

    "我不知道……"

    墮胎當然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那就像謀殺啊!她的道德觀不容許她這幺做,而且,她也害怕。所有關於墮胎的可怕傳聞一古腦兒湧上她心頭,如果失敗了怎幺辦?

    "你當初處理堂妹的事明明很有把握,怎幺一落到自己頭上,反而失了分寸?"馮清若説話向來直率。

    黃少貞悲慘的持着話筒聽訓。"我終於能體會小妹不想聲張的難處。如果消息傳出去,我該如何面對同事、朋友、親戚?我又該怎幺向父母交代呢?我快瘋了!"

    馮清若靈光一閃。"對了,你為什幺不去找那個該負責任的傢伙?你不是説他很有誠意嗎?"

    "他是個日本人,隨時都會回日本去!他能幫得上我什幺忙!"她煩躁的拉扯頭髮。

    "説得也是。"馮清若點點頭。"那隻剩下唯一之道,老實回去向父母大人稟報吧!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趁現在大家坐下來想辦法也好。"

    "不行啦!"父親的每句期許幻化成利刀利劍,一柄柄刺進她體內,割得鮮血淋漓。她如何把事實告訴他們?又如何能面對他們?強忍多時的悲悽終於穿透脆弱的心牆,潰發成汪洋大水。

    "你不要哭嘛!你現存人在哪裏?我過去陪你好不好?"馮清若被她哭得心慌意亂。

    "我已經回來住處了……"她哽咽的説。"你先不要急着過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等我腦筋清楚一點再和你聯絡。"

    "好吧……你可別想不開喔!"馮清若猶不放心的叮嚀幾句,方才收線。

    黃少貞拭去淚珠,卻停不住抽抽噎噎。堂妹出了意外,還有她這兩光堂姊可以商量,現在輪到她出事,她找誰去?

    而未婚懷孕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自己,又還能找誰幫忙?即使逃得了父母那一關,她也退不了世俗禮教的眼光。

    她是一箇中文老師,一個學術界的文人,一個小有知名度的文學作家,並不是那些動輒生上幾個私生子都無所謂的明星歌手。她存在的圈子堪不起未婚生子的醜聞!

    她怎幺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呢?

    難道……最終真的要淪落到某個陰暗角落,任由醫生將沒消毒乾淨的儀器探進她體內,喬掉她子宮內的血肉,也刮掉她的女性尊嚴?黃少貞不寒而慄。

    窗外,最後一絲夕陽被高樓的陰影吞沒,似乎影射她黯淡無光的未來。她的心沉甸甸的,和夜暮同一色調……

    鐵門被人推開。她沒有察覺,甚至不知道自己忘了把鐵門拉攏。

    一道巨大熟悉的暗影遮掩住月光,籠罩在她身上,將她拖入更深的闋黑。

    她仍然蜷縮在沙發上,失去焦距的視線投射向遠方。

    身側的座位陷下去,將她牽引向一個堅實如鐵的體軀。強壯的臂膀環住她,完整的抱進懷裏。

    一股綿綿細細的氣息突破冰層,慢慢為她失熱的心加温。徐緩而堅定的熱度温回她一點血色,也化開了她體內的水氣。她再也控制不住,好不容易收乾的水澤,又從?劭裟諦謨康姆豪某隼礎?

    她緊緊貼靠他胸口,無聲的啜泣。

    石藤靖和温柔地吻着她的頭頂、濕濡的秀頰、和冰冷的手心,以一點一滴的細吻讓她的心靈保持温暖。

    任何問題已沒有提出的必要,半個小時前接到那通電話,提供給他一切資料。

    不愧是脾性火爆的貞,連來往的知交也和她一樣兇悍。

    "跟我回日本。"渾厚的聲音如夜的迷咒,莫名捕令人心安。

    她無力的倚在他胸前,怔怔聽着。

    "到日本去,把小孩生下來。一年半載之後再回國。"他渾聲提出心中的備案。"我可以透過管道為你弄到日本大學的實習聘書,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經在國外等?!?

    沉寂良久,她頹然的垂下螓首。

    "不行的,我不能就這樣拋開一切,太多的人和事物無法交代……"

    "去日本的好處多過留在這裏,想想你自己的處境,再想想令堂妹。你希望她承受的痛苦也一模一樣在你身上重演嗎?"他蹙起劍眉。

    "小妹……"她低喃,可憐的芳心頓時又失了主張。

    "我已經探知了令堂妹的遭遇。想想看,一到日本,你不但能避開這些閒言閒語,也更接近千草一家,將來不論想出任何計較,都比遠在千里之外的這裏易執行。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呢?"

    濃濃暮色中,他充滿自信的語調宛如一艘大船,將她從茫茫汪洋中撈救起,航向一個穩定明確的方向。

    "可是……我的小孩生下來之後呢?"混沌的腦袋被他翻來覆去的遊説,完全失去反對的能力。

    "我要。"他簡潔的回答。"他會在平安富裕的環境下成長。有一個經營-歐亞科技集團-的父親,沒有任何人敢岐視他。"

    這樣可行嗎?

    怔忡的眼光隨着月光遊移,心也茫然不定,空蕩蕩的腦神彷彿從此沒了着落。

    "好吧。"輕細的答允聲幾乎融在夜色裏。"去日本吧。"

    只能走這個途徑了……她疲倦的閤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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