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羅夫好久沒去副部長巴爾金的辦公室了,他剛一進去就發現這裏一點也沒變:一塊銀灰色的毛織無絨頭的雙面地毯,進門對面擺着一張桌子。窗户左邊有兩把供客人坐的圍椅,靠窗擺放着一個閃光的黑色會議桌。尼古拉·伊里奇·巴爾金身穿便衣,古羅夫對此感到很高興。通常來這裏擔任高級職務的文職官員,往往炫耀將軍服。不能把巴爾金看作新人,他是大約三年前來到部裏的。但只在見部長的時候他才穿制服。然而同古羅夫和克里亞奇科一起來的奧爾洛夫將軍卻身穿制服,引起了他的朋友和下屬的驚訝。
“你們好,先生們,請坐吧。”巴爾金指着會議桌説。“列夫·伊凡諾維奇可以抽煙。”副部長寫完文件,合上公文包,走到客人身邊,同他們逐一握手。
“我們在等外國人。”克里亞奇科悄悄地説道,他用目光指着擺在桌上的幾瓶酒和一盤盤的水果。
奧爾洛夫氣呼呼地哼着鼻子,工作多得很,所以坐下來同客人聊天簡直是一種無法容忍的奢侈。
“彼得·尼古拉耶維奇。請您別生氣,求您穿上制服,請您坐下來,同我坐在一起,讓兩把圍椅空着。斯坦尼斯拉夫,您別坐在‘堪察加島’上,還有您,列夫·伊凡諾維奇,在將軍身邊找個位子坐下來。我們正等着國際刑警組織派來的高貴客人,可暫時我想聽聽您對您負責的案子所做成的一切。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我請求您帶上材料。”巴爾金坐在桌子的前頭,給自己倒水喝。
“尼古拉·伊里奇,他不需要材料也記得的。”奧爾洛夫氣呼呼地望了古羅夫一眼。“你報告吧。”
“對我們稱之為‘生活服務部’的組織的偵查工作,我們是九月十九日開始的。我們的分析人員得出的結論是……”
“對不起,列夫·伊凡諾維奇,這一段可以略去不講。”巴爾金説道。
“你只報告已經做成的事,至於我們是如何幹的,誰也不感興趣。”奧爾洛夫嘟嘟噥噥説。
“那結果就是我們在辦公室裏坐了兩個星期,玩‘打海仗’了。”克里亞奇科説。
巴爾金哈哈大笑。
“別裝窮叫苦啦,我們還是發現過一些人嘛。”
“烏索夫·巴維爾·彼得羅維奇是大家都知道,用不着去發現的。杜羅夫·阿爾焦姆·格里戈利耶維奇過去當過民警,是個老刑警。加依·波里斯·彼得羅維奇很有意思,於今是賭場的老闆,詳細情況我以後再講。亞姆什科夫·雅科夫·謝苗諾維奇大家也是早就知道的,他是刑事犯罪分子的頭頭。阿基姆·列昂季耶夫也是如此。新人物是一個叫什麼薩莫依洛夫·維克多·謝爾蓋耶維奇的。他是一個小小的電視機修理工程師,放債兩百萬美元。他不是我們的人,是税務警察委任的人。我們曾經去找過薩比林,但他被人殺死了。”
“知道。”巴爾金點了一下頭。“為什麼您不談普羅託奇衚衕裏的謀殺案?”
“那不是您該管的,尼古拉·伊里奇,”古羅夫回答。“我們發現了一座部長的別墅,那裏經常集合着一大羣很有意思的人,但那是反間諜機構管的範圍。”
“反間諜機構同你們不同,它工作很順利,您抽煙吧,列夫·伊凡諾維奇,別客氣。”
“謝謝,我已經戒了。”
“加依和烏索夫都在準備競選杜馬。”巴爾金責備地望着。“你們可能也知道了。”
“我們知道。”奧爾洛夫庇護着古羅夫説道。
“旗子也交到了他們的手裏。”克里亞奇科補充了一句。
“反間諜局已經把自己的一個人派到了尤爾琴科部長的身邊。”
古羅夫差點沒抓住自己的腦袋,忍住了,整了整自己的分頭。奧爾洛夫的鼻子哼得更厲害了,可克里亞奇科卻在嘟嘟噥噥,説就是知道派進去的人的姓也不壞嘛。古羅夫為了打破這一不自然的停頓,繼續説道:
“根據已經得到的情報,可以假定存在着一個組織,它的頭頭們消失在最上層的各個領域裏。我們只知道這個組織的下層,這個組織是按垂直線組織起來的。他們有實際執行任務的戰鬥人員,他們是向刑事犯頭頭們‘借來的’。我認為他們有幾個‘清潔工’,有在阿富汗和車臣作過戰的人,有被‘阿爾法’和‘旗幟’之類經過精選的分隊開除出來的人。他們負責消滅那些沒有用的人。還有過去當過民警的人,像烏索夫和杜羅夫那一類的人,他們負責收取現金。我認為這一環節上的人,他們很缺乏。再高一級的,就是像加依和‘電視工程師’薩莫依洛夫那樣的人。他們非常狡猾,最不易被識破。他們在財政金融界關係廣泛,很有聲望,知道同行們玩弄的手法,而且知道誰收不回債款。”
“報紙上天天報道幾億元的交易,”巴爾金不信任地望着古羅夫説道。“可你們這裏為兩百萬就殺人……”
“然後就幹掉兇手,並把案子偽裝成土匪搶劫,”古羅夫打斷巴爾金的話。“第一,寫一個億是可以的,紙總是承受得住的。其次,銀行的賬目是一回事,現金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競選需要的是沙沙發響的票子。我想告訴您,尼古拉·伊里奇,我是個搞分析的人,我對這些把戲不懂,因此我不過是個知識淺薄的業餘愛好者而已。”
“當選杜馬代表或者當上部長,你就如魚得水了。”克里亞奇科忍不住説道。
“您,上校先生,忘乎所以了!”巴爾金的臉紅了起來。
“可您,中將先生,在他們所從事的工作中充分使用密探吧,”克里亞奇科出人意外地心平氣和地回答。“您總是大喊大叫:‘捉住小偷!’。要抓住他,不過只能當他在柵門這一邊的時候,一旦跨進小花園,你就不能觸動他了,他就不受侵犯了。比如説,古羅夫可以抓科爾夏諾夫將軍的聯絡員嗎?您想得到這麼個人嗎?”
“列夫·伊凡諾維奇,這是真的嗎?”巴爾金為了掩飾激動心情,開始剝柚子。
“尼古拉·伊里奇,克里亞奇科上校在嚴肅問題上是從不開玩笑的。我可以揭露一名少校,已經錄下了他的談話,他在談話中提到科爾夏諾夫將軍的名字。但需要審問很多人,我們得不到許可。我讀過肯尼迪總統被謀殺一,案的報告。報告中提到衞隊的一個大人物,企圖指揮謀殺現場。但當地警察局長卻宣佈:達拉斯是他管轄的範圍,在這片土地上只能由他指揮。於是高官們受到了侮辱。可那是殺死了一位總統,而不是偷幾個小錢……我們被頂到了部長別墅的牆邊,無法審問那個在特殊保衞分隊裏工作的少校。我請求解除我負責這一案子的責任。”
“我們不能着急嘛,列夫·伊凡諾維奇。每一件工作都會遇到預見不到的麻煩……”
“這不是我的麻煩,而是您的,副部長先生。而且這些麻煩甚至是很容易預見到的,寫進了憲法的。所以它們叫做非法。”
“完了吧!我們説完了吧!走,軍官先生們,我們的時間用完了。”奧爾洛夫沉重地站起身來。
一位副官跑進辦公室裏報告:
“副部長先生,國際刑警組織的人找您來了。請嗎?”
“請吧!”巴爾金也提高了聲音。“附帶説一句,先生們。他們不是來找我們,而是來找您的,列夫·伊凡諾維奇。可以説他們是代表個人來的。”
“一點也不奇怪。”克里亞奇科坐到圍椅上。“如果一個人要動心臟手術,他就會找外科醫生,而不會去找衞生保健部長。”似乎他是故意碰上爭吵的。
奧爾洛夫將軍完全不恰當地微微一笑,滿意地説:
“可我一直在想:我們現在缺少什麼呢?”
走進辦公室的是尤里·彼得羅維奇·耶蘭丘克。他過去是克格勃第一偵察局的中校,如今是國際刑警組織的工作人員,五十來歲,外表上像是一位受到學生追問而窮於應付的老師。
“你們好,先生們,”認識所有在座的人的耶蘭丘克説道。“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我的同事皮埃爾·盧梭,他負責恐怖主義問題,照俄國人的説法,好像是歐洲處的處長。”
耶蘭丘克對古羅夫眨了一下眼睛,向法國人介紹了在座的各位。皮埃爾·盧梭輕輕地碰了碰古羅夫的手,很有興趣地望了他一眼,用法語説了句什麼。耶蘭丘克沒有翻譯,他解釋説:
“盧梭先生的俄語説得不錯,但不好意思説。我來幫助你們交流。”
“來白蘭地還是威士忌?”克里亞奇科問道。
“來一點點威士忌,多加點冰。”盧梭帶着很重的口音回答。
“俄羅斯的冰昨天就融化完了,”克里亞奇科一邊倒威士忌一邊回答説。“您呢,尼古拉·伊里奇?”
“我要白蘭地,不過我自己來倒。”巴爾金回答。
克里亞奇科給奧爾洛夫和自己的酒杯斟滿酒就坐了下去,認為他們參加談判到此結束了。
“莫斯科現在天氣很好。”盧梭望了望自己的大酒杯,等着給他送冰來。耶蘭丘克用法語告訴他俄羅斯的冰昨天就完全融化了,於是法國人呵呵大笑,笑得眼鏡都掉了下來,他靈巧地把它接住了。
“晴和的初秋。”巴爾金解釋以後,看了看錶。
耶蘭丘克馬上打開皮包,拿出一個很薄的公文夾,擺到自己面前的桌上。
“正如你們所理解的,先生們,我們沒有給你們帶來愉快的消息,我們的生活就是如此。已經好幾年了,準確點説是五年零七個月,國際刑警查出了一個恐怖分子,他有七次恐怖活動,一百多條人命。他的幾個案子的情況,你們從這份專案卷宗中可以瞭解到。”耶蘭丘克把公文包交給巴爾金。“根據我們現有的材料,此人現在正在俄羅斯,確切點説,是在過去蘇聯的領土上。鑑於你們緊張的政治局勢,我們認為,不排除楊(這是我們之間對他的稱呼)已經帶着特殊任務來到了俄羅斯的可能。關於此人的情況可以談很久,我就不佔用你們的時間了,你們可以從專案卷宗中瞭解。我們不相信文件裏所指出的所有恐怖行動,都是他乾的,雖然有他很有特色的筆跡。楊不屬於我們所知道的任何一個恐怖主義集團,他是單幹户,是受人僱用的。他也是相當有特色的,儘管他單幹,殺人是為了錢。他不是俄羅斯人就是波蘭人,因為他流利地掌握的語言只有這兩種。我個人認為他是地道的俄羅斯人。他蹲過你們的監獄,在刑事犯罪分子中有很多關係,他的關係在美國和德國也有發現。他在美國被捕過,有他的照片,不過舊金山的警察犯了個錯誤,把他當成了一般的強盜,因為當時沒有他的指紋。照片給我們提供的東西很少,因為後來的技術鑑定確定罪犯是帶着假髮化了裝照相的。實際上我們只知道他的年齡是將近四十歲,身高一百七十六公分,田徑運動員的身材,歐洲人臉型,正如你們所明白的,這一切即便不作整形手術也是可以改變的。”耶蘭丘克沉默下來,喝了一小杯白蘭地。
皮埃爾·盧梭輕聲説着法語,耶蘭丘克贊同地頻頻點頭,時不時地望着古羅夫微笑。
“我的上司對俄羅斯人的鎮靜感到吃驚,認為你們對於被追查的恐怖分子到來的危險,估計不足。”耶蘭丘克譯完又對着古羅夫微笑一下,顯然有什麼話沒有説完。
“向你的上司解釋,俄羅斯天天有人扔炸彈,可我們卻不能抓公開威脅要炸原子反應堆的人。”古羅夫説道。
“這就不要翻譯過去了。”巴爾金迅速説道。
“我不譯,副部長先生,但這個事實,全世界都知道。”耶蘭丘克微笑了一下。“今天我們得會見你們反間諜局的局長和總統的安全助理。”
“感到很愉快的是,你們的會見從我們這裏開始。”巴爾金也企圖笑一笑。“看來,這一事實説明你們以前同古羅夫上校一起工作過。”
“不完全如此,不過我們認為,正是刑警有較多的機會找到罪犯的蹤跡。罪犯正是對刑事犯罪機構有吸引力。他不能帶着炸藥通過幾道國境線,這就是説,他必須在俄羅斯弄到炸藥。至於古羅夫先生嘛,不僅僅我知道,就是在德國和美國,也都很知名。”
“古洛(羅)夫,好!”盧梭伸出大拇指,又迅速説起了法語。
“好,好,我來譯!”耶蘭丘克拍了一下上司的手,轉身對着巴爾金。“我們不敢佔用您的時間,副部長先生。”説完就起身告辭。
巴爾金握了握法國人的手,對其他的人點了點頭。當大家走出去的時候,他一口喝乾一杯白蘭地,吐了一口痰。
“這個古羅夫真沒法子擺脱!”
大家都轉到了奧爾洛夫的辦公室裏。奧爾洛夫氣勢洶洶地説:
“您,尤里·彼得羅維奇,認為我的時間多些嗎?什麼咖啡也沒有!”他對站在門口的維羅奇卡嘟噥了一聲。“送到密探辦公室去,剛剛解除了他們的工作,他們是一羣遊手好閒的懶漢!”
“請,請,先生們!”克里亞奇科挽起法國人和耶蘭丘克的手臂。“辦公室越小,成就越大。”
耶蘭丘克譯了過去,法國人摘下眼鏡,哈哈大笑,看來此人天生愛笑。
“列瓦,你在幹什麼呀?”奧爾洛夫一邊關房門一邊憤怒地問道。“他們正不知道如何擺脱你,你倒親自要求解除自己的工作。現在人家會往你的檔案裏寫上……”
“彼得,你是大將軍,又是聰明人,難道懷疑我沒猜到他們的用心和目的?”古羅夫打斷他的話。“至於我個人的檔案,那是破壞不了的。不管巴爾金是個什麼樣的人,反正他是個稱職的漢子,很有禮貌,我很可憐他。現在他可急得團團轉,就像熱鍋上的鯽魚。有人命令他收拾掉古羅夫。尼古拉不是執行命令,就是申請退休。你以為新來的部長會和總統的愛將為一個上校而相互頂牛嗎?”
“但是你不是抓住了嗎,可以把這個案子搞完嘛!”
“我能不能搞完,還是老太太説話,模稜兩可,沒準。要是我被撤了,我的干係就全脱了。至於破這個案子,可以做什麼我就會做什麼的。”
“我知道!”奧爾洛夫用腳蹬了一下自己的圍椅,緊緊抓住自己的腳。“鬼碰到你啦!”
“早在《恰帕耶夫》①那部影片裏,人們就讀到傢俱和亞歷山大·馬克頓斯基。”
①這部電影在我國曾被譯成《夏伯陽》。
“尤里·彼得羅維奇,為什麼當你的上司對你説話的時候,你總是笑而不翻譯呢?”古羅夫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時間道。
耶蘭丘克大笑起來,他對皮埃爾·盧梭説了句什麼話,他們開始兩人一起笑了。
“列夫·伊凡諾維奇,別生氣,我的上司在巴爾金的辦公室裏就説了,憑你的這幅外表,不應該在刑警工作,而應該去好萊塢扮演詹姆斯·邦德②”耶蘭丘克解釋説。
②美國著名電影演員,影片《007》的主角扮演者。
“你就這麼譯給他聽吧,我同意,我對這個工作已經感到厭煩了。”
聽完翻譯,法國人簡直像馬一樣嘶叫起來,除開眼鏡之外,差點把下顎都笑得震下來了。
“他經常是這麼發笑,還是隻在俄羅斯如此?”古羅夫把克里亞奇科從自己的圍椅上趕開,問道:“你來這裏是幹什麼的,尤里·彼得羅維奇?你認為找一個對他一無所知的人是現實的嗎?他是狂暴分子,喜歡爆炸嗎?他能在莫斯科爆炸什麼?這類爆炸又能給誰留下印象呢?最主要的是這麼幹誰給他付錢呢?”
“我也喜歡提問題。”耶蘭丘克嚴肅起來了。“在以色列、科隆、慕尼黑都炸過兒童學校,世界上沒有一個恐怖主義分子的組織敢於承擔責任。所有這些城市的市長都請求辭職,政府搖搖欲墜。這樣的爆炸在莫斯科可能導致法西斯上台。我反對你們的這次旅行,更反對你們去會見葉利欽總統的安全助理。萬一狂熱分子在杜馬選舉的前夕在莫斯科幹下類似的事的話,你明白嗎……新聞界就會大吹大擂,説總統曾受到警告,但沒采取任何措施。他不能控制局勢,所以與克林頓的任何友誼也救不了他。看到濺滿兒童鮮血的銀幕,人們會舉手擁護日裏諾夫斯基。也可能會找到另外的人……你們使俄羅斯動盪起來了,只消一根火柴……”
“聽着,你這個小救世主,小耶蘇!”克里亞奇科突然説道。“我們住在這棟房子裏,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我們沒有跑到維也納去!你,狗崽子,知道,列夫·伊凡諾維奇為了救你,心靈上承擔了罪過!你還記得熱沃魯勃吧?他知道你與販毒的黑手黨有聯繫,一旦他受傷被捕,馬上就會供出你來。你就既進不了什麼國際刑警,也去不了維也納,而是呆在我們的勞改區域裏!可你卻飛來給他講搖搖欲墜的俄羅斯?”
“熱沃魯勃開了三槍,我只開了一槍。”古羅夫漫不經心地指出。“不過,我的槍法好些。”
皮埃爾·盧梭不明白他們在談什麼,但看見他們在爭吵,他搖搖耶蘭丘克瘦削的肩膀,要求他翻譯。耶蘭丘克再一次望了克里亞奇科一眼,然後把目光移到古羅夫身上。他明白真相,垂下頭,用習慣的手勢,整理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一塊綢帕,那是他用來繫着代替領帶的,然後對自己的上司用法語説了句什麼,就停下來了。
古羅夫坐在自己的圍椅上,法國人坐的是克里亞奇科的位子,耶蘭丘克坐在不屬於任何人的那張桌子後面,斯坦尼斯拉夫説:“我又是靠邊的一個。”説完他就走出辦公室,幾秒鐘以後他帶着托盤和維羅奇卡回來了。維羅奇卡提着一把咖啡壺。
“尤里·彼得羅維奇,您問問您的上司,國際刑警還有沒有關於恐怖分子的什麼材料,”古羅夫問。“比如他過去在俄羅斯的關係、衣着特色、他的趣味、習慣,他今天可能具有的國籍等等。”
“為什麼要問這些呢?”耶蘭丘克本想説的,但古羅夫沒讓他開口。
“我們不應該在談話中撇開你的上司,我想知道他在想什麼。”
法國人從托盤上拿起一杯咖啡,説了兩句法語,然後用俄語説:“我在想……我想得很多。”接着又繼續用法語説了下去。
耶蘭丘克開始翻譯。
“兇手經常住在維也納,很可能在斯德哥爾摩。他常常改變頭髮的顏色,但事實上他是個金髮男子,眼睛是天藍色的,或者是灰色的,一口德語,説得很流暢,儘管同他接觸過的坐探,誰也沒聽過他説德語。他在俄羅斯不會把自己裝扮成俄羅斯人,很難弄到一張真正的俄羅斯護照,而你們的邊防人員是很注意的。他們可能放過假的外國護照,但假的俄羅斯護照是不會放過的。除此之外,他已經有了外國人的風度,因此他可能會穿上相應的衣服,住高級旅館,也可能住普通房間,但不會有固定的車子。應該想到你們這裏僱他,事先給他付錢的人是用什麼方法找到他的?不預付二三十萬美元他是不會工作的,而且他只要現金。”
法國人沉默下來了,克里亞奇科和古羅夫相互望了望。
“這是難以置信的巧合,”斯坦尼斯拉夫説完忍不住開玩笑説,“很顯然,這是難以置信的。”
“那麼錢他是在國境以外已經得到了的。他不會帶一大箱美元過我們的邊境。”
耶蘭丘克譯過去了。法國人迅速地作了回答。
“皮埃爾深信,不得到錢,而且是俄國人的錢,恐怖分子是不會動手的。”
“這就是説錢是最近三天運出去的。運的人是一個不受海關檢查的人。”克里亞奇科説道。
古羅夫給朋友作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説你別作聲,他問道:
“你們幾點鐘與總統安全助理見面?”
“十七點。”耶蘭丘克回答。
“我看只有一條路可以讓關於恐怖分子的情報進入莫斯科,”古羅夫説。“問題是怎麼可以接近這個情報的源頭?”
法國人聽完翻譯之後,他憤怒地説:
“我們簽有合作的協定呢!我們不僅僅是尋找一個國際範圍的恐怖分子,而且是力圖拯救一些俄羅斯人。在美國、大不列顛、意大利,我都受到過最高層人士的接見……”
“尤里·彼得羅維奇,你向你的法國人解釋,他是在俄羅斯。他可以和比爾大喝威士忌,可以受到英國女皇的接見,可他在我們這裏最多隻能見到科爾夏諾夫。”克里亞奇科説道。
“這話我不譯。”耶蘭丘克嘿嘿一笑。
“我明白了。”法國人説“這樣的人是誰呢?他大一些?”皮埃爾忍不住轉而使用法語了。
“大些,大些!”克里亞奇科把手一揮。“他是總統的密友。”
“朋友?”
“密友的範圍比朋友更大。”克里亞奇科轉身對着古羅夫。“我好像在浪費我的時間?”
“你別急,不過他們會把你殺死的。”古羅夫回答。“我們扯得太遠,離題了。關於恐怖分子的情報是我們的偵探頭子傳進莫斯科的嗎?是一個偵察骨幹或者坐探摸到了我們所要的人,掌握了交換的材料,向頭頭建議收買的嗎?這個特務頭頭向莫斯科彙報了,密碼電報擺在桌子上……”古羅夫大為生氣,罵起來了。
“已經是第二次謾罵了,很快你就會天天罵人的。”克里亞奇科指出。
古羅夫揮了一下手,動了動嘴巴,可説出聲來的卻是:
“他們對收買的對象,不同中央協商。萬一這不是個大人物……或者只是一個爆炸小孩子學校的人呢?”古羅夫已經是在自言自語了。
“列夫·伊凡諾維奇,請相信我這個在情報總局工作不止十年的人吧,”耶蘭丘克説道。“這樣的恐怖分子他們是不會招募的,而會把他們轉交給地方當局的。”
“他們也僱用那個收轉敏感材料的工作人員嗎?”古羅夫説完了。
“是同他們建立朋友關係,”耶蘭丘克糾正他的説法。“隱瞞這類情報,會在全世界面前丟臉的。”
“沒關係,我們一邊給可怕的莫斯科扔炸彈,一邊穿白色晚禮服。如果抓住這個敗類,通過他就可以找到恐怖主義組織的領導人。”
“第一,他們是知名的;其次,與我們的恐怖分子發生接觸的人,不會活下來。”耶蘭丘克反駁説。
“可誰説他還活着呢?但情報是從他那裏發出來的,而且到達了莫斯科。這裏的人可以任意處理這個情報。我們的任務是發現它。”
“這樣的秘密材料,誰也不會通知我們。這是脱衣舞,也是政治前程的終結。”耶蘭丘克很有把握地説。
“他是不會自願告訴我們的,”古羅夫表示同意。“但可以強迫他幹。”
“他是什麼時候擔任這個職務的?”
“位子越高,坐在上面越不舒服。”
耶蘭丘克把話譯給了法國人聽。皮埃爾·盧梭好久都沒作聲,後來他問:
“具體是誰來進行談判呢?”
“盧梭先生,按照協定,您將會見總統的安全助理。”古羅夫回答説。
“我只能告訴他我來訪的目的和正在準備的,準確點説,是可能進行的恐怖行動。”法國人攤開兩手。“對於你們剛才説出的設想,我甚至不會作出暗示。他們太認真,而我又沒有掌握情報。儘管我對您非常尊敬,還得請您原諒。”他又攤開兩手。
“我理解。”古羅夫贊同地點了一下頭。
“列夫·伊凡諾維奇,你要估計到,他們會見時,科爾夏諾夫將軍是一定會在場的。”克里亞奇科又説道。
“不,將軍在這個時候會在別的地方。”古羅夫微微一笑。
客人們鞠躬告辭,克里亞奇科去送他們。古羅夫馬上給庫拉根打電話。
在相互問候與寒暄幾句之後,古羅夫開口説道:
“必須馬上見面。”
“對不起,列夫·伊凡諾維奇,我不能同您保持工作關係。”
“那麼友好關係呢?”古羅夫説道。“我不打算同你談你們正在進行的戰鬥。”
“你明白,萬一我們的見面被人發現,那就誰也不會相信我的話,説你對我們的工作不感興趣了。”
“我們簡單點幹,我馬上來找你,完全是正式的,你可以把我們的談話用錄音機錄下來。我剛剛同國際刑警的工作人員談過話。他們今天要會見總統的安全助理,明天就到你們那裏去。你只是早一點和全面一點了解正在發生的事件。我呢,需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你們的人今天就開始工作,而不是過兩天之後才幹。”
“既然如此,你就坐車來吧,我報告將軍。”
“好極了,你就説要是他能參加我們的談話,不算多餘。”
反間諜局副局長沃洛金·斯捷潘·西多羅維奇人有點胖,中等個子,穿一身樸素的便服,常常面帶微笑,但又馬上皺起眉頭。看得出來,他的微笑是天生的,而他的皺眉則是為了顯得莊重一些,符合他的職務。
當古羅夫走進庫拉根的辦公室時,將軍正站在窗前講一件什麼可笑的事。他頑皮地望着,像小孩子那樣,一見古羅夫,馬上走過來,朝古羅夫伸去一隻手。
“您好,列夫·伊凡諾維奇,很高興認識您。我叫沃洛金·斯捷潘·西多羅維奇。”他的握手出人意外地很有勁,同他圓圓的、有點軟弱的身體很不相稱。
“祝您身體健康,將軍先生。”古羅夫不喜歡那種第一次見面就朝人家懷抱裏撲去的人,他轉身對着庫拉根。“你好,巴維爾·尤里耶維奇。”
“你好,列夫·伊凡諾維奇。”庫拉根指着一把椅子。“出什麼事啦?”
古羅夫明白,朋友是在警告他:對面帶微笑的將軍應該保持警惕,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很遺憾,出事了,所以我進來喝杯茶。”古羅夫等將軍坐下以後才坐到圍椅上來。
古羅夫感到高興的是將軍來到了處長的辦公室,他有一隻好手,手掌是那麼有勁,就像過去的鬥士們常有的那樣,所以古羅夫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將軍,發現他的耳朵豎着,明白他猜到了。他狡猾,而且不是俄羅斯那種憨厚的狡猾,他性格內向,瞞着外人。看來他的這種品質是天生的,早在童年就同微笑一起出現了的。
“您好像在研究我,密探先生。”將軍從口袋裏掏出煙捲,使古羅夫吃了不小一驚。古羅夫以為反間諜人員是不抽煙的。“讓我們開門見山地談吧,十六點上層要召我去。”
“顯然是為同一件事,”古羅夫説道。“是科爾夏諾夫邀請的嗎?不過,與我無關。”
當古羅夫説出科爾夏諾夫的姓名時,將軍的臉上似乎有個什麼東西抖動了一下,他稍稍閉了一下眼睛。
古羅夫簡短然而相當詳細地談到了與國際刑警組織工作人員的會見情況,只是隱瞞了一個事實,即談話只是在副部長的辦公室裏開始,基本上是在偵查人員之中進行的。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密探認為這一點對於反間諜局的人來説,很有意義。古羅夫越來越相信:委員會與其説是重視所要解決的問題的重要性,不如説是看重討論該問題的層次。
“國際刑警在莫斯科有分部,可以通過自己的渠道通知,但卻派來了兩個工作人員,”將軍説道。“其中的一個,據我的理解,決不是一般的人員,類似於我們負責一個方面的負責人。這一切説明什麼呢?”
“他們認為今天的俄羅斯是一個越來越危險的區域,他們認為,在杜馬即將選舉、總統的威望不高的情況下,特別殘酷的恐怖行動可能導致不可預測的後果。”古羅夫回答後望了一眼默默不語的庫拉根,明白他説了多餘的話了。
“他們説了‘不可預測’這個詞嗎?”反間諜局的將軍迅速問道。
“不,這是我個人的意見。”
“危險的意見,上校。”
“個人的意見,原則上都是個危險的東西。”話題扯遠了。古羅夫明白隱藏着什麼,但他越來越不喜歡將軍了,所以他不願意隨聲附和。
“勇敢的人,”將軍嘿嘿一笑。“您躺在簡單的牀板上結束自己的生命吧。”
“您錯了,斯捷潘·西多羅維奇,我將來會在火葬場結束自己的生命。如果您認為要葬進瓦加尼科夫公墓,那您就患了誇大狂症。”從將軍的反應來看,古羅夫明白他擊中了要害,於是迅速繼續説下去。“我們離題了,偏到一邊去了。我認為你們的人應該今天開始工作,立即工作,這首先符合你們的利益。”
“很有意思,民警局給反間諜局髮指示了。您説下去吧,我全神貫注地聽着呢。”
“我們即將進行偵查,這是我們的職業。”古羅夫差點沒説到個人的驕橫與傲慢以及政府各部門之間經常發生的摩擦,他明白這隻能有害於工作。“恐怖分子很可能任在國際旅行社過去的一家旅店裏,那是你們訓練有素的人在服侍。”密探故意撒謊,而且認為這樣的謊言有好處。
古羅夫很清楚,特殊勤務局派了自己的人在旅店裏服務,其中多是年輕的見習人員和受過處罰的人,他們主要是服侍名人酗酒、收取妓女的賄賂。
“您有很好的人,將軍先生,”古羅夫繼續往下説去,坦率地直望着將軍的眼睛。“最早不過三天前,來了一個單身男子,歐洲人,假定他是奧地利或者瑞典人,懂俄語。他能流利地説我們的語言,但卻隱瞞着這一事實,其實這點要掩蓋是辦不到的: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會露餡。四十歲,一米七六的個子,眼睛是淺色的,儘管可能戴着透鏡,淺色頭髮,他不會染色的,因為淺發男子在俄羅斯如同黑髮在高加索一樣多。田徑運動員的身材,這裏也可能有不同的説法。我知道。根據這樣的特徵,您的人在一晝夜之內,一定可以把他找到的。”
“根據什麼逮捕呢?”
古羅夫知道答案,但他攤開兩手,似乎在尋求支持,他望望庫拉根,聳聳肩膀。
“任何人我們也不拘捕,我們開始研究。”
“既然只要反間諜局工作,這裏還要民警幹什麼?”將軍驚訝地問道。
“好,既然不需要我們援助,我就祝你們成功。萬一失敗,責任只能由反間諜局負責。”
“謝謝您提供的情報。”將軍站了起來,但沒伸出手來。“我將逐級上報,我們會考慮的。”
“永遠高興幫助同行。”古羅夫鞠躬。
“中校,”將軍望了一眼庫拉根。“五分鐘以後到我那裏去一趟。”他示威似地看了看手錶就走了出去。
“好,你説得好,”庫拉根吁了一口氣,也看了看錶。“你以為這次談話以後,他不會動手指頭嗎?”
“不,當然,”古羅夫回答道。“這樣的人需要文件,到了克里姆林宮以後他會急得團團轉,再過三天三夜之後,他會出現幾十個受懷疑的人,結果等於零,於是出現恐懼,到那時將軍會想起我叫什麼名字來的,而且會把自己的愛面子藏到深處,以至任何一位外科醫生都找不出來。”
“人的腦袋無法理解俄羅斯,”古羅夫回家的路上反覆説道。“任何別的地方都無法理解它。人的生命、國家的威望都處在威脅之下,可當官的還是照樣當官。‘阿芙樂爾’巡洋艦的大炮對於他來説充其量不過是小孩子玩的彈弓而已。”
當古羅夫走近家門時,人行道旁已經停着那輛熟悉的“梅爾謝傑斯”車了。斯坦尼斯拉夫在旁邊散步。
他們默默地走進住所,準備簡單的中餐。已經是下午兩點了,離國際刑警的代表同總統助理會見,還剩下四個小時。
“彼得要你給他打電話。”克里亞奇科一邊將一塊塊濃縮雞絲往開水裏倒,一邊説。
“為什麼要給他打電話?知道得越少,睡得越安穩。”
“你去打吧。彼得不單是將軍,而且是你的朋友。”
“你總是説不要與領導交朋友。”
古羅夫用毛巾擦乾淨兩手,走進客廳,拿起話筒。
“你跑到哪裏去了,為什麼不報告?”奧爾洛夫氣炸了,聽出了朋友的聲音。
“我就在這裏!而且正在報告。到鄰居那裏去了一趟,説出了自己的觀點,你就當我跳海了吧。”
“在沃洛金那裏嗎?”
“正是!”
“沒有文件他是不會動彈的。你自己知道去到什麼鬼地方了嗎?敵人還不夠多嗎?”
“彼得,我是盡力而為。我打算今天同科爾夏諾夫談。”
“他大概不會接見你。”
“你對我很瞭解,但還不夠。”
“列瓦,我個人請求你,作為朋友……”
“那就讓孩子們安安靜靜地死去!”古羅夫啞着嗓子大叫,打斷他的話。“你明白,如果我們已經同炸過孩子的狂人打過交道的話,那麼他在俄羅斯也會正是幹這種破壞活動的!我已經叫特殊勤務局的全體人員豎起耳朵,提高警惕,並且同所有的將軍都談過了!如果他在這裏,就是跑到海底我也要把他捉住!你什麼也不用對我説!”
“你做得對,列瓦,你認為怎麼需要就怎麼做吧!”奧爾洛夫放下話筒。
古羅夫望了望站在廚房門口的克里亞奇科,問道:
“湯燒好了嗎?”
“好了。我們每人倒了一大杯,既然你打算去會科爾夏諾夫,你就一人全喝了吧。”
他們舉起杯子,每人喝了一碗肉湯,然後習慣地收拾桌子。
“我覺得很有趣的是,你怎麼能找到科爾夏諾夫呢?”克里亞奇科一邊擦洗最後一隻碗和桌子,一邊議論。
“我不會去找他,”古羅夫一邊抽煙一邊回答。“他是個聰明人,自己會到我這裏來的。”
“到這裏來?”克里亞奇科用手指敲着桌子。
“好吧,就不到這裏吧,他到底還是一名中將,是所謂客人。”古羅夫把煙熄掉,扔進垃圾桶裏。“我讓他坐客廳。的確沒什麼請他吃的,雖然我覺得他不會有好胃口。你是否知道,將軍平時喜好喝什麼?”
克里亞奇科對古羅夫是太瞭解了,他明白他的朋友不是在開玩笑。他像對病人那樣,小心翼翼地説道:
“也許,讓他見鬼去?我們是刑事偵查人員,老老實實幹自己的工作吧,為什麼要去搞大的政治活動呢?”
古羅夫好久沒有答話,一根鉛筆夾在指頭中間轉動,他一會兒看着斯坦尼斯拉夫,一會兒目光對着鉛筆,似乎鉛筆上寫着什麼。
“如果發生爆炸,孩子們將被炸死,我們剩下的日子就不會活得舒服,”古羅夫説道。“不是我們要去搞政治,而是政治與刑事犯罪合流了。國際刑警五年沒能查清和抓住狂暴的殺人兇手,這就是説,案子不簡單。只有專業偵查人員才能查清和抓住兇犯。彼得、你、我,我們還得再找幾個人。科爾夏諾夫將軍不要我們,他的人不是我們的幫手,很有可能成為巨大的障礙。我們必須使將軍在這個事情中退到一旁去,也僅此而已,別無其他要求。”
“僅此而已,”克里亞奇科笑着重複了一遍。“不過,他會照他的需要行事,而不會考慮我們的方便,我過去對你説過,現在再重複一遍,我不是英雄,我不會去背十字架。”
“所以我邀將軍到這裏來,我去勸他。”
“僅此而已?”
“你翻來覆去像鸚鵡一樣説什麼呢?別的話不知道嗎?斯坦尼斯拉夫,你沒有別的出路,只能同我一起幹。”
古羅夫拿起電話簿開始翻看,找到需要的部分後便坐到圍椅上,開始撥電話。
“有人聽您説話。”答話的是一個官員乾巴巴的聲音。
“您好,我是古羅夫上校,請您給我接科爾夏諾夫將軍的助手。”
“談什麼問題?”
“您沒有自我介紹,我警告您,我們的談話已經錄下。我要找將軍的助手。”
那個不知名的辦事員説出電話號碼之後,把話筒放下了。
古羅夫重新撥號,取下話筒,但沒有人接,看來已有人通過內部電話向助理通報了奇怪的電話鈴聲。
“我是科爾夏諾夫將軍接待室的謝瓦斯季雅諾夫中校。”
“您好,中校先生。”古羅夫儘可能把語氣放緩和一些,但克里亞奇科不贊同地連連搖頭。“打擾您的是刑事偵查總局的古羅夫上校。我有急事需要同將軍先生談談。”
“將軍不在!今天都不會回來。”助手回答道。
“我們的談話已經錄下來了,中校先生,”古羅夫平靜地繼續説道。“您的謊言也相應地錄下來了。事關總統安全,如果您不立即把我和將軍接通的話……”
“將軍的確不在這裏,”助手急忙説道。“請把您的通報説出來,上校先生,我馬上採取措施。”
“很遺憾,我必須親自同將軍講。您馬上找到他,把我們接通,我的電話您是知道的。我將等待,您也不要派人到我這裏來,那是不明智的。”
古羅夫放下話筒,走進洗手間洗臉。
“快跑到尼基萬那裏去,買一瓶威士忌和別的什麼漿果之類的東西。”他説完把錢遞給克里亞奇科。
“好,”克里亞奇科無可奈何地説,“不過我可能來不及。”
“努力設法吧。”
斯坦尼斯拉夫走了出去。剛剛隨手關上房門,馬上響起了電話鈴聲。
“我在聽着呢。”古羅夫回答。
“古羅夫上校嗎?”
“正是。”
“馬上有人同您説話。”
於是響起了一個平靜的聲音:
“我是科爾夏諾夫,正在聽您説呢,上校先生。”
“您好,中將先生,我必須馬上同您見面。”
“我忙,您來吧,我可以設法給您撥出幾分鐘來。”
“我明白,但是我不能到您那裏去,您一定要到我這裏來。事關總統的安全保衞,您必須打亂自己的工作時間表。”
“上校,您明白……”
“我已工作二十多年,知道在冒什麼險,中將先生,”古羅夫説道。
“拖到明天不行嗎?”
“可以,但最好是今天。我急需得到您的忠告和幫助。”古羅夫説道。
他不是外交家,但懂得該在什麼時候施加壓力,而一旦放鬆,就給人提供了選擇的權利,從而使自己承擔了責任。
“好,我就來。”
權勢顯赫的將軍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科爾夏諾夫原來是個普通的俄羅斯漢子,身體結實,中等略高一點個子,任何服裝,昂貴的鞋子,嶄新的襯衫和時髦的領帶,都遮不住他的出身。他是帶一個保衞員來的,保衞員甚至沒進屋,只看了一眼古羅夫敞開的房門,對上司説了一句什麼就下樓朝汽車走去。
“您好,列夫·伊凡諾維奇,”科爾夏諾夫一邊脱風衣一邊説。“有人簡短地介紹了你的情況,人們是很少講民警的好話的。”
“快進來,請坐。”古羅夫指着客廳裏的一張沙發和一把圍椅。“來點飲料?水?威士忌?”
“謝謝,我自己來倒。”科爾夏諾夫環視着客廳。“你,列夫·伊凡諾維奇,安排得不錯嘛。”接着就開門見山地繼續説道。“就算我們假定著名的恐怖主義分子真的在俄羅斯,甚至在莫斯科也好,我們是不會容許他放炮的。莫非你另有高見?”
科爾夏諾夫從桌上抓起一瓶威士忌,仔細看了看,又放回原來的地方,給自己倒果汁。
“中將先生,您允許我叫您的名字和父名嗎?”古羅夫坐到客人的對面,問道。
“你真客氣!”科爾夏諾夫仔細打量古羅夫,打算作出評價。“隨你怎麼叫都可以。我對你以你相稱你不生氣吧?”
“我不生氣,但不習慣。”古羅夫回答。
“你的暗示我明白了,不過你要沉得住氣。好吧!你全説出來吧!老實説我很高興不去會見法國人,而且我不去也會什麼都知道的,我的工作多得很。”
“您不會讓恐怖分子靠近,這我不懷疑。再説他也不是日本的神風敢死隊員。據我所知他一次也沒有謀害過高級人士。”
古羅夫很清楚地看到他在同一個經驗豐富、洞察一切的人説話,因此多餘的話不應該説。
“説吧,説吧,不必咬文嚼字了。”科爾夏諾夫又拿起一瓶威士忌。“為我買的嗎?”
“對我來説這太貴了。”
“讓我來請你吧。”科爾夏諾夫往杯子裏斟好酒,把杯子推到古羅夫面前,然後給自己斟上。“這麼説你認為如果他破壞我們一所學校或者一個兒童節日,那就會給我們造成很壞的影響囉?”
“很壞的影響,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古羅夫呷了一口威士忌。
“你可以捉住他嗎?”
“如果沒有人妨礙我,我可以試試看。”
“有你的部長保護,你還覺得不夠嗎?”
“工作性質不同,我可能同您手下的人發生衝突。”古羅夫回答時在考慮,將軍是知道他手下的人的所作所為呢,還是裝糊塗?
“你掌握有材料,説明我的人牽涉到什麼嗎?”
“所有的人都牽扯進去了,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您的,我們的都包括在內。”
“具體點説呢?”
“具體的案子審理是檢察院乾的事。把坐探弄來的材料交給檢察院是不應該的。除了鬧笑話、搞得報紙上沸沸揚揚和我退休以外,不會有任何結果,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
“對我你也不講?”
“就是對我自己也不能講。”
“請問那你叫我來幹什麼呢?”
“必須讓反間諜局的人去檢查各家旅館,不漏掉一個房問。”
科爾夏諾夫往酒杯裏嘩嘩地倒威士忌,一飲而盡,然後眯起眼睛望了古羅夫一眼。
“你以為你比所有的人都聰明?你的勇氣是可嘉的,我同意。可你並不怎麼聰明,雖然我聽説過你是一名優秀的密探。你不願意轉到我那裏去嗎?”
這樣的問題古羅夫是料到了的,所以他有所準備,但他卻裝作開始考慮的樣子,他挑選着詞語進行回答:
“可您的工作並不需要我,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我的強項是聯繫廣泛,有許多坐探,可這些關係都是在刑事犯罪分子之中。”
科爾夏諾夫連連搖頭,似乎在掂量古羅夫説的是真實呢,還是他對保衞工作厭惡。古羅夫趕在將軍回答之前説:
“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就是我留在自己的崗位上,也對您有好處。”
“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不會害您。您的敵人是夠多的,您今天幫我的忙,一有機會我就會回報的。”
“你真是個厚顏無恥的傢伙!”
“既然生就了這個樣子,也就只好如此了,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我知道您與反間諜局並不是親密無間,但是您應該悄悄地告訴他們,偵查恐怖分子,你們是休慼相關的。您也要告訴自己的人,如果我們遇上了,叫他們不要太用勁踩我的腳。”
“厚顏無恥。”如果將軍第一次用這個詞,是一般的驚歎的話,那麼現在則是認真地在肯定事實。“民警請保衞局長到自己家裏做客,而且那麼自信,以為將軍一定會來,所以買了一瓶將軍喜愛的威士忌。”
“威士忌的品牌是個普通的巧合。”古羅夫望着科爾夏諾夫説道。科爾夏諾夫已經站起身來,開始在客廳裏一邊踱步,一邊仔細察看懸在牆上的幾幅版畫,他從電視機上面拿起一尊毫無情趣的芭蕾舞女演員的半身雕像,放在手中轉動,然後放回原位。
“邀請用的引誘物很簡單,似乎總統的生命有危險。”將軍繼續大聲議論。
“關於總統的生命,我一句話也沒説過。”與其説古羅夫嚇壞了,不如説他認定現在是該表現出恐懼的時候了。人總是習慣別人怕他的。“我説過‘危險’這個詞。而它是符合實際情況的。”
科爾夏諾夫繼續議論,似乎沒聽見別人的任何反駁。
“偵查員知道已經有人把他的情報報告給將軍了,要不將軍也會在最近打聽出來,但他卻決定採取這厚顏無恥的一步。傻瓜嗎?他希望得到賞識嗎?都不像。那到底是什麼東西迫使這個普普通通的偵查員冒險呢?”
科爾夏諾夫同古羅夫站在一起,望着他的臉龐,古羅夫感覺到了將軍沉重而又威嚴的目光。
“是責任感迫使我這麼幹的,而我也沒有什麼險可冒,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我有什麼前程呢?”古羅夫明白,權勢很大的將軍是不會聽他的反駁的,他是出於固執而説出這番話的。
“你並不幼稚,你很清楚,我不會給反間諜局打電話。那麼請問你為什麼要破壞隸屬關係邀請我來?通知我的事你不説我也知道。你現在在想:讓將軍説去,最要緊的是他來了。這就是説,既然他決定來看看這類花樣,他就會對一名普通刑警所知道的東西感興趣。唔,你喜歡我的分析嗎?你看,不只是臭知識分子會作邏輯思考吧?你説説,你為什麼要請我來?莫非你的敵人還不夠多嗎?”
“敵人多得很。我並不懷疑您很聰明,否則您就不可能佔住您現在所佔據的位子。我請您來,是因為我需要您的保護。您來了,我就得到了保護,而不管您給什麼人打不打電話。您現在在我家裏,至少有六個人知道。因此,這個情報就會流到反間諜局和我部裏的上層。既然科爾夏諾夫親自登門來找這個普普通通的民警,而且同他在一起度過了將近半個小時,那就誰都想去同他聯繫了。”
“什麼?”將軍坐在圍椅上,給自己斟上酒,一飲而盡,然後擦擦前額。“原來是這樣……這麼説,要是告訴什麼人,説你是個厚顏無恥之徒,將來一有機會就擰斷你他媽的腦袋,大家就簡直不會相信我啦?他們會説,你説呀,你原來同民警密探有共同興趣呀。”
“看來是這樣。”
古羅夫乖乖地垂下頭。他還需要將軍再提一個問題,於是科爾夏諾夫提出來了。
“你同我手下的人的利益可能在什麼方面交叉呢?”
“不知道是誰為邀請恐怖分子付了錢。他急需炸藥。如果犯罪分子向付錢的人求助,那是符合邏輯的,我將尋找這個人……”
“你以為我的軍官可能牽扯進了這個骯髒的案子?”科爾夏諾夫第一次提高了聲音。
“您有許多軍官,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而世界上的壞蛋多得很。”
“其中的一個就是你!”科爾夏諾夫走進過廳,從衣架上迅速取下風衣。“送我上車!”
“我已經説過,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我對您是有用的。”
古羅夫給科爾夏諾夫打開電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