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旅館一看,不出所料,中田仍在睡,放在他枕邊的麪包和橙汁好端端地留在那裏,身都沒翻一下,估計一次也沒醒過。星野算了算時,入睡是昨天下午兩點左右,已經持續睡了三十個鐘頭。他突然想起:今天星期幾呢?這些日子對日期的感覺已蕩然無存。他從寬底旅行包裏掏出手冊查看,呃——,從神户乘大巴到德島是星期六,中田一直睡到星期一。星期一從德島來高松,星期四發生石頭和雷雨騷動,那天下午睡覺來着。過了一夜……那麼,今天是星期五。如此看來,此人來四國好像是專門為了睡覺。
星野和昨晚一樣先洗澡,又看一會兒電視,然後鑽進被窩。中田這時仍發出安然的睡息。也罷,由他去吧,星野想道,由他睡個夠,想太多也沒用。很快他也睡了。時間是十點半。
早上五點,包裏的手機響了。星野馬上睜開眼睛,取出手機。中田仍在旁邊大睡特睡。
“喂喂!”
“星野小子麼?”一個男子的聲音。
“卡內爾·山德士?”星野應道。
“是我。還好?”
“啊,好是還好……”星野説,“喂,老伯,你怎麼知道這個號碼的?我該沒有告訴你的啊。再説,這段時間我一直沒開機,懶得談工作。可你怎麼就能打進來?真是怪事!解釋不通的嘛!”
“所以我不是説了麼,星野,我不是神,不是佛,不是人。我是特殊物,我是觀念。所以叫你的手機叮鈴鈴響純粹小事一樁,小菜一碟。你關機也好沒關也好,和那個沒關係。犯不上一一大驚小怪。直接去你那邊也沒什麼不可以,但你睜開眼睛見我冷不防坐在枕邊,無論如何也會嚇一大跳……”
“那是,那是要嚇一大跳。”
“所以才這麼打手機。這點兒禮貌我也是懂的。”
“那比什麼都好。”星野説,“對了,老伯,這石頭怎麼辦啊?中田和我把它翻過來,入口也開了。正是劈雷閃電的時候,石頭死沉死沉的。呃——,中田的事還沒説,中田是跟我一塊兒旅行的……”
“中田我知道,”卡內爾·山德士説,“你不必介紹。”
“嗬!”星野説,“也罷。之後中田就像冬眠似的呼呼睡個沒完沒了。石頭還在這裏。差不多該還給神社了吧?擅自搬了出來,擔心報應。”
“好個囉嗦小子!沒什麼報應,我説了多少遍了?”卡內爾·山德士驚奇地説道,“石頭先放在你那裏。你們打開的,打開的東西必須關上,關完再還回來。現在還不到還的時候。明白了?OK?”
“OK。”星野説,“打開的東西要關上,拿出的東西要歸還。好的好的,明白了。試試看。喂,我説老伯,我就不再想那麼多了,照你説的辦。昨晚我開竅了——正經思考不正經的事,純屬徒勞!”
“明智的結論。有句話説愚者之慮莫如休憩。”
“説得好。”
“含蓄之語。”
“高知知事不視事,視事的不是知事。”
“什麼呀,到底?”
“繞口令,我編的。”
“現在説這個可有什麼必然性?”
“什麼也沒有。説着玩罷了。”
“星野,求你了,別開無聊玩笑了,腦筋有點兒不靈了,那種沒有方向性的無聊我應付不來。”
“對不起對不起。”星野説,“不過,老伯,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因為有事才一大清早特意打電話來的吧?”
“是的是的,竟忘得一乾二淨。”卡內爾·山德士説,“得交待重要事了。跟你説,星野,馬上離開那家旅館。沒時間了,早飯不吃也可以。立即叫醒中田,搬起石頭離開那裏搭出租車。車不要在旅館搭,到街上攔一輛。把這個地址講給司機。紙和筆手頭有吧?”
“有有。”星野從包裏拿出手冊和圓珠筆,“掃帚和垃圾箱準備好了。”
“不是説別開無聊玩笑了麼?”卡內爾·山德士對着聽筒吼道,“我可是認真的,事情刻不容緩!”
“好了好了,手冊和圓珠筆一樣不少。”
卡內爾·山德士講出地址,星野記下來,衝着手機念一遍確認:“××二丁目,16-16號,高松花園三○八室。不錯吧?”
“不錯。”卡內爾·山德士説,“門前有個黑色傘筒,筒下有一把鑰匙,開門進去。隨便怎麼住。裏面東西大體齊備,暫時不出去買也夠用。”
“那是老伯你的公寓?”
“是的,是我擁有的公寓。説是擁有,卻是租的。所以,儘管住好了,為你們準備的。”
“喂,老伯?”
“怎麼?”
“你不是神,不是佛,不是人,原本不具形體——是這麼説的吧?”
“正是。”
“不是這世上的東西。”
“完全正確。”
“那樣的東西為什麼能租到公寓套間呢?嗯,老伯?老伯你不是人,所以户籍啦身份證啦收入證明啦原始印鑑啦印鑑證明啦一概沒有,對吧?沒有那些是租不來房子的嘛!莫不是耍什麼滑頭?把個樹葉變成印鑑證明騙人?我可不願意再捲到莫名其妙的事情裏去。”
“真是不曉事,”卡內爾·山德士咂舌道,“無可救藥的蠢貨,你的腦漿莫不是洋粉做成的?好個丟了魂兒的傻瓜蛋!什麼樹葉?我不是狐狸,我是觀念!觀念和狐狸完全是兩碼事。瞧你説的什麼混帳話!你以為我會專門跑去不動產商那裏一五一十辦那些狗屁手續?會為了租金和他們斤斤計較討價還價?傻氣!現世上的事統統委託秘書,必要的文件由秘書全部準備好。還用説!”
“是嗎,你也有秘書。”
“理所當然。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麼了?小瞧人也該有個限度。我也日理萬機,僱一兩個秘書何足為奇!”
“好了好了,明白了。別那麼激動嘛,小小開個玩笑罷了。可是老伯,幹嘛那麼風風火火地非離開這裏不可?讓人家慢慢吃頓早飯不行?肚子餓得夠嗆。再説中田睡得正沉,叫他也不可能馬上睜開眼睛……”
“聽清楚,星野小子,這可不是開玩笑:警察正在全力搜查你們!那幫人今天一早就要一家家詢問市內的賓館旅店,而你和中田兩人的衣着相貌早已無人不曉,肯定一問即中。畢竟你們兩個外觀相當有特徵。事情的確刻不容緩……”
“警察?”星野叫了起來,“別胡扯了,老伯。我又沒有胡作非為。上高中時的確偷過幾回摩托,但那也是自己騎着取樂,沒有賣了賺錢。騎了一陣子又好好還了回去。那以來再沒和犯罪沾邊兒。勉強説來,無非最近搬走了神社的石頭,那還是你叫我……”
“跟石頭無關。”卡內爾·山德士斬釘截鐵地説,“真是糊塗蟲,石頭的事不是叫你忘掉麼?警察根本不知道什麼石頭,知道也不會當回事。至少不至於為這點兒事一大早傾巢出動來個全市大搜查。是嚴重得多的事。”
“嚴重得多的事?”
“警察為此追捕中田。”
“老伯,這我就真糊塗了。中田恐怕是全世界離犯罪最遠的人了。嚴重得多的事究竟是什麼事?怎樣一種犯罪?為什麼中田會參與?”
“現在沒時間在電話裏細説。關鍵的是你必須保護中田逃離。一切都擔在你星野肩膀上。明白?”
“不明白。”星野對着手機搖頭道,“簡直一頭霧水。真那樣做,我豈不成了同案犯了?”
“同案犯成不了,頂多接受調查。可是沒有時間了,星野,複雜問題先整個吞下肚去,先照我説的馬上行動!”
“喂喂喂不成不成!我麼,老伯,我跟你説,我討厭警察,頂討厭不過。那些傢伙比地痞無賴比自衞隊還壞。手段卑鄙,耀武揚威,欺小凌弱最來勁兒。無論上高中時還是當卡車司機以後,都沒少挨那些傢伙收拾。所以麼,跟警察我可不想吵架。有敗無勝,後患無窮。明白嗎?我何苦捲進這種事情裏去!説起來……”
電話掛斷。
“得得!”星野長嘆一聲,把手機塞進包裏,然後開始叫中田。
“喂,中田,喂,老伯,失火了!發大水了!地震了!革命了!哥基拉①來了!快快起來!快!”
叫醒中田花了相當不少時間。“中田我剛才刨板來着,剩下的當引火柴用了。不不,貓君沒有洗澡,洗澡的是中田我。”中田説。
中田好像去了另一個世界。星野搖中田的肩,捏他的鼻,扯他的耳,總算讓中田恢復了知覺。
“您不是星野君嗎?”中田問。
“啊,我是星野。”小夥子説,“叫醒你了,對不起。”
“不不,沒關係。中田我也差不多該起來了。請別介意。引火柴已經準備好了。”
“那就好。不過麼,出了點兒不妙的事,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裏。”
“不是瓊尼·沃克的事?”
“詳細情況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從有關方面來了情報,叫我們離開這裏。警察正在找咱們。”
“是那樣的嗎?”
“聽説是那樣的。可你和瓊尼·沃克之間到底有什麼呢?”
“哦——,沒向您説過那件事?”
“沒有,沒有説過。”
“覺得好像説過了……”
“哪裏,關鍵的沒有聽到。”
“實不相瞞,中田我殺了瓊尼·沃克。”
“不是開玩笑?”
“是的,不是玩笑,是殺了。”
“得得。”
星野把東西塞進旅行包內,石頭用包袱皮包了。石頭又返回原來的重量,不至於拿不動。中田也把東西收拾在自己的帆布包裏。星野走去服務枱,説有急事要走。房費提前付了,結算沒花多少時間。中田腳步還有點踉蹌,但總算可以行走了。
“中田我睡了多長時間?”
“是啊,”星野在腦袋裏計算,“大約四十個鐘頭吧。”
①Gozilla,日本東寶電影中出現的力大無窮的怪獸名。②“我覺得睡得很好。”
“是啊,那怕是的。若是覺得睡得不好,睡也就無從談起了麼。喲,老伯,肚子沒餓?”
“像是相當餓了。”
“能不能忍一忍?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兒,吃要放在下一步。”
“明白了,中田我還可以忍耐。”
星野攙着中田走上大街,攔住駛來的出租車,給司機看了卡內爾·山德士告訴的地址。司機點一下頭,把兩人拉走。路上用了二十五分鐘。車穿過市區,開上國道,不久進入郊外住宅區。這裏環境幽雅安靜,同剛才住的車站附近旅館那裏截然不同。
公寓是哪裏都可見到的還算漂亮的普普通通五層建築,名字雖叫“高松花園”,但建在平地,附近沒有什麼花園。兩人乘電梯上到三樓,星野從傘筒下面找出鑰匙。裏面是所謂兩室一廳套間。兩個房間,客廳,加上廚房兼餐廳,洗臉間帶整體式浴室。一切嶄新,乾乾淨淨,傢俱幾乎沒有使過的痕跡。大屏幕電視,小型音響裝置,配套沙發。房間裏各一張牀,牀上卧具一應俱全。廚房裏烹調用品一樣不少,餐櫥裏碟碗排列整齊。牆上掛着幾幅蠻有情調的版畫。未嘗不可以看作高級單售公寓開發商為客户準備的樣板房。
“一點也不差嘛,”星野説,“個性談不上,但至少整潔。”
“很漂亮的地方。”中田説。
打開淺灰色電冰箱,裏面滿滿地裝着食品。中田一邊嘟囔着什麼一邊逐個查看了一遍,從中拿出雞蛋、青椒和黃油,洗淨青椒細細切好先下鍋炒了,然後把雞蛋打在碗裏用筷子攪拌。挑出一個大小合適的平底鍋,以熟練的手勢做了兩個摻有青椒的煎蛋。又烤了麪包片。如此做成兩份早餐端到桌上。還燒水沏了紅茶。
“簡直訓練有素,”星野好生佩服,“真是了不起!”
“始終一個人生活,這些已經習慣了。”
“我也一個人生活,可做飯根本提不起來。”
“中田我本來就是閒人,此外無事可幹。”
兩人吃麪包、吃煎蛋。但兩人都意猶未盡。中田又炒了燻肉和油菜,接着各烤兩片面包吃了,肚子總算安頓下來。
兩人坐在沙發上喝第二杯紅茶。
“那麼,”星野説,“老伯你殺人了?”
“是的,中田我殺人了。”中田講了自己刺殺瓊尼·沃克的經過。
“太驚險了,”星野説,“荒唐到了極點!這種事情,你就是再如實述説,警察也根本不會信以為真。我因為是現在,才好歹相信,再往前一點兒壓根兒不會當回事。”
“中田我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但不管怎樣,一個人被殺死了。人被殺了,光發呆是沒有用的。警察要動真格地搜查,那夥人正在追捕你,已經到了四國。”
“給您星野君也添了麻煩。”
“那,自首的心情可有?”
“沒有。”中田語氣中透出少有的堅定,“那時候有來着,但現在沒有。因為中田我此外有必須做的事情。現在自首,事情就做不成了。而那樣一來,中田我來四國就失去了意義。”
“打開的入口必須關上。”
“那是,星野君,是那樣的。打開的東西非關上不可。之後中田我將成為普通的中田。但在那之前有幾件事必須完成。”
“卡內爾·山德士協助我們行動。”星野説,“石頭位置是他告訴的,他會掩護我們。他到底為什麼做這樣的事呢?莫非卡內爾·山德士同瓊尼·沃克之間有什麼關係不成?”
但越想星野越是糊塗。本來講不通的事硬要講通是不可能的,他想。
“愚者之慮,莫如休憩。”星野抱臂説道。
“星野君,”
“什麼?”
“有海的味道。”
小夥子去窗前打開窗,走到陽台上把空氣深深吸入鼻孔。但沒有海的味道。唯見遠處有蒼翠的松林,松林上方飄浮着初夏的白雲。
“沒有海味兒嘛。”小夥子説。
中田出來像松鼠一樣一喘一喘地嗅着。“有海味兒,那裏有海。”他往松林那邊指去。
“嗬,老伯,你鼻子好使。”星野説,“我有點兒鼻炎,聞味兒聞不來。”
“星野君,不走到去海邊看看?”
星野想了想。走到去海邊問題不大吧。“好,去瞧瞧。”他説。
“去之前中田我想蹲廁所,可以麼?”
“又不是什麼急事,隨便蹲多久。”
中田進廁所的時間裏,星野在房間裏轉着圈檢查房間裏的物品。卡內爾·山德士説的不錯,生活必需品應有盡有。洗臉間裏從刮鬚刀到新牙刷、棉球棒、一貼靈、指甲鉗等基本東西大體齊全。熨斗和熨衣板也有。
“雖説這類瑣事全部委託秘書,可也的確想得周到,沒有漏網。”星野自言自語。
打開壁櫥,裏面替換內衣和外衣都準備好了。不是夏威夷衫,而普通條紋開領衫和短袖運動衫。都是TommyHILFIGER牌,新的。
“卡內爾·山德士這傢伙看上去機靈也有不機靈的地方,”星野自説自話地發牢騷,“我是夏威夷衫迷這點兒事本來一看便知!即使冬天都一件夏威夷衫。既然做到這個地步,準備一兩件夏威夷衫也是應該的嘛!”
不過一直穿在身上的夏威夷衫到底一股汗臭味兒了,他只好從頭上套進一件半袖運動衫,尺寸正合適。
兩人往海邊走去。穿過鬆林,翻過防波堤,下到沙灘。海是風平浪靜的瀨户內海。兩人並坐在沙灘上,好半天什麼也沒説,只是望着微波細浪宛如被提起的牀單一般地説爬上岸來,又低聲濺碎。海灣裏幾座小島也隱約可見。兩人平時都不常看海,現在怎麼看也看不夠。
“星野君,”
“什麼?”
“海這東西不錯啊!”
“是啊,看着叫人心裏安穩。”
“為什麼一看海心裏就會安穩呢?”
“大概是因為坦坦蕩蕩什麼也沒有吧。”星野用手指着海面,“還不是,假如那裏有橄欖球隊足球隊,那裏有西友百貨,那裏有扒金庫遊戲廳,那裏冒出吉川當鋪招牌,心情哪能安穩下來呢!一望無邊一無所有的確很妙。”
“那是,或許是的。”説着,中田沉思起來,“星野君,”
“嗯?”
“我想問一件沒意思的事。”
“問好了。”
“海里到底有什麼呢?”
“海底有海底世界,那裏生活着魚啦貝啦海草啦五花八門的東西。水族館沒去過?”
“中田我有生以來一次也沒去過水族館。中田我一直居住的松本那個地方沒有水族館。”
“那或許是的,松本在山裏邊,頂多有蘑菇博物館什麼的。”星野説,“反正海底有很多東西。水裏面差不多所有的東西都從水裏吸氧來呼吸,所以沒有空氣也能活,跟咱們不一樣。有好看的,有好吃的,也有危險的傢伙、氣色不好的傢伙。對沒實際見過的人,很難解釋好海底是怎樣一個玩意兒。總之和這地面絕對不一樣。再往深去,陽光幾乎照射不到,那裏面住的是氣色更難看的傢伙。喂,中田,等這場風波平安過去,兩人去一家水族館看看。我也好長時間沒去了。那地方極有意思,高松一帶離海近,肯定有一兩座的。”
“好好,中田我無論如何也要去水族館看看。”
“對了,中田,”
“啊,什麼呢,星野君?”
“咱們前天中午搬起石頭打開入口了吧?”
“那是,中田我和您星野君把石頭入口打開了,的確打開了。接着中田我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想知道的是:打開入口實際發生什麼了呢?”
中田點了一下頭:“發生了,我想發生了。”
“但發生了什麼還不知道。”
中田毅然點頭:“那是,是還不知道。”
“或許……現在什麼地方正在發生吧?”
“那是,我想是那樣的。如您所説,好像正處於發生過程中。中田我在等待它發生完畢。”
“那一來——就是説——一旦發生完畢,各種事情就能各就各位了?”
中田果斷地搖頭:“不不,星野君,那個中田我不知道。中田我正在做的,是應該做的事。至於做這個能導致什麼事情發生,中田我不知道。中田我腦袋不好使,想不了那麼複雜。往後的事無由得知。”
“總而言之,從事情發生完畢到得出結論什麼的,要再花些時間嘍?”
“是,是那麼回事。”
“而這段時間裏我們不會被警察逮住,因為還有應乾的事沒幹。”
“那是,星野君,正是那樣。中田我去警察那裏無所謂,一切按知事大人的指示辦。可是現在不成。”
“我説老伯,”星野説,“那些傢伙聽了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肯定‘呯’一聲扔去一邊,另外自己捏造合適的供詞。就是説,合適的説法由對方製作。比方説有人入户偷東西,抓起菜刀捅人什麼的——弄成誰聽了都能點頭稱是的供詞。至於什麼是事實什麼是正義,在那些傢伙眼裏是一文不值的。為提高破案率而捏造罪犯對他們來説是家常便飯。中田你要被關進監獄或重兵防守的精神病院,總之都是糟透頂的地方,恐怕一生都出不來。反正你也沒有請得起好律師的錢,無非有個應付了事的公派律師罷了。”
“是啊。給您星野君添麻煩了。”
星野深深喟嘆一聲:“不過麼,老伯,世上有句話説‘喝了毒藥盤子也別剩下’。”
“説的是什麼意思呢?”
“喝了毒藥以後,順便把盤子也吃下去。”
“可是星野君,吃盤子是要死人的。對牙齒也不好,嗓子眼也痛。”
“言之有理。”星野歪起脖子,“幹嘛非吃了什麼盤子不可呢?”
“中田我腦袋不好使自是想不明白,毒藥倒也罷了,可盤子吃起來着實太硬了。”
“唔,的確。我也慢慢糊塗起來。非我胡謅,我腦袋也相當成問題。反正我想説的是:既然已經來到這裏,那麼索性庇護你一逃了之算了。我橫豎不相信你會幹壞事。不能在這裏把你扔下不管。那一來星野的信義就掃地作廢了。”
“謝謝!真不知如何感謝您才好。”中田説,“這麼説或許得寸進尺,中田我還有一個請求。”
“説説看。”
“是不是需要汽車……”
“汽車?租賃也可以的?”
“租賃的事中田我不大明白,怎麼都無所謂,大也好小也好,反正有一輛就行。”
“這個手到擒來。車的事我是行家,一會兒借一輛就是。要去哪裏呢?”
“啊,恐怕是要去哪裏。”
“喂中田,老伯,”
“嗯,星野?”
“和你在一起果然不膩煩。怪名堂層出不窮——起碼可以這麼説。和你在一起就是不膩。”
“謝謝!您能那麼説中田我就算放心了。不過,星野,”
“什麼?”
“不膩是什麼回事呢?坦率地説,中田我不明所以。”
“老伯,你沒對什麼膩過?”
“沒有,中田我一次也沒有過那樣的事。”
“是嗎,一開始我就覺得怕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