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真是太好了。”杜本絲説。她環視同席的人。
晚餐後,他們移到書房,圍着咖啡桌而坐。
在喬治二世時代的美麗大咖啡壺對面,比杜本絲想象中更黃更寬大的羅賓遜先生莞爾而笑。他的旁邊是克里斯賓先生。霍夏姆似乎才是他的真名。湯美坐在派克威上校旁邊,他有禮地勸上校抽煙。
派克威上校頗感意外地説:“我晚餐後不抽煙。”
柯蘿冬小姐--杜本絲對她依然有點放心不下——説,“派克威上校,是真的嗎?這倒真奇了。”隨即對杜本絲説,“你有一條很有禮貌的狗,勃拉司福太太!”
漢尼拔在桌下,把下顎放在杜本絲腳上睡覺。這時,它抬起頭,露出最難得的天真表情,緩緩搖着尾巴。
“聽説非常兇猛。”羅賓遜先生説,以開玩笑的目光望了杜本絲一眼。
“你一定要看它勇敢奮戰的情景。”克里斯賓先生——別名霍夏姆——説。
“它應邀參加晚餐時,頗知宴會禮節。”杜本絲説,“它喜歡參加宴會,一定自覺到自己是一條出入上流社會、很光彩的狗。”接着對羅賓遜先生説,“真的非常感謝你邀請它來,並且為它準備了肝臟。它非常喜歡肝臟。”
“所有的狗都喜歡肝臟。”羅賓遜先生説,“我知道——”他回首望克里斯賓——霍夏姆——”如果我去拜訪勃拉司福夫婦,一定會被撕成碎片。”
“漢尼拔認為自己的任務非常重要。”克里斯賓先生説,“它決不會忘記自己是出身名門的看門狗。”
“你當然瞭解它的感覺,因為你是防諜官。”羅賓遜先生説。
他的眼睛嘲弄地眨個不停。
“你和你先生幹得真不錯,勃拉司福太太。我們實在獲益匪淺,據派克威上校説,最先開始的是你。”
“完全出於偶然。”杜本絲慌忙説道,“我——嗯,受好奇心驅使,我必須找出——一些東西。”
“是的,我也認為是這樣。現在,對這次案件,你當然會覺得很好奇,是不是?”
杜本絲越來越慌,話説得七零八落。
“啊——那當然——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這是機密——是極機密——所以我們不能問——你不能告訴我們,這我完全瞭解。”
“正好相反,我正想請問你呢。如果你提供情報給我,我會非常感謝。”
杜本絲瞪大眼睛望着羅賓遜先生。
“真想象不到——”她停住不説。
“你有張一覽表——我從你先生那兒聽來的。但是,他沒告訴我是什麼一覽表。那當然,因為這是你秘密的所有物。我也深深覺得要壓抑好奇心,是多麼痛苦。”
羅賓遜先生的眼睛又嘲弄般眨個不停,杜本絲突然覺得自己對羅賓遜先生頗有好感。
她靜默一下,隨即咳了一聲,打開晚會用的皮包。
“愚蠢得很,”她説,“其實,不只是愚蠢,簡直瘋狂。”
羅賓遜先生很意外地説:“‘瘋狂,瘋狂,整個世界就是瘋狂。’漢斯-薩克斯坐在老樹下這樣説,在‘邁斯特辛格’中——我最喜愛的歌劇,真是名言!”
他接了杜本絲遞過來的一覽表。
“你可以大聲念出來。”杜本絲説,“我不介意。”
羅賓遜先生望了一眼一覽表,遞給克里斯賓。“安卡斯,你的聲調比我清楚。”
克里斯賓先生接過紙片,以舒暢的男高音清晰地念起來:
“黑箭
亞歷山大-帕金森
‘梅麗-喬丹不是自然死亡’
牛津與劍橋、維多利亞時代的陶凳
葛林-亨-羅
KK
馬錫德的肚子
凱因和阿貝爾
儲拉夫”
他停住不念,望着羅賓遜先生。羅賓遜先生轉臉對着杜本絲。
“太太。”羅賓遜先生説,“恭喜你——你有非凡的頭腦。從這些線索一覽表,竟然完成最終的發現,真是驚人之至。”
“湯美也熱心幫忙。”杜本絲説。
“因為你嘮叨個不停。”湯美説。
“你的調查也真不錯。”派克威上校很滿意地説。
“那户口普查的日期給我很大啓示。”
“你們是才智雙全的一對。”羅賓遜先生説。他又望了杜本絲一眼,莞爾一笑,“你雖然沒有表露輕率的好奇,但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這次案件究竟是怎麼回事,對不對?”
“啊!”杜本絲叫了起來,“你真的要告訴我們?好極了!”
“事情的肇端,就像你猜測的那樣,部分與帕金森家有關。”羅賓遜先生説,“那是在遙遠的過去,我的曾祖母是帕金森家的人。有些事也是從曾祖母那裏聽來的——
“那個以梅麗-喬丹為名的為人所知的女孩,屬於我們單位,她跟海軍的人有關係——她母親是奧地利人,所以她説得一口流利德文。
“你也許知道,你先生一定知道,有一份文件不久將會公開於世。
“現在政治思潮的趨向是:基於需要,可以把某些記錄暫時以極機密處理,但不能永久視為極機密。在為數極多的記錄中,有些顯然必須以我國曆史的一部分公諸於世。
“在這兩三年間,曾出版過三四本附有證據文體的書。
“‘燕窩莊’(你現在居住的地方,當時這樣稱呼)附近發生的事情,當然會收在裏面。
“過去有過泄漏機密案件——戰爭時期或戰爭可能爆發的時期,常有機密泄漏的事情。
“案件的主角是既有威望又極受尊敬的政治家,還有兩個新聞界巨頭,他們極具影響力,卻不善加利用。在第一次大戰之前,就有一些陰謀反對祖國的人。第一次大戰後,大學畢業的年輕人登場了。最危險的是,法西斯主義最後提出與希特勒聯合的非常進步的程序表,偽裝成希望早日結束大戰的“和平愛好者’,攫獲了人心。
“事例實在不勝枚舉,幕後不停地活動。過去歷史中也發生過,這種例子今後仍會出現,實際行動而危險的第五縱隊,受這種思想影響的人會以第五縱隊活動——貪圖金錢的人、意欲掌權的人莫不皆然。這一定可以寫成非常有趣的讀物。格言套語一定常被誠心誠意地拿來用——騙子?叛逆?這些全無意義。男人決不會這樣!他是絕對可以相信的!
“這完全是信用詐欺,古已有之,情節常常相同。
“商業界、軍隊、政界,莫不如此。乍看是誠實的人--大家寄以好意、不能不相信的人,一絲猜疑的陰影都沒有。‘那人決不會這樣’等等。有些人是天生的騙子,就像在‘里茲’外賣金磚的傢伙。
“你住的那個村莊,勃拉司福太太,從第一次大戰前,就是某團體的總部,那是一箇舊世界留下來的好村莊--自古那村莊就住過相當了不起的人——全是愛國者,從事各種不同的戰爭工作。海軍的良港——一個英俊年輕的海軍中校——出身名門,父親曾任提督。一個傑出的醫生在這兒開業——很受病人的敬愛——大家都樂於向這醫生傾訴自己的煩惱——以一般開業醫生來説——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受過化學武器——毒瓦斯特殊訓練。
“之後,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凱因先生——第一個字母是K——住在碼頭旁的漂亮茅屋中,由有特殊的政治思想-一不是法西斯分子——啊,真的不是!絕對和平主義可拯救世界——歐陸不用説,就是其他許多國家,這種思想也立刻贏得許多信奉者。
“你真想知道的不是這種事吧,勃拉司福太太——但是,你最好先了解一下背景,極其細心預備的背景。梅麗-喬丹被送到那兒,盡其可能刺探事情的經過。
“梅麗在我這個世代以前出生,後來聽到她的事變,我對其成就深表敬佩——要是能夠認識她——我想她一定是極堅強而有魅力的女性。
“梅麗是她的真名,但一般都稱她莫莉,她做得很好。令人痛心的是,她年紀輕輕的就死了。”
杜本絲一直望着掛在牆上,頗為眼熟的圖像,那是一個男孩子頭部的簡單素描。
“那——一定——”
“是的。”羅賓遜先生説,“是亞歷山大-帕金森,當時,他才十一歲,是我姨婆的孫子。莫莉因此才住進帕金森家做保姆,一般認為這是最安全的監視身分。沒有人會科想到——”羅賓遜先生突然一停,“它會帶來什麼結果。”
“兇手--是帕金森家的人?”杜本絲問。
“不是。帕金森家的人完全沒有關係,”可是,那天晚上,帕金森還有其他的人——客人和朋友,你的先生已查明,那天晚上正是户口普查申報日,在帕金森家過夜的人都必須跟一般居民一樣記下名字。這些名字當中的一個跟案件有密切關係,剛才提過的那個當地醫生,他的女兒常常來拜訪他。她帶了兩個朋友來,那晚要求帕金森家讓她住一宿。她的朋友沒有問題——這是事後才知道的,她的父親在當時村裏進行的事務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她自己也在案件發生的若干星期前,在帕金森家幫忙做庭園工作。而同時種植指頂花和菠菜,好像正是她乾的。那命定之日。她把指頂花和菠菜混在一起,拿到廚房去。吃者全部中毒的現象是常有的事,往往可以用過失致死了斷。那醫生也解釋説,這種現象以前也發生過,驗屍審訊時,依他的證言,以過失致死解決了這案件。可是,當晚,雞尾酒杯意外地從桌上落地打破,卻沒有引人注意。
“若知道歷史會重演,勃拉司福太太,你也許會更感興趣。你被人從銀葦叢中射傷,後來那個自稱莫林絲小姐的女人又在你的咖啡中下毒。她其實就是這個不可原諒的醫生的孫女或堂侄孫女。第二次大戰前,她是喬納桑-凱因的信徒。因此,克里斯賓才知道她的事。你家的狗也對她極端不信任,所以立即付諸行動。事實上,殺老艾塞克的也是她。
“現在,我們必須説到一個更邪惡的人。這位温和慈祥的醫生受到村人偶像般的崇拜,從證據來説,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但當時誰也沒想到,梅麗-喬丹竟是被這醫生殺害的。他對科學有廣泛的興趣,對毒藥也有專業知識。在細菌學領域中,他留下先驅者的成果,到六十年後,才真相大白。當時,只還是小學生的亞歷山大-帕金森微微察覺。”
“‘梅麗-喬丹不是自然死亡’,”杜本絲沉靜地説,“‘兇手是我們當中的一個’,那醫生髮現梅麗在幹什麼了嗎?”
“不,他自己沒有發覺什麼,但有人感覺到,在這之前,梅麗幹得非常順利。問題所在的海軍中校已在我們的掌握中。梅麗送給他的情報貨真價實,而他並不知道那些情報大部分已如廢紙——乍看似頗重要,而他則把海軍的計劃和機密遞給梅麗。梅麗每個假日都來倫敦報告:在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點。例如,裏傑公園的梅麗女王花園——肯辛頓花園彼得-潘像旁邊,都被用來做會面場所。我們從這些會面以及某大使館下級職員處獲得了許多東西。”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勃拉司福太太,是很久很久的事。”
派克威上校咳了一聲,突然接下話來説:“不過,歷史會重演,勃拉司福太太。遲早大家都會承認的。最近,霍洛圭又有一個組織成立。那些知道過去之事的人又重整旗鼓了。這也許就是莫林絲小姐回來的原因。又重新啓用隱藏處,也舉行秘密聚會。金錢再度成為重要問題——金錢的來龍去脈,因此請羅賓遜先生幫忙。就在這當兒,我們的老友勃拉司福來訪,接連帶給我非常有趣的情報,他的情報跟我們已經略微察覺的完全一致。背景早已準備妥當;未來則準備依我國某政治人物的意思行動;有一個既有名望又逐日增加皈依者和信徒的大人物。信用詐欺又復甦了。清廉之士——和平的愛好者。不是法西斯主義——啊!乍看卻像法西斯主義。給萬人帶來和平——給予合作者金錢上的報酬。”
“你説這種事情還在持續不斷?”杜本絲瞪大眼睛。
“我們想知道和必須知道的,大多已經知道。部分得助於你們兩位的貢獻——搖擺木馬的外科手術給我們更多情報
“馬錫德!”杜本絲喊叫,“啊,真高興!我簡直不敢相信!馬錫德的肚子竟然這麼有用!”
“馬真了不起!”派克威説,“它們決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用,從特洛伊的木馬以來就是如此。”
“我希望儲拉夫也有幫助。”杜本絲説,“我是説,如果這種事情還持續不斷的話,孩子的事——”
“不會再繼續下去。”克里斯賓先生説,“請放心,英國那個村莊已清潔得很——蜂窩已掃除,可以回去享受平靜生活了。那批人似乎已把根據地移到伯利-聖-愛德蒙一帶了。我們還不斷戒備,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
杜本絲好了一口氣説:“謝謝你告訴我。嗯,我女兒黛波拉會常常帶三個孩子來住——”
“不用擔心。”羅賓遜先生説,“從‘N或M’那件事以後,你們領養了那案件關係人的孩子——那個有‘呆頭鵝’或什麼童謠書的孩子,是不是?”
“貝蒂?”杜本絲説,“是的。她以很好的成績從大學畢業,現在在非洲調查當地人的生活——或這類事情,有很多年輕人熱衷於這種事。她真的很可愛——而且非常快樂。”
羅賓遜先生清清喉嚨,站起來説:“我們乾一杯吧!感謝勃拉司福夫婦對國家的貢獻。”
大家誠心誠意地乾杯。
“怎麼樣?再幹一次吧。”羅賓遜先生説,“向漢尼拔乾杯。”
“哦,漢尼拔,”杜本絲撫摸愛犬的頭説,“大家都向你乾杯呢,這眼被封為騎士或榮獲勳章一樣美好。我前幾天才看過斯坦萊-韋曼的《漢尼拔伯爵》。”
“我孩提時看過。”羅賓遜先生説,“‘傷害我哥哥的人就是傷害塔凡納的人。’是這樣沒錯吧。派克威,你以為如何?漢尼拔,我可以為你舉行爵位授予典禮嗎?”
漢尼拔向羅賓遜先生走進一步,依禮讓他輕輕敲肩膀,緩緩搖着尾巴。
“我封你為這王國的伯爵。”
“漢尼拔伯爵。好棒,是不是?”杜本絲説,“你是一條多麼榮耀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