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閔沒有來,他們約定的時間,最遲上午十點。中午也不見人影,裘利安一人就到樓下餐館吃了飯,也不想呆在旅館等她。想起倫敦的朋友,讓他去找在北京大學當教授的阿羅德·艾克頓爵士,他決定去會會此人。
艾克頓住在一個衚衕裡,四合院的平房,好多間,院子裡有樹木長凳,門窗明淨,很舒適。見裘利安第一眼就說,“我怎麼覺得是羅傑·弗賴?你和羅傑太像了。”
裘利安本來想說很抱歉,未先預約,但見艾克頓對他們這個圈子簡直太瞭解,說那話就太生分了。
進了客廳,屋裡有一箇中國青年男子。艾克頓介紹說這是他的學生,姓程,他很親熱地和程說了一些中文。從他們的舉止眼神,裘利安一下就明白他們是什麼關係。艾克頓見他在注視,有點不好意思。裘利安卻報以友好的微笑:他同性戀見多了,與母親同居的鄧肯,經常帶男朋友來,有時帶來魁梧的年輕水手。早晨偷一幅畫走,幸好他們不識好畫。連孩子們都知道,老遠見這類人來,就開玩笑在房子裡喊,又有強盜來了。
艾克頓和程聽說他在國立青島大學教書,說認識鄭教授,還有詩人閔,不知道他們回北京沒有?應當會會北京新月社的人,尤其一批新出的詩人,好多在艾克頓班上讀書。太巧,又碰見新月社的人!裘利安當然沒有提閔就在北京,但是此人對中國這個圈子也知道得太多。
他想借口說約個時間下次再來,就站起身來。
艾克頓說,“還沒喝酒,怎麼就走?”
“喝酒?”
“對呀,來來,你一個人在北京冷清得很。中國話:酒逢知己千杯少。”艾克頓說。
程去廚房安排酒菜。
艾克頓說自己差不多已經是個中國人,他的眼角喜歡往上飄。他告訴裘利安,北京有不少西方知識分子,還有你們劍橋的著名批評才子燕卜蓀。不像其他城市的西方人,不是商人,就是牧師。艾克頓和他們一幫人昨日剛從離北京城不遠的承德山莊回來,以前皇帝避暑的行宮,冬天打獵,那兒是好地方,古樹參天,古寺廟森嚴,鐘聲悠遠。看來,這些英國人很適應北京,生活過得有滋有味,他們樂不思英國。
不過,裘利安感覺,這個艾克頓雖然自誇成了中國人,但還是很寂寞,跟他此刻一樣。
艾克頓帶裘利安去另一間參觀他收藏的中國古畫古玩線裝書。在院子裡艾克頓停了下來,對裘利安說:“北京是地球上最後一個天堂!當然,你說這是因為我的偏見,自我放逐。可是在道德主義的西方社會,除了你們布魯姆斯勃裡那一幫自由主義精英,誰能不顧社會輿論,我行我素呢?”他長嘆一口氣,“日本人越逼越近,一個多月前,十二月份,在這裡共產黨學生鬧了一場大規模示威遊行,以抗日為名,逼政府放棄對殘餘紅軍的追剿。青島也鬧了吧?”
裘利安摸摸額頭上已看不見的疤痕,沒有做聲。
“日本人,共產黨,”艾克頓搖頭,“天堂日子還能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