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國商銀行的郝總也為怒潮傢俱公司擔保遠東投資公司申請貸款五千萬元的事情頭疼。千心萬苦、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堵上的騙保窟窿,再為着遠東投資公司貸款一事而重新翻出來豈不麻煩!
韓小飛已經專程趕到營業部,跨過隔壁的董大為,向他彙報了這個項目的具體情況、利害得失,同時,也反映了董大為在營業部審貸會上的態度和在怒潮傢俱公司現場調查時的具體表現。臨走時,韓小飛還給郝逍遙扔下了一句話:“咱們剛抹平的事情,可別讓董大為這個書呆子又給攪和起來了!”
董大為這個書呆子的確還是一個不知深淺的人,這一點郝逍遙心裏是非常有數的。但是,總體來説,他對董大為這個書呆子還是不當一回事的,他有自信,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他,根本不相信這個書呆子能夠蹦出自己的手心去。他對自己可以自信的保證,不要説董大為只是一個想出妖蛾子的普通大學生,只會寫一兩篇歪文章,就是把董大為換成一個博士後,著作等身,八面玲瓏,如果他郝逍遙自己願意坐着現在的寶座,也不會有人能夠搬動他。他明白,只需他老子秘書的一個電話,總行及營業部的行長們就會屁顛屁顛地溜他郝逍遙的馬屁!這就是他郝逍遙在這個國度裏生活的超人的優勢!
於是,郝逍遙以很穩定的心態,撥響了隔壁董大為的電話:“大為,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再叫上駱雪。”
董大為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一連説了幾個:“是”,而後,拿起筆記本和筆,小跑着到了駱雪的辦公室,招呼了她,便又小跑着來到郝總辦公室門前,敲響了郝總辦公室的門。聽到郝總“請進”的大喊後,董、駱才如進廟堂一般地進了來。
郝逍遙招呼有可能正在搞小幫派的兩個下屬坐下,從辦公桌抽屜裏習慣地抽出三包雀巢咖啡,扔到駱雪跟前,用下巴指一指門口的飲水機。不管駱雪在心裏如何對郝總的作派看不順眼,也不管駱雪的眼裏郝總如何如何地不學無術,此時,或者説每次這時,駱雪都會乖乖地從郝總處取了咖啡,滿懷虔誠地跑到飲水機旁,按照郝總教導的方式,一邊注水,一邊搖晃着紙杯,沏咖啡。這就叫權威!!
人是很怪的動物,約定俗成的東西,對人的思想和行為,都比其他生命,具有更強的影響力。
“怒潮傢俱公司怎麼樣?”不等駱雪就坐,郝逍遙便開門見山地問董大為。
“產品還是有新意,是古舊傢俱翻新;企業也有一定的實力。”董大為不知道郝總葫蘆裏裝着什麼藥,完全按照商業銀行對企業的評判原則開始了自己的分析。
“到底有沒有擔保能力?”郝逍遙倒直截了當。
董大為本着對企業和銀行負責的精神,沒有敢妄下結論:“企業固定資產有一億八千萬元,可高達九千萬元的土地和房屋,實際價值還很難説;存貨高達五千萬元,主要是庫房裏面的新舊紅木傢俱,價值也很難説。”
駱雪衝完咖啡回來,先給郝總遞上一杯,而後是董總,最後是自己:“我認為企業的財務報表有可能不真實,我認為他們不具備五千萬元的擔保能力。”
郝逍遙對駱雪的直言不諱不知是憂還是喜,薄薄的單眼皮下的一對小眼睛,直直地望着駱雪:“依據是什麼?”
“土地沒有產權證,便作了固定資產。”董大為説。
“土地是企業從鄉里租的,租期三十年。在租用土地上修建的房屋,根本沒有合法性,更不能夠作價記入固定資產。”駱雪補充。
“那些傢俱也像玉石一樣,喜歡的,就認為價值連城;不喜歡的,就會認為是破爛一堆,作價五千萬元,我認為也是高估。”董大為繼續説。
“我都不知道天竺支行是怎麼搞的!這麼一個企業,他們過去居然能夠給五千萬元貸款!聽楊蘭蘭説,那筆貸款還是怒潮集團幫助還的!”駱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説着。
她的話在無意之間刺痛了郝總。郝總把小眼睛上的單眼皮翻了幾翻,嘴努了幾努,想對駱雪批評兩句,但是,終於還是沒有説出口。
“是不是怒潮集團幫助還的貸款,還不好説,而且,我們也管不了。只是我也同意駱雪的看法,這個怒潮傢俱公司的確沒有承擔五千萬元貸款的擔保能力。”董大為補充着,他也沒有發現郝總內心的變化,完全按照銀行的管理模式分析,並下了結論。
“原來可以放五千萬元貸款,現在卻不具備五千萬元貸款的擔保能力!!!這樣下結論,我怎麼給葛副行長交代!原來給怒潮傢俱公司放貸款的時候,葛副行長也是簽了字的!”郝逍遙終於説出了他內心在管理層面上的苦衷。
聽郝總這樣説,董、駱啞然了。就是嘛,他們都是新來的,完全可以新官不理舊帳,甚至還可以“破四舊,立新功”,可郝總卻是要新帳、舊賬一起背的。
“那,我們就同意?”董大為討好一般地説。
“你們發現這麼多問題,還同意什麼?”郝逍遙氣憤而沮喪地説,“我們不還都是共產黨員嗎!不是還要對國家財產負責嗎!”
董大為繼續討好一般地説:“那,我們不同意?”
“不同意就完了?那天竺支行為什麼還把球踢給我們?那遠東投資公司不是還要告我們的狀嘛!為這信息錄入有誤,駱雪和楊蘭蘭不是還要寫檢查,中央銀行不是還要我們的罰款嘛!”
“那,我們怎麼辦?”平日裏異常聰明的董、駱在權威人物郝總面前,都變得非常弱智了。
看那郝總的控制能力有多強,像會施魔術一樣!
“怎麼辦?拖着不辦!”郝逍遙教誨着。
“不辦?那企業總要催呀!”董、駱又異口同聲地驚歎。
此時,郝逍遙似乎已經是胸有成竹了,大口地喝了咖啡,又點燃了一隻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閉上眼睛,倚靠在老闆椅上,把那一口煙在五臟六腑中回味過了癮,才從口中吐出來,在空氣中形成了一個大大的煙圈:“我寫了一首詩,叫作:《山中無題》。我給你們兩個大知識分子朗讀一遍,若何?”
見郝總情緒突然好了起來,董、駱連聲説:“好、好!”
此時,郝總愁雲全無,神采飛揚地朗誦道:
“風吹古樹,
灑落幾點天藍;
小路盡頭——
潺潺清泉;
溪流替你我細語——
在小溪邊。
黃昏換走清晨,
何時再有今天——
你我悄坐無語,
聽響泉;
看天藍,
在山間。”
聽罷郝總的詩,董、駱又按照老程序連聲讚歎幾聲“好”之後,便準備出門。郝總在身後叮嚀着:“無論張總、賀總、還是什麼總,問起這個貸款的事,第一句話是:‘我們正在研究呢!’第二句話是:‘沒有找到葛副行長,等等再説’。”
出得門來,駱雪沒有直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尾隨董大為進了副總的房間,關上門,不禁哧哧的笑起來,連聲説:“太滑稽了,太滑稽了,我感覺他像個瘋子,而我和你,就活像兩個傻子!”
第一天沒有張總找;第二天沒有賀總找;第三天還是沒有什麼總找;企業還是很懂事的,他們給銀行留出了研究問題的時間。
第一個星期,張總找了,大家用第一句話:“我們正在研究呢!”應付了過去。
第二個星期,賀總找了,大家用第二句話:“沒有找到葛副行長,等等再説!”又對付了過去。
第三個星期,如果在來個什麼總找,問起貸款的事怎麼應付呢?大家正在犯愁的時候,郝逍遙辦公室的電話鈴突然響了。
對面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郝總,我是賈好運。”
“賈處長,你好,你好!我怎麼聽説,你調到參股銀行當行長去了!也沒有給我打個招呼,我好給你餞行呀。”
“當什麼行長呦,我讓人家玩兒了一把!”賈好運話語很是陰沉,又把自己的一腔苦水向郝逍遙倒了一遍。
郝逍遙對賈好運的不幸遭遇頓生出幾分快感,因為他自己是沒有本事通過自己的能力跳槽的,因此,從骨子裏對懷才不遇之人,對動不動就炒領導魷魚的人,有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反感,他在心裏快意連連的時候,嘴上卻急忙安慰道:“你是金研所的碩士研究生,給他們幹出個樣子來,還愁沒有行長當!不成,回到國商銀行,到我們這裏當支行行長嘛,絕不給你下達硬指標任務的!”
“已經走出了這一步,還怎麼好意思回來呦,要不是有求您郝總,我都沒有臉皮給您打電話了!”
“賈處長,走到哪裏,你都是領導!有事你就吩咐!”郝逍遙努力不使自己的口氣裏流露出虛情假意來。
“我已經到參股銀行兩個星期了,還一分錢存款沒有,一筆貸款沒有放出去呢!賴主任每天打電話來催,支行吳力行長每天直接問,掙小銀行這一點工資,好像比掙土地主的錢都難。因此,我也是沒有辦法,有兩個事情,只有求您郝總啦。一是能不能給我介紹幾個客户,讓我放一點貸款出去。二是能不能幫助我聯繫一下怒潮的朱副總,讓他在參股銀行箭樓支行開個户,給我存一點款。這是他答應的事情,可我卻好長時間找不到他了。”賈好運幾近哀求地説。
郝逍遙心裏罵道:你原來是總行領導,屁股剛一挪窩,怎麼就指使我挖國商銀行的牆角呢!嘴上卻説:“好説,好説,你賈處長領導了我們這麼多年,你的事情,還不跟我的事情一樣嘛!只是我跟朱副總也不是很熟悉,我讓他給你存款可以,只是不知道,好不好使,不過……”郝逍遙正準備找一個漂亮一點的藉口推脱賈好運,忽然想起了怒潮傢俱公司擔保遠東投資公司申請貸款五千萬元的事情,於是便靈機一動:“項目我這裏倒有,而且有一個是現成的,還是優質客户怒潮集團的關聯企業,只是不知道參股銀行願意不願意做!”
“願意!願意!您介紹給我,貸款出去了,我還可以給您回扣提獎呢!”賈好運不知道郝總正在對自己使一個嫁禍於人的伎倆,見有了做業務的機會,便迫不及待地説。
郝逍遙也興奮起來,他在心裏感嘆道:市場經濟就是好,金融競爭就是好,這種競爭可能對京都市國民經濟和整個金融環境沒有什麼好處,卻對自己有好處,對企業有好處!在競爭中,國商銀行的包袱神不知鬼不覺地甩給了參股銀行,企業在國商銀行騙不到錢,也可以換到參股銀行去騙。而且,在這個過程中,自己還可以拿到參股銀行的獎金。當然,錢肯定不會很多,他也不在乎這一點錢,但是,他在乎的是除了甩掉包袱之外,自己還可以獲得幫助朋友的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