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罷,朱、丁二人帶着國商銀行來自總、分、支三級銀行的貴客,在橫跨兩個小山包修建的廊橋餐廳裏落座,一邊欣賞湖光山色,一邊品嚐着烤魚;幾杯五糧液低度酒下肚之後,朱副總又開始了對郝總的炒作:
“山好、水美、魚香、酒醇,我們搞一個詩歌比賽!郝總還不率先給我們即興來一首詩。其他的人,除了韓行長,都可以參加!我們設了獎品呢!”
“為什麼把我排除了?”韓小飛居然像孩子一樣紅着大臉膛,不滿起來。
“不比。你也是紀念獎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兩下子!”朱副總玩笑着。
丁博士很吃力地將一個綢面紙盒搬到桌上來,“我把墨寶都帶來了,也是這次詩會的獎品樣品!”
“你個大知識分子,搞了什麼古怪名堂?”郝逍遙好奇地走過去,拍一下丁博士的肩膀,一看,不覺大呼:“歙硯!好東西。”
只見綢面紙盒裏面還有一個紅木盒,紅木盒裏面原來是一塊二尺多長,一尺多寬的隨形歙硯。那歙硯的石料墨黑而油潤,石料上天然散佈着金色的落葉一般的斑點而銀絲一樣的數條線紋,而制硯的匠人,則依據石料的紋理,把金色斑點處理成樹葉,把銀色紋理處理成水波,並在這樹葉和水波之間雕出一個“孤洲蓑笠翁”,在獨掉秋江魚。
“這叫歙硯?”賈好運摸着硯台問,“值錢嗎?”
“這是我們家鄉產的石頭,再由當地石匠雕刻而成。不值什麼錢。”朱副總説。
把一塊價值不菲的硯台愣説成一塊破石頭,丁博士倒是不甘心,他便接着朱副總的話補充道:“石硯有如玉,本是無價的。無心者,看它一錢不值;鍾情者,視之,則為無價之寶呀!”
“硯雖都是硯,但要分幾等,就像詩,同樣是詩,卻可以分出高下一樣。我們就以諸位的詩,來獎勵不同的硯。如何?”朱副總在眾多知識分子面前,當着郝逍遙這個文學老青年也用詞文雅起來。
“好,好!妙,妙!怒潮集團不愧是一個全國聞名的大公司,不但人才濟濟、實力雄厚,連獎品都這麼有品位。”郝逍遙藉着酒勁誇獎道,同時用胳膊肘碰碰賈好運,“我們比試比試,只當是玩嘛!”
此時,賈好運已經是喝紅了臉,也喝紅了脖子,暈暈乎乎地説:“好,比試比試!”
於是,郝逍遙率先上陣了。他沒有捨得用那方硯台研墨,而是用毛筆直接從墨水瓶中沾着墨,用一個小碟調筆,在朱、丁鋪開的宣紙上,狂草起來:
“來了
又是一個秋
天空中有了南飛的大雁:
‘呱呱咕、呱呱咕’
草叢裏有了秋蟲的低鳴:
‘嘟嘟啾、嘟嘟啾’
落了
又是一片葉
綠地上多了一點金黃
微風裏帶來一絲秋涼
沁入了心脾
再抹上彎彎的月亮”
眾人看罷,拍手叫好,之後,又對賈好運喊道:“賈處長也來一個!”
此時,那賈好運已經是在半醉半醒之間,在眾人的簇擁下,也接過郝逍遙的毛筆,飽沾濃墨,有生以來第一次為別人提詩一首:
“春花秋月何時了,
‘事業’知多少?
昨日職位又提升,
願望不堪壓抑釀心中。
兄弟姐妹應尤健
只是吾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求?
恰似一江春水無盡頭!”
眾人也習慣地鼓起了掌,只是郝逍遙拍着賈好運的肩膀説:“我説,老弟,你堂堂一個研究生,總行領導,怎麼這樣悲觀呀!”
“不過,我們賈處長是有些屈才呀!聽説,你們在總行工作,每個月才四千塊錢工資,並且也沒有配車是嗎?”朱副總別有用心地問。
“別説沒有車!車呢,也配了,是紅旗,不過不是汽車,是自己買的自行車!”賈好運充滿怨氣地説。
朱副總聽了,眼睛裏突然亮了起來。怒潮集團巴不得多從銀行弄點錢出來,多培養幾個為自己搞錢的幹部,如果能夠把賈好運弄到參股銀行當行長,何樂而不為呢!於是,朱副總熱情地説:“我有個朋友,姓趙,是參股銀行總行的副行長。哪天,我給你説説,到參股銀行當支行行長得了,有車,有房,年薪三十萬元以上!”
“有這好地方,你也把我推薦過去得了!”郝逍遙玩笑着,而後,又突然板了臉説:“我説,朱總,你可別充當獵頭,挖我們的人才!另外,你以後貸款還需要賈處長批呢!他走了,你找誰呀!”
見郝逍遙板了臉,朱副總急忙附和:“對,對,算我沒説!算我沒説!”之後,他又把精力放到鼓動博士們寫詩上面去了。
總行兩個博士在大家的起鬨下,也分別拿起了毛筆,但是,他們居然合作寫起了英文。
此時,郝逍遙的手機又響了,董大為到天竺支行以後,第二次給他打來了電話:“遠東投資公司的擔保合同真是假的!!”
郝逍遙聽了,急忙走出廊橋,到外面之後,依然用陰沉的聲調問:“核實了嗎?”
董大為在對面焦急地説:“擔保合同的公章不符、法人簽名也不相符!張總帶着公司章,也當場簽了字,的確與合同上的不一樣!!”
“這説明什麼問題呢?”郝逍遙像是問董大為,又像是自言自語。
“第一種可能是怒潮傢俱公司有人用遠東投資公司的假公章、假簽字製作了假擔保合同,騙取了我們的貸款。第二種可能是遠東投資公司的人為了個人獲得擔保費,私自制作了假擔保合同,騙取了我們的貸款,他個人獲得了好處;第三種可能是銀行、借款人、擔保人三方人員沆瀣一氣,詐騙銀行貸款。”
郝逍遙聽罷董大為的分析,問:“客户經理是誰?”
“韓小飛!!就是現在天竺支行的韓行長!”
郝逍遙沉吟片刻,而後,問:“這事,還有誰知道?”
“企業是張總,銀行除了我,還有駱雪和楊蘭蘭。”
“不要擴散這件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我們也先別下結論!”
“那,怎麼對企業交代?”
“他們不是還要貸款呢嗎?穩住他,別説是他們公司騙我們,也別説是我們銀行騙他們,更別説是三方的人共同進行金融詐騙。就説,我們抓緊調查,會給他一個答覆!”
“那……”對面董大為支吾起來。
“別‘那’了!處理這種事情,我有經驗。就這麼辦吧。把檔案整理好,一會兒,我帶總行的同志過去。”
郝逍遙一臉平靜地回到廊橋雅間,一臉平靜地坐回原位,再一臉平靜地聽丁博士讀解總行兩位博士的英文詩。在大家起着哄譴責總行兩位博士的英文詩有抄襲之嫌的時候,郝逍遙趁着亂,悄悄地靠到韓小飛身邊,悄悄地問:“你熟悉京都市遠東投資公司擔保合同的事情嗎?”
韓小飛聽了郝逍遙的問話,臉色馬上不自然了:“不是擔保數據錄入有誤嗎?”見郝逍遙搖頭不語,大臉的顏色繼而變得鐵青:“我知道他們去中央銀行告狀了。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麼?”
“你當時去沒去核保?”郝逍遙聲音低沉。
“去了。”韓小飛頗為肯定地回答。
“是你看着他們公司在合同上蓋章的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過……記不太清楚了。但是,營業部並沒有要求當面要企業蓋章呀!”
“先別把責任在你我之間推!你是自己把擔保合同拿回來的嗎?”
“不是,是遠東的錢副總和怒潮傢俱的謝雲一起拿過來的!”韓小飛肯定地説,“不過營業部也沒有要求信貸員必須親自拿合同呀!
“關鍵的問題:合同是假的!”郝逍遙依舊低沉地説。
“假的!!?”韓小飛的大腦門子上,頓時開始冒汗了,大眼珠子狐疑地轉動起來。
“假的!這樣一來,我有管理上的責任,你難道就比我責任小嗎?”郝逍遙的聲音帶着幾許沙啞,“所以,你看看怎麼補救吧?靠你的能力,能不能把責任推到遠東投資公司或者怒潮傢俱公司的人身上,説他們騙了我們,詐騙銀行?”
“那兩個當事人已經沒有了!一死一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可以無限制地推責任。但是,證據不足,沒有把握一定能搞定。”韓小飛一臉大汗。
“推給怒潮傢俱呢?”
“更難了,這個擔保公司本來是我幫助他們找的!!現在看來,好心也不一定辦好事……”
“我還沒有説你個人有問題呢!”郝逍遙説。
“咱們的交情,這麼久,我還能……”
“行,你自己沒鼓包就好!!”郝逍遙打斷了韓小飛的話。
兩人正耳語間,幾個讀解詩歌的人都走回來,朱副總大聲叫道:“郝總,別開小會!我們的評獎已經出來了!”
賈好運急忙打斷朱副總的話:“韓行長還沒有來一首呢!”
總行郭安邦和李勵兩個博士也打趣:“對,韓行長不來一個不公平嘛!”
韓小飛怕堅決推辭會掃總行領導的興,便在心裏努力抹去騙保之事帶來的陰影,用大手握定毛筆,歪歪扭扭地把才從歌廳小姐那裏學來不久的一首名叫《愛之樂》的打油詩寫出來:
“軟玉幽香抱滿懷,
一枝紅杏出牆來。
深林溪水流不斷,
‘嘿呦嘿呦’冒大汗!”
在場的人看罷,無論是對韓小飛頓覺驚詫的,還是心照不宣的,都捧腹大笑起來,只是結過婚的先明白先笑,沒有結婚的後明白後笑罷了。
郝逍遙倒頗為認真:“韓行長詩作得好,只是場合不對!韓行長字寫得也不錯,那歪歪扭扭之中,既拙又樸!”
最終,郝逍遙順理成章地收穫了那塊他早已經心儀的歙硯。現在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騙保一事,高興而輕鬆地説:“那,我可當仁不讓了。這塊歙硯,我就搬走啦!”
“當然,當然,公司為其他同志準備的紀念獎品,一會兒也搬走!”丁博士客氣着。
見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郝逍遙急忙招呼:“賈處長,那我們就打道回府,到天竺支行看信貸檔案啦!”
賈好運回答:“可以,不過,我還要去趟衞生間。”
趁大家上衞生間之機,韓小飛貼着郝逍遙的耳朵,説:“我發現一個好地方,新玩法!一次兩個,像兩朵蓮花開放一樣!一定讓你詩性大發,玩個痛快!晚上,我們一起去,順便商量騙保……”
郝逍遙此時已經拿定了主意,打斷了韓小飛的話:“還商量什麼?!讓借款人趕快還錢,不是什麼事情都擺平了嗎!”
“只怕是怒潮傢俱公司沒有能力還吶!!”韓小飛憋紅了臉説。
“你真糊塗!怒潮傢俱公司是怒潮集團總公司的子公司。子公司還不了,讓蘭總幫助還,不就行了嗎!”
“怒潮集團總公司正準備在懷密縣搞一個綠色食品生產基地,投入了很多,恐怕一時也沒有這麼多資金。如果給總公司增加貸款,又怕營業部和總行通不過,因為,我們已經給他們發放貸款六個億了!”
“那就給它在B省的上市公司放,資金再轉回來,不是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
“那可是異地貸款,不但要向中央銀行備案,還要到B省去做貸前調查。我怕來不及!”
“你明天就向我們部裏交材料,後天我就讓董總和駱雪跟關衞兵一起去搞貸前調查,儘快放款就是!”郝逍遙思路異常敏捷地安排着。
“那晚上……”韓小飛訕笑着問。
“我可沒有興趣跟你出去玩,我老了,連自己的老婆都應付不了了!還什麼兩朵怒放的蓮花!”
兩人正説着,卻見大門口出現了一輛雪白的寶馬轎車,從車裏鑽出一個穿着大紅色西服裙的女人。她有一張大大的白圓臉,大眼睛,飽滿的雙唇兩角上翹,總似和善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