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金子還炫目的迎春花謝了,比少女還清純的櫻花開了,龔梅、譚白虎心中的花,一朵朵地開放着,卻沒有一朵凋謝,比越來越濃郁的春天都更加明媚。為了慶功成功開發存款大户,龔梅從阮大頭那裏拿來支票的翌日,一大早就召開了全行員工參加的慶功大會。
會場安排在足有一百多平方米的會議室裏。全行三十六名員工,一改往日銀行職員忙碌而嚴謹的作派,嘻嘻哈哈地分坐在東、西、南、北四面,每人身前的茶几上都擺滿了鮮花、糖果。那份吃喝時的輕鬆,那份閒聊時的悠閒,還是五一支行成立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會議室的中央,被大家圍坐出了很大的一塊空地,地上灑滿了五顏六色、熒光閃閃的紙屑,這些紙屑本來是用於結婚典禮上撒向新人的吉祥、喜慶之物,現在卻被龔梅用來烘托會場氣氛了。
在輕鬆與悠閒之間,龔梅沒忘記再次叮囑一下譚白虎:“分行跑交換的同志來了,千萬別忘了送單子!”
譚白虎自然曉得那十五億存款的重要性,把手裏的大信封朝美女行長一揚,胸有成竹地説:“全在這裏呢!保準兒誤不了!”
龔梅容光煥發地走到會議室中央的空地上,神采飛揚地環視了四周,慷慨激昂地對全體員工宣佈道:“今天是我們全支行的慶功大會,召開這個慶功大會的原因,大家都應該清楚了。就是今天,我們支行的存款,增加了十五個億人民幣!”龔梅説罷,停頓了一下,自己先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全行三十六個人也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有人興高采烈地嚷嚷道:“龔行,這一下,獎金要多發了吧?”
龔梅笑意寫在臉上,喊出了一句讓大家感到提氣的話:“我可以負責任地承偌,年底的獎金,每個人至少增加這個數!”説着,她向大家伸出了一根細指頭。
“多少?每人多一千?”有人悄悄議論。
龔梅索性大聲宣佈:“每人至少增加一萬!”
美女行長的話音一落,大家立刻鼓掌叫好起來。
“從今天開始,我們支行在存款指標、利潤指標方面,都將名列合作銀行所有支行的榜首!這一段時間以來,在北京市金融競爭如此白熱化的時候,大家堅守崗位,勤奮工作,勇創佳績,同時,全行也沒出什麼大事情。在此,我對全體員工表示感謝!”
羣眾的眼睛的確是雪亮的,大家鼓掌之後,有的説:“最辛苦的還要算咱們龔行!”
“對,龔行沒白天沒黑夜的工作,一天都沒清閒過!”
“據説,龔行老公因為她不管家,鬧騰着要離婚哪!”
有的趕緊補充:“譚白虎也不錯!聽説上次出差到雲霧鎮那陣兒,他差一點兒把命丟了!”
“最可惜的是左忠堂,如果跟着龔行不動窩,他的獎金明擺着不止增加一萬!”
也有幸災樂禍之人:“聽説,左忠堂早就被速發銀行一抹到底了!在咱們這兒,他大小也算個幹部,處處由龔行罩着,可到那邊呀,整個什麼都不是啦!”
“人呀,要是沒了自知之明,不知道哪個炕頭兒熱,就什麼都沒啦!”
就在五一支行的全體員工像過節一樣喜氣洋洋的時候,江莉莉也沒閒着,天才矇矇亮,她就離開了男人的被窩,起了一個大早,開着小奧拓車,從小別墅直接趕到了至大支行。上班的時間剛一到,她就撥通了至大投資公司原來開户銀行的電話。直接找了資金部的主任:“我是至大投資公司的!”
“您好!”資金部主任很客氣。雖然這是一家依然沒有進行體制改革的國有商業銀行,但是,對存款大户也同樣客氣有加。
“我們公司早有打算,本想轉走十五億人民幣的資金……”
江莉莉的話才説出一半就被資金部主任驚詫萬分地打斷了:“轉這麼多!為什麼?是不是我們國有銀行服務不到位呀?”
江莉莉笑了,她實在沒想到這家航空母艦一般的國有銀行也如此懼怕十五億人民幣的流失,趕快順着話茬,説:“就是考慮到國有銀行的服務也在不斷改進,所以,我們又當機立斷,不準備劃款了!”
資金部主任立刻心知肚明瞭:“您是請求我對準備今天划走的十五億人民幣進行止付吧?”
江莉莉笑而不答,只用美麗的鼻子發出了幾乎讓人無法聽到的“哦哦”聲。
資金部主任趕緊又追問道:“您貴姓呀?”
“我姓江!”
“您姓江?”
“我是阮董的秘書!”
“阮董的秘書?阮董沒有女秘書呀!”
“我還是阮董的老婆,從今以後,阮董就有女秘書了!”在諸葛秀的監督下,江莉莉已經拿到了與阮大頭結婚的所有手續。她現在已經可以理直氣壯地以阮夫人自居了。
資金部主任趕緊唯唯諾諾地説了幾個“好”,而後又叮囑道:“江秘書,您應該知道吧?”
“我應該曉得啥子?”江莉莉沒想到這個資金部主任如此羅嗦,便有些不耐煩了。
“我們是國有銀行,規章制度多,做事兒死!款可以先止付,可您還要補一個阮董簽發的止付令呀!”
江莉莉把大眼睛一忽閃,爽快地答應了:“沒啥子!不需多時,讓文才子送過去!”
江莉莉剛掛上電話,任博雅的一張白臉就像一個大大的開花饅頭一樣,開放在了她的眼前。他擠一擠鼓鼓的小眼睛,笑呵呵地問:“莉莉,阮董終於被你拿下了吧?”
江莉莉一聽任博雅的話,就像嘴裏含了塊大山楂,吞不下咬不碎的,整個的感覺就只有一個:“彆扭”!她起身,用大眼睛盯着任博雅的白臉,沒好氣兒地問:“任行,您沒忘了您的千金一諾吧?”
任博雅繼續疵牙笑着:“不就是副行長的位子嗎?上報材料好辦,把我原來給左忠堂寫那份兒,換上你的名字,就齊活兒啦!”
江莉莉一聽,依然感覺彆扭:“可左行長是個名副其實的博士呀?”
任博雅不屑一顧地撇撇嘴:“博士在讀!一直又不是全日制學校正規出來的,我瞧,不是名副其實,而是湯事兒!比你這個正規大學生強不到哪兒去!”
“可人家畢竟經驗豐富!”
“沒啥用!他這麼多年,我瞧也是一個瞎混飯吃的主兒!拉存款,比你差了個十萬八千里呢!”一想到江莉莉承偌進二億美元的時間明天就到了,他趕緊追問,“副行長我保準兒給你報!可你的錢呢?明兒個保準兒能到嗎?”
大美女莞爾而笑:“本來我是準備明天連開户、帶存款的,既然任行長急不可耐,那我今天就來個立竿見影,先把至大投資公司的存款户開了!”
任博雅見江莉莉拿出了至大投資公司的全部開户資料,甚至拿到了阮董的個人名章,心裏簡直笑開了花,嘴巴咧得口水都攏不住了,一連聲地説“好好好”,根本不會説第二個中國字了!
這邊的江莉莉正緊鑼密鼓地挖龔梅的牆角,五一支行的慶功會卻依然進行得正憨。龔梅對全體員工宣佈道:“等銀行跑交換的同志一來,咱們就一起到海鮮餐廳吃慶功宴。下午,除了值班的,全都放假半天,徹底放鬆放鬆!”
龔梅的話音未落,分行跑交換的同志就出現在了會議室的門口。譚白虎趕緊迎了出去,把早已經準備好的支票和材料遞過去,千叮嚀、萬囑咐道:“一定要趕上第一批交換,這錢早到帳一分鐘,我們就早踏實一分鐘!”
“您放心,絕對誤不了!”跑交換的同志異常配合,接了大信封,辦理了一下交接手續,立刻風風火火地跑下樓去了。
正在龔梅準備招呼大家奔赴海鮮餐廳的時候,有的人感覺慶功會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結束,不過癮,便嚷嚷着出主意:“時間還早,不如我們搞他二個小時的慶功舞會吧!”
不等美女行長髮話,羣眾已經全體説“好”了。於是,大夥一齊動手,把茶几又往牆邊靠了靠,開啓了本來就裝配着的音響設備。立刻,在大家的歡聲笑語裏,輕快的華爾茲樂曲像一針強心劑,把大家的精神調節到了吭奮的頂點。
龔梅還在稀裏糊塗的時候,就被早已蓄謀已久、眼疾手快的譚白虎一把攬在了懷裏,整個身子也被小職員拖着、伴隨着舞曲輕快的節奏,旋轉起來。
此時的江莉莉已經為至大投資公司辦理完了開户手續,她沒興趣再和任博雅磨牙,就直接下樓,開起小奧拓車,徑直殺奔五一支行。她自認自己是明人,就當然不做暗事。她要明明白白的向自己商場上的敵人,不幸也曾經是自己情敵的小巧玲瓏的龔梅宣佈:“戲,應該收場了!在這場殘酷的拉存款之戰中,柴禾妞兒江莉莉,至此為止,已經完全徹底地大獲全勝了!”
樂曲像一杯温馨的酒,醉了五一支行的全體員工,更醉了譚白虎和龔梅。在小職員的懷裏,舞曲帶給龔梅的體會,是成功的快樂,是被眾星捧月一般尊崇的榮耀,是人生從追求到成功這個過程中由苦到甜的甘純滋味。在她的一對杏眼裏,洋溢出的是祥和與幸福的光芒。
懷中摟着自己日思夜想的美神,雖然有舞曲像醇酒一樣陶醉着自己的心,但是,譚白虎的心臟,卻依然很不爭氣地比平日裏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對美女行長的愛,與任何男人對女人的愛一樣,像一股暖流,温暖了他的身體,也滋潤了他的心。對美女行長的愛,也與任何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不同,因為,這愛沒有像一針興奮劑,激起他的性吭奮,反而像一隻麻醉劑,麻醉了他男性的荷爾蒙,讓他感覺她與自己永遠有着距離。而且,這距離大得彷彿是天上與地下之間那無窮無盡的廣袤的空間。
“小譚,支行的一切都有你很大的功勞!”龔梅望一眼小職員不敢正視自己的細眼睛,誠懇地肯定道。
美女行長的一句話,沒有讓譚白虎高興,因為,那話依然是領導對下屬的關懷,也更像是母親對兒子的真切情意。“沒啥子!還要感謝您的再造之恩!真的!”譚白虎説出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好委屈、好心酸,眼淚差一點兒流出來,因為這句話的意思,簡直就像自己在向心中的美神宣佈:“我愛你,但是,我曉得我不配你”一樣殘酷!
“小譚!你老大不小的了,趕緊找個女朋友吧!”龔梅對譚白虎説,她的語氣裏,有着十足的大姐姐對小弟弟的關心,“這次業務提成下來,我覺得,你自己就有錢買一套房子了!”
譚白虎幾乎要流淚了,他強忍着自己心中的酸楚,顫抖着聲音説:“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要房子有啥子用?”
“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龔梅沒想到原來的小保安、現在的得力干將還有這樣豐富的內心世界!她似乎悟到了什麼,尷尬地笑笑,誠心地明知故問道:“她是誰?能告訴我嗎?大姐給你參謀參謀!”
譚白虎心跳加快了,一句話已經頂到了嘴邊,那就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但是,他的嘴努了好幾次,卻終於沒勇氣把這句嘴邊的話,説出口。
龔梅把杏眼一眨,做出老大姐的樣子,誠懇地諄諄勸導道:“小譚,你是個好小夥子!現在呀,中國人生活好了,這一茬一茬的美女,多得是!何必偏偏跟自己過不去呢?何必偏偏愛上什麼‘不回家的人’!何苦呢!”
龔梅的這句話飽含了無盡的深情與厚意,譚白虎似乎聽明白了啥子。他一聲不吭地點點頭,可一對細眼睛裏卻充盈了滿眶酸楚的淚水。
突然,會議室的大門被人推開了。江莉莉大模大樣、容光煥發地出現在了門口。“龔行長!龔行長!”她中氣十足地大聲招呼着。
有人調小了舞曲的音量。龔梅站住腳,望着喜形於色、盛氣凌人的江莉莉,詫異地問:“你?找我?”
“對!”江莉莉昂首闊步地走進會議室,站在了臨時舞場的中央,臉對臉地望着依然在譚白虎懷裏的美女行長。此時的譚白虎,想馬上放開龔梅,讓她走過去,與江莉莉説話。可龔梅卻有意不放開譚白虎,繼續保持着跳舞的姿勢,側過臉,對着江莉莉,落落大方地問:“説吧,你有什麼事情?”
江莉莉望一眼會議室前面的一條橫幅,不懷好意地念叨道:“慶祝至大投資公司存款户開發成功?!”而後,冷笑着,用她漂亮的鼻子“哼哼”兩聲。
龔梅把自己的手從譚白虎的肩上放下來,自己也撇一眼橫幅,頗為得意地問:“你沒想到吧?”
“是你沒想到吧?”江莉莉張開美麗的嘴,先冷笑兩聲,而後陰陽怪氣地反問。
龔梅爽朗地笑了,索性放開了譚白虎,走到牆邊的茶几旁,拿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一字一頓地對江莉莉説:“笑話!我以誠待人,以義服人,進行的永遠是公平競爭!我有什麼想不到的!?”
江莉莉見龔梅還算給自己留了面子,沒説出“用身子換存款”之類的話,更沒有“臭婊子”一類的謾罵,便走到她身邊,也從茶几後面,拿過一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來,用一對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霸氣十足的美女行長,輕輕地笑起來,説:“龔行長,雖然我和老康身正不怕影子斜,本來沒啥子,可畢竟讓人捕風捉影地瞎嚷嚷過!所以,我曾經對你深感愧疚過。”
龔梅拿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上次,在保險公司的辦公室,我們倆早就扯平了!”
江莉莉曉得龔梅是指自己捱了嘴巴而沒還手的事情,立刻也換上了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態,撇一眼現在的對手、過去的情敵,説:“言之有理!所以,現在我是以平等的身份,來告訴你一個在劫難逃、窮途末路的壞消息!”
龔梅做出不屑一顧的樣子:“如果説平等呀,至大支行來的,不應該是你,應該是行長任博雅吧!?”
江莉莉被龔梅這麼一挖苦,立刻紅了大臉蛋兒,索性一針見血地開口道:“我只是告訴你,阮大頭和我有了金蘭之好,而且這也是諸葛秀額首稱慶的!應該算,明媒正娶吧!?”
龔梅一時沒琢磨過來江莉莉此話的深意,便爽朗地調侃道:“恭喜你呀!不過,這除了讓老康踏實了,跟我和五一支行好像沒什麼關係吧!?”
江莉莉被龔梅不陰不陽的一激,氣終於上來了,她立刻起身,對着龔梅一張秀美的臉蛋兒,大聲説:“我代表阮董,坦言相告,至大投資公司給你們的支票,全部作廢!而且,已經止付了!”
龔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站起身來,注視着江莉莉的大眼睛,幾乎是本能地問:“什麼?什麼?阮大頭止付了?”
譚白虎也躥上來,對着江莉莉大聲説:“透支是要鉅額罰款的!諸葛秀的藥還在我手裏,他狗日的阮大頭不仁,也別怪我姓譚的不義!”
江莉莉故意“咯咯”笑了兩聲,做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輕聲説:“我是瞧在我們曾經是朋友的面子上,才來告訴你們這個消息的!否則,你們向分行一表功,事與願違,洋相可就出大了!”
江莉莉的話音未落,分行跑交換的同志氣急敗壞地跑進了會議室的大門,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你們那十五億的支票被退回來了!到底怎麼回事兒?有沒有損失?你們是不是讓企業給玩兒啦?”
江莉莉一聲不吭地轉身要走,譚白虎憤怒地衝上前去,橫在了她面前:“姓江的!你給我説清楚,這是不是你搗的鬼?咱們都是銀行,競爭也沒你這麼孫子的!!!”
江莉莉連瞧也不再瞧過去的小保安一眼,對錶情木然的龔梅説:“我是阮董的老婆,或者説是未婚妻,婦唱夫隨,他不聽我的聽誰的?五一支行想要那十五個億的人民幣?好辦!把行長的位子,拱手相讓!”江莉莉説罷,不等譚、龔二人做出反應,立刻繞過譚白虎,衝出會議室大門,風一樣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