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鬆使你高興,輕浮到你頭上也使你高興。
這個時候學校人很少,但研究生宿舍樓卻人來人往,分外嘈雜。這個濱海城市,夏季自然是舉辦各種會議,研究班的熱點,而自炊的研究生宿舍樓則是來訪學生的最佳宿處。
他覺得心煩。他在此做博士後研究,自認為不同於一般學生,夏季也不能放過。他把打字機敲得狠時,有人叩門,走進來一箇中國女生,滿臉笑容:“是張博士嗎?”
當然是博士,但很少有人這麼稱呼他。這稱呼解除了被人打擾的惱怒,“找我有事嗎?”
她伸過手説:“裏大許多你的朋友向你問好:趙大個,胡四爺……”
他們一起大笑。很久沒有聽見這些綽號了,他這才仔細端詳這女孩。她細挑個兒,雖然並不很漂亮,但長得甜甜的,有一雙黑黑的眼睛。而且,不像一般東方個兒細的女子,她的胸部發育得很好。她説她是裏大研究生,來這裏參加一箇中國人口問題的研究組,可得到一筆工資。
“你肯定在這個問題上很有研究。”
“嗨,人託人吧,我的教授寫了信給這兒的教授,他反正得僱人做助手。洋人哪看得了那麼多資料。反正,比去唐人街打工強。這不,我又要請你幫助了。”
我説:“好説。”
“那麼你現在帶我去市場買些食品好嗎?”
從來沒有人敢向他這樣的忙人提如此要求。但他不快的神色似乎並沒引起她注意。她問:“你該什麼時候買菜?”
“後天,星期六。”他遲疑地説。
“那就今天買吧,陪陪我,行嗎?”
她笑得很動人,很真。他以為自己早學會美國人説No的本領,這次也不忍心説了。
在路上她不停地説話,問此地有哪些熱鬧去處。但他發現她幾乎全知道,大概早問過人,並且早準備去玩了。他很高興遇到這麼一個總是興致勃勃的人。
談得興起,一路回來,自然就一起做了晚飯。飯後他説他必須工作了,她也説箱子還沒打開哪。她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同一層樓,在走廊那一端。到十點半,他把打字機關了,突然想起她,好不容易剋制住了打電話給她。
第二天她一天沒出現,到那經濟學教授那裏去了。傍晚,突然門被撞開,她喜氣洋洋地跑進來,説:“猜不着吧,工資比説好的多一倍!”
他説:“老闆這麼闊?我可認識這個‘名教授’。”
“他愛怎麼花研究金誰管得着?我來請客?”
她所謂請客就是到她房間吃她做的晚飯。今天她聊興更足。飯後她掏出一包煙,説高興時不妨抽一支,但抽一口就嗆起來。
他説:“一切嗜好,初次嘗試總是不舒服的,不舒服才過癮,人就有受虐心理——如抽煙、喝酒……”
她叫起來:“對極了,還有Sex!”
他張口結舌,他沒想到這女孩如此無遮攔。他不是從沒碰過女書呆子,但這個場面卻使他不知所措。
他設法轉換一個題目,説他將到巴黎去參加一個學術討論會。
“巴黎!”她又嚷起來,把香煙扔進茶杯,“我也要去!”
“怎麼可能!你不是開會,申請旅遊簽證兩個月都批不下來。”
“嗨,就説你妻子,跟你申請不就得了。”
他站起來,他不能再忍受被這女子戲弄。他得采取主動,他説:“弄假成真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呢?”她哈哈大笑,“我沒想嫁給你。”
他知道他們倆説的不是一件事,但這一點使他特別惱恨,恨自己笨拙、拘謹。
然後他們去樓下每週末總有的舞會。她扭的姿態並不很美,但舞得酣暢淋漓,毫不忸怩。那天他入睡時,頭腦裏滿是她上下聳動的Rx房和左右彎曲的腰肢。他心裏罵自己。
一早,他就打電話到她房間,他問:“今天我們什麼時間能見面?”
“嗨,大博士,大忙人,”她調侃説,“難得你記着我。我今天一天在宿舍裏翻譯資料,你什麼時候都可以來,我從不閂門。”
“晚上行嗎?”
“任何時候。”
“夜裏呢?”
她咯咯笑起來:“我説過,任何時候。”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力,按日程做完該做的工作。但是到了下午,他做不下去了。惡魔在他心中跳躍,對他説:“現在,就是現在!”
他沿着走廊走去,一種莫名的驚恐使他雙腿發抖。他走到她的門口,敲了兩下,沒回答。在睡午覺,他想。便扭動門把手,門果然沒閂上。他走進兩步,往房裏一看。
兩個赤身裸體的人相疊躺在牀上,吃驚地扭轉頭來朝他看。上面是那個經濟學教授。枕頭上她的眼睛瞪得極大,而她修長的腿曲起,象牙那麼柔白。
所以你一下子砸了三個人的鍋,虹影説。
“她當天就搬走了,後來在學校我也沒見到她。我只知道她活得輕鬆,沒想到她如此輕浮。”
輕鬆使你高興,輕浮到你頭上也使你高興。虹影説,沒有一個女人是輕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