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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回京都

    在站台上穿梭着的人們,沒有人會知道,

    這個年僅二十四歲、體態嬌小、顯得鬱鬱寡歡

    的年輕女入,正在為一個小時後將要和下車的

    男子偷救而渾身燥熱……一

    傍晚,有澤迪子從紫野的家裏趕到新幹線的京都車站時,時間是七點十分。雖説快過了四月中旬,白晝日漸延長,但一過七點,畢竟天色昏暗,車站前已開始閃爍着霓虹燈那光怪陸離的燈光。

    迪子沿左邊筆直地穿過站台,在檢票口抬頭望着列車的時刻表。

    “光號71”特快列車到站時間是七點二十三分,還有十分鐘。天己近夕。迪子看了看時間以後,在靠近檢票口的玻璃牆邊站着,眺望着京都街道的夜景,站前大樓非常簡陋,遠非新幹線車站那麼氣派、時髦,與商店和霓虹燈相比,外觀更是相形見絀。但是,迪子觀望着的,不是那些建築物。她目光朝着那邊、思卻在別處。

    十分鐘後,阿久津恭造將從二十米開外的檢票口下來。相互間發現對方之後。他便會喊着揮動着手跑上前來。

    倘若他還沒有吃過飯,就先去吃飯,然後去旅館,旅館也許是在南禪寺一帶,或是若迪子要求便去山科那綠花叢中的房間。在那裏,阿久津等着服務員一離去,便追不及待地撲上前來狂吻迪子的嘴唇。到那一刻,還等不了一個小時。至少,一個小時以後,迪子無疑已在接受着阿久津的愛撫。

    在站台上穿梭着的人們,沒有人會知道,這個年僅二十四歲、體態嬌小、顯得鬱鬱寡歡的年輕女人,正在為一個小時後將要和下車的男子偷歡而渾身燥熱。

    迪子從遐想中醒來,望着檢票口時,時鐘正顯示着七點二十分。不久,麥克風也終於帶着雜音廣播着“光號71”到達的消息。

    不知剛才都躲在哪裏,接客的人瞬然都聚集在檢票口的周圍,在檢票口圓圓地圍成一堵人牆。迪子在檢票口的右邊,站在人牆後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總之,她是來接客的,卻站在很難被下車的人發現的位置上。

    迪子不想讓阿久津看見自己擠在人羣中盼顧着的模樣。她希望儘量能先看見他,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等着阿久津奔跑上來。若是那樣,她就能在看見阿久津下車的欣慰中裝出一種表情。否則,如果在神態上都做不到這一點,迪子就會覺得自己瞞着父母來接他太不值得了。

    從“光號”下車的乘客源源不斷地從撿票口湧出。也許是因為週日的夜晚,很多是攜帶家眷的。有的人在樓梯上發現來接的人,便揮動着手。有的情侶興許是利用週末作一次秘密旅行回來,相互擁着肩走下車來。

    站台上的燈光將檢票口照得通亮。下車人的臉上全都是一副疲憊的神情,每個人的表情都滯留着週末結束後的悠閒和輕微的失望。

    迪子的目光在流動的人羣中追尋着阿久津的身影。人流湧出撿票口便向四處散去。迪子站在撿票口的邊上。她擔心自己會看漏了阿久津;於是改變初衷,稍稍向撿票口靠近。倘若站在這邊,人流還沒有散去,對下車的人一目瞭然。

    迪子靠近檢票口跟前時,下車的人已漸漸地接近了尾聲。看着人羣變得稀稀落落,迪子突然感到不安了。

    阿久津三天前離開京都時,説好回來時一定坐這趟電氣列車。如果時間有變動,應該先打個電話來的。這個週日天氣分外晴朗,迪子生怕情況有變,還特地在家裏待了一整天,但沒有接到過阿久津打來的電話。

    迪子從檢票口的一端望着樓梯那邊。人流還在繼續,下車的人變得稀少,也有年輕人,但大多是帶孩子的乘客和年邁的老人。阿久津只帶着一個旅行包,下車應該是根方便的,奇怪……

    迪子把目光從縷銻前移向站台。也許是人羣剛開始湧出時真地看漏了。迪子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這時,有一個人從前方筆直地朝着這邊走來。

    他穿着灰色西服,帶着褐色的旅行包。沒錯!正是阿久津。

    看見他走來,迪子心裏頓時鬆了口氣,同時也微微感到不快。能見面自然無話可説,但這樣的見面,她有些不滿,“我來了”阿久津的聲音毫無歉意。

    “你從哪裏下車的?”

    “出口就這-個吧。”

    阿久津回頭望着幾乎已經沒人的檢票口。

    “我早就來了。”“我知道。”

    “那你怎麼從那邊過來?”“我和國立醫院的守屋在一起。”“守屋君……”

    迪子慌亂地從站台到出口的方向掃了一眼,沒有守屋的人影。

    “我在東京上車時,無意中看見守屋坐在我前面的座位上,所以一路上還不算寂寞。下車時,我還擔心着要和你見面呢。”

    “守屋君沒有發現我?”

    “你在檢票口的右邊,所以我們從左邊出來,在那裏分手的。”

    阿久津和守屋是西京藥科大學的同窗,令年都是三十五歲。兩人都有藥劑師許可證,但沒有私人開業。阿久津從大學研究室當上輸血中心化驗部長,守屋是國立醫院輸血部長。兩人是同學,又都在京都的公立機關工作,因此關係很密切。這次也是因為參加二天前起在東京召開的輸血學會後回家,才在車上相遇的。

    迪子也畢業於西京藥科大學,在阿久津的手下工作,任化驗技師,所以和守屋見過幾次,相互認識。在守屋來輸血中心和阿久津兩人一起去喝酒時,迪子對男同事之間竟然如此親密無間,還稍稍感到嫉意。

    “今天開會的人幾乎都回來了。我們去哪裏?”

    阿久津提着旅行包,朝着和站台出口相反的方向走去。

    “守屋君也許在那邊的出租汽車站。我藉口有事才分手的所以被他撞見就不好了,去咖啡店喝杯咖啡後再走吧。”

    也許旅行包很沉,阿久津將包從右手換到左手。

    “你的晚飯呢?”

    “和守屋君在食堂裏吃過了。你還沒有吧?”

    “我在家裏吃過後來的。”

    “從家裏直接來的?”

    “是啊,怎麼?”

    “沒什麼……”

    阿久津瞬間結巴了,隨即問道;

    “星期天晚上你不是不能出來嗎?”

    “我是説去住在字治的朋友那裏,才出來的。”

    “字治……”

    “是啊,你感奇怪嗎?”

    阿久津只顧走着,沒有回答。從檢票口走過去有五十米的站台前,設有食堂和咖啡店。兩人在咖啡店裏面對面坐下。即使到了夜裏,店內還擁擠着候車的乘客。

    “學會開得怎麼祥?”

    “盛況空前,太家提出了不少問題。”

    阿久津在這次學會上發表的,是一篇題為(關於一例後天性B型血液)的論文。

    這篇論文的起因是迪子為了給結腸癌患者輸血化驗血裏開始的。那位五十五歲的男性患者以前一直是A型血型,但迪子化驗後發現,血球對抗A血清和抗B血清同時出現凝集現象,若是A型,血球只對抗A血清凝集,所以她頗感疑惑,便又從抗體方面進行化驗,於是血球在抗體方面只凝集在和普逼A型人同樣的抗A血清裏。

    迪子向阿久津報告了這側畸形的血型。阿久津親自重新化驗檢測,結果推定這是後天性血型變型,原因估計是癌症所致。

    對論文從各方面進行考證和整理的是陌久津,但最初提出疑問的是迪子。因此,論文的發表者是阿久津,作為共同研究者,迪子也榜上有名。

    “也有人提出或許是先天性B型的亞型,但這會被血緣調查否定,所以沒有問題。”

    “預先調查一下就好了。”

    也許嗓子渴,阿久津一口氣喝乾了飲料。

    “在與癌症的關係方面怎麼祥?”

    “假設變型是癌症所致,就能成為癌症早期診斷的有力證據。但很多人認為,實例很少,光靠這些還不能作出結論。”

    “很可惜啊。”

    “光靠一例病例不能説明問題,守屋也只有一例,他發言説,他知道有一癌症患者血球凝集反應出現後天性變化的病例。”

    迪子啜了一口咖啡,望着阿久津。從當時想像着一小時後和阿久津親暱的時候來看,情況多少有些不同。現在,對迪子來説,對學會的反應懷有的關切,決不亞於愛的獲取。

    “守屋説的是直腸癌,但據其他化驗肺癌患者血型的人講,沒有發現過這樣的變型病例。”

    “就是説,血型變型是根據癌症的種類而不同?”

    在沒有旁人時,迪子和阿久津的交談很隨意,態度温和。但一涉及工作上的事情,她便很自然地使用恭歉的措辭。

    “也有意見認為,從只在腸癌患者中出現的情況來看,也許和腸內細茵有關。我們的病例也是如此。守屋的一例病情已經相當嚴重,是癌症末期,所以要把它馬上應用於早期診斷,也許還為時過早。”

    “不過,如果在初期癌症患者中再擴大檢查範圍,也許還能發現已經變化的血型啊。”

    “也許是的,但早期癌症患者很難找啊。”

    “我們是輸血中心。不是醫院,所以對這樣的研究,條件不是很有利。”

    “不過,大家對論文的評價很高,都説很有趣。”

    “那就好了。”

    “多虧了你。”

    “呃……”

    迪子又啜了一口咖啡。

    “守屋聽説共同研究者是有澤迪子,便問我説,就是那個愛動的漂亮女人吧。”

    “取笑我?”

    “不,是真的。那小子裝作從沒見邊的模樣,卻看得很仔細。不過,我們的事,他壓根兒就不知道,在學會上聽論文的人也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

    阿久津揉滅着剛剛點起的香姻,站起身。

    “差不多了,走吧。”

    “家裏沒問題?”

    阿久津支支吾吾地沒有回答,走向帳台。

    站台檢票口一帶依然乘客擁擠。有個團隊還揮動着小旗,人羣旗擁在小旗的後邊。兩人讓他們過去後走出車站。

    出租汽車站的車輛排了有二、三十米,但也許是星期天夜晚的緣故,空車一輛接一輛地等候着。沒有看見守屋的人影。兩人等了不到五分鐘便坐上了車。

    “去南撣寺。”

    阿久津一上車就對司機説道。司機點點頭啓動了車。

    車駛出八條口渡過陸橋便到鹽小路,車在鹽小路右拐向東開去。因為週日的夜晚,路燈很少。迪子望着車窗外幽暗而漫長的圍牆輕聲説道,“我想去山科,上次去過的那地方很安靜。”

    一個月前,迪子曾隨阿久津去過山科的旅館。那裏的旅館深居在東山的一隅,毫無市街的喧囂。南撣寺一帶也有好幾家為情侶而開的旅館,其中K旅館已經去過好幾次。迪子兩年前第一次接受阿久津的愛撫時,也是在這家旅館裏。對迪子來説,這是一家令人懷念並十分熟悉的旅館。但是,南撣寺離市區太近。阿久津在回家之前先和她約會去旅館,然後才分手,這是不用説的,今夜的事,她在一開始就和阿久津約好了。

    從學會回來先不回家,兩人悠然地住上一夜,這與其説是迪子死皮懶臉地央求的,不如説是阿久津自己提出的。男人如何向妻子解釋,這不是迪子所關心的事,迪子只要能獨佔阿久津一夜就足夠了。

    自從送阿久津去參加學會時起,迪子就在想,兩人好不容易過上一夜,一定要在山科渡過。

    可是……

    阿久津欲言而止。每次有車迎面開過,阿久津右側的半個臉龐便會浮現出來,接着又暗淡下去。

    “呃,已經到五條大街了。”

    車在河原町大道上向北駛去,前邊看得見五條大街那寬闊的馬路,右邊露出京阪電氣列車的車站。要是去山科,也該對司機説了。

    “去南撣寺也可以嘛。”

    “那裏靠近市區,太吵了。”

    阿久津抱着手臂望着窗外思索着。駛過五條大街時,一羣修學旅行的女學生在信號燈前等着穿馬路。車在她們的前面駛過。

    “你今天打算住下嗎?”

    “當然羅,不是這洋説好的,你不住了?……”,道路瞬然變暗,道邊延續着低矮的房子,剛才談起學會時那股子得意勁兒,在阿久津的臉上已經消失。

    “今天碰到了守屋,所以……”

    “碰到守屋又怎麼樣?是怕被夫人知道吧。”

    迪子住視着前方,任憑車窗外吹來的風撩撥着她的頭髮。車外的景色在迅速地向後退去。幽眇的夜晚一臨近,景龜便變得很單調,車徑直靠近四條大街。二

    也許因為天陰,月亮消隱了。在街燈的燈光下,水溝邊的柳樹顯得黑黢黢的,阿久津注視着黑黜的樹影,輕輕哨咕道;

    “沒什麼好怕的。”

    “怕夫人又怎麼樣?”

    迪子目光前視,反唇相諷。須夷,阿久津答道:

    “今夜不住下了,以後還有機會,下星期六怎麼樣,要是星期六,第二天休息,可以盡興地來。”

    “不行!”

    迪子聲音低微,但很堅決。

    “非今夜不可!”

    “別太任性了!”

    “你才任性呢!”

    迪子不由嗓音陡起。也許擔心兩人的談話被司機聽見,阿久津責怪似地望着迪子。

    車內恢復平靜。低沉的發動機聲又響起。

    車靠近三條大街,在前面燈火通明的大街上右拐渡過鴨川,不用十分鐘就能到達南撣寺。在沉默之中,迪子偷偷地瞥着坐在邊上的阿久津的側臉。阿久津一動不動,在黑暗中思考着什麼。如果這樣一聲不吭,最後就會在南撣寺一帶下車去那裏的旅館。

    “呃,非今天不可呀,今天,一開始就約好要住下的!”

    “……”

    “要是到南憚寺,我就不下車。”

    阿久津默默地握着迪子伸出在座位上的纖指。迪子猛然甩開阿久津的手,他的手又放回在迪子身邊的座位上。

    “被夫人知道有那麼可怕嗎?你這樣害怕夫人?”

    迪子想起阿久津是養子。妻子的孃家在東京開着一家很大的傢俱店。

    車不久到達三條太街。在兩邊的燈先下沉滯着一條黑色的帶子。因紛亂晃動的閃光可知那就是鴨川。迪子看着河面上的泛光,想着他的家庭。

    迪子曾見過阿久津的妻子。只見過一次。那是在半年前的十一月底。也許有何急事,阿久津的妻子來到丈夫工作的輸血中心。當時,迪子正好在化驗室和阿久津背靠背做着輸血用的配血試驗。

    “阿久津部長,您夫人來了。”

    傳達室叫杉木的女人來招呼道。阿久津正在向年輕的化驗員指導澳大利亞抗原的辨別方法,一聽到喊聲,他説了句“我出去一下”便離開了房間。

    大概是事先約好的,阿久津出去時臉上毫無疑惑的表情。

    迪子注視着玻璃板上血液的凝固,豎着耳朵聽着阿久津的腳步聲在走廊裏一消失,便趕身走出了房間。

    化驗室是走進正大門往右拐去第三個房間,那裏透過窗户看得見院子,但看不見院子外面的情景。迪子在走廊裏走過二問房問到傳達室裏,裝作在看黑板上日程表的模祥,窺察着接待室那邁。

    在正大樓的採血者接待室跟前,阿久津手上端着一個也許是剛送來的紙包,和女人面對面地站着。女人側着臉向阿久津説着什麼。她嬌小玲瓏,穿着米黃龜和橙龜相間的粗花呢外套,手上提着包,仰着臉望着阿久津。接待室裏人來人往看不清楚,好像她長着一張清秀的瓜子臉,女人不久便點着頭離開阿久津,來到迪子跟前約十米前的窗口,向傳達室的女人輕輕鞠躬道謝後,便急急地走出了大門。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迪子總算從正面看了一眼阿久津的妻子。宮子曾去過阿久津的家,據她説阿久津的妻子清稚靈秀,從她的側臉上看,確有一股脱俗的傲氣。迪子目送着女人的背影走出大門消失在綠叢背後,然後走出採血室,去化妝室簡單地修妝一下臉龐後回到化驗室,阿久津已在那裏忙着。剛才妻子給他的紙包就放在他身邊的桌子上,用T百貨店的包裝紙包着,想必是回家時順便捎給誰的。

    迪子從未對阿久津提起過看見他妻子的事,阿久津也從未向她説起妻子來過。

    阿久津不説是以為她知道,但迪子不説不知是為何原因。如果説:“我看見了你的夫人。”興許阿久津會點點頭,兩人間因此而懷有的芥蒂就會消失了。

    然而,迪子總覺得很難啓口提起那件事。雖然她抱心提起這件事會令人感到不快,但兩人之間也有不想讓妻子介入的憋拗情緒,他們不想讓局外人闖入煞費苦心的、只有兩人的世界裏。迪子決定忘掉阿久津的妻子。

    但是,這違反了正常的心理,心情顯然變得壓抑。想要忘掉它,這本身就是徒勞的。

    從此,迪子的腦海裏常常會浮想起阿久津妻子的面影,雖説只是偷看一眼,但連目光的冷漠和鼻樑的秀整都歷歷在目。也許心理原囚,迪子總覺得她那挺着胸徑直走去的身影,象在顯示她的妻子的地位。

    車繼續向東開去。正前方,東山那朦朧高大的山影在漸漸逼近。

    迪子往視着車燈光拄前的黯淡的樹影,患着阿久津的妻子,她那白皙清秀的面容凜然直對着迪子,一副在責問她“你是誰”似的眼神,什麼都不説,只是目光犀利,凝眸監視着賊貓一般。

    面對那副透徹的目光,阿久津翻然醒悟,想要回家去。

    性格活躍愛耍調皮的阿久津,神秘地裝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神情嚴肅地回到家。妻子默默地等着他,把菜餚送上桌子,阿久津略帶疲愚的模樣伸着懶腰,然後換上衣服坐在桌子邊,在熾白的燈光下,妻子那白嫩的臉龐這才浮現出笑容,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勝利。

    阿久津此刻還在身邊,但回家後興許就會那樣的。

    “討厭……”

    迪子唐突地喃語道,這不是她要説的,只在頭腦裏想着,卻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你説什麼?”

    “沒什麼。”

    迪子搖搖頭。車穿過美術館那細細的黑欄柵,逼近票田口。穿過栗田口向左拐,再往右拐去,便駛向南撣寺的山門。

    兩人要去的旅館,就在穿過山門從右拐去二百米左右的地方。到那拐角時,阿久津要司機把車停下。車穿過小道,在前面的路燈下停住。

    阿久津預先備好了零錢。他付了錢先下車。司機打開車門,等迪子下車後關上車門。

    一下車,嫩葉的清香撲鼻而來,在杳杳黑夜之中,新綠已經早早地散發出花草的馨香。

    阿久津熟門熟路地穿過山門往右拐去。他右手提着旅行包輕輕地搭拉着右肩。前方看得見左側“K旅館”的霓虹燈。兩人是那家旅館的常容。三

    迪子第一次在那家旅館裏和阿久津擁抱,是兩年前的六月初那天,迪子留在化驗室幫助阿久津工作,核對比較五年來供血者在ABD式血型檢驗方面的複製試驗和載片試驗的結果。説是“五年來”數目非常龐大,每年都要複查試驗結果進行檢查作出統計。阿久津是為一週後召開的學會作準備,從十天前起,他就為此每天工作到八、九點鐘。

    迪子主動幫助他這並非有何特別的理由,只是看到部長每天一個人工作到深夜,起了惻隱之心,不過,阿久津也是為了想在學會上發表論文,完全出自專研學問的興趣在作調查,才每天工作到很晚,並非輸血中心佈置的任務。

    所以,迪子儘管是他手下的化驗技師,但也沒有必須幫助他的義務。

    眼下在化驗部,和迪子一樣有着藥劑師許可證的女性和化驗技師、化驗助手共有八人,但偶爾幫忙的,在化驗部只有一名男性技師,叫布部,其他女職員都一聲不響地回家了。

    只是讀出表示有紅圈的配血試驗報告單,核對報告單上的兩個試驗結果,所以兩人搭檔,顯然效率最高。

    迪子讀出數據,阿久津核對數據。

    工作告一段落時已是八點半,五點下班隨便吃了一些晚飯後,又已經工作了近三個小時。

    “今天就到此為至吧,謝謝你了,多虧你來幫忙,進展很快。”

    阿久津這麼説着,邀請迪子去花見小道的那家簡易酒吧。花見小道離輸血中心不遠,也許因為太累了,在酒吧只喝了二杯摻水的威士忌,迪子就微微感到了醉意。

    離店時,她腳底下有些虛,但頭腦是清醒的。以後怎麼去了旅館?現在想來也不甚瞭然。坐上車,説好在東山腳下醒醒酒的,卻不知不覺地去了旅館,無可挽回。

    看起來阿久津是有計謀的,迪子無意中接受了邀請,但也不能完全怪罪於阿久津。至少可以肯定,阿久津不是一開始就有那種算計的,因為那天是迪子自己主動提出幫忙的。結果且姑不論,開始幫忙時她也沒有想到阿久津會懷有惡意。

    去酒吧,去寂無人跡的山麓,迪子都欣然允諾,只是在進旅館時,畢竟有些怯意,但最後還是順從了,光看這段豔情,顯得突如其來,有些出乎意外,但去那裏的整個兒過程也在情理之中。

    以前,阿久津確實對迪子很親切。雖是化驗技師,但對血液的知識一無所知的迪子,在阿久津的指導下,從配血試驗的鑑定到抗體的凝集,她的能力已經超過了男取員。

    迪子現在二十四歲,在化驗部的女職員中成了業務骨。

    幹,但和她的年齡相比,她的業務能力是獨一無二的,這雖有迪子不甘認輸的好學性格,但也是阿久津不褊頗迪子的技術,讓她幹多種工作的結果,在旁人的眼裏,阿久津對迪子頗有好感,待她非常温和,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部長喜歡有澤君。”女職員們都在背地裏這麼議論着。

    迪子也知道因為阿久津對自己另眼相持,所以同事們都在這麼傳説,被人議論,她既感到為難,同時又覺得唯獨自己受到上司的青睞,心中中飄飄然的。

    阿久津性格穩健,勤奮好學,所以也受到其他職員們的好評,化驗部長要統率化驗技師和資厲高低參差不齊的女人們,其處境很窘迫,但阿久津天生工作熱情,對那些不易對付的事總是應付自如。

    迪子喜歡阿久津的隨和,對他的熱情好學更有非同一般的好感。

    倘若現在在大學的研究室裏,這暫且不論,開業或在醫院裏工作的話,大多數的藥劑師都已經不再專研,只能做到在工作上得心應手,沒有障礙就很滿足了。至於在學會和雜誌上發表研究結果,這既不會增加工資,也不會受到提拔。工作後的學習,要説起來也是一種樂趣。

    然而,阿久津只要一有空就想讀書,研究新的題課,向學會作報告。雖然沒有學究或書生那種堅韌,但他確實很愛學習,阿久津已經三十五歲,有着妻子和兩個孩子,還念念不忘學習,這使迪子感到很難能可貴,兩年前受邀又原諒他,無可否認,在迪子的心底裏,就是因為對阿久津有着如此的好感。

    雖説阿久津引誘她,佔有她,但迪子也有滿不在乎淡然處之處之的某種可趁之處。

    毫無疑問,那時迪子正在尋求能給予她温情和慰藉的人,雖説不論男女都無關緊要,但穩健沉着的中年人阿久津,對她來説,可稱是恰如其分的。

    在那半年前,迪子剛和以前的戀人秋野中斷了往來。

    秋野是她犬孛時代的朋友,兩人也有着肉體關係,但和迪子分手以後,他和比迪子小兩歲的女人結婚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心平氣和地看,和那女性相比,還是迪子性格開朗,頭腦也靈活,但對迪子的那種靈活,秋野説不定反而感到是一種壓力,秋野老成持重,兩人分道揚鑣也許是早晚的事。

    儘管如此,分手畢竟是痛苦的。迪子無論顯得多麼快活,心靈總極易受到傷害。可以説,正因為不堪忍受內心裏的傷痛,迪子才接近阿久津。或者也可以換句話説,阿久津適逢其時地填補了她的空白。

    道路的前端,有兩個人影在向這邊走來。好像是從前面不遠處的旅館裏結伴出來的。迪子在旅館的門前走過,朝着那人影走去。

    阿久津稍稍拉開距離,跟隨在迪子的後面。

    在街燈的餘光處,迪子他們和那對男女迎面而過,雙方都象故意躲着似地,備自沿着道路的兩側走去,所以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不難看見黑暗中男人用手摟着女人的腰,女人依偎在男人的肩上。

    他們的腳步聲在身後漸漸遠去,道上又只剩下兩個人。

    “往回走吧。”

    阿久津説道。迪子毫不理會,繼續走去。

    前面露出黝黑的密林,透過密林的間隙,看得見向日暮時來觀賞夜櫻的遊客出售飲料的小賣部的提燈,如果到那裏去,便人來攘往,很是熱鬧。

    “別往前去了吧。”

    阿久津又説道。迪子充耳不聞,只顧想着剛才迎面而過的那兩個人。

    無法揣測那兩人是戀人,還是有婦之夫與單身女子偷情,但他們的身影卻是很親暱的,確有目空一切的神態。是作愛後的充實感使池們這樣醉心的?

    作愛後,兩人為何顯得如此自信?迪子忽然嫉妒起剛才那兩個人了。

    迪子等了阿久津三天。她對自己説,三天後,要和阿久津盡興地過上一夜。可是想不到遭挫了。一邊祈望着得到撫愛,一邊卻不能順利如願,這洋的朦朧狀態,使迪子的內心慾火難熬。

    “嘿,我知道,所以……”

    道路看側延續着的旅館的石牆到了盡頭。這時,阿久津説道。

    “知道什麼?”

    “反正,走吧。”

    “不行。”

    迪子走着斷然地搖搖頭,她心裏希望往回走,想去平時的那家旅館任憑他的愛撫,她彷彿覺得此刻無論山科還南撣寺,不管什麼地方她都不在乎,但他不鬆口,她怎麼也難以回頭,迪子也有脾氣,現在,她緊閉着嘴唇,一味地拗着脾氣。

    “怎麼辦啊?你不肯……”

    不管如何,倘若今夜想把她帶到這家旅館,可以從後面一把抓住她的衣領拽回去,倘若她不願意,也可以煽她的耳光,訓斥她“為何不聽我的話?”如果需要我,也可以這樣蠻橫一下。阿久津明明需要,卻還裝作一副紳士的摸祥,這反而使迪子感到生氣,不久,右側出現綠叢,前面看得見誘蟲燈。在那蒼白的光亮中,夜櫻悠然開放着。

    走到綠叢中段的時候,迪子終於忍不住站下。

    “你打算怎麼佯?給我講清楚。”

    迪子詰問道,眼睛裏滯着悲哀。

    她希望他説“住下”,然後把她帶回旅館。即使隨口哄騙她,現在只要他這麼説一句,迪子就會往回走。倘若那樣,迪子就能裝作意氣用事的模樣和他親熱。

    “無論如何非要去山科嗎?”

    阿久津窺察着迪子,在幽暗的光亮中,浮現出剛從旅途歸來的男子那稍感疲憊的面龐。

    “沒有的事!”

    迪子注視着道路前端誘蟲燈那邊。

    “我只是想今夜一起住下。”

    “我知道,是我不好。”

    “那麼,住下了?”

    “住下。”

    阿久津擾豫了一下,答道。

    於是,兩人在黝黑的樹影前轉過身,沿着剛才走來的道上走回去,迪子一邊還感到有些自得,雖然不能去山科,但旅館的事不是什麼大問題,迪子希求的,是和阿久津一起過一夜。搶在妻子前面享用從旅途歸來的新鮮男人,讓男人背叛妻子,出差回來卻不回家,這也是迪子現在對阿久津的妻子唯一能做到的抵抗。

    “-開始這麼講就好了……”

    迪子對他的順從暗暗竊喜,同時感到他有些可伶。

    阿久津外表強悍,但骨子裏卻非常懦弱,現在因迪子的固執,他才改口答應以前許下的諾言,他膽小怕事奉命是慎,迪子硬要住下,也是因為深知他的秉性,而且,倘若這樣半途回家,到了家裏後,他恐怕又要唯妻子是從了。

    兩人在旅館裏安頓下來時,剛過九點,因為在車站的咖啡店裏耽擱了一會兒,再加上有些小摩擦,才拖延了時間。

    暑旅館裏的房間,對迪子來説巳是很熟悉了,進門處有半間(長度單位,一間為六尺半至七尺,一譯者注)大的脱鞋處。再進去是六疊大的一間,中間有一張桌子,右邊擺着冰箱和電視機。隔着屏風,背後設有卧室,放着枱燈,左邊門前有浴室和衞生間。剛開始來這家旅館時住的是西式房間,近來光住和式房間,這是阿久津的嗜好,迪子也覺得住和式房間能靜下心來。

    “呃,我馬上去洗澡……”

    等女服務員離去後,迪子道。

    “好啊。”,阿久津脱下西服,解開領帶,迪子起身去試水温,女服務員預先放着洗澡水,但水還只剛剛淹過浴池底。

    “累了吧。”

    迪子從浴室回來,撿起阿久津扔在席上的西服。衣櫥嵌在冰箱邊的牆壁裏。迪子剛把西服掛在壁櫥的衣架上,突然被阿久津從背後緊緊抱住。

    “呀……”

    迪子聳縮起脖子輕聲驚道,把他的雙手從腋下位到胸前。阿久津的嘴唇從背後逼上來。迪子忸怩着,但並非真心拒絕。嘴唇不能吻合,男子片刻便會焦灼。她是陶醉在作愛以前的那種感覺裏。錯過幾次後兩唇終於含攏,阿久津鬆開背後伸來的手轉到前面,於是兩人面對面相互擁抱着。

    在阿久津出差的前一天夜裏,兩人在這家旅館裏作愛過。此後中間隔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平時兩人作愛每週一次,或一般十天一次,所以四天也並不是那麼長久的間隔,但迪子卻覺得已經分別了根久,彷彿感到男子完全是為了作新的體驗才回來的。

    平時的間隔雖説是一個星期或十天,但在作愛前的那些天裏,每天可以見面,而且,不僅僅是見面,有時工作時間有一半以上在一起。即使身體不媾和,但相互交談,心靈相通。相比之下,這次的三天時間是完完全全的空白,從未見過一面,也不能打電話,對迪子來説,這樣的體驗,自從和阿久津偷情以後還是第一次,迪子盡情地吮吸着坷久津的嘴唇,好像要彌補這三天的空白似地。和剛從旅途歸來的男子相互撫爰,這是獨佔還沒有沾上妻子手垢的新鮮肉體。阿久津緊緊泯着迪子的嘴唇,把迪子抱起。花紋連衣裙往上滑起,長襯裙映在身後的鏡子裏。

    “不行……”

    迪子的嘴唇緊貼着他的嘴唇喃語道,但那只是嘴唇的嚅動,沒有發出聲音來。阿久津拖着迪子那嬌小的纖體徑走進裏間。卧室中央鋪着被褥,在淡紅色的燈光下,浮現出白色凸星花紋的被單和兩隻枕頭。兩人糾合在一起倒在被褥上。

    “放着水呢!”

    迪子説道,但阿久津毫不顧忌地解開迪子的衣襟。

    “呃,我去關上啊!”

    “讓它去……”

    阿久津把掙扎着想要起身的迪子壓倒在牀上,急切地拉開她背後的拉鍊。阿久津如此火撓火鐐是罕見的。明知她願意,卻偏偏急得好象錯錯過機會就會被她逃走似地。也許三天的空白,使阿久津餓慌了,迪子想起浴池裏還放着水,只是此後幾秒鐘的事。

    水和浴池都在幽遠的沉靜中消逝,迪子在無邊無際的波浪中飄浮。

    時間漫長無際,又短暫如逝,若徜祥在體內的餘韻,茫昧而虛無,片刻,迪子從深淵裏緩緩醒來。一時間飄渺的感覺徐徐消失,同時,手和腳,一個個指頭,都終於漸漸恢復了知覺。

    清醒時,迪子發覺自己已經赤身裸體。

    她記得在他剛開始脱她的衣裙時還微微抵抗,後來寧可説是她自己在幫着脱了。在形式上有渴求和被渴求之分,但那只是在開始時,以後便傾蓋如故了。

    迪子慚詐地慢慢抬起臉。眼前是瘦瘠的胸膛,上面有一張鬍鬚微興的下顎。沒錯,是阿久津的臉。也許睡着了,他瞑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作愛以後,阿久津照列要緊緊地摟着迪子入睡。

    清醒時,迪子躺在他的臂膀裏,有時她也曾一起入睡,雖感到時間不長,還不到十分鐘,但有一段虛無飄眇昏昏欲睡的時間,迪子在半年以前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有的人不管午休,還是在巔簸的車上,都能安然人睡,但迪子卻做不到,何況作愛以後,她怎麼也不能若無其事地和男人一起睡覺,不知從何時起,現在她已經能心平靜氣了,近來有時並不感到累卻也和他一起入睡。

    也許在無意之中,迪子漸漸地習慣了阿久津的習性。

    迪子發現自己還赤裸着身體,她將被單掩上肩頭,這才想起浴池裏還放着水。

    浴水剛剛浸沒瓷磚,發出潺潺的流水聲,迪子挪開搭在左肩上的阿久津的手,從他的臂膀裏爬起身,於是,阿久津也許有些驚動,翻了個身。迪子趕緊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然後撿起扔在邊上的貼身衣服走進浴室。

    水不知何時從浴池裏溢出來,把地上的瓷磚淹了有幾釐米深,迪子拿着貼身襯衣踮着腳尖走近浴池,關掉水閘。浴室裏水氣氲氤,連在高處的窗户也看不清楚,一片渾純。

    關掉水龍頭,調好水温,將貼身衣服放進洗衣筐裏,接着迪子泡入浴池呈。

    滿溢的浴水隨着身體的下沉而漫出,又發出一陣嘩嘩的水聲。迪子深深地浸泡在水裏,只露出一個腦袋,盡情地伸坦着手腳,在水中映出的四肢,因水的折光而變得很短。

    迪子的身體,外表顯得清減但不瘦削,光着身子便顯豐盈卻不臃腫,父母和姐妹,迪子家裏的人都是這樣的細挑身材,阿久津喜歡苗條而嬌小的女人,在這一點上,迪子正合他的胃口。

    第一次委身於他時,阿久津很珍惜地緊緊摟着地那纖細的身體,不停地呢喃道;

    “我喜歡你這擇的女人。”

    迪子掙禮着,不久便松下勁來半推半就着時,阿久津突然想起問道,“你,是第一次嗎?”

    迪子閉著眼睛沒有回答。她想反間他,若是第一次,就放開我,否則就要佔用我嗎?如果不在乎她怎麼回答,只想要佔用,那麼不問她不是也能佔用嗎?

    阿久津犬溉對迪子的緘然興味素然,愣了片刻,叮囑道:“來吧。”

    想起那時的情景,迪子便覺得可笑。

    初次交孽的前一個月的一天夜裏,迪子受阿久津的邀請去吃飯時,向他坦言了與秋野的事。雖然沒説有肉體關係,但聽了迪子的話,他就應該察覺到有過那樣的事。迪子説和秋野一起去過東京,從而認為有肉體關係是極自然的。但是,阿久津偏偏認真地刨根究底地追間那些事。

    如此想來,供出真情的一個月後委身於他,説是喜歡阿久津,不如説迪子有一種釋然的感覺;若是他,他知道她的一切。倘若談不上什麼欣慰感,那麼至少迪子也有着一種嬌情,要用阿久津來彌補拋棄她的秋野。

    “佔用”,這是男人的説法,女人有時決不會這麼認為,即使暫時性抵抗,但在默許的一瞬間,有時寧可説是祈望被男人佔用的。至少,在阿久津時是這樣。但是,不知道阿久津是否真正理解迪子的心。

    此後,已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迪子漸漸地,然而確確實實地和阿久津溶合了。也許是年齡的緣故,和秋野相比,阿久津更能使迪子感到滿足。

    適逢其時地想解解悶的,卻不知不覺地真心起來,玩世不恭卻變得真心誠意。“真怪籲。”

    迪子躺在浴池裏,再一次看着自己的肌膚,呢喃道。五

    幾分鐘後,迪子從進旅館前在路上迎面而過的醜阝個男子的回患中諒醒,從浴池呈站起身。

    與浴池相連接的更衣室裏,嵌着映出上半身的太鏡子,鏡子前放着化妝水和發刷。迪子在鏡子前戴上胸罩,穿上長襯裙。

    衣箱裏有漿過的睡衣,但迪子從未用過。且不説若是雅斂而合身的浴衣,睡衣是為了睡覺才穿的,有着這樣的感覺,她無論如何也睡不着,況且迪子體態嬌小,白色的長襯裙更適合她的身材,阿久津也喜歡她這樣的打扮。

    迪子穿好長襯裙,對着鏡子梳理着蓬鬆的頭髮,用毛巾擦去額頭微滲的汗珠。鏡子裏那張剛出浴的臉龐紅潤潤的,雖有二十四歲,但她那張臉還是不化妝顯得更年輕。

    仔細地端譯,迪子的臉上井無顯著的優點,鼻子滾圓,鼻尖隆起,那張嘴下唇比上唇稍稍突出眼睛是雙眼臉水泡眼,笑起來時因眼外角的緣故顯得色迷迷的,那些都是阿久津所指責的,迪子也自覺如此,怎麼看,也不是美人兒具有的那種秀整的臉蛋。

    “這樣的臉有什麼好?去找一個漂亮的吧。”

    受到他毫無顧忌的評論,迪子憤債地抱怨道,但阿久津絲毫沒有慌亂的神情。

    “不,我喜歡你不是美人。”

    “怪人!”

    “你的臉雖然不漂亮,但討男人喜歡。一句話,是一張容易接近的臉。”

    “所以你才趁機來了吧?”

    “是啊。”

    “厚臉皮!”

    “仔細看沒有特別的優點,但整個兒看就很美了,有親切感,用狗打比方,就是德國尖嘴犬。”

    “尖嘴犬不好呀!”

    “這種類型的人不會老,而且很耐看。”

    “別説了!”

    “我是在表揚你。”

    阿久津心不在焉地説了一句,一把摟住了迪子。

    阿久津明白無疑地説她不漂亮時,迪子感到一陣微微的哀傷,但又説她討男人喜歡時,她覺得輕飄飄的。一開始就斷定自己不是美人,所以只要聽説能討男人的歡心,她就心滿意足了。聽説“笑起來色迷迷的”時,她頗感驚訝。據阿久津説,迪子的眼睛一笑,眼外角就變得細長,眼眸內側就象扭曲的勾針似地凹陷着。

    迪子一邊對他連那些乏味之處都看得如此細緻而感到吃驚,一邊重新審視着自己的臉,自己也感到確是那樣。

    這是男人們感到好色的眼睛嗎?她端詳着,但對作為女人的迪子來説,她仍然不解。

    説起不解,就連阿久津説的“甜”她也不能領悟它的含意。

    無論臉龐還是身體,迪子都是嬌小玲瓏的,但沒有乾癟之感。正因為顯得瘦小,所以因圓的感覺而毫不形銷骨立。阿久津説那是因為骨格小,説正因為骨格小,所以適當地長些肉,整個兒體態就有一種甜感。

    “甜”是一種味覺,卻使用在體態表現中,這很滑稽。

    然而,帶着那樣的感覺看着出浴後自己那面頰紅潤的白嫩的軀體、迪子彷彿覺得能理解他的話了。從長襯裙的肩紐窺露的胸脯,和把頭髮盤結在腦後顯露的耳朵,都散發着“甜甜”的韻味。暫且不説這是否阿久津説的“甜”但鏡子中映現的身體和臉龐都很和暢,進旅館之前的那種肉刺已經消失了,説這是洗澡的緣故,不如説是因為得到了阿久津的滋潤,光是出浴後的裸體,在家裏的鏡子裏也不是沒有看見過,但沒有這樣地柔和。雖同樣的潤紅滿面,但決沒有象現在這徉帶有一種悠然自得的情態,雖也心情舒暢、歡悦,但沒有全身溶化般的感覺。

    迪子只在這張柔和的素臉上撲了些化妝水,便離開了鏡台。她只穿着長襯裙走出更衣室,回到房間。阿久津在那裏。他穿着旅館裏的睡衣,坐在桌子前,吸着煙。

    “怎麼啦?已經起來了?”

    迪子在阿久津的對面坐下,用毛巾又輕輕地抹着頸脖。

    “很熱啊,喝點啤酒吧?”

    迪子從斜後邊的冰箱裏取出啤酒,拔掉瓶蓋,給兩隻酒杯斟滿啤酒,將其中的一隻杯子推到阿久津的面前。

    “很可口啊,只是開頭第一杯才確實感到很可口。”

    迪子一口氣喝了半杯,但阿久津連酒杯也不碰一下,只顧抽着煙。

    “你不想喝?”

    於是,阿久津端起酒杯,只啜了一口便放回到桌子上。

    “洗了澡怎麼樣,我去換浴水。”

    “行了,不用了……”

    “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迪子端起啤酒將杯子斟滿。

    “我想要不要回去。”

    “回去?……你要回家……”

    阿久津端着酒杯點點頭。

    “剛才你清楚地説要住下的。一開始就想要騙我吧。”

    “沒有那回事,剛才我確實想住下的。”

    “那麼為什麼要回家?什麼時候改變主意的?”

    “也不是改變主意。只是,現在想要住下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這……”

    阿久津欲言而止,喝了一口啤酒,“果然是害怕吧。”

    “不……”

    “完事了就回家,這是卑怯呀,不象一個男子漢!”

    男人也許房事結束後就神致清醒了。以後只是兩個人睡覺過夜,有沒有都一樣,但是,這不是太自私了嗎?好像只是為了尋歡才來的。

    “馬上又能見面的,星期六見面吧。”

    “這不行,我非要今天夜裏?”

    “你這人真蠻纏啊。”

    “蠻纏的是你!疑神疑鬼的,沒有自尊心,所以才隨心所欲,你這樣的人還是滾回夫人那裏去吧!”

    “可以回家?”

    “請吧!馬上回去,回家可以讓夫人放心呀!”

    “喂,迪子……”

    “迪子?是你隨隨便便亂叫的嗎?”

    迪子一口氣喝乾杯中的啤酒,苦味溢滿口內,滲入乾渴的嗓眼裏。迪子頗感辛酸,覺得男人太自私了。這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從兩人最初交往時起,阿久津就瞞着妻子和同事保持着兩人的關係,幽會時挑選不引人注意的咖啡店,然後坐車徑直去旅館,交歡以後,男子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回到有妻子等待着的家裏,這樣的自私,不只是有婦之夫才有,就連秋野,儘管單身,但他的自私是一樣的,一邊説愛着迪子,已經離不開她了,結果一邊卻去了東京,男人不管説多麼喜歡,總有清醒的時候。這些話,只是虛與委蛇信口開河。

    由此看來,迪子不會欺騙自己。對她來説,喜歡的,即使犧牲一切也在所不辭,討厭的,無論怎樣花言巧語也總是令人生厭的,喜歡的,常常因一種好惡而涇渭分明,當然,初次受到阿久津的撫愛時,她還不能抹去對秋野的回憶,她一邊依偎在阿久津的懷裏,一邊忽然想起了秋野,但是,那只是在變換主人時的一瞬間,現在她無疑是愛着阿久津的。縱然秋野提出想和她見面,她也不會見他。現在她一心一意地追戀着阿久津。

    女人一旦有了喜歡的人,便會對那人專心致志毫無二心。男人即使有了意中人,卻同時也會和別人產生關係。迪子摸模糊糊地感覺到,這好像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她心想,男人和女人,也許就是因為生理上的不同,所以在想法上也有很大的差異。在這一意義上,她似乎多少有些理解了男人的心思。然而,那只是心情舒暢的時候,關鍵時就不會那麼冷靜地對待。不能冷靜是因為愛之深刻,所以對迪子來説,現在要求她冷靜是勉為其難的。

    阿久津一言不發,默默地往自己的杯子裏斟着啤酒,然後給迪子的杯子斟滿。在對方憤怒時,保持着沉默,好像在等着對方憤怒、指責,不久便會疲憊。這種沉默,想必是男子的狡黠。

    “你想回家,你就可以回家籲!”

    迪子用稍帶冷漠的口吻説道。

    “你能靜下心來搞研究,也是託了夫人的福吧。”

    “你在説什麼?”

    “你聽不懂嗎?”

    迪子那張討男人喜歡的臉蛋變形了。雖然眼淚還沒有流出來,但現在只要有一個開頭,立即就會淚流如注。迪子的臉龐正勉勉強強地忍受着極限。

    “今夜回家,説到底也不是為了妻子。”

    “不是為了妻子,你説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們。”

    “別説的好聽!”

    “反正,你聽一聽嘛。今天如果不回家,家裏就會知道我住在外面了。守屋是我的好友,和我妻子的關係很密切,所以馬上就會知道的。”

    “你想説什麼?”

    “那小子最近察覺出我們兩人的關係有些神秘,儘管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但懷疑我們之間有好感。”

    “我們的事,他不該告訴你夫人吧。”

    “這還不會。不過女人的感覺很靈敏,雖然我不會露出明顯的破綻,但她感覺到我另有喜歡的女人。從我冷淡的態度裏發現我有外遇,而且如果真有的話,估計是你。”

    “為什麼是我?”

    “最近我沒有提起過,但以前我常常説起你是個好姑娘,總是幫我的忙,所以她還記得那些事。”

    “今夜你回家,你為什麼説是為了我們?”

    “這……”

    阿久津喝了一口啤酒後,説道;

    “今夜不回家,那小子就會懷疑我們的關係了,而且他會覺得準是那麼回事。這麼一來,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那些事,和我無關籲!”

    “當然在家裏發生的事,是我單方面的問題,因我而起,我也只好認了。但一旦鬧僵了傳到單位裏就麻煩了。”

    “那會怎麼樣?”

    “如果那小子到所長那裏去彙報我們的事,我們兩人在這裏就待不下去了,也許會調走一個。”

    “難道把那種事……”

    “不!若是那樣倒好了,她孃家在東京,她總想回到東京去。”

    “太任性啦!”

    “是啊,是太任性了。”

    “我是説你呢。”

    “説我?”

    “隨便找個藉口,就想要回家啊。”

    “我不是我藉口。為了我們能好下去,我想我還是先回家的好。”

    “我們,還不如散夥呢!”

    “反正,我今天要回家,你要理解我的處境。”

    阿久津雙手抱着杯子垂下了頭。迪子從屏風的隙縫間望着卧室。在微弱的光亮中看得見被褥的一角。在那裏盡興作愛的,僅僅是一個小時之前。那時,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作愛後就要回家。阿久津的妻子,單位裏的事,全都忘記了。那時,只有兩個人的熾熱的愛。

    回想起來,那是短暫的。好像為了那短暫的愛,一時間產生了錯覺,忘記了現實。

    “我先送你回家吧。”

    阿久津將迪子的沉默錯當作是一種承諾了。他在壁櫥前快快地脱下睡衣,穿上褲子。

    看見男子在急急地作着淮備,迪子站起了身。再絮絮叨叨地,就只會增添她的屈辱感。

    你去任性吧!

    迪子一言不發,又走進浴池前的更衣室,穿上衣服,整了整臉。走出浴室時,柔和的臉龐已經變得蒼白,有些緊繃繃的。

    “能走了嗎?”

    迪子一打開打開更衣室的門,阿久津便問道。他已經穿着西服,繫着領帶,有手提着旅行包。

    “……”

    “對不起了。”

    阿久津微微鞠躬道。

    迪子的心裏陡然湧出哀傷,那是什麼樣的哀傷?是憐憫不得不回家的男子?自己卻愛着這樣的男子,她感到非常悲哀。

    “你還在發火嗎?”

    “呃……”

    迪子在阿久津的肩頭窘笑着搖搖頭。

    “我喜歡你,你只要相信這一點。”

    阿久津用手指梳理着迪子的頭髮;

    “你要理解我啊!”

    “你要答應我。”

    阿久津愕然地回過頭,不知是什麼事。

    “今天,不要和夫人同房。”

    “難道……”

    “同意我籲!”

    “你説作愛?難道還能做房事?”

    阿久津微微一笑,擁着迪子的後背向房間門走去。六

    兩人走出南禪寺的正大門,坐上了車。

    “我送你吧。”

    “我沒事的,你先回家。”

    阿久津住在上賀茂,迪子的家靠近大德寺的船岡山。

    要説從南撣寺順道而去,還是迪子的家離得遠。

    “船岡山。”

    阿久津向司機講了迪子家的地名。

    “我先送你回去。”

    “別廢話了。我還有地方要去。”

    “你不回家?”

    “回家不回家,和你沒關係。還是你先回家,家裏還有人等着你呢。”

    “你……”

    阿久津撫摸着迪子端坐着的大腿。

    “別講氣話,你特地等着我,所以原來我也不會回家的,今天是因為碰到守屋……”

    “我知道了。”

    迪子不耐煩地打斷了地的話。阿久津嘴唇嚅動着欲言又止,便緘然不語了。再稍稍多説幾句,兩人之間就會產生裂痕。走出旅館時暫時顯得和解一樣,但那僅是外表。

    右邊出現下鴨神社外院的樹叢,車朝着北大路的交差口駛去。再往前,就是阿久津的家。

    “司飢,筆直下去。”

    “説好先送前面的吧。”

    “行啊,讓我在這裏下車吧。”

    “你要去哪裏?”

    “你不用擔心我。司機,請在前面路口停下。”

    “喂……”

    阿久津慌忙抓住迪子的手臂,對司機説道;

    “沒關係。你把車開到船岡山。”

    “到底去哪裏?你們……”

    司機不快地問。

    “去船岡山。”

    “不再改變啦!”

    “對不起。”

    司機輕輕咋了一下舌頭,又加快了速度,從爭執的當事人來看是極認真的,但在旁人的眼裏,只當是撒嬌慪氣。

    車在北大路向西行駛。一過十一點鐘,紫野一帶便靜悄悄的。電氣列車站也已經關閉,只有賣酒的商店還點着孤寂的燈。

    “明天再説吧。”

    大街上的信號燈翻成綠色時,阿久津好像改變了主意,説道;

    “中午在裏韋拉見面吧。”

    “裏韋拉”是一家餐廳,離輸血中心只隔着一條橫馬路。雖説離輸血中心狠近,但也有四、五百米遠,途中還有別的咖啡店,所以輸血中心的職員去裏韋拉餐廳的很少。

    “行嗎?”

    阿久津又叮囑道。迪子默默地望着車窗外,緘然無言。

    車在深夜的海道中疾駛。司機也許怨在這裏補回白天因車輛擁擠而失去的時間。

    “在這前面向左拐彎。”

    駛過太德寺時,阿久津説道。以前送迪子回家有過幾次,所以阿久津記得迪子的家。在大德寺前向左拐彎,第二條小道上的藥店就是迪子的家。

    四周紅格子外牆、擱摟那般高的房子軒鄰比肩,呈現出京都特有的風情,迪子家也是京都風格的幽深的擱摟房子,但除了藥品外連化妝品都放進來以後,就變得很逼仄。

    “在這裏下車吧。”

    到房子跟前時,迪子説道,車往前開了二十來米才停下。

    “明天,記住了嗎?”

    阿久津在車門裏對下了車的迪子説道。

    迪子感覺到背後阿久津的目光,默默地疾步走去。片刻,身後響起汽車的排氣聲,知道汽車在遠去,過了十一點鐘,兩側的商店都已經關門,直到家門前,迪子才轉回身注視着遠去的汽車。載着阿久津的汽車的紅尾燈在小道的前端遠去,不久向右拐彎消失了。

    目送着紅色尾燈消失後,迪子站在恬靜的小道中央,仰臉望着自己的家。看得見寫着營養藥劑名的大招牌前那間擱摟的窗户亮着燈。

    怎麼辦?

    出門時對母親説好住在宇治的朋友家的,所以今天可以不回家,在阿久津面前她也堅持説不回家,但阿久津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説實話,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裏,當時只是想讓阿久津擔心才那麼説的。

    即使不去字治,無論清水還是山科,倘若只是過夜,朋友的家還是有的,可是到了這時候再特地去敲門,實在不雅,無論去哪裏,這事本身如果不讓阿久津知道,不使他牽掛肚,就變得毫無意義,阿久津硬把她送到這裏,看來是有效的。

    “這人太自私了!”

    迪子輕聲忿然道,敲響了百葉窗邊上的小門。

    母親他們看來已經睡下,出來開門的是妹妹亮子。

    “啊,你不是去字治了嗎?”

    “不,去了。”

    “為什麼?”

    “沒有最後説定,常常會改變的呀。”

    “呃?”

    亮子詫然,走在前面上着樓梯,兩人睡覺的房間在二樓靠窗的一側。

    “你難得有這樣的事啊。”

    亮子重又打量着跟隨在後的迪子。

    “眼睜睜地放跑了好不容易能住下的機會回來……”

    “你關心得太多了。”

    亮子聳聳肩。她二十歲,比迪子小四歲,在私立的D大學社會系讀三年級,眼下正振作精神在寫論文《日本婚姻制度的變遷》。她是妹妹,個子卻比迪子大,男朋友看來也很可靠,很多是大學的朋友,但是她曾得意洋洋地説,中年男子也請她吃過飯。在迪子看來,總覺得她很危險,但她反唇相譏,説“危險的是姐姐。”

    除了亮子,迪子從不向別人提起阿久津J,所以這些事,在亮子的面前,她無法逞強。

    “和他見面了吧?”

    亮子鑽進被窩裏問道。興許剛才正躺着看書,她穿着便服,忱邊攤着女性週刊雜誌。

    “當然見面了。”

    迪子拉開拉鍊脱下連衣裙。亮子用戲謔的目光注視着她,等迪子脱了裙子只剩長襯裙,便急不可侍地湊上前來。

    “那麼,不太順利?”

    “你別多管閒事啊。”

    迪子在鏡台前抹去化妝。服飾、化妝都是幾小時前在這間房間裏打粉好才出門的。那時裝束漂亮,頭腦裏儘想着和阿久津的撫愛,結果得到的卻是一肚子的氣。

    迪子對着鏡子嘆了口氣。

    “吵架了吧?”。

    亮子在身後説道。

    “他回家了?”

    “……”

    “姐姐愛得太認真了,這不行啊。”

    “你説什麼?”迪子回過頭來。

    “別這樣,不這麼認真就不會失望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別亂説啊。我的戀愛不是像你們那樣的逢場作戲。”

    平時和味妹一起談論着戀愛,聽着戀愛故事過來的,但現在她對妹妹反而感到很膩煩。

    “可是,對那種有妻子的男人,一認真就不會很順利啊。”

    “阿亮,所謂的愛,並不是進展順利就交往下去,不順利就停止啊:不管進展如何,總得發展啊!”

    “這就是太認真了。”

    亮子一副無可挽救的表情望着迪子。

    “就連和秋野君的事,都是因為太認真了,所以才被他逃走了呀。無論什麼樣的戀情,只要心裏感到有些快活就行了。”

    “我不會做那樣的事,也不想做。”

    迪子站起身脱下長襯裙,穿上寬袍。亮子愛穿便服睡覺,但迪子睡覺時從小就愛穿寬袍。

    “厄,去下邊把威士忌和杯子拿來。”

    “你要喝酒?”

    “嗯!”

    “説不定會被爸爸罵的。”

    “別多-嗦,快拿來。”

    不喝些酒,她靜不下心來。喝些酒,最後帶着醉意就能入睡。

    亮子走下樓梯。威士忌在飯廳的餐具架上,父親愛喝清酒,威士忌很少喝。很走運,威士忌幾乎沒有動過。

    亮子返回房間時,迪子把雙肘支在桌子上,正怔怔地望着牆壁。

    “姐姐,瞧!”

    亮子把威士忌和冰塊放在桌上。

    “你也喝點吧。”

    “又要和我作伴,你要學壞的!”

    亮子嘴上很硬,但仍很樂意地摻着淡酒。

    “為了姐姐的失戀,乾杯!”

    “哪來的失戀啊!”

    “今夜你這張臉,怎麼看也不是成功的模樣吧?”

    很遺憾,不幸被亮子一言道中。迪子忍着噎嗆,喝着。

    迪子第一次喝威士忌,是在大學時代,和朋友鬧着玩喝的。自從認識秋野後便常喝了,從那以後只要去快餐酒吧就喝,不過一般也就喝兩三杯淡酒。

    説實話,現在她品嚐不出威士忌的香味,為什麼會喝那麼辣的酒?她感到不可思議,但心情煩亂時就要喝威士忌。只要喝得稀泥爛醉,第二天心情便又輕鬆了。

    以前喝得最多的一次,是秋野棄她而去的時候。那天夜裏她一直喝到早晨三點,最後醉倒在朋友的房問裏。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但前一天夜裏無論如何想要尋死尋活的心情霍然消失。令夜的心情還沒有到當時那樣的程度。

    光從兩人的談話來看,還算不上是傷害,但是一發愣,還是會想起阿久津,想像出阿久津和妻子親親熱熱的身影。

    阿久津和妻子兩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從認識阿久津的時候起就知道了。事到如今,再對他的妻子説三道四,這是不明智的。

    今夜之所以心神不寧,是因為阿久津破了和她的約會,要去守着妻子。阿久津説,為了保持兩人的關係,這是沒有辦法的。但是,那畢竟像是託辭。

    “厄,別一個人悶悶不樂了,今夜的事講給我聽聽吧,心裏好舒暢些。”

    亮子端着杯子,嗔視着迪子,圓圓的大眼睛裏充滿着好奇。

    “也沒有什麼好説的,只是心情有些不好,所以就回家來了。”

    也許喝了威士忌的緣故,心裏多少有些寧靜了。

    “人家好心問你,你這人真怪!”

    亮子猛然躺下,但隨即又象突然想起似地:

    “什麼中年男子,還是滾他的蛋吧!”

    “滾池的蛋?”

    “姐姐這麼迷人的女人,沒有必要攆在那種男人的屁股後面啊。”

    “我沒有攆啊。”

    “那就好了。總之,要讓對方追你,讓他心急撩火地緊緊地纏着你才對呢!”

    “你説什麼?”

    “而且,那樣還有樂趣。”

    雖然覺得她任性,但想來也不無道理。迪子也井非不知道那種樂趣,和阿久津之間開始時就是那樣的,至少,在有性關係後的半年裏,是阿久津追戀着她的,現在卻不知不覺地變成迪子在追戀他了。兩人的關係,不知從何時開始逆轉的。

    “姐姐追得太緊,男人就心安理得啦。”

    “他沒有什麼心安呀。”

    “再多找幾個男朋友,要讓她知道,男人不是你一個,這是拽住男人的關鍵籲。”

    “這種事,你不説我也知道。”

    “有人來説媒的事也説了?”

    “我沒説。”

    “不行呀!説給他聽,讓他難過一陣。嘿!下次讓他遇上我……”

    “你,遇見他準備怎麼樣?”

    “要好好地整治他一下。”

    “你別瞎起勁!”

    “姐,你心痛啦!”

    亮子抱着手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帆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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