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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歡

    幸福就像一道閃電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不同。”很高興開到“幸福站台”,哪怕我們和上面這句話一樣俗。

    這段時間,我們三個正呲牙咧嘴地暴露出“文青”的嘴臉,作托爾斯泰或莎翁狀奮筆疾書。這使我們不可避免地都成為苦瓜臉,葛優説“黃連樹的根子,藥罐裏的渣子,苦膽裏的汁”,説的是劉曉新、姬宇陽和我。

    作“苦大仇深”狀遭到編輯部的非議,劉壯説編我的稿子就像看徐帆那部鬼裏鬼氣的《青衣》,姬宇陽從廣州總部潛回上海,一臉蕭瑟加深了居委會阿婆對他的懷疑,被迫揣着温度計晝伏夜出;劉曉新媳婦兒明察秋毫,發現老公煙量陡增,旁敲側擊租了盤《一聲嘆息》作為反面教材,投石問路。冤,比竇娥還冤。

    痛定思痛,我們迎來光明的篇章——《甲A十年歡》。這一天好像是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説“……站起來了……”

    叔本華説“人生即地獄”,所以丫死得很難看;我們吃着五穀雜糧,堅信人生即享樂,享不到樂也可以“想”樂。感謝2001年10月7日,感謝7支鋼筆的大連隊,感謝“保衞成都”——

    幸福就是不戴口罩了,就是不必每天把手用清洗靈洗得發糙,不必睡覺時還開着兩扇大窗,不必像鼴鼠一樣貓在家裏看碟,不必用温度計把腋毛都磨光……這樣的日子,我們喜歡。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我們緊急調動着所有快樂的分子來營造這一篇章,好不容易為中國足球抹點金,一定要讓它熠熠生輝。攪屎棍子的活幹久了,胳膊也痠痛了,我們也能裝正神。

    十年來,中國足球並沒有太多幸福,但幸福真的到來時就像一道閃電,讓你如此猝不及防——幸福就是天津人保級時的貧嘴張大民,幸福就是四川球迷在珠峯賓館樓下齊喊“謝謝解放軍”,幸福就是李響阿姨寫的“天明時分,米盧像個嬰兒睡去”,幸福就是大連人民用7支鋼筆醮了藍藍的海水寫就“我們是冠軍”。

    我們達成這樣的共識,無論這些幸福的背後有多少陰謀,無論這些幸福是多麼的廉價,有一點必須肯定,“我們曾經過把癮,我們不心理性地分析前因後果,只需閉上眼睛‘飛’一把。”

    馮小剛把《大腕的葬禮》改為《大腕》,我們把《過把癮就死》改為《過把癮》,一樣的用心。

    假裝幸福也是一種幸福,這是積極的生活態度。長征路上,只有女紅軍打着快板兒,我們學習女紅軍,“往前看,往前看,紅軍的勝利在前面”,或《紅燈記》李奶奶的“聽奶奶講革命……”

    回憶幸福是件輕鬆的事,“先前闊過”是以後再闊可給予的前提,央視新聞報道:京城的非典病例在下降。離摘下口罩的日子不太遠了。

    過把癮

    2001年10月7日,氣象台説是個好天氣,但到了下午太陽都不見了,烏雲像口濃痰掛在天空,“好,變天了好!凍死他媽的西亞人”,剛從澡堂子裏出來的人就説。

    之所以這麼多人從澡堂子出來,是因為酒店都客滿,瀋陽的澡堂子比飯館還多,各式各樣的澡堂子可以滿足各式各樣的人,便宜而舒坦。下午,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就打着呵欠撩開門簾兒走出澡堂子,突然精神抖擻起來,神聖地直奔五里河。

    那段時間,大部分人都住在澡堂子而非酒店,這使五里河體育場內有一股統一的牌子的香皂味道,刺激鼻粘膜就產生統一的心情,激越而簡單,就連沈大高速路上的路標指示,也統一變成了“中國必勝”。

    這使很多司機因此迷了路,不過嗅着香皂味兒很快又找到了五里河。

    在一場必然來到的偉大勝利面前,每個人歡快得就像蹦跳的青蛙,蹦歡產生汗水,汗水使廉價的香皂味兒蕩然無存,從而很快變成另一種刺激的味道——硫磺。我的記憶通常不可靠,但氣味可靠,從香皂到硫磺,像一條小狗撒的尿,是出線那天給我們留下的遺蹟。

    有一個證據足以説明:桃仙機場降落的夜航班機機長通通在天上盤旋不止,他們説:霧大,找不準跑道。事後我們知道,那是成千上萬掛鞭炮整的,像遼瀋戰役,比石光榮帶着隊伍衝進瀋陽城還絢爛壯觀。還有一個證據是:五里河派出所30多號民警同志們,晚上在體育場附近辛苦撿集了200多隻鞋,是“只”不是“雙”,後跟紛紛豁開,像200多隻幸福的大嘴……

    傳説中,“綠島”鬧鬼,努爾哈赤砍下明軍千萬顆頭顱埋葬於此,但這一晚什麼邪氣都被沖走了。“綠島”進門那一條水泥路兩側有九九八十一根“xxxx”,黑鐵鑄成的,雄壯而有力,擁進來的人們就開始數,怎麼數也只有八十根,另一根在哪裏成為一個謎。有人説:“那就是咱隊伍呀,多雄壯多有力呀……”説話間,米盧帶着女記者雄赳赳地走出來,人羣有了快感,就使勁地喊。

    這樣的回憶有些混亂,因為歷史本身就很混亂。那晚綠島來了好多好多人,來了好多好多車,來了好多好多鮮紅的國旗,來了好多好多長官,來了好多好多美貌驚人的神秘女子,也就踩死了好多好多草。央視《同一首歌》本來要搞一台直播慶功晚會,突然又不搞了,剩下的那些跳舞的丫頭片子們滿園子亂跑,有個長了雀斑的丫頭沒簽到名,哭了。

    有個事件是:國腳們在那座白俄式的大樓正吃飯,買了“綠島”發售門票的人們像“米潮”中的羣眾衝了進來,那個場面很幽默,每一桌8個國腳的外圍,必圍裹着百八十號羣眾,拿着本子或襯衣,“籤個名吧,籤個名吧”,主持人厲喝:“吃完飯再籤”,羣眾很聽話,都不動作了;但齊刷刷用目光盯着進餐的國腳們滿是崇敬之意。

    “被一羣人盯着吃飯的感覺,與被一羣人盯着小便的感覺別無二致”,一個小時後,小范滿身墨水地對我説。那慶功宴熱烈,但沒有設計中的神聖氣息。

    歷史就是這樣一出喜劇:10月7日前,歷史就是“倒米”與“保米”,10月7日後,當“保米”的要清算“倒米”的時候,發現對面空無一人,因為“倒米”的統統“保米”了。閻世鐸和王俊生親切擁抱,李曉光和李響親切擁抱,范志毅和郝海東親切擁抱,我沒有擠進去,只能順手擁抱了門廳前的石柱子,發現上寫“米盧,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墨跡未乾。

    這個幸福而混亂的堂會上,喝了好多好多酒,點了好多好多火,簽了好多好多名,説了好多好多話,綠島的女老總施然然過來,説:“我們要建銅像”,下面的人就震天地喊:“建銅像,建銅像”,米盧就問價錢,作貪婪狀:“這麼多錢,不如發現金獎給我們好了”,大家很配合地笑起來。

    慶功宴過後,那些美貌的神秘女子突然不見了,半夜3時走在“綠島”的園子裏,可以看見薄霧如紗輕輕墜下,可以聽見每個房間裏似乎都有海鷗的輕叫,有兩個好事者爬在窗台往裏偷窺,差點驚了球員和女子……

    有人揭發,從綠島流傳出來的簽名足球80%是贗品,隊醫或後勤人員偽造的,就此事,忠厚的老尹站出來聲明:“怎麼能污人清白。”

    那天領出線獎金,李瑋峯拎着塑料袋,裏邊沉甸甸全是現金,走進富麗堂皇的“萬豪大酒店”時,他看見人們都對自己指着:“你看呀!李瑋峯啊,天啊,真的是他”,他回憶“那一刻,手上沉甸甸和臉上燒燒的感覺讓我知道,老子這輩子幹足球真是太值了……”

    “綠島”那月營業額又創新高,用一小部分補植了被踩死的草,半年後,被稱為“南草坪”的地方果然塑起了41座銅像,都是“出線功臣”。這讓事情有一些不得不説的結尾:一、有人認為作為客場嚮導的旅行社人員金家冀不應作為銅像之一;二、有人認為銅像應該塑上那個著名女記者;三、在五里河出資建造英雄浮雕的球迷孫長吉因政府沒有按承諾作出經費補嘗,很快就破產了,生活江河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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