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方雨珠的追悼會是方雨林大隊裏的那些同志一起幫着操辦的。公墓在市郊。追悼會開得簡單而隆重。開完時,已是傍晚時分。來參加追悼會的朋友們同事們大都走了,只剩下刑偵支隊的一些同志和方雨珠生前的幾個小姐妹圍繞在方雨林身旁。
郭強低聲對方雨林説:“走吧。”
方雨林説:“你們把我爸先帶回去,我想在這兒再坐一會兒。”
郭強説:“你這樣,你爸就更難過了……”
這時,方父走過來,反而勸説郭強等:“不要勉強雨林,他想坐一會兒,就讓他坐一會兒吧。”郭強無奈,便和那幾個女工一起攙扶着方父,先上車走了。
方雨林怔怔地凝視着骨灰盒上方雨珠的照片。他問:“這就是一種結束?”風不作回答。冰冷的暮色也不作回答。淚水慢慢地又湧了出來。這時,身後不遠處傳來清晰的腳步聲。方雨林一怔,忙擦去淚水,轉過頭去。
不遠處站着丁潔。
不知為什麼,淚水一下子又從他眼眶裏湧出。
丁潔慢慢地走了過來。她沒參加剛才的追悼會。顯然是剛趕來。一停車,都沒顧得上熄火,就走來了。
丁潔惶惶地:“對不起!我剛知道。”
方雨林:“……”
丁潔把帶來的一束白色的鮮花輕輕地放在方雨珠的骨灰盒前,雙手合十,默禱了一會兒。默禱時,淚水完全失控地流滿了整個臉龐。開始她還咬着嘴唇,想剋制住自己,不一會兒,便忍不住地哭出了聲。越哭越傷心,她終於捂住臉大哭起來。
“我送你回去。”等稍稍平靜下來,丁潔對方雨林説道。
方雨林説:“不用……一會兒,大隊裏的車就來了。”丁潔説:“還是坐我的車走吧。”方雨林説:“謝謝了!”丁潔又默默地等了一會兒,見方雨林還是執意不肯上自己的車,她只得走了。但她沒把車開多遠,只走出二十來米,又掉轉頭開了回來。
方雨林抬起頭,對她説:“你走吧。”
丁潔説:“我等你。”
方雨林説:“求你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丁潔眼圈又紅了。她再次發動着車,向前開去。開出大約三四十米,她把車停在了路旁。這時,天已經很黑了。丁潔獨自坐在車裏,捂着臉,默默地,默默地哭泣着……哭泣着……
一陣狂風襲來,曠野裏捲起一片雪粉,跟隨着狂風,呼嘯着向遠處閃爍着星星點點燈火的居民點撲去。而上下左右的天色,終於完全黑了下來……
3天后,市局金局長、馬副局長帶着郭強和方雨林到顧副書記處彙報“12.18”大案的進展情況,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請省反腐領導小組向有關部門打招呼,在近期內能禁止周密出國,最好也不讓他去國內其他地方出差。
“這件事還有點麻煩。你們自己覺得就憑你們談的這點情況,省反腐領導小組就能向有關方面下達禁止周密出國這個令?”顧副書記審視着在座的幾位問。
“我們自己也覺得理由不是十分充分。”金局長答道。
顧副書記笑了笑:“不是十分充分。換句話,你們還認為是比較充分,對不?充分在什麼地方?你們現在掌握了哪一件證據可以説明周密直接參與或製造了這起謀殺案?”他環視了在場的各位。各位都沉默。“沒有啊!”顧到書記自問自答道。“一個都沒有啊!周密主管我們這個省會城市的工交財貿。他主管的這一攤,每年產生的國民生產總值佔我們全省的國民生產總值的15%。15%,是一個什麼概念,明白嗎?而它產生的利税是我們全省利税總額的26%。沒有他這一塊利税,我們這些在省裏當頭頭的上北京去開會説話就直不起腰桿子。這表明什麼,明白嗎?”
這時,秘書匆匆走了進來,稍稍地等了一會兒,對顧副書記指指牆上的石英鐘,好像是在告訴顧副書記,如果再不結束這個談話,就趕不上下一個日程安排了。
顧副書記對秘書説了一聲:“知道了,知道了。讓那幫人再等一會兒。”説着就站了起來説道:“就這樣吧。那邊還有一大椎人等着我哩。我讓省反腐領導小組再研究一下你們這個問題,然後給你們一個正式答覆。”
答覆是過了三十多個小時才下來的。當時,方雨林裹着棉被坐在自然博物館二樓那個小房間的地鋪上,怔怔地看着牆上掛着的那些放大了的黑白照片。郭強打來電話,告訴他,答覆下來了。
方雨林沒做聲。自方雨珠出事後,他真的好像換了個人似的,能幾天不説一句話。
“……喂,你咋不問問他們是怎麼答覆的?”
“問啥?周密還將按原定時間出國。”方雨林答道。
“是這樣。”
“很正常。有人盼着周密走,甚至希望他叛逃、能死在國外更好。這樣,就會把他們之間所有的秘密都一筆勾銷了。你怎麼不説話?”
郭強在電話裏説:“你讓我吃驚!”
方雨林平靜地問:“我讓你吃什麼驚?”
郭強説:“我們以為你聽到這個消息會跳起來大發雷霆,完全沒想到,你會那麼平靜……”
“你們?還有誰?”
“猜猜。”
這時,方雨林覺得這聲音不對頭,不僅從耳機裏傳出,還從一個很近的地方傳出。方雨林疑惑地四下打量,最後確認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他立即跑過去一下打開門。
果然是這樣,門外,郭強拿着手機正在説話。跟他一起來的還有馬副局長。他們一直擔心方雨林的情緒,今天約好一起來看他。
“閻文華近來怎麼樣?”默坐了一會兒,方雨林問。
“還是一個死豬不怕燙。你這邊的馮祥龍呢?”郭強問。
“也一樣,一無所獲。這傢伙倒是肯説,而且還説個不停,但全在給自己評功擺好,只要一接觸到實質問題就瞎火了。”方雨林説。
“周密後天上午8點20分的飛機去香港。轉道香港,直飛羅馬。”過了一會兒,馬副局長輕輕地嘆了口氣,説道。
“這麼説來,來鳳山莊謀殺案自動結束。”方雨林不無悲哀地説道。
“也許吧……”馬副局長又輕輕地嘆了口氣道。
於是,三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馬副局長苦笑了笑,説道:“就這樣讓他走了?兩位大俠,快出招啊!此刻不出招,更待何時?”
又沉默了一會兒。方雨林問:“他後天啥時候的飛機?”
“後天上午8點20分。”馬副局長説道。方雨林看看手錶,心裏計算了一下:“還有32個小時。”爾後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説道:“這兩天,我把案子又在腦子裏整個過了一遍,也想到有人會讓周密出國。只是沒想到會讓他走得那麼快。我想了個招,你們聽聽,看看管用不管用……”
馬副局長説:“你説。”
“我想,在閻文華和馮祥龍這兩個突破口中間,更容易突破的應該是馮祥龍……”
“為什麼?”郭強問。
方雨林分析道:“馮祥龍的社會關係多,可以從他那些眾多而又複雜的社會關係中找到一兩個比較薄弱的環節突破。”
馬副局長笑道:“又是你那套‘曲線破案’理論,採取先掃外圍的打法來突破馮祥龍。”
方雨林點點頭:“是的,從外圍找突破口。應該迅速果斷地對馮祥龍身邊的幾個骨幹分子實行隔離突審。尤其是原九天集團公司本部的出納員、馮祥龍的情婦兼私人財務總管杜海霞,應列為重點中的重點突審對象。直覺告訴我,馮祥龍這個案子的突破口可能就在這個女人身上。還有一點,我也挺擔心的……”説到這裏,他突然不説了。
馬副局長催促道:“擔心啥?”
方雨林猶豫了一會兒,才説道:“從決定對馮祥龍實行‘兩規’,到派人去具體執行‘兩規’,整整拖延了十六七個小時,差一點讓馮祥龍跑了。是誰故意拖延不辦?誰走漏了風聲?這一定得查清了。馮祥龍這小子神通廣大,在我們內部有他的耳目。不把內部搞乾淨了,這個案子沒法整。”
這時,馬副局長的手機響了。
馬副局長接完電話,神情頗有些不安地説:“顧三軍跑了。”
郭強問:“怎麼發現他跑了?”
馬副局長説:“剛才聯合專案組的同志到他公司去找他。
他公司的人説,他已經有兩天沒在公司露面了。專案組的人趕到他家,他家的小保姆説,顧三軍兩天前就走了。”
“去哪了?”方雨林問。
馬副局長説:“小保姆説不清。一會兒説去廣州;一會兒説去深圳;一會兒還説去泰國。再問,就哭鼻子。”
方雨林站了起來,堅決地説:“趕緊派人去拘傳那個杜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