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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節

    潘崗出差回到家裏,幾件換洗衣服,卷在提箱裏,沒什麼分量。從南方買了些當地的特產,也不甚多。交通這樣方便,現在出差的人,真是沒什麼可帶的。但你出了一趟門,總不能兩手空空回來見老婆孩子,所以糖啊乾果啊,還是買了一些。還買了兩條絲中,一條貴些的,給妻子。一條處理品,給保姆範青稞。

    現在,不是保姆巴結主人,改成主人巴結保姆了。潘崗自嘲。

    三口之家,本沒大多的家務事,保姆屬奢侈品,按他們現在的收入,實在有些勉力為之。但含星身體不好,胃口很弱,每頓飯都得精心製作,不然就懨懨地看一眼,怎麼哄也不吃。他上的小學,離家又很遠,每天上下學,要穿過幾條繁華的大馬路。自打發生過一起撞死小孩子的事,每逢下學的鐘點,校門口就擠滿了接孩子的家長,人頭攢動,成了一景。

    潘崗經常出差,自然沒法按時接送孩子。簡方寧忙得腳丫打後腦勺,也擔當不了這歷史的重任,只得僱保姆,照顧孩子。

    本來以為自己家的活不重,給的工錢也不少,找人不費事。真的找起來,才發覺艱艱。現在的年輕人,誰還有耐心侍候人?自己還巴望來個人侍候呢!上了歲數的人,又熱土不離鄉,沒人出來掙那幾個辛苦錢。

    眼看小學開學,保姆還無着落,簡方寧急得不行。一個鄰居説,我老家有個寡嫂,説願出來尋個事由。只是我醜話説在前頭,她人可有些“勺”。

    簡方寧説,“勺”是怎麼回事?

    鄰居説,“勺”是土話,就是有些腦子不夠使。你要説她傻吧,也還沒到那個分上,但不機靈。我估計,洗衣機、電飯堡這些傢什,都學不會使……

    潘崗説,那是弱智。這種人誰敢用?

    簡方寧説,會認路嗎?

    鄰居説,認路沒問題,甚至還是一絕,那年到我們這兒來,領着她逛商場,一時走散了。我們急得不行,都想到警察局報案了,她平平安安回來了,還帶回一大包貨物,説是比她老家的便宜,帶回去可以做個小買賣。

    潘崗插嘴説,有一種人就是這樣,別的都不行,可有一樣行,叫什麼“白痴天才”。

    鄰居説,白痴肯定不是,天才就更不是了。二者之間吧。

    簡方寧道,潘崗你別打岔。會做飯嗎?

    鄰居説,鄉下人的飯,有什麼會做不會做。熟了能吃就是。不過她做的油潑辣子是一絕,從小,我就愛吃她潑的辣子,別人都做不出她那個味。

    潘崗説,從小?你這個寡嫂多大歲數了?老太婆了,可別在我家出個三長兩短。

    鄰居説,其實比我也長不了幾歲,就是過門早,現在有40了。

    簡方寧説,我看你嫂子不過是反應遲鈍些,腦子沒什麼問題。這樣吧,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你就請她來一趟。僱不僱路費我們出。要是能行,就請她幫幫忙。要是她不願意,再説也幹不下來,就請她回去。你説行嗎?

    鄰居説,簡院長,太客氣了。考慮得這樣周到,我們沒什麼可説的,但願她

    能勝任你家的活,別白花了路費。

    事後,潘崗直埋怨簡方寧,這不是給家裏請了個老年性痴呆嗎?

    簡方寧翻他一眼説,那你倒是請個精明強幹的少壯派來呀?我一天那麼忙,哪有心思老纏在這事裏?人來了再説。

    範青梨來了以後,全不像鄰居渲染得那麼“勺”,白白胖胖,細皮嫩肉,除了動作慢一些,幾乎沒有什麼活不能幹。簡方寧手把手地教了幾次以後,燃氣灶、洗衣機都使用自如。特別是她把西北飯精心烹製,去掉了強烈的辣味以後,居然大對含星的胃口。半月後,含星臉色也紅潤了。

    至於認路,更是沒的説。潘崗領她去了一次學校,回來時,她説,先生,您有什麼事,就忙去吧。我從這邊上斜插過去,就到了院長領我去過的菜場,順便買些菜回去。

    潘崗大驚道,你認得回去的路嗎?

    範青稞説,認得。潘崗表面上答應讓她自己回去,暗中還是跟着她。畢竟是鄉下人,萬一走丟了,沒法交待。沒想到那女人像一匹老馬,一步不差地回了家。

    範青稞對簡方寧一家也很滿意,活不多人也簡單。除了接送孩子,就是做點家常飯,一個星期才開一回洗衣機,平日裏家中無人,看電視聽廣播,真是神仙過的日子。簡方寧更是高興,今後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在醫院工作,幹到夜裏幾點都行,再不必為孩子操心了。真是天道酬勤,好心有好報。

    潘崗看看錶,正是午後兩點,在飛機上吃的午餐,現在還沒消化,想馬上找牀板放平四肢,舒舒服服地打個噸。他剛想舉手敲門,讓範青稞來給他開,,自打家裏有了保姆,潘崗就很少用門鑰匙了。他每次敲門的時候,都有一種優越感,敲的聲音也很大。他想讓樓上樓下的人都聽到,如今我們家也僱了傭人了,再不用自己拎着大包小包的,還需把東西擱在地上,或是乾脆用牙咬着書包帶,騰出一隻手來掏鑰匙,很艱難地自己開門。

    雖説範青稞的工資,是他倆從牙縫裏省出來的,每月付錢的時候,潘崗都在心裏唏噓,但敲門有人開,這就是享受幸福,進入小康的具體體現。

    突然他的手,停在半空。因為事情辦得順利,他這次出差提前回來了,家裏人都不知道。他取出鑰匙,決定自己開門,看看保姆在家裏幹什麼,沒準正翻看他家的細軟也説不定。雖説箱子裏最值錢的衣物,就是當兵時發的皮大衣。

    他輕手輕腳地進了門,連自己也好笑,彷彿一個真正的賊。

    但他看到眼裏的第一件東西,就讓他笑不出來了。廳裏的方桌上,擺着含星的書包。家是兩室一廳的格局,他倆從部隊回來,按轉業軍人特別照顧才分到手的,房子雖舊,也不錯了。潘崗夫妻住一間,範青稞和含星住一間。因為廳比較大,日常的活動都在廳裏,簡方寧戲稱這裏為“聯合國總部”。

    含星的書包就在“聯合國總部”放着。正是上學的時間,説明含星沒去上學。含星沒去上學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病了。

    潘崗聽到含星屋裏有輕輕的鼾聲。原來含星在睡覺,潘崗太想見到兒子了,想也沒想,推開了屋門。

    暖氣燒得很熱。因為主人都不在家,孩子又被簡方寧帶走了,範青稞索性按着在老家睡覺時的習慣,脱得只剩一套貼身褲褂,擺開大睡一場的架式。這會兒,正睡得雲山霧罩。被子也踢開了。

    潘崗看得兩眼發直,不由得把眼前這個肥嘟嘟白胖胖的半裸女人,和妻子簡方寧作一個比較。這種比較當然很殘酷,但潘崗認為理所當然。世上無數的為人夫者,無時無刻不在作着這種比較,男子們都心照不宣,只有他們的妻,被一句“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蒙得昏了頭。想一想,就算這句話是真的,他也是作出千萬次的比較,才作出的評論。

    女人是經不得比的。

    潘崗想到簡方寧因為操勞日漸消瘦的身體。外人看來,也許是骨感美人吧,但他受不了這種喪失豐潤的乾枯,哪像面前這個肥而不膩酥而不爛的女人,簡直就是一條剛剛洗淨的鮮活白鰱魚。

    不管簡方寧在外面怎樣地學識淵博,舉止幹練,潘崗要説,牀上的簡方寧毫無情趣,當然,她從來都沒有拒絕過他,甚至在身體極度疲乏的情形下,也接納丈夫。但這種承受比拒絕還叫人懊惱,你抱着的是一束乾燥而沒有體温的蘆葦。無論怎樣,也燃燒不起火焰。

    簡方寧在工作上鋭意革新,這方面卻抱殘守缺,拒絕任何新鮮姿勢和嘗試。簡方寧説,潘崗,我是學醫的,你不要信那些。其實,平平凡凡的就是最好的。面對面的姿勢,是人類進化的一種標誌,只有猿和人,才有這種高超的技巧。你説的那些樣式,都從牲畜和低等動物那兒學來的,退化。

    潘崗的勃勃情慾,往往在這種嚴謹的理論和滿口的醫學名詞面前,隨風飄逝。他暗下決心,下輩子找老婆,第一個條件,就是不能要這種把男女之間的樂事,冷靜地稱為“性交”的女人。看來不用等下輩子,眼前就有這樣一個尤物可供品嚐。只是,範青稞願不願意呢?

    即使英姿勃發,潘崗的法律意識,也相當強。如果他撲上去,撫摸和親吻這個許久沒有性交的女人……糟糕,被簡方寧發現,潘崗也不由得用這種毫無情致的詞語……從範青稞平日的温順和現在的處境來看,大約是不會激烈反抗的。但是以後的發展就有些難以琢磨,她要是賴上潘崗,如何是好?即使不是哭天抹淚,要求他離婚再娶,(這是萬萬不可能的,潘崗十分愛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一個鄉下女人,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單是從此偷好耍滑,不好好幹活,潘崗也就大大地蝕了本。不成,等着她來勾搭我。這樣既不用我承擔任何責懺,也許她活會幹得更起勁,這也是我對家庭的貢獻嘛。所以,不能趁她睡着了,一定得保持她的清醒狀態,自覺自願。像這般稀裏糊塗的女人,還是緩下手為好。潘崗這樣想着,戀戀不捨地用眼睛最後撫摸了一番女傭人的半裸之體,退出了孩子的小屋。他的心有些跳。生平沒有幹過這種事,他原以為自己就一直守身加玉地下去了,沒想機會卻不放過他。

    我不能那麼傻,一輩子只品嚐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現在,我要試一試。我敲門,如果範青稞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地來開門,就算我南柯一夢,犯了一回意淫,從此絕對不生邪念。如果她胡亂掩着懷就來為我開門,那事就很有幾分希望了,然後……潘崗這樣計劃着,不禁心旌搖動。想起年輕時看《水遊》,對梁山好漢們的剪徑,並無多少印象。記憶最深的是西門慶與潘金蓮勾搭的那“十部曲”。看的時候,心中急得貓抓一般,生怕武大郎的婆娘突然變得貞潔,那就沒看頭了。

    對這一事件的策劃者——王婆的智慧,他欽佩得很。今天也來一番照方抓藥,為範青稞作一個局。只是封建時代生活節奏慢,那老婆子共設計了十個步驟,費時甚長。今天潘崗只設計兩個環節,開門、洗澡,成就成,不成就拉倒了。一個鄉下女人,值不得費那麼多功大。

    潘崗這樣想着,輕輕地敲響了小屋的門。

    誰?範青稞的聲音朦朧恐懼,不知是什麼人無聲無息地闖進內室。

    厄(我)。潘崗故意用西北腔回答。自然學得不像。

    你到底是誰?範青稞的聲音帶出顫。這種情緒下,自是不宜上演調情的節目,潘崗趕快換了本來的嗓音説,我是含星的爸爸,出差回來了。

    嘔,是先生。你等等,我就給你開門。範青稞忙答。

    我已經進到屋來了。剛才看了你在睡覺,把被子都蹬了,真怕你着涼,想給你蓋,又怕嚇了你……我現在能進去嗎?潘崗柔聲説。

    範青稞哪裏聽不出來。她愣了一下,知道先生這是想和自己成事呢。

    潘崗在外面等得有些心焦,因為等的時間越長,説明範青稞穿戴得越整齊,自己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範青稞出得門來,潘崗心花怒放。

    穿得倒是很齊整,渾身上下並無一塊敞開的地方。只是那是一套簡方寧送給她的羊毛衫,因為號碼小,緊緊地繃在身上,勒得體態比沒穿衣服還要誘人。

    好,你穿這衣服,好極了。我這次出差,還特地給你買了一條真絲的頭巾。潘崗説着,打開還貼着機場安檢標誌的行李箱,把原本給簡方寧的頭巾拿了出來。

    你看,好嗎?可貴了!潘崗誇張地説。

    色兒可不怎亮堂。範青稞並不買賬。

    你真傻,大紅大綠土氣呢。我給你係上,你到鏡子前照照,那才叫美,潘崗説着,就把絲中披在範青稞肩頭。手指路過範青稞凸凹不平的前胸時,格外着力。範青稞明顯地渾身一震。有門。潘崗暗暗高興。但他就此為止,絕不擅動了。一切要讓她送貨上門,才可立於不敗之地。

    看到範青稞眼睛閃亮,他知道已經激起了女人的情慾,這時要作的是躲開她,好像燉肉,大火拱開後,要用文火煎熬。你給我準備衣服,我要洗個澡。潘崗懶洋洋地説。潘崗最愛説這句話了,30年代電影裏許多闊少,都用這種神情説這句話,那是一種充滿富貴的氣派。他家的淋浴噴頭擠在廁所裏,人洗澡時,腳一不小心就會滑進入廁的蹲坑,實在是最簡陋的洗浴設備。

    先生,準備好了。範青稞開了送水截門,把熱水器點着,又把他的換洗衣服找出來。

    你把衣裳放門口椅子上吧,裏面地方太小,會淋濕的。潘崗説的是實話。

    先生洗完澡一身汗,出來拿衣服,會受涼。範青稞擔心地説。其實每人洗澡時都得如此操作,在這個家裏,早已習已為常。實在是多此一舉。

    那你説怎麼辦呢?要是院長在,她會給我送進裏面。可是她此刻不在,我就得獨自受苦了。潘崗似笑非笑回答。

    院長帶着含星到醫院去了,晚上才能回來。範青稞道。

    含星怎麼了?提到兒子,潘崗猛然感到有些對不起他。自己回家這半天。這才剛想起問他。

    有點小病,院長不放心,就把他帶着上班去了。範青稞故意大事化小。這當口兒.扯進一個病孩子,多喪氣。

    喔,小病我就放心了。只是我要是着了涼,就是大病了,你可要好好服侍我啊。潘崗繼續打情罵俏。

    先生,何必等您病了,我才服侍您呢……範青稞已按捺不住。

    是嗎?那就看你是不是真心疼我啦……潘崗説着,進了廁所兼浴室。

    潘崗在浴室裏,叫道,青稞,你給我搓搓背啊……

    範青稞一直在等着這一聲,馬上應着,來了,來了……

    浴室的水龍頭一直沒有流出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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