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蘋蘋怪小周:“巴結領導也不能不分場合,你總不能在廁所裏見到領導,問吃了沒有?”蕭幹忽然一陣眩暈,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孫丫丫順手在杜思寶的屁股上擰了一把,笑盈盈地小聲説,我讓你來!馮司二説:“別看是公選,照樣得跑跑。”一蕭幹在到環保局工作的第二年春天,終於病倒住院了。
局長拒籤的那些飯單,其實只有36張,上面的飯費並不貴,平均不過500元,貴就貴在煙酒上,這些酒蕭幹都沒有享用,因為他不怎麼善於飲酒,並且在到了唐都市上任的那天,忽然一陣心絞痛,從此自覺主動地把那點少得可憐的酒量戒了。只有煙這玩意兒,是戒不了的,一直保持了下來。
俗話説,閒茶悶酒沒事煙。對於蕭幹來説,並不確切。
蕭幹有喝茶的習慣,但不喜歡喝功夫茶,也就是極濃的那一種,這是他在當鄉鎮幹部時就養成的習慣。揪上一小撮兒,丟在杯子裏,有個顏色,是個意思就行了,這個習慣一直保持着。後來,他在一次到南方考察時,無論海口、三亞,還是廈門、武夷山,凡是有景點的地方,導遊們總是把他們帶到茶館去,在那裏見識到了功夫茶。在海南島上,講茶道的小姐首先聲明,不能稱她們為“小姐”,應當稱茶藝師,或者乾脆叫“小×”得了,他們鬨堂大笑,知道小姐這一文雅的稱呼在海南是含有貶義的。但這些茶藝師小姐畢竟漂亮可人,很有談興,更助飲興,大家常常跑得嗓子冒煙時,坐在清涼的環境下,聽一聽小姐的鶯聲燕語,學一學祖國豐富的茶文化,品一品各地的名茶,是很愜意的享受。多少同志經不起誘惑,大包小包地採購一些不太講究包裝的當地茶葉,一是自己回來飲用,二是可以送人,行囊由癟到鼓,都是這些小姐惹出來的。可蕭幹卻沒有感到飲濃茶的享受,喝了一次,就覺得心裏發悶,一般是坐在茶館裏,裝出個喝的樣子,不怎麼喝。在小姐的蠱惑下,也要買一些茶葉,主要是回來送人的。特別是三亞的那些所謂的“苦丁茶”,小姐説,能治療多種疾病,一片葉子能喝上幾泡子水,蕭幹帶回了不少,並且留用的佔大部分,其實自己的血壓不高,血脂不稠,沒有見到起什麼作用。
在豐陽縣熬了好多年,終於從組織部長到宣傳書記時,經常覺得心裏發悶,他試驗了一下,只要不喝茶葉水,情況就會改善一些。於是,就過了一段民國時期蔣介石推行的“新生活運動”,只喝白開水。酒還是要喝一點的,煙抽得更兇,舌苔發白,吃什麼都沒有味道。到醫院檢查了一下,説是膽囊發炎了,醫生告誡他不要飲酒,不要抽煙,用藥調理。但是,不抽煙怎麼能思考呢?不飲酒又怎麼能停止思考呢?所以,蕭幹哪怕睡不着覺,也堅決地戒了一陣子酒,在酒場上無論怎麼勸,就是不喝,聲明自己是膽囊炎,不能喝,大家就不怎麼勉強他。煙照抽不誤,因為不抽煙真的頭腦發漲,不會思考了。
蕭幹知道了自己的病根兒,喝茶的習慣又恢復了,男人們的三大嗜好“茶煙酒”,只有喝酒暫停了。
説暫停是因為確實不好停止,蕭幹就有兩次被迫犯規。
一次是他到市委宣傳部去,市委宣傳部的女副部長陪同他吃飯,那個女副部長也不善飲酒,蕭幹説自己有膽囊炎,副部長就不勉強他,上了些“酸酸乳飲料”。誰知另外一個雅間有一個老鄉,在市委辦公室當副秘書長,聽説他來了,也暈暈地過來敬酒,並且聲明,我敬這酒,誰要是不喝,“倆字”!女副部長笑笑説,你這“倆字”嚇不着人,可能是“可以”,也可能是“拉倒”,副秘書長衝口而出,我這倆字是“×他”!這政策當然是酒場上最厲害的政策,都是熱血男兒,誰也不願意做婦女工作。就連女副部長的臉雖説不紅,卻也在光天化日之下,受不了這兩個字,竟然先喝了。蕭幹無奈,只得皺着眉頭,痛苦地喝了幾大杯。回到縣裏以後,吃了好幾服中藥,才調理過來。
又一次是在調整幹部前,蕭幹隱隱約約得知,自己可能要朝前跨越一步,但弄不清組織上的意圖,有可能是常務副書記,也可能是常務副縣長。蕭幹想,兩種都行,關鍵是能夠幹上。上級在用幹部時,往往變數很大,自己只要能夠向前進一步就行了。心裏就開始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市委組織部分管縣市區幹部調配工作的那個副部長,有一天從省城歸來,順道拐到豐陽縣打尖。正巧吳書記等幾個領導不在家,蕭幹成為主陪。
席間,蕭幹開始敬酒時,用兩隻高腳玻璃杯,一杯倒滿,一杯倒了一半説:“部長,我為了表示敬意,多喝少敬,我把這一滿杯喝了,請部長務必賞光,給部下一個機會。”
副部長半玩笑半當真地説:“行啊,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在酒場上,最能體現這種精神。”
蕭幹説:“部長講得好!精闢!感情深,一口悶!組織部是幹部的家,你是家長,我學一學《紅燈記》裏的李玉和,謝謝媽!這碗酒,我把它喝下去!”説罷,張揚地用右手拍了一下胯骨,舉起酒杯,就要豪爽地一飲而盡。
正在這時,宣傳部裏那個曾經在分機室時和方蘋蘋談戀愛,讓機關裏傳了一陣子“幹嗎呀,亂摸人家!”趣聞的小周,現在已經當上了宣傳部辦公室的主任,也在這裏幫助蕭幹陪客。這小子最有眼色,心疼領導,趕緊跑過來,衝着副部長説:“對不起部長,我們蕭書記有病,不能喝酒,這杯酒我替他喝了!”
蕭乾眼一瞪,把酒杯蹾在桌子上,濺出了不少酒:“誰説我有病,胡扯八道!”
一句話,把小周伸出去的手噎在空中,尷尬無比地停了下來。
蕭幹從容地又把酒杯斟滿,“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一下子喝嗆了,從鼻孔裏躥出了幾滴,強忍着沒有吐,滿臉通紅地又白了小週一眼。
小周本來要解釋自己只是想替領導喝酒的,看着蕭幹痛飲,話咽在嘴邊,沒有解釋出來,市委組織部副部長不愧是久經沙場的領導,連忙打圓場説:“你這小夥子,怎麼説蕭書記有病呢,這不是咒領導嗎?”
小周雞子叨米一樣點頭説:“對,對,是我説錯了,我説錯了,掌嘴,掌嘴!”把那隻好久沒有伸回來的胳膊順勢伸回來,朝自己臉頰上打了一巴掌。這場酒並沒有因為小周説胡話而沖淡,大家興高采烈地進行了下去。
事後,小周多天見到蕭幹就躲着走。並且對已經成為老婆的方蘋蘋説:“這是一次深刻的教訓,同着上級組織部門的領導,千萬不能説自己領導有病!”
方蘋蘋仍然用在分機室裏工作時,那種半普通半豐陽土話的腔調怪小周:“是啊,你這個人就是死腦筋。巴結領導也不能不分場合,如同到廁所去,你總不能見到領導,討好地問,吃了沒有?”二蕭幹在縣裏工作時,吃好茶,喝名酒,抽煙只認“軟中華”這一種牌子。到了市環保局,規格“刷”地降了下來。辦公室供應的茶葉很次,是泡開後多大葉片的“毛尖”。煙是兩條中檔的招待用煙,根本不夠蕭幹自己抽,幸虧縣裏的老同志們,都知道他有這個不良嗜好,給他帶來一些雜牌子香煙,讓蕭幹不至於斷頓兒。倒是在喝酒上,招待人時,自己雖然不喝,也想擺擺譜兒,免得讓豐陽縣的老部下們嘲笑他不當家。所以,在辦公室主任不到場的時候,全部點的是“劍南春”一級的二等名酒。
算下來,局長拒籤的那些飯單,有三萬兩千多元。蕭幹想,我的媽呀,咋這麼多呀?自己在鄉鎮時,對招待費是關注的,一餐下來,不過是三二百元。到了縣裏,從來不去考慮這方面的問題,自有下屬去辦理,想怎麼招待就怎麼招待。可到了市裏,賓館的檔次高了,收費也水漲船高,加倍翻番。
蕭幹心裏盤算,要是像鄉鎮那樣,不過是一萬出頭,自己可以把縣財政局長留下的那一萬元,大不了不當錢頂上,再從肉裏邊挖補一下,自己完全可以支撐起來。可這三萬多,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真的讓蕭幹除了心疼,另加上了頭疼。又沒有辦法去找局長理論,這是局裏的明文規定。蕭幹當時並非不知道,心裏常常僥倖地想,自己終究是一個常務副局長,雖然並沒有簽字的權力,但局長這點面子還是會給的。不料想“零碎吃瓦片兒,打總屙磚頭”,積累得太多了,不要説局長不給報銷,就是自己掂起審批的筆來,也會打怵的。局長畢竟是一把手,離任審計時,如果招待費過高,是要説清楚的,到時候不要説把自己也牽連進去,説不定還會有其他毛病,至少對自己的進步不利。蕭幹打算把這事情先放一放,總得想辦法通過一定渠道解決,讓自己一個正處級幹部出這種冤枉錢,實在是不忍心的。
誰知沒有過多久,座機和手機中,隔上一段時間,賓館的那個領班,就打電話過來,直接問蕭幹要這筆糊塗賬。蕭幹心裏很明白,肯定是辦公室主任這傢伙搗鬼了,説這些賬單是蕭局長自己私人的。不然,要賬不會直接衝着自己。蕭幹多次憤憤地想,要把辦公室主任這個陰險狡詐的傢伙開銷了,但人家是局長面前的紅人,建議也不管用。局長冷冷地説,這個同志幹得不是挺好嘛。蕭幹想來想去,也抓不到這傢伙其他方面的毛病。
再説,向蕭幹要賬的那個領班,也不是個東西。原來在蕭幹住在賓館的時候,相處得很好,幾乎成了朋友,領班經常到蕭乾的住室內坐坐,頗有點巴結討好的意思,動不動就問蕭幹還需要什麼服務,有什麼要求、意見和建議儘管講出來,我們抓緊改正。時間長了,還試探着説自己要是調到環保局工作該多好啊,跟着蕭局長這樣的好領導,肝腦塗地,在所不惜。蕭幹當然沒有膽量答應他,每次都搪塞了過去。這個領班還説:“蕭局長,我不急,你老人家放在心上,慢慢地給我辦。”
有一天夜裏,這傢伙帶來了一信封人民幣,看來要動真格了。蕭幹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本事,就婉言拒絕了這份重禮。表態説:“我一個常務副局長,雖然沒有人事決策權,建議還是有用的。不過眼下局裏人員嚴重超編,需要統籌考慮。錢你先放着,到了用到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這人真的收了回去,蕭幹鄙視這個人,又有一種解脱般的輕鬆。直到蕭幹搬出來住的時候,這傢伙依然忙前忙後,要給蕭幹留下一個好印象。哪裏想到,現在卻翻臉不認人了。估計是從辦公室主任那裏打聽出來,蕭幹這個常務副局長,不過是“聾子的耳朵,配搭”,沒有權力,説話不管用,沒有必要和自己周旋和客氣。蕭幹覺得,這種小人,那時是“劉備三請諸葛”式的謙恭,這時成了“黃世仁逼楊白勞”式的討債鬼。雖然沒有凶神惡煞説話的樣子,卻越來越不客氣。
要賬的電話不停地打來。有時,在蕭幹接待客人時,也會突然地打進來。賓館的電話多,沒有辦法認號碼,蕭幹一聽聲音,就馬上合上電話,這電話就更加不屈不撓地打過來,弄得蕭幹很沒有面子,非常惱火。局裏另有一條明文規定,除非在市裏開會,一律不準關機,好讓局裏的通信聯絡保持暢通。蕭幹迫不得已,只得違犯規定,把手機關掉。
這種情況出現了幾次之後,蕭幹索性把手機又換了一個新卡號,交代辦公室主任,只讓通報有關人員,不允許向外泄露,辦公室主任皮皮地説:“局座放心,連嫂子我也不告訴她,至於你的小情人,你自己看着辦。”
這種要賬電話只清淨了十幾天,就再一次打了進來。蕭幹又一次發火了,把辦公室主任叫了過來,沒頭沒腦地熊了一頓。辦公室主任非常委屈,急赤白臉地發誓賭咒説:“蕭局長,要是我把你的號碼透露出去,不得好死!”
蕭幹終於相信不是這傢伙泄密的,也沒有道歉,揮揮手讓他出去了。事後想,現在的人多麼靈通,用這樣的辦法躲債,只能説明自己愚不可及。沒有辦法,只得低聲下氣地對再次要來討債電話的那個領班説:“你來吧,我們合計一下,先給你一部分。”
那個領班到來後,蕭幹説:“真對不起喲,我一個堂堂的常務副局長咋會賴你的賬?只不過局裏這一段時間經費確實緊張,一時調劑不開罷了。”
領班説:“不瞞蕭局長説,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賓館把這些陳年老賬,全部分給了我們,誰要不回來,就要扣誰的工資、獎金。我們到底也是血肉之軀,都要吃飯不是?就你這一鋪賬,已經壓了我三個月的崗位目標獎了。唉,真他媽的不是人乾的活兒,這欠賬的都是爺爺,我們要賬的都是滴拉孫子!”
蕭幹本來怕他重提讓自己安排工作的舊話題,正在思考如何對付時,可是這傢伙並沒有説。
領班説:“蕭局長,你趕緊給我結清了,讓我喊你爺爺我都幹!”
蕭幹責怪他説:“你這是什麼話?”然後委婉地説:“你看,咱們是老朋友了,能不能打個折,少算一點?”
領班耐心地解釋説:“老領導,不是我沒有權力給你打折,而是賓館有規定,凡交現金的客户如果當場提出要求,是可以打個九折的。只是對於簽單的客户,都是不能打折的,尤其是長期拖欠的客户,不加收利息就算不錯了。”
蕭幹無奈,只得拿出那個一萬元的存摺,説了自己的密碼,讓那個領班自己去取,並且大方地説:“利息就算了,算你的跑腿錢!”
那個領班説:“這怎麼行?”然後熟練地算出了利息數目,打了一個一萬多元的收條,高高興興地走了。走到門外,又折轉過身來説:“蕭局長,再等一段時間,你把餘下的部分清了吧,我好交差。”
蕭幹被這個黏蟲式的人,纏得筋疲力盡,有氣無力地説:“行啊,你放心吧。”
送走了這個領班,蕭幹想往自己的茶杯裏注一點水,忽然一陣眩暈,一頭栽倒在了地上。三蕭幹被救護車送進中心醫院的急診室緊急處理時,仍然昏迷不醒。醫生們沒有問出病史,環保局辦公室人員提供的信息是蕭局長經常犯心絞痛。立刻明病明治,趕緊做了搶救處理,等蕭幹甦醒過來以後,把他送到了內二科病房,內二科主任臨牀經驗十分豐富,根據蕭幹主訴時,聞到的腥臭呼吸氣味,初步印象為肝昏迷,實際上是因為肝炎引起的腦部病變。
蕭乾的妻子聞訊,很快趕來了,折騰蕭幹了大半天時間,抽血、查尿,又是彩超,又是CT的,查出來確實屬於這種疾病,要把他送到顱腦內科去治療。蕭乾的妻子先到住院部安排好的房間去看了一下,一個病房內住了三個重病號,這樣的環境怎麼行?就直接找醫院裏一箇中層領導老鄉。
老鄉很幫忙,親自到主管院長那裏,説蕭幹是一個處級幹部,而且是正處級。這個主管院長是個有名的專家,當然也是一個書呆子,有點不相信,説一個副局長怎麼能夠是一個正處級?那個中層領導就要打電話到市委組織部,讓市委組織部的人確認一下,主管院長説:“麻煩什麼,就當他是處級幹部得了,安排到幹部病房裏去。不過,現在的處級幹部太多,而且多數犯有糖尿病、肝硬化,也有小病大養,無病呻吟的,房間實在沒有空隙,碰碰運氣吧。”然後通知幹部病房的護士長,竟然調劑出了一個房間。
無獨有偶,蕭幹在312號病房住下以後,不到兩天,徐立身的妻子也是患與蕭幹同樣的疾病,安排在隔壁的313號幹部病房裏邊。
蕭幹不知道這個病號是誰,只聽到隔壁天天鬧哄哄的,醫生、護士們到隔壁比到自己的房間勤。是老婆告訴他,徐立身的老婆也是這號病,來住院了。蕭幹説,真是河裏沒魚市上看,自己竟然有了一個老同事夫人這樣的病友。特別告誡夫人,儘量不要出門,免得豐陽縣的人知道自己也住院了,讓來探望副縣長妻子的人尷尬,徒惹不必要的麻煩。
這幾天裏,環保局來看蕭乾的同志並不很多,好在是副局長們一個個都來了,科室主任、科長們也成幫來了一批,送來了不少花籃、水果、方便麪。後來,來的人就不多了。因為,機關裏的人眼皮都是淺薄的,雖説是常務副局長,還沒有一個非常務副局長有實權,大家在他身上沒有抱太大的期望,看不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徐立身老婆的病就不同了,徐立身並沒有來過幾次,可各委局、各鄉鎮幾乎都到場了。大家一般只是象徵性地帶一些提着不重的物品,主要是往經常處於昏迷狀態的徐立身妻子枕頭下塞信封。
病房處在隔壁,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蕭幹也在這裏住院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都要過來坐坐,捎上一些禮品,安慰安慰老領導。有些人還是臨時知道的,趕緊又出去採購,反正沒有空手的。少數人也許因為沒有帶上禮金而暗自有愧,但大多數人心安理得,覺得總算是一箭雙鵰,割草逮住個兔子,人情得了雙份。
蕭幹對夫人説,還是豐陽縣的人厚道啊,不忘舊情,心裏很感激在豐陽縣的那些歲月。總算是人緣未倒,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人來探望他。老婆不忍心挖苦自己貧病交加的丈夫,要在平時,一定會説他,你臭美什麼?不過是跟着縣長夫人沾光就是了。
項明春、馮司二、劉鎏和春水鎮的黨委書記朱茂進,也相約一道來了,他們是有備而來,先到徐立身妻子那裏稍坐了一會兒,帶上同樣的一份禮品到蕭幹病房裏來,扯扯多年的友誼。
朱茂進的名字與那個影視明星朱時茂的名字相近,大家也學陳佩斯,叫朱茂進為“老茂”。老茂這個人向來説話直率,他説:“蕭書記,我們都以為吳書記走後,你會接任縣長的,誰知道郗書記倒捷足先登了。”
蕭乾急忙攔着話頭説:“不要這麼説,是我爭取回市直的,應松同志比我的能力強,他出任豐陽縣縣長是當之無愧的。再説,組織上待我也不薄,不是照樣提正處級了嘛。”説這話時,鼻子一酸,差點沒有掉下淚來。
項明春説:“蕭書記,你只管安心養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像你們這些富有基層工作經驗的領導,組織上遲早還會重用的。”
蕭幹心想,今後,再也不要説自己的破正處級了,在豐陽縣幹部隊伍的心目中,自己實際上被貶了。於是,對劉鎏説:“小劉,你這個人是挺有前途的,我聽説市裏最近要公選一批年輕的處級幹部,你是夠條件的,你可要努力呀。”
劉鎏説:“謝謝老領導關心,我會努力的。你不知道,鄉鎮工作那麼忙,我們書記卻從來不給我安排重活兒,騰出時間讓我安心學習。”
朱茂進説:“是啊,請蕭書記放心,我一直支持劉鎮長參加公選考試,要不然,還讓人以為我大權獨攬了呢。”
蕭幹又轉向項明春説:“明春,你是縣委辦的老人兒,按説,前幾年組織上委屈你了,我們的心裏都很清楚。不過,這幾年你的工作比較出色,不要放棄,你還是很有前途的。”
蕭幹在説這話時,朱茂進臉色怪怪的,除了劉鎏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沒有在意。
項明春説:“謝謝蕭書記還惦記着我。當一個鄉鎮黨委書記我就過足官癮了,有句古語,飲啄前定,況任牧民之職?我這個人是很能夠隨遇而安的。”
馮司二插話説:“看看,我們的項書記又掉起書袋子了不是?有水平的人説話,總是文縐縐的,就衝你這一點,我也要努力把你推上去。蕭書記,你就等着瞧吧,要不二年,項書記也許就是項縣長了。”
蕭幹見似乎冷落了朱茂進,轉過來説:“你老弟也是很有希望的,也要努力。”
朱茂進急忙表態:“蕭書記,我是個粗人,沒有對當縣級領導抱太大的期望。如果説我和項書記有競爭的話,我會像當年秦主任一樣,把機會讓給明春兄的。”
正在説話的時候,杜思寶也來了,除了劉鎏年輕,杜思寶不認識以外,其餘的人不用介紹,杜思寶一個個都能叫出名字。
蕭幹説:“杜局長,你那麼忙,不要再來看我了。”
杜思寶説:“看你説的是啥話?咱們好弟兄,你在醫院裏住院,我能夠放心得下嗎?”
蕭幹感動得眼睛潮乎乎的,對項明春等人説:“你們不知道,我到了環保局以後,最合得來的,就是我們這個老鄉杜局長。生了病啊,才知道真情比什麼都珍貴。説是不讓大家探望,其實心裏頭巴不得有人來,熱熱鬧鬧的。思寶兄弟是個好人啊,誰同他在一起共事,就是一種福氣。要是在豐陽縣的日子裏,有這麼一個好夥計就好了,能夠共心啊!”
項明春説:“是啊,我們早就聽説杜局長是個好領導,可惜他在市裏幹,不會回到縣裏的,要是能夠回到縣裏,我們一定會竭力擁護他的。”
蕭幹説:“什麼事情都不是絕對的,市直單位與縣裏的幹部是經常交流的,説不定真有一天,你們會碰在一起的。”
杜思寶説:“老蕭啊,我一個末位副局長,沒有這種奢望,交流也輪不到我頭上,我還是安心搞我的專業吧。”他心裏説,老蕭,實在對不起,我來這裏,其實不是為了專程看你的,讓你這麼感動真是有愧。
這一段時間,杜思寶一天不見到孫丫丫,就心裏堵得慌。蕭幹來這裏住院以後,自己能夠找到託辭,既看望了蕭幹,又能趁機去孫丫丫坐診的地方,像個病號,靜靜地坐在孫丫丫的對面,看着孫丫丫忙碌,非常滿足。甚至有一次,孫丫丫對他説,來,我給你檢查檢查,杜思寶心領神會,跟上孫丫丫,到內間的診斷牀上,仰面躺下來,任孫丫丫擺弄。其他病人在外邊等候,室內只有他們兩個人,孫丫丫一邊扯開他束着的上衣,順手在杜思寶的屁股上擰了一把,笑盈盈地小聲説,我讓你來!疼得杜思寶差點叫了起來。孫丫丫把聽診器吊在胸前,兩隻嫩手伸進杜思寶的懷裏,深情地撫摸,兩隻眼睛對着杜思寶,杜思寶也熱望着她,空間裏瀰漫着無盡的情話。孫丫丫終於忍不住了,扯下口罩,俯下身子,和杜思寶長長地接吻。忽然聽到外邊有人咳嗽,急忙起來,回頭一看,見沒有人,對杜思寶悄聲説,小寶哥,我知道你想我,可你不要來這麼勤,影響我的情緒,我得給病人集中精力看病呢。杜思寶眼睛眨巴眨巴,算是肯定地回答。其實,他巴不得天天來,和孫丫丫做這樣的妙趣橫生的遊戲。
杜思寶仔細地問了蕭幹治療情況的進展以後,大家又圍繞環保方面的話題,順杆子爬了一陣子。見到了沒話找話説的時候,豐陽縣來的幾個人,又都敦請杜局長常回老家看看,杜思寶要留他們到環保局去吃飯,項明春他們推説有事情要辦。於是,大家相互握手告辭了。
出了醫院,朱茂進對項明春説:“我和劉鎮長到市委組織部打探一下,看看到底蕭書記説的消息準確不準確。”
項明春説:“這對劉鎏真是個好消息,弄準確了,好明確主攻方向。”
馮司二説:“對,別看是公選,照樣得跑跑,如今什麼事不跑就不行,不跑不送,難得重用。”
項明春又對朱茂進説:“老茂,我和馮鄉長沒有其他事情要辦了,到書店裏轉轉。等你們從組織部出來,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一起吃飯。”
朱茂進説:“行,還到濱河路上那一家‘農家土菜餐館’吧,那裏的飯菜味道不錯。”
打這以後,蕭乾和徐立身的妻子的病情時好時壞,沒有多大起色,徐立身妻子轉院到省城去了。蕭幹説什麼也不轉院,其中的原因,多半是因為自己的病恐怕難以治好,到時候,愛人和孩子要為自己負債,這一點,是蕭幹到死都不能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