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手機
當人們對孫二孬的橫空出世,各種版本的傳聞,流傳甚廣的時候,只有孫二孬甘苦自知,他最清楚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他經營的秘訣之一,就是別把錢看成是錢。你要是認為他賺了一百塊錢,他實際上只不過賺了三十塊錢。當然,那七十塊錢並沒有白花,為他贏得了比賺到七十元錢更大的經營空間。
我們寨子裏上了年紀的人,都在私下裏説孫二孬是個“野種”。他媽媽胡榮花尚且搞不明白的事情,別人當然也説不清楚,孫二孬到底是不是真的姓孫。但從他在商品經濟大潮中異軍突起,經營的手段暗合了《孫子兵法》這一點來看,他姓孫應該是確鑿無疑的。因為在他的DNA密碼裏,好像有着幾千年前的老祖宗孫子的遺傳基因。
按我這個混蛋邏輯,全世界會打仗、善經營的人,都應當姓孫。回顧歷史,在二戰中,能征善戰的巴頓將軍,應該叫“孫巴頓”;在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當今世界上,首富比爾·蓋茨,應該叫“孫比爾·蓋茨”。這種推理,當然是在開國際玩笑。
其實,真正姓孫的人,除了三國時期的英雄孫權、民國時期的國父孫中山先生和現在的大款孫二孬以外,不一定都是成功人士。寫了兵書,總結出戰爭規律,提供了“三十六計”的古代著名軍事家孫子,他的遺傳基因,在眾多姓孫的後代身上,並不一定發揮了作用,而在孫二孬的骨子裏,這種基因的能量,卻得到了充分的釋放。比如,他懂得“將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在關鍵的時刻,找關鍵的人物,運用特殊的公關手段,為自己鋪平道路。這些公關手段,從送煙酒開始,發展到送衣物家電,送鈔票首飾,送金卡債券,送保健營養,送美女偉哥,等等,不一而足。凡是能夠運用的手段,孫二孬全部調動出來,隨風潛入各個角落,“潤物細無聲”,不管有多大開銷,只要能夠炸平前進的道路,孫二孬的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一個農民,在都市裏闖天下,若沒有這種本領,是不可能站穩腳跟的。
送禮是有很深學問的,你要是不捨得、不敢於、不善於送,你將一事無成。其中最基本的遊戲規則,只有從收禮者的需要出發,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要不然,你想請客,大家都吃膩了,誰稀罕你那一桌酒席?你送禮,小磨油都放餿了,還要落下不清正廉潔的議論,誰稀罕你大包小包?孫二孬就深得其中奧秘,“送禮不送腦白金”,什麼時髦送什麼。當手機開始興起的時候,孫二孬送出去的手機,不下數百部。在這之前,他還送過傳呼機這種小玩意兒,給了不少手中掌管項目和執法執紀的人。
在我們這裏,20世紀90年代中期,迅速地流行一種叫做“BP”機的通信工具。電訊部門首先建立了傳呼台站,“126”是人工尋呼,“127”是自動傳呼。腰裏有一個這種“摩托羅拉”尋呼機的人,一時間,風光無限。只要“BB”地響或者振動起來,就一定是有人在尋呼你。簡陋的數字機只能顯示號碼,中文顯示的機器還能留言,可以出現“親愛的,我想你”字樣。在接收尋呼的表達上,也不知是港台味兒,也不知是譯音,呼你不叫“呼你”,有的説是“擴機”,有的説是“扣機”,有的説是“拷你”,反正誰説得嗲聲嗲氣的,誰的“BP”機不停地有動靜,誰就是資深的用户。
在高新技術的應用領域,領導們當然是率先垂範的。兩千多塊錢一部尋呼機的時候,他們的腰裏,最早別上了這種玩意兒。他們一旦接到了尋呼,可以隨意用一部固定電話立即回話,下達指令,回覆情話,確實提高了工作效率。
傳呼機的好景不長。人們眼熱這種通訊工具的時候,並沒有像當年孫二孬罵放電影的老齊那樣,惡毒地説“買一台傳呼機讓老婆帶,好日那些有這種洋玩意兒的人”,而是傳説了各種不好聽的戲謔。有的説:“這是電子拴狗繩兒。”有的説:“這種東西美國佬是給奶牛戴的,掛在奶牛的脖子上,到了一定時間,農場主發出召喚,正在牧場上吃草的奶牛,聽到BB的響聲,就知道該回去擠奶了。”有的編成了順口溜兒:“腰裏別個‘BP’機,不是妓女是司機。”
也真的是這樣,領導們很快就用手機把傳呼機淘汰掉了。只剩下司機們為了方便工作,佩帶這種傳呼機的時間較長一些。“BP”機價格一降再降,從兩千元下降到一千多元,再下降到不足四位數。直到後來,無線尋呼台為了開展業務,尋米下鍋,乾脆把“BP”機白白地送給用户。
降到五六百元一台時,好多人還用不起,杜思寶單位裏的通信員小宋,節衣縮食買了一個,卻沒有人“扣”他。這個機靈的小夥子,很有自己安慰自己的辦法,用機關裏的幾台座機,撥出腰裏“BP”機的傳呼號,自己尋呼自己。在眾人面前,藉助傳呼機“BB”的響聲,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崗位的重要和女朋友的愛戀。
你説這世界變化快不快?傳呼機由盛到衰,前後不過幾年的光景。現在連撿破爛的、掃大街的都用上了小靈通、手機以後,使用傳呼機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今天,上小學的孩子們,恐怕根本不知道,幾年前,社會上還有“BP”機這種方便快捷的通訊工具。
手機最早出現在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裏。大款們神氣活現地提一部磚頭大小的無線電話,叫做“大哥大”,這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他們收打完電話後,“啪”地擺在桌子上,那種“牛B傲人”氣勢,足以讓官員們汗顏。
傳到我們這裏的時候,“大哥大”的體積明顯變小了,成為“一把攥”。這種模擬信號的機器,號碼用了七位數字:“900××××”。一部手機開始要兩萬多塊錢,如同不鏽鋼茶杯一樣,仍然是領導們率先使用的。這種最早的“摩托羅拉”手機,黑不溜秋的,鈴音只有三四種,翻蓋接聽。那時候,杜思寶還是一個小小的副科長,局長們還沒有手機。孫二孬送給他這麼一部手機的時候,他嚇得藏起來,許久才敢偷偷地用一兩次。
沒有兩年,上級根治耳朵上的腐敗,各級紀檢部門收繳了一大堆這種破玩意兒。繳了以後,大家理直氣壯地換上了新一代的“摩托羅拉”、愛立信等牌子,用數字信號傳輸的手機,號碼也升到十位數:“139×××××××”,用手機的隊伍日益龐大,號碼又在139後邊加上一位,變成了十一位。
手機的功能越來越強大,悄無聲息地改變着人們的生活。到現在,除了前邊的那個“1”是根據國際編碼不能變更以外,其他的數碼變化得讓人摸不着頭腦,與百姓們有所區別的是,有職有權的人可以用特殊的吉利號碼。手機除了打電話以外,還具備了發送短信、上網等功能。最普及的當數發短信,不僅為了時髦,還能夠節省話費。千萬不要責怪現在的人,理想和信念淡化了,一切向錢看,因為説話也是要收費的。當今社會,特別是在城市裏生活,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金錢卻是萬萬不能的。
2004年的時候,作家劉震雲寫了一箇中篇小説《手機》,馮小剛把它改編成了電影,一下子演火了。電影中有一句台詞説,“做人要厚道”,可這部電影本身就最不厚道,揭露了人性最陰暗的一面。當各種媒體對這部影片炒作得沸沸揚揚,名人們還為此打了不少口頭或者文字官司的時候,我們這裏大多數男人和女人都津津有味地看了這部正邪不分的影片。看過一遍之後,大家反而緘口不語。在機關裏,在酒桌上,沒有多少人熱烈地議論它,因為它太揭人的痂疤了。
杜思寶就是因為這部手機,差點受害。他是眾多思想發叉的男人中,受到衝擊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