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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節 打工去

    第73節打工去

    年輕的一茬人像水葱兒一樣長大了。

    發旺哥的兩個女兒,劉玉芹和劉玉娜,這兩朵姊妹花,是我們寨子裏最漂亮的女孩子,用沉魚落雁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姐姐劉玉芹的膚色較深一些,臉龐長得極其端正,眉眼清秀,非常耐看,身段也長得嫋嫋婷婷,一副美人坯子,人見人愛。劉玉娜這年十八歲了,長得非常白淨,高挑個兒,胖乎乎的,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如果忽閃你幾下,準叫你如同喝醉一般,三天三夜睡不了牢穩覺。

    自從這兩個閨女漸漸長大以後,發旺哥的臭嘴巴收斂了不少。有一次,他和幾個男人在寨子南崗上不知幹什麼,忽然看見遠處的大路上,走過來一個打着紅色小洋傘的女孩,走路的身姿特別優美。發旺哥忍不住説:“你們看,這個女孩要是讓日弄一番,死了變成鬼,也不會叫喚!”別人都笑他説:“發旺,都這麼大年紀了,還是那麼發騷?”發旺哥説:“你們不知道,我看見漂亮女人就想動勁兒。”

    等那個女孩走近一看,原來是劉玉芹。一羣人爆發出一陣鬨堂大笑,發旺哥臊得頭沒地方扎。劉玉芹知道,肯定又是她爹説不好聽話了,狠狠地剜了她爹一眼,自己的俏臉倒先羞紅了。打那以後,發旺哥再也不説這個閨女、那個閨女叫狗日了那些話了。有人打趣他:“發旺,再碰到打紅洋傘的,你還想日弄不?”發旺哥一定會愠怒地説:“甭胡説,讓你妹子打個紅洋傘試試。”

    發旺哥的嘴賴有嘴賴的好處,他的兩個女兒就不像孫乃社的女兒那樣封建。兩個女孩從小在他的薰陶下,臉皮比同齡的姑娘們要厚一些,對於男女之事要懂得早一些。特別是那個長得最好看的劉玉娜,上到小學五年級,就開始談戀愛。到了哪裏,都有一大羣男孩子寵着她,為她吃醋,為她大打出手。在這種情況下,劉玉娜對所有的男孩子的脾氣摸透了,讓他們像眾星捧月一樣地對待她,算不上談戀愛,只覺得好玩兒。在她的手裏,抓了一大把男孩子,稍微有一兩個近一點的,她也是談一個,甩一個,讓那些孩子傷心欲絕,可她卻像從來沒有什麼波折一樣,始終保持着一顆純真的心靈。

    有人總結出一條規律説,凡是考上大學的女孩子,沒有幾個姿色特別好的。這話有點傷眾,會讓女大學生們無地自容的。其實女大學生們,完全沒有必要自怨自艾,每個女人都有自己動人之處,都有自己動人的時期。拿這個規律套在劉玉娜身上,倒是最貼切不過。她不能夠延續學業,就是因為她長得太好了,整天被男孩子們捧瞎了,慣壞了,生活的陽光,燦爛得讓她無心讀書。劉玉娜的歷任教師都這樣評價説:“可惜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要是學習好,那就是一個十全十美的人了。”老天爺從來不讓任何人完美無缺,劉玉娜在小學上了六年,在初中上了五年,一口氣上了十一年學,在孫丙豪第二次回鄉的頭一年下了學。在這十一個年頭裏,她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到底沒有學到多少知識,只練就了一套降服男人的手段。要是現在去參加選美比賽,我敢保證,形象分一定是最高分,知識分恐怕要差得遠。

    相比之下,玉娜的姐姐劉玉芹,內向一些,柔中有剛,她媽説她“這閨女心裏裝事兒”。她知道自己不是上學的那塊料兒,初中畢業後,説啥也不上學了,在家裏倒是她媽的好幫手。在妹妹玉娜下學的那一年,玉芹與鄰村一個會開汽車的現役軍人定了親。若按發旺哥和老婆常桂的意思,本來是想拜託鳳姑的二姑,給她找一個城裏人做親戚,可玉芹説啥也不同意,對她爹媽説:“城裏人咋着?下崗失業了撿白菜幫子吃,還不如種地牢靠。”等那個兵哥哥託人來説媒時,劉玉娜給發旺哥他們兩口子,説出了她姐姐的秘密。原來這個小夥子,是劉玉芹的同學,兩個人有一個秘密通道,早就有書信來往。這個真相被妹妹披露以後,發旺哥兩口子相當開通,依了女兒的心願。

    劉玉娜不上學以後,家裏時常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來信。這些來信的字跡並不相同,顯然寫這種信的男孩子很多,這要是讓老學究孫乃社知道了,一定會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到了談婚論嫁年齡階段的孩子們,必然經歷的一個生命過程。對於這些信件,只要被常桂發現了,一定要把它藏起來,不讓女兒看到,免得重蹈她姐姐的覆轍。其實,這種做法是多餘的,在劉玉娜玲瓏剔透的小心眼裏,對愛情的追求,興奮而朦朧。直覺告訴她,那些學習好的男孩子,前途無量,自己長得再俊,也配不上他們。至於整天圍繞她轉的那一些小夥子,都沒有多大出息。他們給她寫的戀愛信,用到的那些熱烈的言辭,都是從港台流行歌曲中抄來的歌詞。這些歌詞她自己就會背不少,有時感動得直想掉淚。可是,經過這些男孩歪歪扭扭地抄下來,就變了味兒,沒有一點感人之處。要是知道女兒有這種心思,常桂實在是多此一舉。

    姐妹倆經常和狼叔的兩個小女兒,劉繼多和劉繼凡在一起玩。狼叔他們那一代人,生孩子完全是身不由己。老婆生下孩子,強忍了一個多月,急辣辣地爬上去,還沒有來得及認真耕耘,這種子就發芽了。若是生了一個男孩子倒還罷了,生了一個賠錢貨,就嫌“多”了,不料想,又生下一個女孩,心裏更加煩了,所以索性給兩個小女兒起了劉繼多和劉繼凡的名字。

    狼叔的大兒子劉繼華在外工作,二兒子劉繼省早就和他分了家。他和最小的兒子劉繼縣在一起過,兩個女兒只能跟着他們。家裏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狼叔雖然操着當家的權力,卻沒有耐心供她們上學。兩個女孩相繼在小學畢業後,都做着一個同樣的夢,想讓大哥劉繼華,給她們找份工作。一個小小的派出所長,沒有多大能耐,她們大嫂又是一個只顧孃家,不顧婆家的女人,劉繼華好像與家裏斷了來往,讓兩個妹妹很失望,不再指望大哥那瓢水添鍋。

    此外,還有高恩典的小弟弟高恩佑,孫乃社的孫女孫松枝,寨外胡順昌的兒子胡萬春,這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經常在一起扎堆兒,商量如何走出去,到外邊闖一闖。

    值得一提的是,杜思磊和許翠翠到了南方,找到了許翠翠的表哥。表哥把他們安排在一個廠子裏,打了兩年工。每天干十二個小時,每人每月才不過三四百塊錢。兩個人省吃儉用,漸漸地有了點積蓄,就不願意繼續在廠子裏幹了,嫌那點工資太少,積累得太慢。他們找了一間門面房,搞了一個“小排檔”,掛了一個“河南老鄉飯店”的牌子。河南人到那裏打工的越來越多,大家吃不慣整天一道色兒的大米飯,都想喝一碗家鄉的麪條。一見“河南老鄉飯店”,紛紛來捧場,儘管喝了以後,都説沒有家鄉的麪條味道好喝,還是覺得親切。所以,杜思磊兩個人的生意做得很好。兩年下來,他們手裏有了可觀的資本。許翠翠給劉繼宗寫了一封離婚信,劉繼宗答應的條件是,要給予經濟補償。許翠翠她爹好沒面子地跟這個再不能稱為女婿的人,經過反覆談判,出了五萬塊錢,這婚姻土崩瓦解了。杜思磊寫信讓他的弟弟杜思孝和妹妹杜小安去了南方,幫助他開飯店,每月開的工資比打工強一些。

    這些消息,幾個孩子早就知道,讓他們心動不已。尤其是當劉玉芹、劉玉娜她們幾個聽説,劉小芬的女兒沈卓婭被孫丙豪夫婦帶走以後,更加坐不住了,她們幾個去找元叔請教。元叔對她們想出去打工的念頭很讚賞,鼓勵她們説,要是當年也允許打工,自己早就出去了。當然,他肯定會帶着鳳姑。這幾個女孩聽了這話,好像有了紮實的理論根據,天天對他們的父母吵鬧着要到南方去。在這幾個女孩堅定信心,要出去打工的時候,元叔的小兒子也要出去打工,被元叔好好地批評了一頓,斷了念頭才一心撲到學習上。

    孫松枝擔心爹媽不讓她去,先到孫丙豪蓋的那個戲樓找了爺爺。孫乃社説:“不要怕你爹媽不同意,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孫女,我支持你,這種地實在沒有多大出息,再幹下去,把老本都賠上了。”在孫女的強烈要求下,孫乃社親自回到家裏替孫女説話。他兒子其實願意讓女兒去,多少掙些錢,可以補貼家用。就怕父親不同意。見自己父親這麼開通,有點出乎意料。因為當年這老頭,教育自己的妹妹時,天天唸叨“三綱五常”和“烈女傳”,天一擦黑兒,就不讓妹妹出門兒。現在竟然同意孫女出遠門兒,好像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想一想,真是時代變了,這也難怪,父親記的賬本子,是最有説服力的,再封建頑固的老頭子也害怕鐵的事實。馬上對女兒表態説:“去吧,聽你爺爺的,到那裏好好幹!”

    縣城裏有專程去南方的公共汽車,這五個女孩子和兩個男孩子的家長親自把他們送到了縣城,晚上住在離汽車站不遠的一所旅店裏。一羣人在一個兩間大套房裏,和衣睡覺,唧唧喳喳地説了大半夜。

    到天明時,這夥人連豆漿、油條都來不及吃,就趕到了汽車站,讓幾個年輕人坐上了説是八點鐘出發的大巴車。這輛汽車雖然破舊,卻是一個雙層卧鋪車,他們一上去就搶到了上鋪,每人一個鋪位,非常高興。誰知道這輛車八點鐘出站時,乘務員説,要在縣城轉一圈兒,多拉一些人,一會兒還要回到車站,卻沒有讓他們下車。家長們要親眼看着孩子們離開縣城,所以,就在車站外邊眼巴巴地等着。

    這輛汽車在縣城裏兜了一圈兒又一圈兒,直到小晌午時,才又回到車站。車上已經擠滿了人,都是些年輕人,出外打工的一族。在車站,又上了一批人,車廂裏塞得滿滿的,好像排的紅薯母,再也沒有卧鋪可坐了。

    終於出發了,家長們臉色都有點悽悽慘慘的,可這五女二男從車窗裏伸出的頭,看到的都是興奮燦爛的笑容。

    出了車站的一截道路正在維修,強關上門的汽車在顛簸中加快了速度,霎時間捲起了滾滾的黃塵。家長們的淚眼中,只看到一條黃龍,蜿蜿蜒蜒,滾滾向前,駛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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