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隨禮
上面提到的杜思寶的未婚媳婦,在杜思寶一生的記憶中,非常淡薄。因為這女孩來得突然,去得恍惚,前後經歷不足半年光景。
實際上,在杜思寶下學以後,他爹媽就沒有少操心給他説媳婦。開始他説什麼也不同意,後來眼看前途渺茫,只得同意了。一連串相看了好幾個女孩子,不是人家看不中他,就是他看不中人家。就在離高考的消息下來不到一個月以前,他表姨給他領來一個姑娘,排起來還有一點遠房親戚的扯拉。在他沒有點頭的情況下,他媽急了,容不得他説話,首先同意定了下來。這姑娘的妗子、姑姑又領着她來了一次,待了客,給了彩禮,買了一台縫紉機,就算是定親了。杜思寶連正眼也沒有瞧過人家,只知道“是個女的,是個活的”,記不起這個女孩是什麼模樣。一開始恢復高考,姑娘的父母知道這門親事不會長久,乾脆不讓這女孩上門,靜觀其變。聽説他考上了,就更加不上門了。
杜思寶到了大學以後,全班同學最大的三十六歲,最小的才十八歲,整整相差一半年齡。不到一年光景,退婚、離婚形成了一股潛流,系裏的領導沒有少處理“陳世美事件”,卻最終沒有開除過一個學生。杜思寶也在這一股退婚熱中,乘勢而上,給人家姑娘寫了一封委婉的退婚信。家裏白白損失了幾百塊錢和一台縫紉機,這事情無疾而終。劉慶典的女兒劉繼蘋在家裏打聽到他的地址,給他發來了一封熱情洋溢的祝賀信,希望經常同他保持聯繫,他拿着那封香噴噴的信紙,呆了好久,終於咬咬牙,連一個字也沒有回。
杜思寶從上學到分配工作後的數年中,除了讓家裏感到光彩外,基本上沒有任何貢獻。他媽媽倒是為償還他上學時欠的人情債,花了不少冤枉錢。
在我們寨子裏,親戚鄰居們,不論誰家有了婚喪嫁娶、生兒育女等紅白喜事以及上學、出門的大事兒,家家户户都要湊份子,叫做“隨禮”。這種“隨禮”活動,是一年四季不斷的,並且愈演愈烈,直到現在也都是這個樣子。以前,誰家生了孩子,“隨禮”叫做“送米麪”,現在“米麪”不稀罕了,都是送錢,由此可見,錢這種東西,無論到什麼時候,人們都是稀罕的。小門小户人家,“隨禮”的表示,從十元、二十元,慢慢發展到五十元錢。對於特殊的人家,到我們講故事的年代,沒有百十元錢,是拿不出門的。百十元錢,對於一個農户來説,不是一筆小開支,況且經常發生,積少成多,許多家庭都吃不消。當然,沒有清風,得不到細雨,給別人送,當然是為了自己家裏,有了大事時,能夠得到回報。發旺哥説:“零碎吃瓦碴,打總屙磚頭。”用在這裏作比喻,不太恰當,但也可以説明一個道理。
“隨禮”的高xdx潮,要數劉繼蘋結婚的那一回。中專畢業的劉繼蘋,分配到地區的人民醫院當了護士,其間,談過好多次戀愛,都沒有成功。當她聽説杜思寶考上大學以後,立即在心中萌生一種情愫,覺得那個和她同齡的小寶是多麼的可愛,比起圍繞在她身邊的一些男孩子不知強了多少倍,在寨子裏時沒有瞧得起人家,簡直是一生的失誤!想來想去,她給杜思寶寫了那麼熱情洋溢的信,投石問路,夢想着有一天,只要和杜思寶建立了戀愛關係,情願節衣縮食,支持杜思寶上學。誰知這杜思寶當時的心理還沒有調整過來,給她來了個不理不睬。女孩的矜持,讓她斷了再寫信的念頭。又過了幾年,找了一個在行署上班的小幹部,談婚論嫁。恰在這時,突然知道了杜思寶在市科委工作,馬上向杜思寶身上傾斜,卻沒有得到杜思寶的響應。一怒之下,與那個小幹部辦理了結婚手續。兩口子本來打算旅遊結婚,可她爹媽説啥也不同意,執意讓她從家裏出門,一來好好地陪送她,二來讓家裏風光風光。
支書劉慶典對全寨子的這類禮儀活動,歷來是樂此不疲的。當然,他從來不用出錢,無論哪一家有了類似的待客活動,只要能把支書請到場,就是這一家的榮耀。要是支書沒有參加,這一家人就是寨子裏天字第一號的“老鱉尾兒”。已經上了年紀的劉慶典支書,非常注意處理好與鄉親們的關係,只要有人打聲招呼,沒有不到場的。這一點,讓全寨子裏的羣眾都很感動。
你想,支書劉慶典家出了這種好事,當然很快就傳遍了全寨子。到他家裏“隨禮”的絡繹不絕,熙熙攘攘。村文書,過去叫做“大隊會計”的,坐在一張抽屜桌前記賬,攤了一張紅紙,邊記邊大聲地報數:
“……
劉繼安,一百元;
孫丙會,一百元;
曾醜兒,一百元;
……”
不到一晌工夫,抽屜裏塞滿了一沓沓的人民幣。
杜思寶的爹媽,記起人家劉慶典在杜思寶上大學時,送過五十元錢的好處,算起來,好幾年了,再拿一百元,實在出不了手。趕緊賣了幾隻羊,東拼西湊,湊夠了五百元。杜鳳翔正要送去,被小寶的媽媽攔着了,讓他晚上再送去,免得讓別人知道不好看。況且,送這麼重的禮,連面也不見一個,顯得窩囊。
到了晚上,杜鳳翔揣着這些錢,去了劉慶典家。院子內外,電燈泡扯了好幾個,讓人覺得耀眼。屋子裏坐了一些人,都是村裏做生意的,大聲地談笑着。劉慶典給杜鳳翔遞了一支煙卷兒,請他坐下。一羣人在煙霧中,誰也不主動先遞上禮去,磨蹭了好久,終於有人帶頭,向劉慶典支書送上了自己的份子,基本上都是千元以上的,劉慶典虛虛地客套一下,就立刻笑納了。杜鳳翔一看勢頭不對,趕緊把自己的五百塊錢遞過去,灰溜溜地趕緊告辭,心裏説,早知這樣,還不如白天拿來一二百塊錢好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