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出嫁
這天晚上,元叔寫完檢查後,也被放了回去。他聽説自己心愛的人喝了農藥,痛不欲生,恨不能一步跑到醫院去看鳳姑,被他媽攔着了。他媽説:“孩子,認命吧,咱是地主出身,人家根本不可能嫁給咱,長痛不如短痛,千萬不能去。你要是去了,是給鳳姑添災,她兩個弟弟不把你的腿打斷才怪!”元叔就在家裏捶自己的腦袋,悶着頭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終於想通了,到底沒有敢再去見鳳姑一眼。
鳳姑從醫院回到家裏,等於撿到了第二條性命。她媽不再罵她,而是好言好語地勸慰她。她對她媽説,除了元叔,至死不嫁任何人。她媽就又惱了,説想死容易,想嫁給地主羔子萬難。你要是真想嫁給他,先把你娘我殺了再説!然後不再到鳳姑身邊,只安排兩個男孩子輪流值班,對鳳姑嚴加看管,另抓緊託人給鳳姑找婆家。
鳳姑的二姑遠嫁給了縣城裏一個工人,鳳姑她媽捎口信兒讓她回來了一趟。二姑在家時,就很嬌慣鳳姑,鳳姑就對二姑哭訴了自己的遭遇。二姑一邊安慰她,一邊心裏打着算盤。可巧二姑有個鄰居家的孩子在部隊當兵,託她找個媳婦,這一家人很好,雖説住在縣城,也比較窮,不嫌棄農村姑娘,再説鳳姑的人品沒有人相不中的,這門親事竟然閃電般地促成了。那個城裏的小夥子,正好回來探家,親自到我們寨子鳳姑的家裏看了一次,備有五百塊錢的重彩禮,另提來了許多山裏沒有見到過的禮物。其中給鳳姑兩個弟弟,每人一雙塑料涼鞋,黑明黑明的,雖然穿着有點硌腳,也讓兩個小舅子喜不自禁,比他媽還高興。鳳姑的身體健康已經恢復,雖然沒有好顏色看,這小夥子依然被鳳姑的美貌打動,恨不能立刻成親。對着鳳姑的父母一口一個爹媽地叫,説明自己不久就要回部隊,能不能同意他們抓緊把婚事辦了?這正中鳳姑爹媽的下懷,他們何嘗不想把鳳姑及早打發出去?所以,鳳姑她媽稍稍拿捏了一番,就爽快地答應了,訂下了好日子。
鳳姑的二姑和侄女睡在一起,把骨頭縫兒裏的話都勸到了,鳳姑就是死活不嫁。後來,二姑氣惱地説:“你也不算是對不起你元哥,嫁不給他,就你這破身子,還沒有人稀罕哩。咱們女人家,啥都不要信,也要信命。我臉皮也厚了,是個過來人,實在不瞞你,我在家時也有一個相好,還不是讓你奶奶給我生生地斷了?嫁到城裏以後,現在我和你姑父過得多好。孩子,你迷着一竅,你想想,你要是和你元哥生個孩子,出了娘肚子,就是地主的狗崽子,還不是跟着你們遭一輩子罪!”
二姑的這句話,真的打動了鳳姑這個夢中人,她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來月經了,總想嘔吐,她心裏暗暗地想,要不是喝農藥的原因,就一定是其他原因。又轉念一想,城裏離這裏那麼遙遠,自己見不到元哥了,元哥就會慢慢淡化對她的思念。於是趴在二姑的懷裏痛哭了一場。二姑心裏説,這閨女終於認了。
鳳姑出嫁的這一天,一大早鞭炮放得很響,硝煙透過幾處院子,鑽進了元叔的鼻孔裏。元叔的腦袋裏一片空白,直挺挺地躺在牀上。他媽媽守候着他,喃喃地念叨着:孩子,千萬不要難過,日子還得慢慢地過下去。
日子真的慢慢地過下來了。鳳姑到了婆家,丈夫對她十分恩愛,況且這個人相貌端正,有點像元叔的樣子,又在部隊裏幹了幾年,談吐和見識甚至超過了元叔。結婚後,鳳姑開始對城市生活有點不習慣,後來覺得比山裏笨重的農活兒不知強了多少倍,對元哥的思念日漸減少。
到了鳳姑出嫁後的七個月頭上,她生下了一個白胖小子,每當看到自己可愛的小寶寶時,才在心裏説,這就是元哥的種子,也就是第二個元叔。她把對元叔的濃烈愛情,化作了對這個孩子的似水柔情,藉此消除壓在心底裏的深深的愧疚。這家人從來沒有嫌棄過她,對於這個孩子,他們也沒有任何懷疑,只認定是早產了,七成八不成嘛。後來,鳳姑的丈夫成了軍官,可以帶家屬了,鳳姑就隨軍走了,兩口子都混得不錯。到了部隊,鳳姑的丈夫又讓鳳姑學了一些文化,她雖然心裏總藏着元叔,卻從來沒有給他通過一封信。
元叔與鳳姑斷了以後的十幾年裏,元叔的母親張羅着為他説了幾門親事,都沒有成功,不是人家相不中他的家庭出身,就是元叔嫌人家憨傻痴呆,搖頭不同意。最後找的是一個聰明的啞巴,模樣還説得過去,尤其是兩隻眼睛會“撲閃撲閃”地説話。元叔幾乎要答應了,這啞巴卻突然得了腦膜炎死了。他對媽媽説:“別費心了,我就是一個和尚命!”
元叔的媽媽當然不死心,又過了幾年,眼看元叔到了三十四五歲,鄰村有一家從四川領回來一個二十啷噹歲的女人,原打算和自己四十多歲的兒子成親,可這個女人雖然嫩綽兒,卻脾氣暴躁,又踢又咬,半個多月也沒有降服,於是,狠狠心要把她轉賣給旁人。元叔母親聽説後,親自到了那家人家,答應出兩千元的高價,給兒子買了回來。
這個四川女人到了元叔家,見到元叔,很温順,元叔也看她有一點鳳姑當年的影子,冰冷的心熱了,二人當天就住在一起。開始時,他們和衣躺在牀上,元叔沒有動她一指頭,只用兩人半通不通的話語説了一夜話,從一般的閒話,發展到説情話,天明時分,竟然成了一對恩愛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