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來臨的深夜星光之下,達金局長從他那部破車內跳下來,跑上海特家的便道時,山丘區一帶還在慶祝新一年的到來。埃米琳·杜普雷的房子是燈光全熄了;阿莫斯·布魯菲爾德的房子也是,但房子的遮陽篷已映現着清晨的微光;至於其他人家,比如利文斯頓家、亨利·米尼金家、埃米爾·波芬伯格醫生家、格蘭瓊家,以及其餘的人家,都燈火通明,而且隱隱傳出歡笑之聲。
達金局長點點頭,這裏一切正常,沒有人注意到出了任何事。達金是個身材細瘦、神經緊張的鄉下人,敏捷精準的一對眼睛被北方佬的鼻子分開來,乍看像只老烏龜,但等你看到他的嘴巴其實像是詩人的嘴巴時,就會推翻先前的看法。全萊特鎮除了帕特麗夏——可能還有達金太太——以外,沒有人注意到警長的容貌結合了亞伯拉罕·林肯和上帝的容貌優點。達金富於感情的男中音,每個星期天都率領主教先生的合唱團到上村西利維斯街第一公理會教堂獻唱。作為一個有節制的男人,又擁有老婆,警長很可以偷笑了。這樣的情況下,生命裏除了歌唱還有什麼?事實上,佈雷德福檢察官打電話找他時,他就正在家庭聚會中做除夕頌歌演唱。
“中毒,”達金站在羅斯瑪麗·海特屍體前,冷靜地對卡特·佈雷德福説。“我不知道各位是不是慶祝新年慶祝得過火了。醫生,她中了什麼毒?”
威洛比醫生説:
“砷化合物之類的,我無法告訴你明確的毒物是什麼。”
“毒鼠劑,哦?”他很緩慢地説:“這種事竟把我們檢察官帶到現場來——啊,卡特?”
“麻煩可大了!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佈雷德福講得發抖。“達金——看上帝的份上,照顧一下。”
“當然,卡特。”達金局長看看弗蘭克·勞埃德,眨眨眼。
“嗨,勞埃德先生。”
“嗨你自己吧,”勞供德説。“現在我可以去賣我的報紙了嗎?”
“弗蘭克,我跟你講過——”卡特有點躁怒起來。
“假如你能不去是最好的,”達金帶着歉然的微笑對這位報紙發行人説。“謝謝。好了,現在,吉姆·海特這位姐姐到底是怎麼吞下毒鼠劑的?”
卡特·佈雷德福和威洛比醫生告訴他經過。奎因先生坐在角落裏,有如在觀賞戲劇演出。他看着、聽着、沉思着——萊特鎮這位警長真像紐約某一位警察。那種深植於內心的權威感……達金敬重地聆聽鎮民同胞以激動的聲音敍述原委時,只有那雙敏捷的眼睛在移動——它們移動到“史密斯”先生身上三次,但史密斯先生一動也不動坐着。不過他卻注意到,達金只有在剛踏進屋子時整個地掃視了室內一遭,之後卻完全忽略了在一張椅子上呆坐如木頭的海特。
“我知道了,”達金説,邊點着頭。“原來是這樣,先生,”達金説。
然後,他拖着懶散的步伐走向廚房。
“我無法相信!”吉姆.海特突然抱怨,“這是個意外。我怎麼知道那東西是怎麼家進去的?説不定是哪個小孩惡作劇,從窗子進來開開玩多。可是現在鬧出人命了。”
沒有人答理他。吉姆扭響指節,板着臉瞪視沙發上的報紙。
紅臉膛的巡警布雷迪從外面進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但他努力不使自己看起來窘迫。
“我接到電話,”他沒有特別針對誰在説話。“呵。”
他拉拉制服,輕步隨警長走進廚房。
兩名警察再出現時,布雷迪臂彎裏抱了一大堆廚房“吧枱”拿出來的各式各樣瓶子和杯子,然後消失了。幾分鐘後,他空着手又回來。達金無言地指着起居室內各種不同的、全空和半空的雞尾酒杯。布雷迪摘下巡警的帽子做容器,用發紅的指頭小心提起杯緣,把那些杯子收集起來放進裏面,好像它們是剛生出來的鴿蛋。警長點點頭,布雷迪捧起帽子,躡腳走出去。
“還要檢查指紋,”達金局長對着壁爐説,“還要做化學分析。誰知道呢!”
“什麼?”奎因先生不由自主叫了一聲。
達金的目光如X光般第四次掃向奎因先生。
“你好,史密斯先生,”達金微笑着説。“好像我們老是在麻煩中相遇——曖,無論如何已經兩次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史密斯”先生表情茫然地説。
“那天在16號公路,”警長嘆口氣,“我和卡特開車經過,吉姆剛好醉得不省人事,記得嗎?”吉姆站起來又坐下。達金沒有看他。“史密斯先生,你是作家,不是嗎?”
“是的。”
“全鎮的人都在談你。你剛才是不是説了‘什麼’?”
埃勒裏微笑:
“抱歉。萊特鎮——指紋……我真傻。”
“還有化學實驗室的工作?哦,那當然,”達金説。“這裏雖然不是紐約或芝加哥,但是,新蓋的鎮立法院大樓倒有你可能會感到意外的角落。”
“警長,我對意外的角落確實有興趣。”
“實際認識一位真正的作家真是萬分榮幸,”達金説:“當然,我們這裏有弗蘭克·勞埃德,他不只是鄉下人霍勒斯·格里利(1811-1872年美國報人及政治領袖)而已。”
勞埃德笑起來,並望望四周,彷彿在尋找飲料。不一會兒他停止了笑,不高興地皺着眉。
“史密斯先生,關於這件事,你知道什麼嗎?”
達金問,目光落在勞埃德的寬背上。
“一個名叫羅斯瑪麗·海特的女子今晚在這裏死了。”
埃勒裏聳聳肩,停了一下繼續説:
“這是我能提供的唯—一個事實,恐怕沒有什麼幫助——雖然這個死屍現在就躺在這裏。”
“威洛比醫生説是中毒死的,”達金禮貌地説。“這是又一個事實。”
“噢,是的。”
埃勒裏謙恭地説着,看到威洛比醫生拋來一個深眉重鎖的疑問,他真希望自己是隱形的。你得注意了,威洛比醫生正回憶起剛才諾拉需要解毒劑以應付砒霜中毒,在那個分秒都很寶貴的時刻,你剛好隨身攜帶一小瓶氫氧化鐵……這個好醫生會不會告訴這個好警察説,一個對這棟房子、這些人以及這件事來説都是個陌生客的那個人,他身上有一瓶氫氧化鐵;而正在此時一個女子中毒死了,另一個女子因中毒而極端不適,那個小瓶卻剛好就是該毒物公認的解毒劑?威洛比醫生轉身走開。埃勒裏心想,他一定在懷疑我知道有關萊特家的一些事情。他是萊特家的老朋友,是他替萊特家的三個女兒接生的……但現在,他顯得心神不寧。我要不要透露説,因為我答應帕特麗夏·萊特不會讓她姐姐死於非命,所以才特地去買這瓶解藥——讓他因此更心神不寧一點?奎因先生嘆嘆氣,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這一家人,”達金局長問,“都到哪兒去了?”
“在樓上,”佈雷德福説。“萊特夫人堅持要諾拉——就是海特太太——搬到萊特家去。”
“她待在這邊不合適,達金,”威洛比醫生説。“諾拉中毒不輕,她需要充分的照顧。”
“假如檢察官認為沒問題,”警長説,“我就沒問題。”
佈雷德福急忙點頭,並咬咬嘴唇:
“你不想問他們問題嗎?”
“晤,”警長緩緩地説,“現在萊特一家人已經很難過了,我看不出幹嘛現在就非得把他們弄得更難過——至少不要現在。所以,卡特,如果你不反對,我們改時間再過來吧。”
卡特説:
“可以。”
“那麼,我們等到早上再來這裏碰頭吧,”達金説。“卡特,你轉告萊特一家人,到時候我只是非正式地問一問。”
“你要留下來嗎?”
“暫時留下,”達金慢吞吞地説,“我得打電話叫人來把這屍體運走。我想叫鄧肯殯儀館的那個老頭來。”
“不送陳屍所了?”奎因先生大膽問。
達金再度仔細打量他。
“噢,不,史密斯先生……勞埃德先生,你可以走了。你的報紙對這些人手下留情點吧,啊?我猜它一定會引起轟動的……不,史密斯先生。我們要叫一般承辦殯葬業務的商家來。”警長嘆口氣,“你知道嗎,萊特鎮從來沒有出現過殺人事件,我在這裏當警長將近二十年了。醫生,你能不能幫幫忙,塞勒姆森驗屍官到松林區度新年假期去了。”
“我可以負責驗屍。”
威洛比醫生簡短地回答,然後連晚安也沒有説便走了。
奎因先生站起來。卡特·佈雷德福穿過房間之後停住,回頭瞧一瞧,見吉姆·海特還坐在椅子上,不由得生氣地説:
“海特,你坐在這裏做什麼?”
吉姆緩緩抬頭説:
“什麼?”
“你總不能整晚坐在這兒吧!難道你不上樓去看看你太太嗎?”
“他們不讓我去,”吉姆説着,笑起來,並拿出一條手帕拭拭眼睛。“他們不讓我去。”
他從椅子中跳起來,一口氣衝上樓。樓下的人聽見房門“砰”地碰上的聲音——他進書房去了。
“各位,早上見了。”達金局長説着,對埃勒裏眨眨眼。
他們把警長一個人留在凌亂的起居室陪伴羅斯瑪麗·海特的死屍。奎因先生很想留下來,但達金局長的眼睛彷彿表示:謝絕相陪。
新年元旦上午十點鐘,除了諾拉以外,大夥兒又都聚集到那間凌亂的起居室時,埃勒裏才見到帕特麗夏·萊特。諾拉躺在隔壁大房子的昔日舊牀上,威尼斯式的百葉窗緊閉着,由露迪看護。威洛比醫生一早來看過她,並禁止她離開房間或下牀走動。
“諾拉,你現在是一隻小病雞,”醫生嚴厲地對她説。“露迪,記住了。”
“她會跟我鬧的,”老露迪説。
“媽媽呢?吉姆呢?”諾拉靠在牀上抱怨。
“諾拉,我們必須……必須離開幾分鐘,”帕特麗夏説,“吉姆他沒事……”
“吉姆一定也碰到什麼事了!”
“別自尋煩惱了。”帕特麗夏不高興地走開了。
埃勒裏在諾拉家的門廊攔住她。
“在我們進去以前,”他説得很快:“我想對你解釋——”
“埃勒裏,我不怪你。”帕特麗夏的臉色簡直和諾拉的臉色差不多難看。“事情原本可能比這更糟,死去的可能是……諾拉。險些就是她了。”
她渾身發抖。
“我為羅斯瑪麗難過,”埃勒裏説。
帕特麗夏茫然地看他一眼,便進屋子去了。埃勒裏在門廊徘徊。天色灰暗,有如羅斯瑪麗·海特的臉。灰黯寒冷的日子,恰如死屍……有人還沒來——弗蘭克·勞埃德。埃米琳·杜普雷正好瑟瑟縮縮地路過,她止步看着停在路邊的達金局長的車,皺起眉……再慢慢向前走,她特別伸長了脖子張望她家隔壁那大小兩棟房子。一輛汽車駛過來,弗蘭克·勞埃德率先勝出車子,而後是洛拉·萊特,兩人一同跑上便道。
“諾拉!她好嗎?”洛拉喘着氣問。
埃勒裏點點頭,洛拉匆忙進屋。
“我在路上碰到洛拉,”勞埃德説,他的呼吸也一樣沉重。“她當時正走在來山丘區的上坡路上。”
“他們都在等你,勞埃德。”
“我想,”發行人説,“你大概覺得很有趣吧?”
他外套口袋中有一份還潮濕的《萊特鎮記事報》。
“我覺得這樣的一個早晨沒什麼起。洛拉知道這件事了嗎?”
兩人進了屋子。
“她不知道。她説她只是剛好在散步。這件事還沒有人知道。”
“等你的報紙發到大街小巷,”埃勒裏淡淡地説,“大家就都知道了。”
“你這個愛打探的傢伙!”勞埃德講着氣話,“不過,我喜歡你。聽我勸,快搭第一班火車離開吧。”
“我喜歡這裏,”埃勒裏微笑説,“為什麼勸我走呢?”
“因為這是個危險的城鎮。”
“怎麼説呢?”
“等消息傳開來你就知道了——昨天晚上參加派對的每個人都會洗不清。”
“清明良知總是具備清洗特性的。”
“你這麼説,真像地道的美國人。”勞埃德聳聳寬厚的肩膀。“我看不透你。”
“何必麻煩呢?以這件事來説,你自己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嘛。”
“你會聽到很多關於我的事情。”
“我已經聽説了。”
“我不知道我幹嘛在這過道里和一個笨蛋喋喋不休!”
這位報紙發行人粗魯地説完,便大踏步走進起居室,腳步震得地板“咯咯”直響。
“這毒藥嘛,”威洛比醫生説,“是三氧化二砷,或者像你們喜歡説的,叫它亞砷氧化物,也就是‘砒霜’。”
大家差不多成一個圓圈形地圍坐着,像異教徒的降神會。達金局長站在壁爐邊,用一個紙卷輕輕磕打着自己的假牙。
“説下去,醫生,”達金説,“你還發現什麼了?你前面講的是對的,昨天夜裏我們在實驗室裏檢驗過了。”
“在醫學上,這種東西是作為某種替代品或興奮劑來使用的。”醫生刻板地説着。“我們醫生開藥方的時候,這種藥的劑量決不會開到超過一個米粒的十分之一那麼多。沒有辦法從喝剩下的雞尾酒裏把這藥再分離出來,當然了——至少是無法精確地做到這一點——不過,根據藥性發作的速度判斷,我估計那杯酒裏有三到四克的砒霜。”
“醫生,最近以來你給你認識的什麼人開過那種藥嗎?”
卡特·佈雷德福輕聲咕噥着問道。
“沒有。”
“看來我們又進一步證實了一些事情,”達金局長一邊鄭重其事地講着,一邊環顧着周圍的人。“這毒藥極有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滅鼠藥。另外,除了海特夫人和她大姑子喝的那杯雞尾酒之外,在其它任何地方——不管是在調酒杯裏,在黑麥威士忌酒裏,在苦艾酒裏,在那瓶櫻桃裏,還是在其他人的杯子裏都沒有發現一絲一毫這種毒藥的痕跡。”
奎因先生聽得心悦誠服,並且問道:
“達金局長,你在那杯有毒雞尾酒的杯子上找到了誰的指紋?”
“海特夫人的,羅斯瑪麗·海特的,吉姆·海特的。沒有別人的。”
埃勒裏能看得出他們在默然品味着:諾拉的……羅斯瑪麗的……吉姆的……沒有別人的。而他自己的心裏生出了幾分讚許。看來昨夜他們離開以後,達金局長並沒有閒着。他取了屍體的指紋。他也許是從諾拉·海特的卧室裏,找到了某件肯定只有諾拉自己用的東西,從而取到了她的指紋。至於吉姆·海特,儘管他整夜都待在家裏,埃勒裏心裏還是敢斷定:他一定沒有受到一點打擾,就被取去了指紋。埃勒裏甚至很願意為此下一個重賭。畢竟,這座房子裏也有太多隻屬於吉姆的東西……幹得非常漂亮。想得十分周到。達金局長的工作方法,他做事的巧妙和周密,着實在奎因先生的腦海裏掀動了種種難以平靜的感受。他瞥了一眼帕特麗夏,她正呆呆地望着達金,彷彿被這位局長施了催眠術。
“醫生,那麼你做屍體解剖發現了什麼?”達金恭敬地問。
“海特小姐死於三氧化二砷中毒。”
“是的,先生。那麼,讓我們再理一下這些頭緒,”達金説,“如果你們這些親屬們不介意的話?”
“繼續説下去吧,達金。”約翰·F.急切地説。
“好的,萊特先生。現在我們知道,有兩位女士被同一杯雞尾酒所毒。現在問題是:那林雞尾酒是誰調的?”
沒有人講話。
“好吧,我已經知道了。海特先生,是你,雞尾酒是你調的。”
吉姆還沒有刮臉,他兩眼底下的凹痕顯得不乾淨。
“是嗎?”他喉嚨哽着,説不清,便連咳了幾下。“假如你這麼説——我昨晚調製了很多——”
“還有,誰從廚房走進起居室,並分發那盤飲料?包括那杯有毒飲料?”達金局長問。“海特先生,就是你。我有沒有説錯?這是我知道的情況。”他帶歉意地説。
“假如你是暗示——”荷米歐妮的聲音隱含威勢。
“好的,萊特夫人,”局長説。“也許我錯了,但海特先生,調酒的人是你,端出來的人也是你。所以,看起來你是唯一可能在酒中摻進滅鼠藥的人。但是,這只是看起來如此。當時廚房只有你一個人嗎?在你把托盤端出來之前,有沒有曾經離開你調製的雞尾酒哪怕是幾秒鐘?”
“聽着,”吉姆説,“可能我瘋了,可能昨夜發生的事把我搞昏了。但我不明白,你是懷疑我試圖毒害自己的妻子嗎?”
他的話彷彿為這間滯悶的房間注入一陣清風,空氣頓時變得又可以呼吸了。約翰·F.原本掩着眼睛的那隻手放了下來,荷米歐妮的面孔恢復了氣色,連帕特麗夏都在注視吉姆。
“這真荒唐,達金局長!”荷米歐妮冷冷地説。
“有沒有,海特先生?”達金追問。
“當然是我端托盤進來的!”吉姆站起來,開始在局長面前來回走動,像個演説家。“我調好了曼哈頓雞尾酒——那是我調的最後一組——然後我正要往酒裏放進櫻桃時,因故必須離開餐具室幾分鐘。就是這樣。”
“晤,現在,”達金神情振奮地説。“現在我們漸漸接近核心了,海特先生。可不可能有誰從起居室偷溜進去,對其中一杯雞尾酒下毒,而根本沒讓你發現?我是説,在你離開一下子那個時候?”
剛才那陣清風消逝了,所以,大家又在瘴氣中咳嗽起來。可不可能有誰從起居室偷溜進廚房——
“我沒有在雞尾酒裏下毒,”吉姆説,“所以一定有人偷溜進去。”
達金迅速轉身。
“海特先生在廚房調製最後一組飲料時,有沒有人離開起居室?這點很重要,請仔細想一想!”
埃勒裏點燃一根香煙。必定有人注意到他老是和吉姆一道消失,這是免不了的……但大家開始議論紛紛,埃勒裏呼出大片煙霧。
“這個樣子我們什麼事也解決不了,”局長説。“當時房間只有燭光照明,光線幽暗,大家喝了很多酒,又跳舞……”
達金又説,“不,這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你是指什麼?”帕特麗夏很快問。
“我是指,這不是重點,萊特小姐。”這一次,達金的聲音相當、相當冰冷,它的冰冷更加強了這屋子裏的冰冷。“重點是:誰控制飲料的分發?回答我!因為遞出飲料的那個人——必定就是下毒的那個人!”
奎因先生心想:哇,好小子。你把聰明浪費在這空虛的空氣中……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但仍然擊中了相同的要點。你應該好好利用你的天賦……
“吉姆·海特,是你發出那些飲料的,”達金局長説。“不會有個下毒者在其中一杯雞尾酒中放了毒藥,卻任隨天意去決定誰拿到那杯有毒飲料!不會的,先生,那是沒有意義的。你太太拿到那杯有毒的雞尾酒,而你是遞給她的那個人。對不對?”
這時,大家都像在海浪中浮沉的游泳者,沉重地呼吸着。吉姆兩隻眼睛變成了酒紅色。
“沒錯,是我把那杯酒遞給她的!”他咆哮。“這樣滿足了你他媽的偵探感覺了嗎?”
“非常滿足,”局長温和地説。“海特先生,只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一件事,就是你離開起居室去準備更多飲料、去多拿一瓶酒、或是去幹什麼時,你不知道你姐姐羅斯瑪麗會大叫再要一杯酒;而且你本來預計你太太會喝下整杯酒,但你不知道她只啜了一兩口,而你姐姐會從她手中接過酒杯,喝掉剩下的酒。結果,害死太太不成,你害死了自己的姐姐!”
吉姆聲音沙啞地説:
“達金,你當然不可能相信我會計劃這種事或做這種事的。”
達金聳聳肩。
“海特先生,我只知道我的推斷告訴我的事實。那個事實説,你,只有你剛好有——要怎麼説那東西?——那個機會。所以,你也許沒有他們所謂的動機。我不知道。你有動機嗎?”
這是個消除敵意的問題——男人對男人。奎因先生實在欽佩之至,這是個巧妙策略。
吉姆擠出話: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在剛結婚四個月時,就想謀害我妻子?你下地獄去吧。”
“你沒有回答問題。萊特先生,你能幫幫我們嗎?你知道什麼原因嗎?”
約翰·F.抓緊椅子扶手,瞥了一眼荷米歐妮——但她眼中沒有援助之意,只有恐懼。
“我女兒諾拉,”約翰·F囁嚅地説,“和吉姆結婚時繼承了十萬元——那是她祖父的遺產。假如諾拉死了……吉姆就會得到它。”
吉姆慢慢坐下來,左看看,右瞧瞧。達金局長向佈雷德福檢察官招手,然後兩人一間離開起居室。五分鐘後再回來,卡特這時的臉孔比蒼白還要蒼白,目光直視前方,迴避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海特先生,”達金局長鄭重説,“我不得不要求你不要離開萊特鎮。”
埃勒裏心想,這是佈雷德福的意思。它並非基於同情,而是責任,畢竟現在還沒構成法律案件。情況雖然確鑿,卻沒有證據。但證據總會有的。奎因先生上下打量這位瘦瘦而步態蹣跚的鄉下人——就是達金局長,奎因先生知道,一場訴訟是免不了的,而且不用多久,這意而未決的出名奇案,將使吉姆·海特在萊特鎮沒有一條自由的街道可以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