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論戰發生以後十個月,我曾在《十三年和十三月》裏寫道:
做為一個現代知識分子的小角色,我自知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熱心的小人物,一顆滿天星斗的小星。能力與際遇的安排也許只能使我做一個吵吵鬧鬧打打前鋒的小戰士,在憤怒的青年人中,我深信會有大批的主將到來。
在我寫這九十一個字的時候,我的心情是沉重的,因為我生怕事實的演變會把我的"深信"棄置為"預言"——甚至是算命先生式的預言。在一個再啓蒙的運動中,我樂意做一名先鋒,但卻不是"廖化式"的先鋒,蜀中沒有大將,"大批的主將",光是廖化又有什麼用?
居浩然先生這次去澳洲前,我們在一起吃飯,他感慨地對我説:"台灣的學閥們不讓我活,我只好乘桴浮於海了,你的朋友,我的朋友,我們一個個都走了,因下了你一個人去做姜維吧!"
聽了他的話,我們忍不住大笑,因為只有大笑,才能給我們的眼淚做堤防。
如今,我,一個沒有職業也沒有浮海傢伙的人,依稀在夢裏、在酒醉裏,厚顏接受浩然的委任,做起姜維來了,我的心情比一年半前還沉重。姜維的血淚是孤臣孽子的血淚,姜維的悲哀是為時代殉葬者的悲哀。有多少次,我似乎過敏地感覺到我將註定為我所面臨的時代殉葬,它也需要這麼一個"滿天星斗的小星"來為它殉葬。恰似那以色列是上帝的選民,我是時代崩潰的選民。
過去的大星已殞落,現在的大星又在哪兒?如果時代不許你的光芒再大,那麼,殞落吧,你這顆小星!
一九六四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