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次日早晨,父親説,“這個小城有股説不上來的邪惡。”
“啊哈,”我低聲道,“原來你也發現了?”
“拜託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説話,”父親抱怨道,“這不是淑女應有的風範。還有,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吧,我知道你討厭休謨——可是你總不會討厭我吧?你怎麼曉得得奧是無辜的?你怎麼敢這麼肯定?”
我沉默不語,昨天那席話實在很不明智,其實我根本無法證明。有一個疑點我始終不明白,只要弄通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於是我説:“我現在還沒辦法證明。”
“哈,有趣的是,依照目前的情形看來,我也認為得奧並沒有殺害佛西特。”
“噢,親愛的醜爸爸!”我叫着親了他一下,“我知道他不是兇手,就像四十歲的人不可能染上天花一樣,他根本不可能殺掉那個大惡棍參議員。”我看着傑里米寬大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可憐,他今天早上又得重新加入勞動階級的陣營,然後天黑後一身髒兮兮地回家吃晚飯,“你呢?你為什麼會認為得奧不是兇手?”
“嘿,這是幹什麼?”父親皺着眉頭,“給我上課嗎?還有,你還太年輕,沒資格像昨天那樣在外頭亂説大話。你能證明嗎?拜託,佩蒂,你最好當心點,我不希望別人認為——”
“你覺得我給你丟人?”
“噢,佩蒂,我可沒這麼説——”
“你認為我在攪局,是嗎?你認為我應該裹上羊毛毯子,乖乖蹲在角落不出聲,是嗎?”
“喔——”
“你以為自己還活在蓬蓬裙的老古板年代嗎?你認為女人不能有投票權、不能抽煙、不能説詛咒、不能交男朋友、不能開口發言,是嗎?而且你還以為,節育根本是魔鬼伎倆,違反聖經上的教義,是嗎?”
“佩蒂,”父親臉色一冷,站起身來,“不要用這種方式跟做父親的説話。”然後踱着重重的步子,走進克萊那幢殖民風味的房子裏。十分鐘後,他又出現了,拿着火柴替我點煙,接着向我道歉,神色有點尷尬。可憐的老爸!他真不瞭解女人。
然後我們一塊兒到城裏去。
那天早晨——星期六,也就是歷經了謀殺和拜訪阿岡昆監獄那個詭異的夜晚——傑里米的父親和爸爸都一致同意,我們還是繼續待在克萊家做客。昨天休謨檢察官及其他人在分手前都警告父親,不要透露他過去在警界的資歷
和聲望,他和伊萊修·克萊都一致認為,父親原先所要調查佛西特醫生招攬大筆合約的內幕,可能和佛西特參議員的遇害有關,所以父親打算參與其間,靜觀其變。而對我來説,這個決定非常重要,因為我知道,除非上帝顯靈,否則阿倫·得奧絕對脱不了嫌疑。
前一夜爛醉的阿倫被捕後,父親和我最感興趣的事情有兩件,一個是聽聽阿倫自己的説法,另一個就是和那位神奇的佛西特見面談談。由於直到星期六早晨,佛西特醫生還是下落不明,我們就決定先專心辦第一件事。
一抵達里茲市那幢石造的市政廳,我們立刻被請到休謨檢察官的私人辦公室,休謨這天早上精神很好——忙碌、活躍、興致勃勃、雙眼發亮,而且在我的眼裏,還有一種洋洋得意的神情,真是討厭。
“早安,早安,”他搓着雙手道,“薩姆小姐,你好嗎?是否還認為我們冤枉了一個無辜的人?而且覺得自己可以證明真相?”
“沒錯,而且更堅決了。休謨先生。”我坐下,接過對方遞來的香煙。
“嗯,好吧,讓你自己評斷。比爾,”他朝外頭辦公室吼着,“打電話到拘留所,把得奧帶過來,再做一次訊問。”
“你們已經訊問過了嗎?”父親問。
“是的,不過我得讓其他人心服口服。”他一臉沾沾自喜、信心十足的樣子,活像上帝和國旗與他同在似的。雖然他始終容忍我們的敵意,不過很明顯,他一直認為阿倫就像《聖經》裏殺害兄弟亞伯的該隱一樣有罪。而且只要看看休謨那張頑固而正派的臉,我就明白,他對得奧是兇手這一點深信不疑。我的想法純粹是邏輯上推導出來的,不過眼前這個頑固的傢伙除了證據之外,根本不會接受任何推測。
阿倫·得奧被兩個粗壯的刑警押了進來,這麼嚴密的警戒實在毫無必要,因為這位嫌疑犯是個瘦小、畏縮、衰弱的小老頭,憑他窄小瘦弱的肩膀,只要一個警衞用單手就可以敲斷他的脊椎骨。我曾經在腦中任意想象過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然而即使馬格納斯典獄長曾詳細描述,也遠不如他實際的樣子來得可憐。
他的臉很小,臉型像一把小手斧——稜角分明,皺紋滿布,臉色灰暗,看起來愚蠢萬分,毫無生氣——而且有一種被痛苦和絕望扭曲的表情,除了生性殘酷愚鈍的凱尼恩,以及被正義感衝昏頭的休謨之外,任誰看了都會不忍。那張像修女一般樸實的臉上,有種無辜的憔悴和震驚。然而太無辜看起來反而像是有罪,這些人急於破案,才會盲目得忘了這是人類本能的反應。謀害喬爾·佛西特的兇手是個手段冷酷的人,而且可能是個好演員,從犯罪手法來看,這些結論再清楚不過了,兇手怎麼會是眼前這個可憐蟲呢?
“坐吧,得奧,”休謨毫無同情地説着,得奧乖乖地聽從,他的一隻藍色的眼珠渴望而恐懼地噙着淚水。説起來也是夠怪的了,他的右眼眼皮顯示出已經永久失明,而他的右臂——我注意到已經有點萎縮——無力地垂着,這些殘疾卻並沒有讓他看起來更兇惡,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孤單無助。
監獄的那道高牆,顯然在他身上刻下了鮮明的烙印,他的舉止鬼鬼祟祟,頭像猴子一樣不安地扭來扭去,膚色蒼白得不自然,走起路來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
他沙啞地低哼着:“是,長官。是,休謨先生。是,長官。”他語調急促,活像是一隻伸着舌頭討好的忠實的狗。甚至他説話的態度,看起來也更像是有罪的樣子,他的嘴巴歪斜,雙唇僵硬。當他忽然將那隻獨眼轉向我,我嚇得屏住呼吸,他似乎有些困惑,心裏衡量我的出現是不是能對他有所幫助。
父親沉默地站了起來,那隻獨眼隨之充滿興趣哀求地朝上看。
“得奧,”休謨説,“這位紳士要來幫助你,他大老遠從紐約趕來,就為了要找你談。”在我看來,這些話完全是胡説八道。
阿倫·得奧那隻表情豐富的眼睛忽然間閃爍着猜疑:“是的,長官,”他説着,縮在他的椅子裏,“不過我真的幫不上忙。休謨先生,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了,我沒有幹掉他。”
父親向檢察官使了個眼色,休謨點點頭坐下。我充滿興趣地看着,之前我從來沒親眼看過父親訊問犯人,他當警察的那一面對我來説始終是一些傳聞。很快地,我就明白,父親具有罕見的天賦,他贏取得奧信任的方式,對我來説是全新的一面。他巧妙而無形地運用心理學的手法,顯示他的確是把好手。
“看着我,得奧,”他用一種輕鬆而不失權威的口氣説着,那個可憐蟲一呆,看着父親,他們沉默地互相注視了好一會兒,父親説:“你知道我是誰嗎?”
得奧舔舔嘴唇,“不——不,長官。”
“我是紐約警察局的薩姆巡官。”
“噢。”得奧一臉狐疑,那顆灰髮稀疏的小腦袋依然神色警戒地扭來扭去,不看我們的眼睛。他的神色機警,卻又帶着期望,彷彿既想逃開,又想走近。
“你以前聽説過我嗎?”父親繼續道。
“嗯……”得奧在保持沉默和開口之間掙戰,“我在監獄裏碰到過一個盜竊犯,他説你——你把他從電椅上救下來。”
“在阿岡昆監獄?”
“是……是的,長官。”
“那應該就是紐約市休斯敦街黑幫的山姆·利威吧,”父親帶着回憶的微笑道,“山姆是個好孩子,只不過惹上一羣持槍搶匪,被他們給誣陷了。現在仔細聽着,得奧,山姆跟你提過我嗎?”
得奧在他的椅子裏不安地移動着,“你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而已,他媽的,幫了山姆那麼大的忙之後,我可不認為他會説我什麼壞話——”
“他沒有!”得奧生氣地尖聲叫道,“他説你是個正直、誠實的警察。”
“哦,是嗎?”父親抬高聲音道,“當然,他是應該這麼説。總而言之,你知道我不會故意陷害人的,對不對?你知道我從來不會設下圈套讓人往裏跳,對不對?”
“我——我想你説的沒錯,巡官。”
“很好!那我們都瞭解對方了。”父親坐下,舒適地翹起二郎腿,“現在,得奧,這位休謨先生認為你幹掉了佛西特參議員。我的話千真萬確。不是嚇唬你的。你現在的處境可慘了。”得奧的那隻獨眼再度充滿恐懼,望向休謨,休謨的臉微微漲紅,狠狠地盯了父親一眼。父親接着説:“至於我,我不認為你殺了佛西特,我的女兒也這麼想——就是這位漂亮的小姑娘——也覺得你是無辜的。”
“嗯哼,”得奧頭也不抬地低喃着。
“現在,我為什麼認為佛西特不是你殺的,你知道嗎,得奧?”
這回得奧有了正面的反應,他坦白地看着父親的眼睛,陰暗的臉上亮起了好奇和希望的光芒,“不,長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沒幹掉他。為什麼?”
“我會告訴你為什麼。”父親握起拳頭,放在得奧瘦小的膝蓋上,我發現他的膝蓋抖個不停。“因為我瞭解人性,我瞭解殺人犯的作風。當然,你曾在十二年前因為口角而失手殺死一個醉鬼,但像你這樣的人不會是殺人犯。”
“沒錯,巡官!”
“你不會用刀子殺人,即使你想宰掉一個人,你會用刀子嗎?”
“不!”得奧叫道,細瘦的脖子上青筋突出,“我不是那種人,我不會動刀的!”
“你當然不會,這一點很明白。現在你説你沒殺佛西特參議員,我也相信你。但的確有人殺了他,到底會是誰幹呢?”
得奧老邁結實的左手握緊了,“憑良心説,我不知道。巡官,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陷害的。”
“你他媽當然是被陷害的。不過,你認識佛西特參議員,對不對?”
得奧從椅子裏跳起來,“那個下流的騙子,我當然認識他!”然後,一抹驚惶的神色掠過他的臉,或許是領悟到這麼一承認就落入圈套了,他忽然頓住,狠狠地瞪着父親。
父親異常高明地應付這個突發狀況,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你誤會我了,得奧。”他抱怨道,“你以為我是想拐你招認,哼,我才不會。你不必承認你認識佛西特參議員,檢察官在佛西特書桌裏找到一封你寫的信,光憑這個就可以送你上西天,你明白了嗎?”
得奧平靜了下來,嘴裏唸唸有詞,痛苦地看着父親。我看着他的臉,不禁微微顫抖起來。那張庸俗、稜角分明的臉揉合了猜疑、希望和恐懼,在後來的幾天裏不斷纏繞在我腦海裏。我看了休謨一眼,他似乎無動於衷。後來我才知道,警方和地檢處第一次盤問阿倫·得奧時,他頑固地拒絕承認任何事,甚至看到那封要命的信,他還是死不承認。這一點讓我更佩服父親巧妙的訊問手腕,才能打開得奧那層封死的硬殼。
“好極了,”父親冷靜地説,“得奧,除非你老實交代那個故事,否則我們可救不了你。你認識佛西特參議員多久了?”
得奧又舔了舔他乾枯的嘴唇,“我——我……他媽的很久以前了。”
“你們幹過什麼壞事嗎,得奧?”
“我不能説,巡官。”
“好吧,”父親早就明白,有些事情得奧是抵死不會説出來的,於是立刻就轉移焦點,“不過你在阿岡昆監獄裏和他聯絡上了,是嗎?”
沉默了一會兒,得奧才開口,“是,是的,長官,沒錯。”
“你把那裁鋸開的盒子和一封信,放在裝玩具的紙箱裏送給他,對不對?”
“晤……我想沒錯。”
“你給他那截盒子,是什麼用意?”
我想在場所有人都很清楚,雖然訊問的狀況相當順利,但是想要從得奧口中問出故事的全部真相,恐怕還是痴心妄想。提到那個玩具盒,似乎得奧樂觀起來,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微笑,獨眼中閃出一絲狡黠。父親也看到了,沒有露出他的失望。
“那只是個,呃,暗號,”得奧小心翼翼地細聲道,“這樣子他就知道是我了。”
“原來如此。你信中提到,出獄那天,你會打電話給參議員,結果你打了嗎?”
“是的,我打了。”
“你找到佛西特本人了嗎?”
“他媽的沒錯,我找到他了,”得奧憤怒地回答,接着又控制住情緒,“他回答我説,好,好,一切都沒問題。”
“你們約定昨天晚上見面?”
得奧那隻藍色的眼珠再度充滿疑慮,“呃……是的。”
“你們約幾點呢?”
“第六次鈴響,我的意思是十一點。”
“你赴約了嗎?”
“不,我沒有,巡官,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急急地説,“我已經蹲了十二年的苦窯,可不像拿到‘幺點’的人。十二年他媽的可真夠長,所以一出獄我只想好好喝點酒,監獄裏頭只有馬鈴薯水,日子一久,我都快忘記真正的酒是什麼滋味了。”父親後來跟我解釋,“幺點”是監獄裏的黑話,指服刑一年;至於‘馬鈴薯水”,馬格納斯典獄長也隨後告訴我,那是監獄裏想喝酒想瘋了的犯人偷偷釀造的酒,用馬鈴薯皮和其他蔬菜的殘屑發酵後製成。“所以啦,巡官,我一得到自由之後,馬上找到一家賣私酒的地方,就在城裏,琴納高和史密斯區的街角。去問他們的酒保,巡官,他是我的證明!”
父親蹩眉道:“休謨,是真的嗎?你去查過了吧?”
休謨微笑道,“當然,巡官,我説過,我不會隨便誣賴好人的。不幸的是,雖然那家賣私酒的老闆證實得奧的説法,不過他也告訴我們,得奧是在昨天晚上八點左右離開那兒的。所以案發時,得奧根本沒有不在場證明,因為佛西特是在十點二十分遇害的。”
“當時我醉了,”得奧喃喃地説,“出獄之後,我一口氣喝了太多老酒,喝得腦袋都糊塗了,不太記得離開那家酒店之後發生了什麼,大概就是到處閒逛吧。反正,我晃了一陣子,大概十一點之前,酒也差不多醒了。”他口氣猶豫起來,嘴唇舔了又舔,活像一隻餓壞了的貓。
“繼續,”父親柔聲説,“你到佛西特家去了嗎?”
得奧眼神悲苦地叫着:“是的,可是我沒進去,我沒進去!我看到燈火通明,又有那麼多警察,馬上就明白自己中圈套了,我第一個念頭就是事情搞砸了,我中計了。於是我立刻像見了鬼一樣轉身逃走,跑進森林裏,然後——然後他們就逮到我了。可是不是我乾的,我跟上帝發誓,不是我!”
父親站起身,不停地踱來踱去。我嘆了口氣,就像休謨檢察官嘴邊那個勝利的微笑所暗示的,事情看起來不妙。
即使不懂法律,我也可以理解得奧的處境有多麼難以脱身。他是有重罪前科的人。光憑他的證詞,要怎麼對抗壓倒性的間接證據呢?
“你沒有拿到五萬元嗎?”
“五萬元?”得奧叫了起來,“告訴你,看都沒看到!”
“好吧,得奧。”父親説,“我們會設法幫你的。”
休謨命令那兩個刑警,“把他帶回拘留所。”
得奧還沒來得及再多説什麼,就被他們押出去了。
雖然事先抱着很大的期望,但我們和得奧的會面並沒有得到太多其他證據。得奧被收押在拘留所,等待召集大陪審團,我們無法阻止他被起訴。根據我們離開之前休謨告訴父親的一些話,一向深諳政治手段的父親相信,得奧將很快成為“司法正義”之下的犧牲品。在紐約市,由於法院裏的案件過多,大部分刑案都要等上好幾個月才能開庭審理。可是紐約州北部這裏的案件向來不多,除此之外,又加上檢察官基於政治原因的特別關照,一定會施加壓力,讓這個案子趕快結案,阿倫·得奧可能會在極短時間內被起訴、定罪、宣判。
“大家都不希望這個案子拖延,巡官。”休謨説。
“是呀,”父親神情愉悦地説,“檢察官急着想在腰帶上多添一張人頭皮當戰利品,佛西特那幫人則急着要血債血還。對了,佛西特醫生在哪兒?你聯絡到他了嗎?”
“拜託,巡官,”休謨面紅耳赤,聲調急促地説,“我不在乎你的諷刺,之前我就説過了,我真的相信這個傢伙是兇手,間接證據太有力了。我判斷的根據是事實,而不是理論!你指桑罵槐説我是撈政治資本……”
“冷靜點,”父親淡然地説,“你當然是誠實的,不過你也很盲目,太急着要破案而忽略了很多線索。從你的立場來説,我不能怪你。不過,休謨,這整件事情真他媽太玄了,所有的證據都清楚指向現成的嫌疑犯,這種案子未免太少見,而且完全不符合心理學。這個可憐蟲根本不可能是兇手,如此而已……你還沒回答我關於艾拉·佛西特醫生的行蹤呢。”
“還沒找到,”休謨低聲道,“巡官,很遺憾你對得奧有這種想法,明明事實擺在眼前,你為什麼硬要尋找複雜的解釋呢?除了那截木盒子所象徵的意義之外——如果不是牽涉到一些歷史性的意義,根本一點也不重要——只剩一點點細節就可以結案了。”
“是嗎?”父親説,“那麼我們就告退了。”
於是我們萬分沮喪地回到山丘上的克萊宅邪。
星期天父親和伊萊修·克萊待在礦場,徒勞地查閲賬薄檔案。至於我,關在自己房裏,跟傑里米擺明了心情不好,抽掉了一整包香煙,思索着整件案子。我穿着睡衣,伸長了四肢躺在牀上,陽光曬暖了我的腳踝,卻曬不暖我的心。想到得奧面臨的恐怖處境,還有自己的無能為力,我就一陣寒意冒上來。我一環扣一環的檢查着自己的推理,雖然在邏輯上牢不可破,卻找不出一點實際的證據能在法律上證明得奧的無辜。唉,他們不會相信我這套的……
傑里米敲着我的房門,“醒一醒,佩蒂,陪我去騎馬。”
“走開,小鬼。”
“佩蒂,今天的天氣棒極了。陽光、樹葉、萬事萬物都美妙極了,讓我進去嘛。”
“什麼!要我穿睡衣款待年輕男子?”
“行行好嘛,我想跟你説説話。”
“你答應不亂來?”
“我才不答應什麼鬼呢,讓我進去嘛。”
“好吧,”我嘆了口氣,“房門沒鎖。傑里米,如果你硬要佔一個弱女子的便宜,那我也沒辦法。”
他進來坐在我牀邊,陽光撒在他的捲髮上。
“爸爸的寶貝兒子今天有沒有吃青菜呢?”
“別瞎扯了,佩蒂,正經點,我想跟你談談。”
“請便吧,你的扁桃腺看起來健康得很。”
他握住我的手,“你為什麼不丟開這些可怕的事情?”
我朝着天花板吁了口氣,“這是你的想法,你不瞭解我,傑里米。難道你不明白,有個無辜的人正面臨坐電椅的危機?”
“把這些事情留給那些最有資格處理的人去做嘛。”
“傑里米·克萊,”我憤恨地説,“這是我聽過最愚蠢的論調。最有資格的人是誰?休謨?那個帥哥光會説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他根本看不到鼻子以下兩英寸的東西。凱尼恩?又蠢又冷酷,齷齪得讓人作嘔;再加上里茲市的法律,小夥子,這幾樣就足以讓阿倫·得奧連個活命的鬼影子都看不到。”
“那你父親呢?”他不無惡意地問。
“晤,爸爸走對了方向,可是我如果能幫上一點小忙,也沒什麼壞處啊……還有,克萊先生,別搓我的手,都快被你搓破皮了。”
他靠得更近,“佩辛斯,親愛的,我——”
“現在,”我從牀上坐起來,“你該出去了,當一個年輕小夥子體温不正常,而且眼神充滿慾念的時候,就表示他該走了。”
他離開之後,我嘆了口氣,傑里米是個風度絕佳的男孩,不過對於援救阿倫·得奧脱離間接證據的苦海,他實在幫不上忙。
然後我想到哲瑞·雷恩老先生,感覺好多了,如果其他路都行不能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