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辰時。武林羣雄在少林寺迎客僧的帶領下,分批進入寺右側的大會場。
七大門派幫會帶來的人較多,在會場上自佔一木棚,人數較少的幫派則合佔一木棚,其餘無門派幫會前來看熱鬧的則站在斜坡看台台階上。
武林推選盟主是件大事,羣雄畢集,空前盛會,許多往日極少在江湖走動的山林隱士,這時也紛紛現身在木棚裏或看台階上。
坪場中各派都派出了幾名高手,戲耍練功。
大都是些花架子,管看不管用,但敏捷的身步,快速的手法,卻是令人眼花繚亂,煞是好看。
表演中最為突出的是丐幫的洪小八。
他一串串跟頭,一個個高空轉體翻身,魔影似的打狗棍法,加上擠眉弄眼、粉龍飛揚的醜臉,引起了全場一陣陣掌聲和震耳欲聾的喝采。
忽然,喝采聲中,洪小八將手中的打狗棍一扔,翹着嘴回到了丐幫木棚。
洪一天瞧着洪小八道:“小子,怎麼不練啦?再露幾手,抖抖爺爺的威風!”
洪小八嘆口氣道:“沒意思。”
“怎麼會沒意思?”洪一天歪着頭問。這般熱鬧的場合,洪小八會説沒意思,真是件怪事。
“大寶哥不在,大沒意思啦,不然的話,咱倆的‘二龍戲珠’定會……”話還沒説完,洪小八已滾出了兩串淚水。
此刻坐在洪一天身旁的碧綠山莊莊主嶽靈生道:“唉!大寶也真是好小夥子,想不到他竟會死在他親爹的飛刀之下。”
碧綠山莊來的人不多,因此受邀請合坐在丐幫的木棚裏。
眾人聞言頓覺十分傷感。
洪小八咬着牙,用手背抹去鼻孔下的粉龍道:“老子不管他是不是大寶哥的親爹,遇到了那老魔君,我定要宰了他,替大寶哥報仇!”
“臭小子!”洪一天厲聲喝道,“你可千萬別胡來!”
花布巾對嶽靈生道:“嶽莊主,大寶此次為救七位掌門和楊玉喪命,精神可嘉,已是名揚四海,七大掌門雖已知道他是上蠶老魔君的親兒,但誰也沒嫌棄他,都一致稱讚你這位義父教訓有方,七大派掌門已經決定,武林大會之後,即在九省十三州立四十九座碑亭紀念他,碑字刻上:碧綠山莊義俠嶽大寶。”
嶽靈生及嶽中庭同時起身拱手道:“謝七大派掌門!”
洪九公沒有與眾人搭話,雙目微閉,似在閉目養神,實際上他卻正在用目光詢問對面木棚中的鵝風堡一行人:找到了楊玉沒有?
鵝風堡的凌志雲、凌志遠、於歧鳳和呂公良、冷如灰等人,與天山派尹澤鵬、蘆小珂,天山七劍客華昭雄六人,及天山九牧場九位場主,共一百多人眾合聚一棚。
這是一部份知道今天武林大會實情的人,所以幾位領頭人的心情十分緊張。
仍然沒有找到楊玉,也沒有發現上蠶老魔君,情況還是個謎。
凌志雲、凌志遠已得知了大哥凌志宏冒充法然長老,數日前被空然大師無形煞掌打死的真情。
對大哥為武林安危而做出的一切,兄弟二人十分感動,尤其是凌志雲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感內疚。楊玉不見,他甚為焦慮,而幾天前凌雲花出走鵝風堡,這裏又未曾見到凌雲花,不禁使他焦慮之中又添了幾分不安。
午時將至。四名少林寺僧撞響了架在大會坪角的金鐘。
當!當!當……鐘聲洪亮,深沉悠遠,震盪四方。
眾賓客、與會者紛紛入棚坐定,或到斜坡看台站好。
鐘聲中,少林羣僧分批而出。
定然大師、瞭然大師、了覺大師、修竹大師、修為大師五僧,率領着各殿堂圓、慧、法、相、莊五字輩寺僧,踏入坪場木台棚,與各派羣雄見禮。
鐘聲還在響。少林大殿堂武僧簇擁着空然大師進入坪場。
二十四位武僧身穿白色武僧服,在前面開道,四大護法身披杏黃袈裟,侍隨在空然大師兩側,身後四個武僧推着一張木輪椅,椅上端坐着斜插玉笛的楊玉。
七大派掌門洪九公等人大吃一驚,於歧鳳、凌志雲、呂公良等更是面容失色。
楊玉已經被空然大師掌握了?!
場上迸發出一陣歡呼聲,就像是剛才歡迎洪九公入場一樣。
“楊玉!楊玉!盟主楊玉!”
“空然大師!空然大師!盟主空然……”
呼喚楊玉的聲浪,比呼喚空然大師的聲浪還要響亮。
這裏有一個原因。楊玉此次説服宋豔紅髮放解藥,宋豔紅在發放解藥時全部用的是楊玉的名義,被楊玉解藥拯救出的一千多名武林中人全都來到了會場,這發自內心的感謝的呼喊自能蓋過一切。
隨後場上又爆出一陣歡呼。
鐘聲中,智仁大師、印明大師、印月大師帶着八個小沙彌踏入會場,接着出來的就是大無大師,大無大師身後跟着九名老僧,均是大紅袈裟披身。
歡呼聲頓止,轉為了一片議論的轟鳴聲。
在喧雜聲中,大無大師率眾登上木台棚,分座坐定。
待羣雄嘈雜聲稍息,大無大師起身走到坪場中,合十行禮,口宣佛號,然後朗聲道:
“今日武林大會推選盟主,定在本寺廣坪舉行,得蒙天下英雄雲集至此,使得少林寺蓬蓽生輝,至感當寵,只是敝寺方丈法然長老突患急病,不能前來參會,無緣得會羣賢,特命老衲向諸位英雄致歉!”
會場上掠過一團陰影。
法然長老不僅是在少林寺,就是在武林各派人中也有很高的威信,各派曾議定此次武林大會由法然長老主持,像這樣的武林大會百年難得一次,是江湖上的第一等盛事,今日主持者法然長老突然患病,羣雄心中自有一種不祥之感。
像是證實羣雄心中的不祥之感似的,此刻一人大步跨入了坪場。
“上蠶老魔君!”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
上蠶老魔君難道也想來爭武林盟主寶座?他不想爭武林盟主寶座來此幹嗎?
會場中立即漫開了血腥的殺氣。
上蠶老魔君眼光徐徐掃過四周,向大無大師雙掌合十深深地施了個禮,然後穿坪到鍾架的木架旁悄然蹲下。
上蠶老魔君的舉動使羣雄大為驚訝,這位上蠶老魔君怎麼變得如此知情達理了?如果上蠶老魔君也能夠安份守紀,天下就真的太平了。
大無大師繼續道:“法然長老除命老衲向眾位致歉外,還命老衲主持此會,現在就請花布巾老前輩宣佈大會推選盟主條規。”
花布巾從木棚走出,在坪場正中站定。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又是一個嶄新的模樣。
花布巾一反往日那一手抱酒葫蘆,一手拎燒雞的醉態,今日是挺身卓立,神態威嚴。
花布巾洪聲道:“推選武林盟主大會條規,一,允許每門派出一人,參加武林盟主候選。二,在推出的選候人中將用比武進行淘汰……比武規定:比武切磋,點到為止,不能殺生。不得使用暗器和喂毒兵刃。”
花布巾剛宣佈完比武十條規定,全場便自發地迸出了三個響亮的名字。
“楊玉!楊玉!”
“空然大師!空然大師!”
“洪九公!洪九公!”
“……”
空然大師坐在木台棚裏,臉上露出了一絲會心的笑。
他多年來的心血終於沒有白費,他不擇一切手段追求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他和玉兒都在武林中得到了極高的聲譽,他相信他一定能不讓玉兒動手,就把玉兒推上武林盟主的寶座。
在一片喧喊聲中,空然大師站起身來,走到坪場,高舉起雙臂。
羣雄停止了叫喊,場上聲浪漸息。
花布中和大無大師交換了一下眼色,各自返回棚中。
大無大師是在凌晨才得到殘殿武僧送來的關於楊玉的消息,一時來不及告知七大派掌門和於歧鳳等人,楊玉已被挑斷筋脈,空然大師究竟還想幹什麼?
空然大師環目全場,然後緩緩道:“飛竹神魔楊玉少年英雄,此次不顧個人安危,肩負重任,潛入樂天行宮,終使干戈化玉帛,樂天行宮發放解藥自行解散,平息了武林軒然大波,拯救了不少無辜性命,似這等大智大勇,老衲自嘆弗如,因此老衲特意昨夜將楊大俠接入少林寺,決心推認他為武林盟主!”
全場先是一片讚歎之聲。接着又爆出一陣呼喊:“楊玉!盟主楊玉!”
各派中原有少數想出手試試爭盟主寶座的人,有想借此比武機會出出風頭的人,此時見空然大師都願放棄盟主寶座,哪裏還敢再出頭丟人現眼?
空然大師在讚揚聲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楊玉坐在靠椅中神情冷漠,對熱烈的歡呼聲似乎無動於衷。他這冷傲的神態,更顯出幹練、精明、少年老成的氣質,博得了更熱烈的歡呼。
上蠶老魔君蜷縮在鍾架下,彷彿已經被人遺忘。
洪九公突然從木棚中站起,綻出一聲大吼。吼聲如迅雷從坪空滾過,全場頓時靜了下來。
洪九公大聲道:“老夫年歲已高,掌管數萬弟子已感吃力,時不時的有些小混蛋搗亂,老夫還急得直跳,這盟主之職,老夫恐怕是想當也當不成了……”
羣雄聞言心中暗想:今日這場武是比不成了,洪九公再不謙讓,推選楊玉,誰還敢發表異議?
“因此老夫推舉一人為丐幫代表競選盟主,此人就是……”洪九公的目光盯着木台棚中的楊玉。
除了楊玉,洪九公還會推選誰呢?大局已定了。
豈料洪九公語出驚人:“上蠶老魔君!”
“啊——”全場一片譁然,叫聲頓起。
“這惡魔怎能行?”
“洪九公瘋了麼?”
接着洪九公後,武當掌門玄慧道長,華山派掌門孫心人相繼道:“我贊成,上蠶老魔君!”
又多出了兩個瘋子!
隨後七大派掌門,竟一致推選上蠶老魔君為武林盟主候選人。
有機靈人猜到了七大派掌門人的用意,想借此大會比武之機,除掉上蠶老魔君這惡魔。
有愛熱鬧的人唯恐沒有比武打鬥,一心想挑起上蠶老魔君和楊玉一戰。
於是,場坪中竟發出了一陣“上蠶老魔君”的呼喊。
大無大師和鵝風堡、七大派掌門九個木棚裏的頭領眼光,都注視在空然大師的臉上。
剛接到消息,楊玉已被挑斷了筋脈,自不能應敵,對手就只有空然大師。引起空然大師和上蠶老魔君之鬥。便是他們的目的。
現在就看空然大師的反應了,如果空然大師和上蠶老魔君在此刻聯手合作,那就是弄巧反拙了。
空然大師已經猜到了七大派掌門的用意,心中己有了主張,聯合上蠶老魔君,對付七大派掌門和少林寺大無大師、鵝風堡一行人。
此時,上蠶老魔君已從鍾架下鑽出,走進坪場。
他披頭散髮,敞開衣襟,露出腰間一對龍鳳斷魂飛刀,面對空然大師道:“七大派掌門有心讓我與你鬥一鬥,可不要辜負了他們一片好心。”
七大派掌門心中一驚,這老魔君已猜到了他們的用意?!
上蠶老魔君扭頭對洪九公道:“你們七人解毒的事,老夫已經知道,你們也不用裝傻了。老夫今日若不幸喪身此地,望恩賜老夫一口薄皮棺材,免得被野狗吃了。”
上蠶老魔君的話,像一股莫名其妙的寒風,把大家都吹得愣住了。
空然大師臉色倏變數次,沉聲道:“你這惡魔,想幹什麼?難道我們……”
“哈哈……”上蠶老魔君打斷他的話,“楊玉已被我挑斷了三十六大筋脈,他縱有銷魂一指令也無法破我這飛刀了。我就用這對飛刀來替白石玉清理門户!”
楊玉被挑斷了三十六大筋脈?
空然大師是白石玉的門人?
全場所有的人都驚愕得瞪圓了眼。
空然大師見上蠶老魔君如此瘋顛之態,已知與他聯手合作無望,便從木台上躍至場坪。
“上蠶老魔君,在下空然……”空然大師還望作最後一次努力。
“空然?你不是空然大師!”上蠶老魔君厲聲叫道,“空然大師在石門坎已被你殺了!
你是斷魂谷門的叛賊!”
滿場驚愕惶恐。七大派掌門是又驚又喜,上蠶老魔君正在替他們做他們要做的事。
空然大師的臉變得鐵青,但沒有開口説話。對上蠶老魔君的指責,他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
上蠶老魔君眼光再次掃過全場,聲嘶力竭地嚷着:“我是惡魔!不是人!但他更是惡魔,是禽獸!他濫殺元辜,製造了一樁樁比我上蠶老魔君更兇更慘的血案,他將樂天行宮宋娘娘開膛破肚,強暴了宋娘娘年幼的女兒,他組建了百合神教,利用宋豔紅復仇心理,操縱她圍攻鵝風堡,恢復樂天行宮,他冒充空然大師欲霸少林寺,法然長老這次不是病了,而是被這賊子打死了!”
全場又是一陣騷動,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在了空然大師臉上。
法然長老被空然大師打死了?
空然大師不是空然大師?
連大殿堂四大護法悟空、悟淨、悟性、悟靈這等親信的眼中,也流露出了疑惑之光。
空然大師沉聲不語,在這個關鍵時刻,他顯示出了非凡的超人的氣質。
上蠶老魔君眼神狂亂,神態瘋顛,仍在叫:“你殺了我豔紅女兒,使我誤殺了大寶狗兒,你開了宋娘娘的膛,今日又想借武林大會殺我來提高你的威望,你辦不到!我要殺了你,為宋娘娘、大狗兒、豔紅報仇!叛賊,你還有什麼話説?領死吧。”説着,他雙手抓住了腰間龍鳳斷魂飛刀刀柄。
場上剎時靜下來,靜得連呼吸聲也清晰可辨。
空然大師靜靜地吐出一句話:“誰相信他的話?”
又是一片靜寂。突然,悟靈叫道:“我不信!”
頓時,場上一片喊聲:“不信!誰能相信這惡魔的瘋話?!”
“不信?”上蠶老魔君爆吼一聲,“我割下他的人頭後,你們撕開他頭上的人皮面具,就知道他是誰了!”
空然大師戴着人皮假面具?
刷!上蠶老魔君龍鳳斷魂飛刀已經出手疊合。
空然大師不是退而是緊跟着往前逼進幾步。
上蠶老魔君“呀”地一叫,身子往後一躍,手中飛刀擲出。
空然大師身體幾乎是貼着上蠶老魔君同時飛起。
兩人身體在空中分開,各躍到地坪兩端。
上蠶老魔君望着空中盤旋,飛向空然大師頭頂的飛刀,放聲狂笑。笑聲突然中斷,空中飛刀折轉過來飛向了上蠶老魔君。
空然大師手中多了兩隻綠鯊魚皮刀鞘。
他在斷魂谷門習武五年,師父也就是父親白石玉,自是對他傾心而教,毫無隱瞞。當時他雖未看到龍鳳斷魂飛刀,但已聽白石玉對飛刀作過詳細解釋。因此,他在上蠶老魔君出手剎那間,借用飛刀騰空的間隙奪過了飛刀刀鞘,飛刀刀鞘在誰的手中,飛刀就聽誰的指揮。
剛才上蠶老魔君若不是把飛刀擲向空中,而是直接擲中他,他就沒命了。此刻,他周身也是冷汗淋淋。
空然大師雙刀鞘一沉,龍風斷魂飛刀倏然落下,上蠶老魔君怒吼而起,金光閃處,血水飛濺,上蠶老魔君猩紅的人頭已騰在空中。
全場肅穆,悄然無聲。
殺了一個絕世的大惡魔,居然沒有歡呼聲,也是一件怪事。
飛刀盤旋,兩道金光正欲歸鞘。
空中傳來一聲清叱,一道閃電,擊在兩道金光上,龍鳳斷魂飛刀已然墜地。
場坪上站着一人,赫然竟是楊玉!
楊玉?楊玉?楊玉?楊玉!
怎麼回事?!
最為吃驚的當然是空然大師了。他親眼見到楊玉斷筋之傷,怎能一夜之間就痊癒了。
七大派掌門也是驚疑不定,把眼光投向了大無大師,大無大師搖搖頭,也不明白其中奧妙。
知道這個秘密的,恐怕就只有於歧鳳了,他猛然想起了楊玉曾為治母病進入黃山深林,在肖藍玉協助下,取得的紫貂血,楊玉一定是服了紫貂血治好了斷筋之傷。
“玉兒!你……”空然大師驚愕之餘,竟脱口呼出了玉兒。
玉兒?楊上是空然大師的兒子?
場坪上驚愕之事接瞳而來!
楊玉沒答話,彎腰撿起地上的龍鳳斷魂飛刀,朗聲道:“在下奉斷魂谷門白令主之命,毀了此刀,以免落在歹徒之手,再茶毒武林!”説罷,雙手執刀使勁一碰,“當!”龍鳳斷魂飛刀應聲折為兩截!
這一對曾為武林羣雄拼死爭奪的罕世寶刀,已成了兩段廢鐵。
空然大師望着楊玉,禁不住一陣心慌,他預料到下面要發生什麼事了。
果然,楊玉拔出玉笛,沉聲道:“在下奉命用銷魂一指令替斷魂谷門清理門户。”
“玉兒!你……真要這麼做?”空然大師身子一陣顫慄。
定然大師在木台棚裏忍不住大聲問:“楊大俠,他究竟是誰?”
四大護法也跟着問:“上蠶老魔君説的難道都是真的?”
楊玉冷冷地:“是真的。待我殺了他,摘下他的面具,就會真相大白了。”
空然大師眼中迸出兩道可怕的稜芒:“少羅嗦!來吧!”他心火己動,殺意已無法控制。
楊玉玉笛隨手一揚:“斷魂谷門谷斷魂……”
令歌在場坪上響起。
空然大師聚起了畢生的內力,想再演一次制服宋豔紅的戲。他凝神貫注,決心這一次把準好時機。
“銷魂一指令狂生……”楊玉身已騰空。
“替天行道除妖孽……”令歌獠亮,如鷹唳九霄,盤旋而下,笛、刀從天直落。
一道閃電落向空然大師頭頂。
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形成一個動作,然而這個動作太快,太玄,場上大多數人連這個動作也未能看清。
空然大師在這一瞬間怔住了!楊玉出手之快,功力之強,已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當楊玉的刀至頭頂之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制服玉兒。玉兒的功力已足以和他單打決鬥。
他雖然己聚起了體內的功力,但卻無法阻止楊玉的銷魂一指令,他的無形煞掌只能讓楊玉和他同歸於盡。
剎時,他想起了白石玉“劍氣”刺入腦門後消失的情景,白石玉那雙充滿閃光淚花的眼睛。
他想起了吳玉華沿着桌角倒下去時對玉兒説的話:“殺了他!別再學娘一樣!
他想起了宋豔紅刺入胸膛的短刀,被他開膛破肚的宋娘娘的屍體……
他想了很多、很多,直到銷魂刀刺入他的腦門再把後腦劃成兩半,腦內的意識全部被刀鋒帶走為止。
他沒有發出無形煞掌,他和白玉石死前一樣,眼中滾出了兩串閃光的淚珠!
空然大師倒下了,沒哼一聲地倒下了。
鮮血濺在坪地上,暗赤色中帶着乳白色的腦漿四濺,被劃開的腦皮外,一張人面皮可怕地向外翻裂着。因為他是仆倒在地上,所以看不到他的臉。
上蠶老魔君沒有説錯,他果然戴着人皮面具。
戴着人皮面具就一定不是空然大師,那麼他是誰?
“神刀血濺九霄雲……”令歌還在空中飄曳,清亮悦耳。
突然,坪場又響起了笛聲。
楊玉淌着淚,吹起《斷魂曲》。
爹爹楊凌風在臨死前納回了煞氣,沒有向他反擊,他知道他決無能力抵禦那無形煞掌的致命一擊。這算是仟悔,還是醒悟?或者什麼也不是,只是本能和天性。
爺爺寬恕了爹爹,沒殺他;娘實際上一直愛着爹爹,也沒殺他,宋豔紅不把真情告訴自己,也是不願損傷他。
南俠楊凌風,江南十里一碑亭,家喻户曉,好響亮的名聲!
他現在不僅殺了他,還要揭開他的真實身份。
笛聲悲涼,悽婉,催人淚下。
全場三千多條硬朗朗的出生入死的漢子,心中充滿了悲哀。
《斷魂曲》盡,笛音悠悠,還在空中盤旋。
楊玉在三千多雙眼睛的注視下,用玉笛指着空然大師的屍體道:“上蠶老魔君所言句句是實,這就是製造這場武林軒然大波的惡魔,他就是我的爹爹!他是……”
楊玉走近前,猛地揭下空然大師頭上的假面具,將他翻起身子,面向羣雄。
映人眼簾裏的是一張被刀刃劃得無法辨認的臉,橫豎交叉的刀疤瘤顯得猙獰可怖!
“爹!”他發出了一聲撕人肺腑的喊叫。
他見到刀痕的手法,便知那是爹爹自己刺的!爹爹在扮成空然大師的時候,已把自己看成是死人了,以後即使有人揭開他的面具,也不會損傷他南俠的名聲!
心意疾轉,剎時,一個不可抑制的念頭閃過腦際,一定要設法保住南俠的名譽。
“他是南俠楊凌風?”有人大聲問。
“不,他不是南俠楊凌風,”楊玉緩緩他説,“他是爹爹玉笛狂生肖藍玉。”
“他就是那大惡魔肖藍玉!”
“竟是這個惡魔?”
“只有這個惡魔才能作出這樣的大惡事!”
“是嘛,我説怎麼會是南俠楊凌風呢,想當年楊大俠匡扶正義……”
一片怒罵肖藍玉的詛咒之聲,一片讚揚南俠楊凌風的讚揚聲。
羣雄對這位大義滅親的惡魔肖藍玉的兒子楊玉,熱情明顯冷落下來。
洪九公從棚內走到坪場,大聲喝道:“楊玉!你認準了這是肖藍玉?你真是肖藍玉的兒子?”
這位丐幫幫主性情急躁,對楊玉印象極好,所以很想能幫上楊玉一把。
楊玉淡淡他説:“在下沒弄錯,他確是我爹肖藍玉。”説着,他臉轉向大無大師道:
“佛門慈悲為本,普渡眾生,請大師賜爹一堆乾柴,將其屍焚化,在下感恩不盡!”
楊玉不待大無大師回答,身形一晃,已搶出坪場。
洪九公面對羣雄迸力喊道:“我們不要忘了,惡魔肖藍玉還有個好兒子!”
聲音追出坪場,追上了楊玉。
疾奔中的楊玉臉上又掛上了兩行淚水。
三個月後。
無果崖,隱身廟。
楊玉步入崖坪。
坪右角面向蒼山一面,四座大墓並列。
斷魂谷門令主白石玉之墓。
南俠楊凌風之墓。
楊玉母吳玉華之墓。
楊玉愛妻宋豔紅之墓。
四座墓中,楊凌風之墓葬着楊凌風在少林寺火化後的骨灰,宋豔紅之墓葬着宋豔紅的衣冠。因為少林寺殘殿密室中,宋豔紅的屍體不見了。
楊玉默然立在墓前,思緒萬千。
廟內傳來了兩個女人的聲音。
“哎……我來拿!楊夫人,千萬別觸動了胎氣!”
“瞧你……才四個月,還早着哩。”
“要是楊大俠知道了,不知該有多高興……”
“你待我真好,在這地方……”
“哎,凌姑……哦,楊夫人,千萬別這麼説,我長得這麼醜,就是你一人看得起我,我願待候你們一輩了。
廟裏的兩個女人是凌雲花與那個醜女伍如珠,她們在這裏已住了三個月了。
楊玉聽出她倆的聲音,也聽懂了她倆的話,心中不覺充滿了一縷思念,一絲欣慰,一線希望。
思念是給墓中人的,欣慰是給凌雲花的,希望是給未來孩子的。
未來的孩子若是男孩便叫肖玉。若是女孩便叫肖紅,楊玉在想。
但肖玉或肖紅,他或她的命運會是怎樣呢?
楊玉望着遠山,陷入沉思……。
(全書完,請看續集《銷魂十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