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在鐵窗裡整整待了三個月,每天看陽光從高處一個窗口促狹地傾瀉進來,一隻蜘蛛在牆角結著網,我已觀察出它行走的每一步規律,知道它什麼時候出擊,什麼時候潛伏。
我無比孤獨,我突然明白所謂“孤獨”不是指一個人孤單生活,而是你明明知道外面有一個人讓你牽腸掛肚,但你卻無法知道哪怕一點點消息。那是絕望中漫長無盡頭的等待……卓敏病情繼續好轉了嗎?我被抓走後她什麼時候甦醒的?她知道我的事情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壞人……我對警察極盡配合,目的就是想多問點關於她的消息,但警察對我嗤之以鼻:“沒出息的東西,老實點。”
其實在警察來之前,我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潛逃,或者按計劃投案自首。但我像一個飲鴆止渴的人,總是對自己說“再多待一天,就一天”,然後一天一天地守在卓敏身邊,一天一天地靠近危險。我清楚地知道這種方式很不理智,但我無法自已,無法讓自己離開心愛的卓敏。
篝火晚會上,當那個面相和善的中年人走過來說我的聲音很熟悉後,我猛地生出不祥的感覺,我報案的聲音肯定被電話錄音了……我痛下決心當晚跑路,我把存有房款的那張卡交給了燕子,我小心地查看了那支作為呈堂證供的錄音筆,甚至準備好了幾張地圖,我想好了,絕不去自首,絕不!我無法肯定自首之後能否還見到她,我寧願終生漂泊,也要保住能時時看到她的權利……
那天深夜,我躺在她身邊那張小小的行軍床上拉著她的手講故事,我想趁她睡著之後就悄無聲息地離開,我在一張紙條上編造了一個故事:“剛才蘇陽來了,很急,我和他要去考察路段,大約兩個多月吧,由於在高原,手機信號不好,我找到座機給你打來。醫療費我已託付燕子轉交,一定回來陪你過兒童節,勿念……”
我躺在床上給她講著故事,她很快睡著了,我慢慢抽出手來,拿上包正準備出門時,突然聽到她喃喃自語:“別讓我一個人,我怕,抓住我的手……”一瞬間我愣在門口,這句話正是幾個月前她打胎前進入手術室時對我說的,當時我狠心地抽走了手,她淚眼婆娑如同揉碎的花兒。我突然想起我曾經的誓言,絕不再在她需要我的手時抽開……
我輕手躡足返回,繼續躺在她旁邊,把手放在她的掌心裡。那一刻我變得很平靜,好像在等待命運的安排,等待警察出現在我面前……我已無力改變格局,但在此之前,我要拼命享受和她在一起的短暫時光。
腦子一片澄明,我已想好:哪怕第二天早上我就要死去,也要這樣握著她的手,靜靜地等待天明,等待花開。
現在我唯一後悔的是,沒有想到警察來得這麼快,我不應該讓她看見我狼狽的樣子,我應該是一個好人的形象,那天走廊上的情景對她身心的傷害實在太大。
鐵門的小窺視孔被掀開,警察厲聲喊著我的號碼:“有人來看你,動作快點。”
走在監獄悠長灰澀的走廊時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她來了。一定是她,前段時間我突然收到兩條點五“中南海”,只有她才那麼熟悉我抽菸的習慣。她胖了沒有,她臉色紅潤多了吧,按照醫生樂觀的推斷,這段時間她的病情應該大有好轉,我想好了,見著她時我一定要說清楚——“我真的沒有殺人。”
拐彎時,透過縫隙我依稀看見一個纖細女孩的身影,我的心中如有鼓點猛擂,我快步走進那間房子,失望,失望像漏勺一樣漏走所有的想像……是燕子,她旁邊是齊帥,拿著兩條點五的煙。
他們告訴我,她的病情恢復得出奇的好,醫院已把“地中海貧血症”列為頭等攻關課題並取得重大突破,今天正是給她採取新的脊髓移植手術的時間:“但手術很複雜,前後一共要進行兩次,時間需要三個月左右吧,加上康復時間,半年後你就能看到比以前更漂亮的她了。”我敏銳地看著齊帥和燕子的眼睛,發現他們充滿真誠和喜悅。
“那天真的很危險,你被抓走後她休克了,病情有惡化的趨勢,澳大利亞的那個女院長調動全院最好的醫生把她搶救過來。老太太很憤怒,她一度準備以醫院名義起訴警方,甚至以國際紅十字協會理事的身份提出抗議……後來看卓敏恢復得很快,也就作罷。對了,這是她進手術室前託我帶給你的字條。”燕子把一張字條亮給我看,我熟悉的字體,由於獄警不準隨便當面遞交字條,所以燕子就幫我念出這一段字:
楊一,我從來就不相信你會殺人,我要把身體養得好好的,我一定在外面乖乖等你,我們一起帶著寶寶散步,生兒育女,我答應你,我們就要兩個女兒,加一個兒子。
我如獲至寶,隔著玻璃窗吻著那張字條,吻著字條上一個一個的字,燕子哭了,我卻笑了,我說:“告訴她,我有充分的證據讓自己清白。”我還讓燕子轉告卓敏,讓她把那串水晶“消磁”,等我出來好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