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卓敏了。這座巨大的城市裡,她像一枚時隱時現在湖面的浮標,我伸手去抓,她就神秘消失在水波里,我正要轉身離去,她卻再次漂浮出來;或者,她像一架判斷不出高度的風箏,我手裡有一根線,但無從發力,有幾次感覺掌心微顫,但快速收線後卻發現那頭空空如也,只剩下雲層深處未知的信息……
我對蘇陽說起過她,蘇陽眼神閃爍地問:“你是不是產生幻覺了?”我也偶爾懷疑那是幻覺。
直到那個氣溫升高、樹葉發亮的晚上。我開著車跑在府右大街,我把車窗全部打開想讓風吹進整個肺部,把“殺人吧”裡混濁的空氣趕跑,然後我看見她正在輔路上披頭散髮地和一個男人抓扯。她明顯喝醉了,出招凌亂,步伐飄浮,頭髮像剛被暴風雨吹打過般一縷縷貼在臉頰上,嘴裡還罵著髒話……
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臉色陰沉,一邊推開她一邊壓低喉嚨:“收聲!你瘋了,不要臉到了不可理喻。”她歇斯底里撲向那個男人:“你他媽才不要臉。”那男人手一推,她受不住力跌落在地。
我暴怒地衝過去,一拳砸在那個男人的顴骨上,趁他痛苦地捂住臉,再抬起膝蓋狠狠頂在他的腹部。感覺真他媽酷!
我過去把她扶起來,但她根本認不出我來,她發瘋似的打我罵我甚至咬我,我的臉上被抓出幾條辛辣的傷痕,最後我只能用胳膊鎖住她瘦削的肩膀讓她難以動彈……她掙扎了一會兒,體力透支,吐了我一身,然後癱睡在我的懷裡。我緩緩地把她移到車上。
我拍著她的臉想讓她清醒,我大聲問她到底住在哪裡,她迷幻地睜開眼睛,指著路邊的樹叢含糊不清地說“到家了”,然後沉沉睡去……我是從她包裡那張電子進門卡猜測出她住在哪裡的。卡上面寫著詳細的樓幢號和單元號,但沒有寫房號。
我揹著她在單元樓道里飄來晃去,我猶豫不決到底該進哪一扇門。感謝寶寶,我突然聽見它在某一扇門裡急促地撓著,鼻腔裡發出“吱吱”的聲音,我從她包裡翻出一串鑰匙摸索著……一開門,一頭溫暖的動物撲上來使勁舔著我和她,我受不了那股大力,癱坐在地下。
恍然回到過去。是卓敏的家,黑暗中那股幽香讓我確定這肯定屬於她的家。打開房間裡的燈,寶寶蹲在地板上歪著腦袋憨憨地看著我,不時舔著她臉上殘留的淚水。它的個頭長大了很多,毛髮也散發出一種金黃。我熟悉這個傢伙的氣味和眼神,它也記得我,它沒完沒了地糾纏著我,用牙輕叼我的手,用舌頭溼溼地舔。
那天晚上我沒有走,我幫她換下衣服,擦淨身體,又把沉睡的她抱到床上。我沒有任何猥褻的念頭,我只是和過去某天晚上一樣,從岸邊撿到一個從上游漂流而下的熟睡的嬰兒。
我赫然發現,她的胸前有一顆過去沒有的紅痣,像從心房裡滲出並凝結了的一滴血,經久不散……想起菩空樹那天在“鮮花寺”說過的:“如果一個人常常哭,就會在左心口長出一顆痣。”
我坐在她的床前冷清地抽著煙,寶寶懶懶地趴在旁邊玩它的網球,我打量著這間一居室的房子,一股奇異的東西從丹田漸漸湧上。床頭是那個我以為丟失了的浣熊鬧鐘,牆上是那張“非典”時我和她隔著玻璃窗寫著那首民謠的題板——在那東方的山頂/升起皎白的月亮/未嫁少女的臉龐/浮顯在我寂寞的心房……桌上的檯燈下顯眼地閃亮著那串水晶。
天矇矇亮,我悄悄開門,親了親顛顛兒跑來和我糾纏的寶寶,然後走掉。
整個白天我像患上輕度感冒一樣無精打采。我決定去找淺淺,不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