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秉京辦公室的旁邊是支行信貸部。一個碩大的房間被等面積地分割成十幾個格子間。於欣坐在自己的格子間裏靜靜地整理着貸款客户資料。在綠色農科集團的檔案裏,她突然發現有一筆10億元的貸款到期日竟是12月30日!檔案上客户經理的名字竟是已經內退回家的崔大衞!
於欣自言自語道:“貸款不到一個月就到期了,這個綠色農科集團怎麼沒還款計劃呢?崔師傅下崗了,可活兒也該有人接呀!”
於欣臉色嚴峻起來,女性的直覺彷彿讓她感到了某種不祥物的臨近,情緒中也立刻有了某種不安。她警覺地起身,在信貸部公用的裝有信貸檔案的計算機旁坐下來,熟練地操着鍵盤。計算機立刻按照要求在熒屏上顯示出幾個大字:信貸管理系統。她在企業名稱欄上敏捷地敲進:綠色農科集團,而後果斷地點擊回車鍵。計算機立刻報送出了綠色農科的資產負債表:6月末,總資產28億元,未分配利潤8000萬元。
於欣的腦海一閃:“資產結構不錯。”
她熟練地敲擊鍵盤,計算機立刻又顯示了綠色農科的損益表:6月末,銷售收入20億元,利潤總額48億元。
於欣自言自語着:“看報表情況,經營狀況良好!這樣一個看着還行的户,不該不按時還款,也許人家到時就主動還了。”
於欣釋然地起身,把檔案重新收拾起來,裝入檔案盒,再把檔案盒放進檔案櫃子裏,輕鬆而低聲地哼着劉若英的愛情歌:“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説過那樣的愛我,就這樣為愛痴狂,到底你會怎麼想……”出門了。
於欣一路輕唱着來到了營業廳。她的小腰挺細,走起路來宛如黃海江畔飄動的柳樹條。她的歌聲被一個男人與營業員的爭吵聲打斷了。
這個男人個子不高,穿一件皺皺巴巴的T恤衫,腳上趿拉着一雙破拖鞋,頭髮長而灰白,黑黑的四方臉上長着一對黃豆一樣的小眼睛。他叫崔大衞,上橋支行的老信貸員,半年前黃海銀行進行股份制改造的時候,他在大裁員中下崗並內退回家了。除了銀行業務,沒有其他一技之長的他,本來想應聘當個出租車司機,來個下崗再就業,可他一連去了幾家公司,家家出租車公司都一嫌他太老,二嫌他的汽車駕齡太業餘,不是簡歷投過去沒人搭理他,就是面試一次再無音訊,於是,沒有力氣和技能可以出賣的他,只好做點小買賣維持生計了。
此時的崔大衞正用一口地道的京腔和營業員搶白着:“錢存您這兒了,我自己個兒來取,幹嗎不讓划走?”
營業員是個圓臉而稚氣的姑娘,心平氣和而又一絲不苟地解釋着:“您存進驗資資金時的簽名和現在您籤的不符,按照規定,必須等存款人親自簽字,我們才能給您划走驗資資金。”
崔大衞一翻白眼珠子,沒好氣地嚷嚷:“你少跟我玩這哩格愣!不就是瞅我破衣爛衫的不像個款兒嗎?告訴你説吧,我在黃海銀行放貸款那會兒,你還不知道在哪個中小學裏蹲着呢!”
於欣像小風吹拂着的楊柳,迎着崔大衞,輕快地走過去:“崔師傅,您怎麼在這兒?不是聽説您自己當老闆,發財了嗎?”
崔大衞突然看見一個漂亮姑娘款款而來,眼睛一亮而後又一臉沮喪:“虧您於姑娘抬舉我!您當我是張秉京吶?得摟就摟足了!我是因為下崗之後,沒人要,自己個兒開了一個小百貨店兒。啥老闆呦,養家餬口,混口飯吃!”看看於欣制服上沒有了櫃員的胸牌,“於姑娘,聽説你不在營業部了,到信貸部去了?”
於欣臉上的笑容,好像八九點鐘的太陽,燦爛而清澈:“是呀。時間不長,才兩個月。”看着崔大衞一副落魄的模樣,疑惑起來,“那您現在這是……”
崔大衞臉上的模樣,與於欣的笑容一比,簡直慘不忍睹,只能比喻成曬蔫了的茄子。他無奈地一拍大腿:“辦個個體照,要先交入資錢。老婆子把5萬塊錢存進去了,可寫的是我的名字。她那筆臭字,比蛆爬得都難瞅,我咋學還就咋學不像!照下來了,可她住醫院,這不?錢也就取不走了!這錢可是我下崗之後買斷工齡的養老錢吶!”彷彿突然醒悟了什麼,“對了,於姑娘,現如今您這兒熟,跟櫃枱這姑娘證明一下,我是不是崔大衞!”
於欣獨自推門進到了窗明几淨的櫃枱裏面。與櫃員寒暄之後,兩個小姐妹親親熱熱地嘀咕了一會兒。等崔大衞再看櫃員的面容時,那張圓圓的臉,已經由彷彿嚴冬般的嚴肅變成了春天一樣輕鬆的微笑了。
於欣美麗的臉蛋兒更是綻放着明媚的笑,從櫃枱裏面對崔大衞説:“她是才入行的大學生,不認識您。也是為您資金安全負責嘛!現在行了,您可以把錢划走了!”
崔大衞的老臉上終於沒有了愁雲:“我説是嘛!銀行得越改革越方便,咋能越改革越讓咱老百姓難辦事兒呢?!”
於欣幫着崔大衞辦理完了劃款手續,剛要和他揮手再見,卻突然想起了什麼,趕緊從櫃枱裏再推門出來,臉上表情嚴肅得連半點燦爛也找不到了:“崔師傅,綠色農科這個户原來是您管的,您走之後,誰接手呀?
崔大衞沒好氣地説:“你們張總,除了當副行長,不是還兼着信貸部經理嗎?他自己個兒管着唄!”而後,神秘地望一眼眼前的大美女,話外有音地説,“他敢讓誰管呀!?”
於欣詫異了:“貸款就要到期了,怎麼沒有貸後檢查和還款計劃呀?”
崔大衞冷笑幾聲:“還款?房子都扒光了,她拿鳥毛還呀?!”而後不懷好意地笑望於欣,拿搪道:“這回,咱們等着瞧熱鬧吧!”
於欣驚疑起來,眼睛直視崔大衞:“您説什麼?綠色農科建的房子,都扒光了?可從計算機台賬上看,企業一切正常呀?!
崔大衞會意地眨眨老眼,繼續拿着搪:“您來信貸部工夫短,還沒體會呢!張秉京那小子,比猴都精,比泥鰍都滑!他還能讓你們這些雛兒從台賬上瞅出屁股上的屎來?那他不是白在銀行混這幾十年了!”
於欣依然不解:“崔師傅,我怎麼聽着您這話裏有話呀?”
崔大衞苦笑一下,哭喪着老臉,嘆了口氣:“原來為了不下崗,我自己個兒整了一套綠色農科集團的‘黑材料’。本來琢磨着‘黑’張秉京那小子一把,讓他把我也當個爺們兒待見,可結果呢,自己個兒都落到現如今這分兒上了,到了我也沒敢把這‘黑材料’抖摟出去。張秉京和陳行是同學,我估摸着,我一抖摟這‘黑材料’,恐怕是張秉京沒倒,我自己個兒的內退工資倒先沒了!您琢磨琢磨,如果陳行長不和張秉京那小子串着,我能下崗嗎?”
於欣看一眼可憐兮兮的崔大衞,心直口快地説:“裁員是總行定的。這是中國金融改革的大勢所趨!陳行長也是執行政策吧?而且我聽説,陳行本來想把張行拿下來的,可是後來……”
崔大衞咬着牙根説:“婦人之仁。她下不了手!”他擠了擠一對黃豆一樣的小眼睛,重重地嘆口氣,“咱不管這些沒屁眼兒的事兒了!咱就是啃滓泥的命,生個爺們兒樣兒,幹不出爺們兒的事!沒本事呀。認命吧,除了混倆活命錢,翻不出啥大浪來!”
於欣彷彿意識到了崔大衞的弦外之音:“您説您有綠色農科集團的真實材料?是他們的什麼罪證?”
崔大衞學着樣板戲裏小常寶痛訴土匪罪狀的樣子,也是字字血聲聲淚地説:“這個破企業,壓根兒就不夠貸款條件。張秉京愣是以企業購置設備和原材料的名義給了她10個億!那綠色農科自己個兒也不爭氣,愣敢短款長用,這10億元貸款連一個材料毛也沒買,全在農村建無產權別墅了,這些房子現如今又被政府勒令拆毀了。於姑娘,您自己個兒琢磨琢磨,他們斷了現金流又出現了鉅額虧損,咋能按時歸還貸款呢!他們拿嘛還?就是印假錢也來不及呀!”
於欣的臉上露出了從來沒有過的陰沉,她毫不猶豫地追問:“材料呢?這可是大事。我不怕,我直接送給陳行!”
崔大衞詭秘地笑笑,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似乎是在逗弄眼前的美女:“咋?您才去三個月,張秉京也對您不地道了?有沒有啥……”
看着崔大衞不疼不癢的樣子,於欣着急起來,細細的眉毛皺到了一起,面對滾刀肉一般的崔大衞,她也忍不住不耐煩了:“崔師傅,您想什麼呢?這根本不是個人恩怨的事!銀行要做年報了。陳行説,要報出一份真實而漂亮的年報,是我們的榮譽,也是我們的責任。”
崔大衞不屑地咂咂嘴:“聽着倒是冠冕堂皇的。”而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珠子上下滾動着打量於欣,深有感觸地説道,“於欣呀,您是80後,還像頂花帶刺的黃瓜,嫩得出水呢!”
於欣望着崔大衞一副神經兮兮的模樣,不解地眨着漂亮的杏眼,不知道他的葫蘆裏又賣着什麼藥。
“您以為行長們希望暴露這問題,喜歡亮這屎屁股給大家瞧嗎?姥姥!”崔大衞把頭湊向於欣,盯着美女眉心中間那顆小小的美人痣,低聲而語氣肯定地説,“銀行業績是和股市連着的,股市是和行長的位子系在一起的,這問題一暴露,我敢保準兒:銀行那股票,就像人跳樓似的,‘唰啦’一下就掉下來!行長們的位子,我保準兒,就像地震一樣,忽悠忽悠地晃起來!於姑娘,我敢跟你打賭:他們保準兒會把張秉京護在翅膀底下,用給綠色農科增加貸款的法子堵上這10個億的大窟窿!這樣一來呀,銀行賬本上顯示的是一借一還,沒有出現不良貸款。這銀行年報上呢,不但瞧不出來不良貸款,還會顯示新增貸款10個多億呢!恐怕那個張秉京,現如今正折騰這個事兒呢!”
於欣詫異了:“借新還舊,弄虛作假?”
崔大衞的眼珠子上下轉動幾下,忽然忐忑起來:“虛頭馬腦的事兒,張秉京那小子玩起來,可是老手!弄不好,我們連熱鬧都沒得瞧,還得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呢!您記住了:在中國,如果不把欠債企業拖上刑事案,銀行永遠是贏了官司拿不着錢,就不會有啥結果的!”
於欣望着崔大衞一副不爭氣的窩囊模樣,心裏突然湧起一股無法壓抑的氣憤,她對着崔大衞依然像曬蔫了的茄子一般的臉,毫不客氣地直言道:“崔師傅,我覺得您特可憐。我們要做真報表,您説是冠冕堂皇。您容忍大魚吃小魚,也甘心啃滓泥,就是不肯為了黃海銀行的榮譽大膽地站出來,哪怕是作出一點點犧牲!”見崔大衞一副窩窩囊囊、不知所措的樣子,她果斷地跟他揮揮手,“我相信,您崔師傅能整出來的材料,我於欣一樣可以搞出來。再見!”
崔大衞一對老眼,怔怔地看着遠去的美女。他對着於欣的背影不服氣地嘀咕:“您雖然是碩士畢業,可我説您嫩得出水,您就是嫩得出水!等着瞧吧,您這80後,也比我強不到哪兒去,他們吐口唾沫都能把您淹死,搓把搓把準把您搓成人乾兒!”他忽然拍一下大腿,老臉上也映出了難出現的陽光,“這小於姑娘説得也對,都市場經濟了,憑啥我就得心甘情願地啃滓泥呢?這‘黑材料’可以把經濟案變成刑事案,可以把徒刑變死刑,這可是個武器呀!我捏着武器呢,得趕緊找那幫子人訛點銀子去呀!”
中國各家銀行的管理部門是中央銀行和銀行監督委員會。銀行監管委員會在各省市則叫銀監局。黃海市銀監局的辦公樓位於黃海江畔,整體造型像個戰國時期的古刀幣,牆面採用的是清一色的紅銅色玻璃,使得不高的辦公樓顯得豪華而現代。
此時,局長王洪坐在寬大的寫字枱後,一對深邃的細細的眼睛裏,佈滿了血絲。他穿着極為整潔的白襯衫,挺括的西褲,一副高級知識分子的樣子。今天他是主動找自己的弟子陳靜來了解基層銀行年報情況的,因為,明天要召開全市銀行年報動員大會了,他不能對基層銀行心中沒數。
此時的陳靜正坐在寫字枱對面的黑色大沙發上,嚮導師彙報着黃海銀行上市之後的經營情況。
王洪皮膚黑紅的手臂扶在寫字枱上,一個指頭輕輕點着桌面,老生常談地説:“年報,是黃海銀行上市之後的成績單,就是黃海銀行高考的試卷!如果你們按照計劃完成各項指標,你們的業績就可以名列國內銀行的前茅,逼近美國花旗銀行!”
陳靜面對着自己的導師,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校園。她有理有據,很認真地分析着:“美國美林公司昨天發佈的研究報告,將我行今年盈利預測下調2%,認為我行今年淨利潤只能達到5499億元人民幣,與去年相比沒有長進。花旗則認為,與建行、中行等國有銀行股相比,我們的貸款增長前景不好,欠缺增長動力。由於這些不利的預測,我們的股價上漲幅度,已經開始明顯放緩。作為亞洲最新上市的銀行,我行的股票不但是國內,也是國際上絕大多數基金的重倉股。我們如果不繼續壓縮不良貸款、增加優質貸款客户,把利潤搞上去,我們的股價就有可能下跌,並且拖累中國股市下挫。”
王洪聲音穩健地侃侃而談:“總資產和總利潤兩個方面,你上橋支行都佔了黃海銀行的半壁江山。你上橋支行興,黃海銀行就興;你上橋支行掉了鏈子,黃海銀行也就在金融股中墊底了!不但影響中國股市,而且愧對廣大股民呦!這次年報,你這邊可是重頭戲!咋樣?壓力不小呦!”
陳靜微笑着,用輕鬆的聲音説:“多謝領導關心,怎麼可能沒壓力?!可您是瞭解我的,越是有壓力我做事越是有動力,刺激嘛!”
王洪爽朗地笑了:“你還在金融研究所讀我的碩士研究生那會兒,我就注意到你有一股子勁兒:叫靜而不靜,幹起事情來,像個毛小子!”
陳靜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了:“領導不是在批評我吧?”
王洪起身,擺手,朗聲説道:“為啥子要批評哩?我想起在學校那會兒的事情來啦!當時你們還是一羣毛丫頭,拉着我玩啥子拱豬。啥子棘手難打的牌,讓你抓了,都能怪招百出。我這老頭子也每每被你鑽空子!不過,現在是表揚你兩句的時候了:幹吧,我就是欣賞你這股子勁兒頭。”重新坐回寫字枱後,“説吧,黃海銀行上市後這第一份年報,好比一張牌,你打起來,還有啥子困難?有沒有需要我這個老頭子幫忙支招的地方?”
她繼續故做輕鬆地説:“這可不是打牌了!現在您不是我的對手,而是上級,我們完全是一撥的了!”
王洪沉思起來:“金融競爭與打拱豬道理是一樣的,金融同業競爭,就是要銀行各自打出一手漂亮的好牌,讓股民和股東們拍手叫好。”
陳靜一臉嚴肅,睜大鏡片後那一對大大的丹鳳眼,有了幾分堅決的勁頭:“請您放心,依照我們上橋支行現有的實力,我已經有了一手好牌,沒道理不打出一個好局來!”起身走到王洪身邊,堅定地語氣,“如果有半點閃失,如果影響了黃海銀行的上市業績,我願就地免職,以謝天下。再到學校回爐,讀博士去。”
王洪故做輕鬆狀,慈祥地微笑着説:“你也太好強了?!這算是立軍令狀了?”轉身,嚴肅起來,“不過此次年報,是黃海銀行從農村信用社改製為商業銀行,幾年改制成果的一次真正檢驗,成敗在此一舉。如果失敗,我在這個位置上也就坐不住了,也只能把位子讓給年輕人,自己繼續回金融研究所當教書匠啦!哈哈!那會兒,我們會是啥子樣子?可就不是“恰同學少年”啦!……看來,你我的擔子都重得很呦!”
陳靜細細的眉毛略微蹙了蹙,隨即又很快舒展開:“我一定把工作做好!現在,改叫您一句老師。”像對自己父親一樣的親熱,“您要注意身體,改天我叫上幾個老同學,咱們一起坐坐,再打幾圈拱豬吧?”
王洪佈滿血絲的細細的眼睛裏洋溢出快樂的光芒,爽快地答應了:“好,一言為定,那就算為你慶功吧!”
黃海市的所有銀行全部上市,是黃海市市委市政府的一大驕傲,但是,銀行上市之後,能不能以優良的業績為黃海市再爭得榮譽,黃海市委市政府沒有底,黃海市銀監局也沒有底。因此,在上市銀行編制年報之前,對銀行年報工作做一次動員,便成為了一件必不可少的大事。
趕來開會的陳靜把自己的紅色奧迪A4轎車停穩之後,風風火火地鑽出車門,而後風一樣匆匆忙忙地快步走進黃海市銀監局大樓,一邊和熟人打招呼,一邊進入電梯。
電梯門剛一打開,她的手機便響起了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她看了看,手機液晶顯示屏上顯示的來電者姓名是:劉老師。
陳靜的心不覺一沉,劉老師只是女兒媛媛的班主任。劉老師沒有事情是不會打電話過來的。她不曉得女兒出了啥子事情?
她只得邊走邊輕聲接了電話:“劉老師,您好!”
對面的劉老師不曉得她現在的環境,依然高聲大嗓地説話:“陳行長,您好!最近工作忙嗎?”
她語速很快地回答:“忙!跟平時一樣。媛媛有啥子事情嗎?”
劉老師是個簡單而率直的人,直截了當地説:“今天晚上,您來趟學校!我想跟您聊聊媛媛的情況,電話裏已經不好説啦。”
她的臉立刻陰鬱下來,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心裏也佈滿了陰雲:“可以。”自己的話音未落,突然想起今天晚上早已經約了一户大企業談存款的事情,趕緊改口,“今天肯定不行了!明天晚上,行裏要是沒啥子緊急的事情,我就趕過去。讓您費心了,劉老師。”
劉老師怕陳靜重視不夠,明天會依然爽約,趕緊輕輕點了下題:“媛媛已經到了非管不可的程度,晚上我們見面聊。”
“可以,再見。”她心神不寧地掛上了電話。話音未落,一個男人就迎了上來,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同來開會的張秉京。
張秉京也剛來不一會兒,見會場裏沒有美女行長陳靜的影子,便索性等候在會場的門口。他見陳靜匆匆而來,趕緊裝做久已等候的樣子,迎上去:“陳行!我早到了,你路上堵車了吧?”
“還好!我和總行時期的老客户——機牀公司曹總談存款的事情。怎麼?耽誤得不久吧?”她一邊説,一邊一把推開會議室的門。
張秉京滿臉堆笑地敷衍着:“王洪局長剛開講,沒多一會兒工夫!”
會場裏已黑壓壓坐滿了黃海市各個銀行支行副行長以上的幹部。主席台上方,掛着一面橫幅。上面大字寫着:抓管理,防案件,打好年報攻堅戰。主席台講話席上,銀監局局長王洪正在講話。在主席台上就坐的領導前面,可以掃見擺放的桌牌上寫着:中國銀行行長、建設銀行行長、農業銀行行長、工商銀行行長……
銀監局王洪局長的發言抑揚頓挫,有板有眼:“中國的經濟改革,最關鍵和根本的改革是金融改革。金融改革的成功,也就標誌着中國經濟的改革步入了良性、快速發展的快車道。金融改革的主要標誌,是我市銀行相繼上市了。我們的改革是否成功,我們的銀行經營效益如何?能不能和外資銀行比拼?年報,就是最後的答案……”
陳靜悄悄地對身邊的張秉京説:“瞧瞧,老王頭都親自關心銀行年報了!你沒感受到壓力嗎?”
“王局長不是你的碩士導師嗎?我們即便有啥,他也會包涵吧?”張秉京和美女行長打着哈哈。
陳靜一臉嚴肅,乾脆利索地回答:“年報是針尖對麥芒兒的事情,師生情誼也不好使!”
張秉京在會場的黑暗中,平靜地苦笑幾聲:“啥年報呀,不就幾個指標嘛?我們年年做,沒……問題。”
陳靜把手擋着自己的嘴,悄悄對張秉京説:“花旗銀行認為,與建行、中行等國有銀行股相比,我們的貸款增長前景不好,欠缺增長動力。貸款上不去影響利潤來源的問題,是現在造成我們股價漲幅放緩的主要原因。你信貸部可是要害部門,一是要繼續大力開發優質大客户,二是要繼續壓縮不良貸款。千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現還不上本息的貸款!聽説,有個叫綠色農科集團公司的貸款户,經營狀況不好?支行的信貸口,我可是全權委託給你了,如果有啥子事情,可不許藏着掖着呦。我們上橋支行絕不能掉鏈子!”
張秉京趕緊把他對黃海銀行業績的真實看法使勁兒往心裏掖了掖,再把女人透露的綠色農科集團公司資不抵債的壞消息,更深地埋了埋,裝出信心十足的模樣,不假思索卻又一語雙關地忽悠着眼前的美女行長:“綠色農科集團公司正申請新貸款呢。新貸款批下來,企業就啥問題也沒了!”但是,黑暗之中,他的表情極為複雜,嘴角上露出難以察覺的冷笑,眼神中卻有着難以掩飾的驚疑。
陳靜信任地點點頭:“別出啥子問題就好!”
黃海市銀監局局長王洪,今天依然裝着一身整齊的西服,他望一望黑壓壓的會場,又氣宇軒昂地講道:“年報,還説年報。今天是12月2號了,離出年報的日子就二十幾天了。工、農、中、建四大原來的國有銀行都已經向我拍了胸脯,利潤全是上升的;不良貸款率全是下降的。其他銀行咋樣?我們拭目以待。但我們決不准許任何一家銀行在防案件、抓效益上掉鏈子,更不能讓別有用心的人和機構鑽我們銀行年報的空子,在股市上找麻煩。我們拒絕金融危機,中國也永遠不會有金融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