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聽山那裏看到過兩次,第一次還撞了個滿懷。菜刀妹和索拉拉PK舞蹈時,在付市長房間門口還看過一次。原來,這個豔婦就是米粒。難怪她每次看到我,眼神都很異樣,她認得我,她就是米粒。過去我一直驚歎一個小小的米粒怎會有這麼大反噬之力,現在好解釋了。她不是普通的一顆米粒,她認得我,也認得唐聽山,加之與付市長神秘的關係,難怪她輕易可知道油條房、畢敬和我的關係,難怪她可以調動派出所,難怪她戴着口罩不願讓唐聽山認出真面目,難怪連與唐聽山電話談判都讓包一頭代接,也難怪她最後被各方追殺竟至扔到精神病院……想到這裏心中大動,我急急地理着思路:這樣不可收拾,這樣一個與官場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米粒,就證明它不單是一個女人的陰謀,而是官場陰謀。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我心中突然有種不祥之感,一時理不清,搬着磚往工地走。看她手被反剪,女醫生打了一針,門關了。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我已無能為力,這麼大一個局豈是油條房主能左右的!過了明天丁香街就要拆掉,我身在精神病院,證件也被那些保鏢搶走,明天太陽昇起,太陽落下,關於房子的一場大夢就正式破滅。
我一身輕鬆,飛快地搬着磚,簡直一副愛院如家的樣子。女醫生誇我已從自發精神病上升到自覺的精神病,批准我隨時可以到柵欄那裏去……
我跑過去,對着柵欄大喊。聽到江水流動,看到星光點點,我喊得很累了,還看到有兩顆星星在移動,流星……我又大喊,我愛你,流星,我愛你,流星長得像眼睛。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我跑回工地,出於報復,又使勁咬了白大哥的耳朵。飛快跑開大幹起來,不僅搬磚,還和水泥,不僅和水泥,還挖糞池。我使勁挖,使勁挖,帶着畢然、肖咪咪挖。我專門對石八斤進行了教育,要精神病。
我是回過去房子睡的。睡了一小會兒,天就亮了。
■■■
第二天又開始幹活。幹得又快又好。雖然是修復式廁所,但更重要的是把過去一排的糞坑挖成兩排,再把排污系統加長加寬。病人多了屎就多,國家到處在減排,只有廁所要增排。
石八斤很快愛上挖糞坑這活兒了。他本是動物園飼養員,幫動物掃糞搬糞是他的專業。從早上幹到下午,就挖了好多好多糞。大家都為他鼓掌。沒想到白大哥就和石八斤打起來。他是嫉妒石八斤比他挖得多而快。過去,白大哥是精神病院最會挖糞的,自從石八斤來了,他不再是挖糞高手,他很不糞,就很不忿。兩個人抱作一團在地上打。之所以石八斤沒有立即打贏,是因為白大哥趁其不備,上來就咬住他耳朵。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我大怒,為什麼又咬耳朵?上去幫石八斤,畢然和肖咪咪也上去幫忙。那三個病友卻衝過來幫白大哥,四對四引發更多人莫名其妙打起來,工地上一片拳腳和磚頭……院長出動了所有的男護士,才把我們十幾個人按住。
我在唐聽山那裏看到過兩次,第一次還撞了個滿懷。菜刀妹和索拉拉PK舞蹈時,在付市長房間門口還看過一次。原來,這個豔婦就是米粒。難怪她每次看到我,眼神都很異樣,她認得我,她就是米粒。過去我一直驚歎一個小小的米粒怎會有這麼大反噬之力,現在好解釋了。她不是普通的一顆米粒,她認得我,也認得唐聽山,加之與付市長神秘的關係,難怪她輕易可知道油條房、畢敬和我的關係,難怪她可以調動派出所,難怪她戴着口罩不願讓唐聽山認出真面目,難怪連與唐聽山電話談判都讓包一頭代接,也難怪她最後被各方追殺竟至扔到精神病院……想到這裏心中大動,我急急地理着思路:這樣不可收拾,這樣一個與官場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米粒,就證明它不單是一個女人的陰謀,而是官場陰謀。我心中突然有種不祥之感,一時理不清,搬着磚往工地走。看她手被反剪,女醫生打了一針,門關了。我已無能為力,這麼大一個局豈是油條房主能左右的!過了明天丁香街就要拆掉,我身在精神病院,證件也被那些保鏢搶走,明天太陽昇起,太陽落下,關於房子的一場大夢就正式破滅。我一身輕鬆,飛快地搬着磚,簡直一副愛院如家的樣子。女醫生誇我已從自發精神病上升到自覺的精神病,批准我隨時可以到柵欄那裏去……我跑過去,對着柵欄大喊。聽到江水流動,看到星光點點,我喊得很累了,還看到有兩顆星星在移動,流星……我又大喊,我愛你,流星,我愛你,流星長得像眼睛。我跑回工地,出於報復,又使勁咬了白大哥的耳朵。飛快跑開大幹起來,不僅搬磚,還和水泥,不僅和水泥,還挖糞池。我使勁挖,使勁挖,帶着畢然、肖咪咪挖。我專門對石八斤進行了教育,要精神病。我是回過去房子睡的。睡了一小會兒,天就亮了。■■■第二天又開始幹活。幹得又快又好。雖然是修復式廁所,但更重要的是把過去一排的糞坑挖成兩排,再把排污系統加長加寬。病人多了屎就多,國家到處在減排,只有廁所要增排。石八斤很快愛上挖糞坑這活兒了。他本是動物園飼養員,幫動物掃糞搬糞是他的專業。從早上幹到下午,就挖了好多好多糞。大家都為他鼓掌。沒想到白大哥就和石八斤打起來。他是嫉妒石八斤比他挖得多而快。過去,白大哥是精神病院最會挖糞的,自從石八斤來了,他不再是挖糞高手,他很不糞,就很不忿。兩個人抱作一團在地上打。之所以石八斤沒有立即打贏,是因為白大哥趁其不備,上來就咬住他耳朵。我大怒,為什麼又咬耳朵?上去幫石八斤,畢然和肖咪咪也上去幫忙。那三個病友卻衝過來幫白大哥,四對四引發更多人莫名其妙打起來,工地上一片拳腳和磚頭……院長出動了所有的男護士,才把我們十幾個人按住。我們被一頓暴打,男護士們覺得用木棍、電棍打不過來,直接就用磚頭亂砸,用和水泥的鏟子打,用水泥抹子扎……然後全部扔到改造房。是的,改造房。我們這幫精神病終於達到目的。當我看到兩顆會移動的星星後,就特別想馬上進到改造房。因為那兩顆星星,其實是猴頭的眼睛。猴頭並沒死,它只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死。它滴着血,一瘸一拐順着石八斤的味道追過來。精神病院圍牆上都有電網,它進不來。正好我在柵欄邊上一陣亂喊。它就狂奔過來,眼睛亮亮的,像兩顆移動的星星。我內心湧動,當時就想翻出去,因為我看到,它還忠誠地掛着那個包包。那個決定着丁香街命運的包包……所以我飛快跑回工地,使勁咬白大哥耳朵。內心狂跳地告訴他,必須加快進度了,我必須在明天之內出去救丁香街,再晚,就來不及了。白大哥其實並沒有瘋。我這次一進來,他就撲過來咬我,其實是為了告訴我,他已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只是還有最後一道難題。我們兩個經常咬來咬去,是要解決這個難題。之前白大哥挖了9年的地道功虧一簣,挖過去後發現是下水道,下水道通着化糞池。不可能再出去。這次院長擴建廁所,由於白大哥工作努力,偶爾就讓他監工。那天病人挖糞時説有一砣很硬很大的屎,怎麼挖都挖不動。白大哥跳下去後才發現,這其實是從茅坑裏冒出來的一截牆頭。他本是大學教授,知道點幾何常識,當下一算覺得這牆頭似乎暗藏機遇。後來爭取到機會又去了趟改造房,並冒死鑽進地道,一看之下,內心狂喜奇蹟降臨:下水道確實通向化糞池,但化糞池卻通排污溝,排污溝則通向江邊。只是兩者之間有一道厚牆擋着,打穿這道牆,就可以衝出去了。這道牆就是最後的難題。它其實是砌在下面一道格狀的截流牆,用來擋住較大的雜物。之前,白大哥一直想慢慢地挖,通過挖茅坑把它從上面挖鬆動、掏空,再從下面出手就容易些。但現在我沒時間了。按約定,明天早上八點,就是丁香街最後時間截點。我曾悄悄問石八斤有沒有把握。他問有多厚。白大哥比畫着大概十公分。石八斤皺着眉頭,一般土牆十公分沒問題,如果混澆了水泥的,就算是我也很難。只有賭一把石八斤了。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我們之所以賣力地幹活,就是儘量利用最後機會從上面鬆動那道牆的上端。挖得越松,石八斤一擊即破的概率越大。我們在下面沒太多時間,一是化糞池裏沼氣有毒,再就是在下面太長時間動手腳難免弄出聲音。那截牆頭已冒出地面,也不太攏音。男護士要是聽到,前功盡棄。現在是最後的機遇了。聽那些男護士罵罵咧咧地離去,我們屏住呼吸,悄悄點名。要
我們被一頓暴打,男護士們覺得用木棍、電棍打不過來,直接就用磚頭亂砸,用和水泥的鏟子打,用水泥抹子扎……然後全部扔到改造房。
是的,改造房。我們這幫精神病終於達到目的。當我看到兩顆會移動的星星後,就特別想馬上進到改造房。因為那兩顆星星,其實是猴頭的眼睛。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猴頭並沒死,它只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死。
它滴着血,一瘸一拐順着石八斤的味道追過來。精神病院圍牆上都有電網,它進不來。正好我在柵欄邊上一陣亂喊。它就狂奔過來,眼睛亮亮的,像兩顆移動的星星。我內心湧動,當時就想翻出去,因為我看到,它還忠誠地掛着那個包包。那個決定着丁香街命運的包包……
所以我飛快跑回工地,使勁咬白大哥耳朵。內心狂跳地告訴他,必須加快進度了,我必須在明天之內出去救丁香街,再晚,就來不及了。
白大哥其實並沒有瘋。我這次一進來,他就撲過來咬我,其實是為了告訴我,他已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只是還有最後一道難題。我們兩個經常咬來咬去,是要解決這個難題。
之前白大哥挖了9年的地道功虧一簣,挖過去後發現是下水道,下水道通着化糞池。不可能再出去。這次院長擴建廁所,由於白大哥工作努力,偶爾就讓他監工。那天病人挖糞時説有一砣很硬很大的屎,怎麼挖都挖不動。白大哥跳下去後才發現,這其實是從茅坑裏冒出來的一截牆頭。他本是大學教授,知道點幾何常識,當下一算覺得這牆頭似乎暗藏機遇。後來爭取到機會又去了趟改造房,並冒死鑽進地道,一看之下,內心狂喜奇蹟降臨:下水道確實通向化糞池,但化糞池卻通排污溝,排污溝則通向江邊。只是兩者之間有一道厚牆擋着,打穿這道牆,就可以衝出去了。
這道牆就是最後的難題。它其實是砌在下面一道格狀的截流牆,用來擋住較大的雜物。
持這個姿勢。剛才上岸打了個呼哨,它一個縱跳上肩頭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再也不跟主人分離。它的血和主人的血混在一起,一路滴落在泥地上,書寫先祖和後裔的族譜。不相信進化論,猴子幫助人保住土地,人隨意就可以向它開槍。但猴子並不記恨,兩眼放光看着前方。它認路,知道丁香街在哪裏,那裏的人民等着這包證件來證明自己,保住自己的房子。我讓石八斤有多快就跑多快。還有一小時就開始拆遷了。他大聲答應,長腿奮力邁出,向遠方跑去。風獵獵地吹拂着他滿臉的長毛,活像大地上的參孫。我們呈散兵狀跟在後面,已説好,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抱着證件繼續跑,直到最後一個人。我們沒辦法走大路,剛剛游上對岸,上釘維追捕的汽車燈光大作,還有警車的聲音。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碰到過路人,見我們倉皇的樣子就馬上報警。我們沒時間向路人解釋,他們肯定不會聽我們解釋。到最後,屬於我們歸家的路,只有一條,人類不走的路。所以本來想分頭逃跑,跑了十分鐘,十三個人漸漸又聚在一起。前進,前進,前進進……體力嚴重透支,我們便高唱國歌,鼓舞自己逃亡。這時突然發現同伴的臉漸漸出現紅光,是太陽漸漸升起。心頭大駭,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太陽昇起,因為只要它不完全升起,就不到八點。不到八點,拆遷隊就不能動手。我曾是如此的熱愛太陽。小學一年級第一次升國旗,那是陰天,國旗升起太陽卻不升起,我就和小朋友一起向東方跑去,要尋找太陽。我們相信只有太陽昇起,這一天才真正到來。我們要追到太陽,追到每一天。那時滿臉熱烈,風是彩色的,滿地盛開着淡紫的野菊花,我們管它叫太陽花,它們笑啊笑,在晨風裏笑彎了腰,我也笑啊笑,一腳踏空掉在了村裏的河渠裏。我躺在溝裏看天,天變成紅紅的,那是我第一次額頭出血,就堅定地把這當成太陽昇起……但今天不能讓太陽昇起。我讓大家快跑。畢然在跑,肖咪咪在跑,白大哥在跑。他花了九年時間,一個人挖了這條地道,卻救了十三個人,救了整整一條丁香街。他跑得披頭散髮,大聲對我説,如果這次他再被抓,第一時間就咬舌自盡,寧肯死也不回去。他還大聲説,他有一個兒子十四年沒見了,如果他沒跑出去,請我一定幫他看看那兒子。我在風中大聲承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幫你看兒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一個女子,她叫菜刀妹。你要告訴她,老子很是喜歡她。還要幫我講,以後不要耍菜刀了,菜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我死了,她就去嫁給那個穿皮衣的老大,老大比我有錢,會給她幸福……我已看到這座城市,它威嚴矗立,直視着我們幼稚的努力。此時太陽發紅,往上跳了一跳,再跳一跳……我發了狠狂奔,前方石八斤的影子已有些渺茫,他一定能在太陽昇起前跑到丁香街。我藐一目,變態地瞪着前方,想把朝陽變夕陽,眼裏抹過一絲鐵鏽紅。未完待續[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之前,白大哥一直想慢慢地挖,通過挖茅坑把它從上面挖鬆動、掏空,再從下面出手就容易些。但現在我沒時間了。按約定,明天早上八點,就是丁香街最後時間截點。
我在唐聽山那裏看到過兩次,第一次還撞了個滿懷。菜刀妹和索拉拉PK舞蹈時,在付市長房間門口還看過一次。原來,這個豔婦就是米粒。難怪她每次看到我,眼神都很異樣,她認得我,她就是米粒。過去我一直驚歎一個小小的米粒怎會有這麼大反噬之力,現在好解釋了。她不是普通的一顆米粒,她認得我,也認得唐聽山,加之與付市長神秘的關係,難怪她輕易可知道油條房、畢敬和我的關係,難怪她可以調動派出所,難怪她戴着口罩不願讓唐聽山認出真面目,難怪連與唐聽山電話談判都讓包一頭代接,也難怪她最後被各方追殺竟至扔到精神病院……想到這裏心中大動,我急急地理着思路:這樣不可收拾,這樣一個與官場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米粒,就證明它不單是一個女人的陰謀,而是官場陰謀。我心中突然有種不祥之感,一時理不清,搬着磚往工地走。看她手被反剪,女醫生打了一針,門關了。我已無能為力,這麼大一個局豈是油條房主能左右的!過了明天丁香街就要拆掉,我身在精神病院,證件也被那些保鏢搶走,明天太陽昇起,太陽落下,關於房子的一場大夢就正式破滅。我一身輕鬆,飛快地搬着磚,簡直一副愛院如家的樣子。女醫生誇我已從自發精神病上升到自覺的精神病,批准我隨時可以到柵欄那裏去……我跑過去,對着柵欄大喊。聽到江水流動,看到星光點點,我喊得很累了,還看到有兩顆星星在移動,流星……我又大喊,我愛你,流星,我愛你,流星長得像眼睛。我跑回工地,出於報復,又使勁咬了白大哥的耳朵。飛快跑開大幹起來,不僅搬磚,還和水泥,不僅和水泥,還挖糞池。我使勁挖,使勁挖,帶着畢然、肖咪咪挖。我專門對石八斤進行了教育,要精神病。我是回過去房子睡的。睡了一小會兒,天就亮了。■■■第二天又開始幹活。幹得又快又好。雖然是修復式廁所,但更重要的是把過去一排的糞坑挖成兩排,再把排污系統加長加寬。病人多了屎就多,國家到處在減排,只有廁所要增排。石八斤很快愛上挖糞坑這活兒了。他本是動物園飼養員,幫動物掃糞搬糞是他的專業。從早上幹到下午,就挖了好多好多糞。大家都為他鼓掌。沒想到白大哥就和石八斤打起來。他是嫉妒石八斤比他挖得多而快。過去,白大哥是精神病院最會挖糞的,自從石八斤來了,他不再是挖糞高手,他很不糞,就很不忿。兩個人抱作一團在地上打。之所以石八斤沒有立即打贏,是因為白大哥趁其不備,上來就咬住他耳朵。我大怒,為什麼又咬耳朵?上去幫石八斤,畢然和肖咪咪也上去幫忙。那三個病友卻衝過來幫白大哥,四對四引發更多人莫名其妙打起來,工地上一片拳腳和磚頭……院長出動了所有的男護士,才把我們十幾個人按住。我們被一頓暴打,男護士們覺得用木棍、電棍打不過來,直接就用磚頭亂砸,用和水泥的鏟子打,用水泥抹子扎……然後全部扔到改造房。是的,改造房。我們這幫精神病終於達到目的。當我看到兩顆會移動的星星後,就特別想馬上進到改造房。因為那兩顆星星,其實是猴頭的眼睛。猴頭並沒死,它只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死。它滴着血,一瘸一拐順着石八斤的味道追過來。精神病院圍牆上都有電網,它進不來。正好我在柵欄邊上一陣亂喊。它就狂奔過來,眼睛亮亮的,像兩顆移動的星星。我內心湧動,當時就想翻出去,因為我看到,它還忠誠地掛着那個包包。那個決定着丁香街命運的包包……所以我飛快跑回工地,使勁咬白大哥耳朵。內心狂跳地告訴他,必須加快進度了,我必須在明天之內出去救丁香街,再晚,就來不及了。白大哥其實並沒有瘋。我這次一進來,他就撲過來咬我,其實是為了告訴我,他已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只是還有最後一道難題。我們兩個經常咬來咬去,是要解決這個難題。之前白大哥挖了9年的地道功虧一簣,挖過去後發現是下水道,下水道通着化糞池。不可能再出去。這次院長擴建廁所,由於白大哥工作努力,偶爾就讓他監工。那天病人挖糞時説有一砣很硬很大的屎,怎麼挖都挖不動。白大哥跳下去後才發現,這其實是從茅坑裏冒出來的一截牆頭。他本是大學教授,知道點幾何常識,當下一算覺得這牆頭似乎暗藏機遇。後來爭取到機會又去了趟改造房,並冒死鑽進地道,一看之下,內心狂喜奇蹟降臨:下水道確實通向化糞池,但化糞池卻通排污溝,排污溝則通向江邊。只是兩者之間有一道厚牆擋着,打穿這道牆,就可以衝出去了。這道牆就是最後的難題。它其實是砌在下面一道格狀的截流牆,用來擋住較大的雜物。之前,白大哥一直想慢慢地挖,通過挖茅坑把它從上面挖鬆動、掏空,再從下面出手就容易些。但現在我沒時間了。按約定,明天早上八點,就是丁香街最後時間截點。我曾悄悄問石八斤有沒有把握。他問有多厚。白大哥比畫着大概十公分。石八斤皺着眉頭,一般土牆十公分沒問題,如果混澆了水泥的,就算是我也很難。只有賭一把石八斤了。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我們之所以賣力地幹活,就是儘量利用最後機會從上面鬆動那道牆的上端。挖得越松,石八斤一擊即破的概率越大。我們在下面沒太多時間,一是化糞池裏沼氣有毒,再就是在下面太長時間動手腳難免弄出聲音。那截牆頭已冒出地面,也不太攏音。男護士要是聽到,前功盡棄。現在是最後的機遇了。聽那些男護士罵罵咧咧地離去,我們屏住呼吸,悄悄點名。要
我曾悄悄問石八斤有沒有把握。他問有多厚。白大哥比畫着大概十公分。石八斤皺着眉頭,一般土牆十公分沒問題,如果混澆了水泥的,就算是我也很難。
只有賭一把石八斤了。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我們之所以賣力地幹活,就是儘量利用最後機會從上面鬆動那道牆的上端。挖得越松,石八斤一擊即破的概率越大。我們在下面沒太多時間,一是化糞池裏沼氣有毒,再就是在下面太長時間動手腳難免弄出聲音。那截牆頭已冒出地面,也不太攏音。男護士要是聽到,前功盡棄。
持這個姿勢。剛才上岸打了個呼哨,它一個縱跳上肩頭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再也不跟主人分離。它的血和主人的血混在一起,一路滴落在泥地上,書寫先祖和後裔的族譜。不相信進化論,猴子幫助人保住土地,人隨意就可以向它開槍。但猴子並不記恨,兩眼放光看着前方。它認路,知道丁香街在哪裏,那裏的人民等着這包證件來證明自己,保住自己的房子。我讓石八斤有多快就跑多快。還有一小時就開始拆遷了。他大聲答應,長腿奮力邁出,向遠方跑去。風獵獵地吹拂着他滿臉的長毛,活像大地上的參孫。我們呈散兵狀跟在後面,已説好,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抱着證件繼續跑,直到最後一個人。我們沒辦法走大路,剛剛游上對岸,上釘維追捕的汽車燈光大作,還有警車的聲音。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碰到過路人,見我們倉皇的樣子就馬上報警。我們沒時間向路人解釋,他們肯定不會聽我們解釋。到最後,屬於我們歸家的路,只有一條,人類不走的路。所以本來想分頭逃跑,跑了十分鐘,十三個人漸漸又聚在一起。前進,前進,前進進……體力嚴重透支,我們便高唱國歌,鼓舞自己逃亡。這時突然發現同伴的臉漸漸出現紅光,是太陽漸漸升起。心頭大駭,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太陽昇起,因為只要它不完全升起,就不到八點。不到八點,拆遷隊就不能動手。我曾是如此的熱愛太陽。小學一年級第一次升國旗,那是陰天,國旗升起太陽卻不升起,我就和小朋友一起向東方跑去,要尋找太陽。我們相信只有太陽昇起,這一天才真正到來。我們要追到太陽,追到每一天。那時滿臉熱烈,風是彩色的,滿地盛開着淡紫的野菊花,我們管它叫太陽花,它們笑啊笑,在晨風裏笑彎了腰,我也笑啊笑,一腳踏空掉在了村裏的河渠裏。我躺在溝裏看天,天變成紅紅的,那是我第一次額頭出血,就堅定地把這當成太陽昇起……但今天不能讓太陽昇起。我讓大家快跑。畢然在跑,肖咪咪在跑,白大哥在跑。他花了九年時間,一個人挖了這條地道,卻救了十三個人,救了整整一條丁香街。他跑得披頭散髮,大聲對我説,如果這次他再被抓,第一時間就咬舌自盡,寧肯死也不回去。他還大聲説,他有一個兒子十四年沒見了,如果他沒跑出去,請我一定幫他看看那兒子。我在風中大聲承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幫你看兒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一個女子,她叫菜刀妹。你要告訴她,老子很是喜歡她。還要幫我講,以後不要耍菜刀了,菜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我死了,她就去嫁給那個穿皮衣的老大,老大比我有錢,會給她幸福……我已看到這座城市,它威嚴矗立,直視着我們幼稚的努力。此時太陽發紅,往上跳了一跳,再跳一跳……我發了狠狂奔,前方石八斤的影子已有些渺茫,他一定能在太陽昇起前跑到丁香街。我藐一目,變態地瞪着前方,想把朝陽變夕陽,眼裏抹過一絲鐵鏽紅。未完待續[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現在是最後的機遇了。聽那些男護士罵罵咧咧地離去,我們屏住呼吸,悄悄點名。要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
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
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
我在唐聽山那裏看到過兩次,第一次還撞了個滿懷。菜刀妹和索拉拉PK舞蹈時,在付市長房間門口還看過一次。原來,這個豔婦就是米粒。難怪她每次看到我,眼神都很異樣,她認得我,她就是米粒。過去我一直驚歎一個小小的米粒怎會有這麼大反噬之力,現在好解釋了。她不是普通的一顆米粒,她認得我,也認得唐聽山,加之與付市長神秘的關係,難怪她輕易可知道油條房、畢敬和我的關係,難怪她可以調動派出所,難怪她戴着口罩不願讓唐聽山認出真面目,難怪連與唐聽山電話談判都讓包一頭代接,也難怪她最後被各方追殺竟至扔到精神病院……想到這裏心中大動,我急急地理着思路:這樣不可收拾,這樣一個與官場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米粒,就證明它不單是一個女人的陰謀,而是官場陰謀。我心中突然有種不祥之感,一時理不清,搬着磚往工地走。看她手被反剪,女醫生打了一針,門關了。我已無能為力,這麼大一個局豈是油條房主能左右的!過了明天丁香街就要拆掉,我身在精神病院,證件也被那些保鏢搶走,明天太陽昇起,太陽落下,關於房子的一場大夢就正式破滅。我一身輕鬆,飛快地搬着磚,簡直一副愛院如家的樣子。女醫生誇我已從自發精神病上升到自覺的精神病,批准我隨時可以到柵欄那裏去……我跑過去,對着柵欄大喊。聽到江水流動,看到星光點點,我喊得很累了,還看到有兩顆星星在移動,流星……我又大喊,我愛你,流星,我愛你,流星長得像眼睛。我跑回工地,出於報復,又使勁咬了白大哥的耳朵。飛快跑開大幹起來,不僅搬磚,還和水泥,不僅和水泥,還挖糞池。我使勁挖,使勁挖,帶着畢然、肖咪咪挖。我專門對石八斤進行了教育,要精神病。我是回過去房子睡的。睡了一小會兒,天就亮了。■■■第二天又開始幹活。幹得又快又好。雖然是修復式廁所,但更重要的是把過去一排的糞坑挖成兩排,再把排污系統加長加寬。病人多了屎就多,國家到處在減排,只有廁所要增排。石八斤很快愛上挖糞坑這活兒了。他本是動物園飼養員,幫動物掃糞搬糞是他的專業。從早上幹到下午,就挖了好多好多糞。大家都為他鼓掌。沒想到白大哥就和石八斤打起來。他是嫉妒石八斤比他挖得多而快。過去,白大哥是精神病院最會挖糞的,自從石八斤來了,他不再是挖糞高手,他很不糞,就很不忿。兩個人抱作一團在地上打。之所以石八斤沒有立即打贏,是因為白大哥趁其不備,上來就咬住他耳朵。我大怒,為什麼又咬耳朵?上去幫石八斤,畢然和肖咪咪也上去幫忙。那三個病友卻衝過來幫白大哥,四對四引發更多人莫名其妙打起來,工地上一片拳腳和磚頭……院長出動了所有的男護士,才把我們十幾個人按住。我們被一頓暴打,男護士們覺得用木棍、電棍打不過來,直接就用磚頭亂砸,用和水泥的鏟子打,用水泥抹子扎……然後全部扔到改造房。是的,改造房。我們這幫精神病終於達到目的。當我看到兩顆會移動的星星後,就特別想馬上進到改造房。因為那兩顆星星,其實是猴頭的眼睛。猴頭並沒死,它只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死。它滴着血,一瘸一拐順着石八斤的味道追過來。精神病院圍牆上都有電網,它進不來。正好我在柵欄邊上一陣亂喊。它就狂奔過來,眼睛亮亮的,像兩顆移動的星星。我內心湧動,當時就想翻出去,因為我看到,它還忠誠地掛着那個包包。那個決定着丁香街命運的包包……所以我飛快跑回工地,使勁咬白大哥耳朵。內心狂跳地告訴他,必須加快進度了,我必須在明天之內出去救丁香街,再晚,就來不及了。白大哥其實並沒有瘋。我這次一進來,他就撲過來咬我,其實是為了告訴我,他已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只是還有最後一道難題。我們兩個經常咬來咬去,是要解決這個難題。之前白大哥挖了9年的地道功虧一簣,挖過去後發現是下水道,下水道通着化糞池。不可能再出去。這次院長擴建廁所,由於白大哥工作努力,偶爾就讓他監工。那天病人挖糞時説有一砣很硬很大的屎,怎麼挖都挖不動。白大哥跳下去後才發現,這其實是從茅坑裏冒出來的一截牆頭。他本是大學教授,知道點幾何常識,當下一算覺得這牆頭似乎暗藏機遇。後來爭取到機會又去了趟改造房,並冒死鑽進地道,一看之下,內心狂喜奇蹟降臨:下水道確實通向化糞池,但化糞池卻通排污溝,排污溝則通向江邊。只是兩者之間有一道厚牆擋着,打穿這道牆,就可以衝出去了。這道牆就是最後的難題。它其實是砌在下面一道格狀的截流牆,用來擋住較大的雜物。之前,白大哥一直想慢慢地挖,通過挖茅坑把它從上面挖鬆動、掏空,再從下面出手就容易些。但現在我沒時間了。按約定,明天早上八點,就是丁香街最後時間截點。我曾悄悄問石八斤有沒有把握。他問有多厚。白大哥比畫着大概十公分。石八斤皺着眉頭,一般土牆十公分沒問題,如果混澆了水泥的,就算是我也很難。只有賭一把石八斤了。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我們之所以賣力地幹活,就是儘量利用最後機會從上面鬆動那道牆的上端。挖得越松,石八斤一擊即破的概率越大。我們在下面沒太多時間,一是化糞池裏沼氣有毒,再就是在下面太長時間動手腳難免弄出聲音。那截牆頭已冒出地面,也不太攏音。男護士要是聽到,前功盡棄。現在是最後的機遇了。聽那些男護士罵罵咧咧地離去,我們屏住呼吸,悄悄點名。要
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
持這個姿勢。剛才上岸打了個呼哨,它一個縱跳上肩頭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再也不跟主人分離。它的血和主人的血混在一起,一路滴落在泥地上,書寫先祖和後裔的族譜。不相信進化論,猴子幫助人保住土地,人隨意就可以向它開槍。但猴子並不記恨,兩眼放光看着前方。它認路,知道丁香街在哪裏,那裏的人民等着這包證件來證明自己,保住自己的房子。我讓石八斤有多快就跑多快。還有一小時就開始拆遷了。他大聲答應,長腿奮力邁出,向遠方跑去。風獵獵地吹拂着他滿臉的長毛,活像大地上的參孫。我們呈散兵狀跟在後面,已説好,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抱着證件繼續跑,直到最後一個人。我們沒辦法走大路,剛剛游上對岸,上釘維追捕的汽車燈光大作,還有警車的聲音。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碰到過路人,見我們倉皇的樣子就馬上報警。我們沒時間向路人解釋,他們肯定不會聽我們解釋。到最後,屬於我們歸家的路,只有一條,人類不走的路。所以本來想分頭逃跑,跑了十分鐘,十三個人漸漸又聚在一起。前進,前進,前進進……體力嚴重透支,我們便高唱國歌,鼓舞自己逃亡。這時突然發現同伴的臉漸漸出現紅光,是太陽漸漸升起。心頭大駭,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太陽昇起,因為只要它不完全升起,就不到八點。不到八點,拆遷隊就不能動手。我曾是如此的熱愛太陽。小學一年級第一次升國旗,那是陰天,國旗升起太陽卻不升起,我就和小朋友一起向東方跑去,要尋找太陽。我們相信只有太陽昇起,這一天才真正到來。我們要追到太陽,追到每一天。那時滿臉熱烈,風是彩色的,滿地盛開着淡紫的野菊花,我們管它叫太陽花,它們笑啊笑,在晨風裏笑彎了腰,我也笑啊笑,一腳踏空掉在了村裏的河渠裏。我躺在溝裏看天,天變成紅紅的,那是我第一次額頭出血,就堅定地把這當成太陽昇起……但今天不能讓太陽昇起。我讓大家快跑。畢然在跑,肖咪咪在跑,白大哥在跑。他花了九年時間,一個人挖了這條地道,卻救了十三個人,救了整整一條丁香街。他跑得披頭散髮,大聲對我説,如果這次他再被抓,第一時間就咬舌自盡,寧肯死也不回去。他還大聲説,他有一個兒子十四年沒見了,如果他沒跑出去,請我一定幫他看看那兒子。我在風中大聲承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幫你看兒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一個女子,她叫菜刀妹。你要告訴她,老子很是喜歡她。還要幫我講,以後不要耍菜刀了,菜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我死了,她就去嫁給那個穿皮衣的老大,老大比我有錢,會給她幸福……我已看到這座城市,它威嚴矗立,直視着我們幼稚的努力。此時太陽發紅,往上跳了一跳,再跳一跳……我發了狠狂奔,前方石八斤的影子已有些渺茫,他一定能在太陽昇起前跑到丁香街。我藐一目,變態地瞪着前方,想把朝陽變夕陽,眼裏抹過一絲鐵鏽紅。未完待續[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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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這個姿勢。剛才上岸打了個呼哨,它一個縱跳上肩頭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再也不跟主人分離。它的血和主人的血混在一起,一路滴落在泥地上,書寫先祖和後裔的族譜。不相信進化論,猴子幫助人保住土地,人隨意就可以向它開槍。但猴子並不記恨,兩眼放光看着前方。它認路,知道丁香街在哪裏,那裏的人民等着這包證件來證明自己,保住自己的房子。我讓石八斤有多快就跑多快。還有一小時就開始拆遷了。他大聲答應,長腿奮力邁出,向遠方跑去。風獵獵地吹拂着他滿臉的長毛,活像大地上的參孫。我們呈散兵狀跟在後面,已説好,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抱着證件繼續跑,直到最後一個人。我們沒辦法走大路,剛剛游上對岸,上釘維追捕的汽車燈光大作,還有警車的聲音。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碰到過路人,見我們倉皇的樣子就馬上報警。我們沒時間向路人解釋,他們肯定不會聽我們解釋。到最後,屬於我們歸家的路,只有一條,人類不走的路。所以本來想分頭逃跑,跑了十分鐘,十三個人漸漸又聚在一起。前進,前進,前進進……體力嚴重透支,我們便高唱國歌,鼓舞自己逃亡。這時突然發現同伴的臉漸漸出現紅光,是太陽漸漸升起。心頭大駭,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太陽昇起,因為只要它不完全升起,就不到八點。不到八點,拆遷隊就不能動手。我曾是如此的熱愛太陽。小學一年級第一次升國旗,那是陰天,國旗升起太陽卻不升起,我就和小朋友一起向東方跑去,要尋找太陽。我們相信只有太陽昇起,這一天才真正到來。我們要追到太陽,追到每一天。那時滿臉熱烈,風是彩色的,滿地盛開着淡紫的野菊花,我們管它叫太陽花,它們笑啊笑,在晨風裏笑彎了腰,我也笑啊笑,一腳踏空掉在了村裏的河渠裏。我躺在溝裏看天,天變成紅紅的,那是我第一次額頭出血,就堅定地把這當成太陽昇起……但今天不能讓太陽昇起。我讓大家快跑。畢然在跑,肖咪咪在跑,白大哥在跑。他花了九年時間,一個人挖了這條地道,卻救了十三個人,救了整整一條丁香街。他跑得披頭散髮,大聲對我説,如果這次他再被抓,第一時間就咬舌自盡,寧肯死也不回去。他還大聲説,他有一個兒子十四年沒見了,如果他沒跑出去,請我一定幫他看看那兒子。我在風中大聲承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幫你看兒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一個女子,她叫菜刀妹。你要告訴她,老子很是喜歡她。還要幫我講,以後不要耍菜刀了,菜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我死了,她就去嫁給那個穿皮衣的老大,老大比我有錢,會給她幸福……我已看到這座城市,它威嚴矗立,直視着我們幼稚的努力。此時太陽發紅,往上跳了一跳,再跳一跳……我發了狠狂奔,前方石八斤的影子已有些渺茫,他一定能在太陽昇起前跑到丁香街。我藐一目,變態地瞪着前方,想把朝陽變夕陽,眼裏抹過一絲鐵鏽紅。未完待續[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
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
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
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
持這個姿勢。剛才上岸打了個呼哨,它一個縱跳上肩頭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再也不跟主人分離。它的血和主人的血混在一起,一路滴落在泥地上,書寫先祖和後裔的族譜。不相信進化論,猴子幫助人保住土地,人隨意就可以向它開槍。但猴子並不記恨,兩眼放光看着前方。它認路,知道丁香街在哪裏,那裏的人民等着這包證件來證明自己,保住自己的房子。我讓石八斤有多快就跑多快。還有一小時就開始拆遷了。他大聲答應,長腿奮力邁出,向遠方跑去。風獵獵地吹拂着他滿臉的長毛,活像大地上的參孫。我們呈散兵狀跟在後面,已説好,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抱着證件繼續跑,直到最後一個人。我們沒辦法走大路,剛剛游上對岸,上釘維追捕的汽車燈光大作,還有警車的聲音。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碰到過路人,見我們倉皇的樣子就馬上報警。我們沒時間向路人解釋,他們肯定不會聽我們解釋。到最後,屬於我們歸家的路,只有一條,人類不走的路。所以本來想分頭逃跑,跑了十分鐘,十三個人漸漸又聚在一起。前進,前進,前進進……體力嚴重透支,我們便高唱國歌,鼓舞自己逃亡。這時突然發現同伴的臉漸漸出現紅光,是太陽漸漸升起。心頭大駭,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太陽昇起,因為只要它不完全升起,就不到八點。不到八點,拆遷隊就不能動手。我曾是如此的熱愛太陽。小學一年級第一次升國旗,那是陰天,國旗升起太陽卻不升起,我就和小朋友一起向東方跑去,要尋找太陽。我們相信只有太陽昇起,這一天才真正到來。我們要追到太陽,追到每一天。那時滿臉熱烈,風是彩色的,滿地盛開着淡紫的野菊花,我們管它叫太陽花,它們笑啊笑,在晨風裏笑彎了腰,我也笑啊笑,一腳踏空掉在了村裏的河渠裏。我躺在溝裏看天,天變成紅紅的,那是我第一次額頭出血,就堅定地把這當成太陽昇起……但今天不能讓太陽昇起。我讓大家快跑。畢然在跑,肖咪咪在跑,白大哥在跑。他花了九年時間,一個人挖了這條地道,卻救了十三個人,救了整整一條丁香街。他跑得披頭散髮,大聲對我説,如果這次他再被抓,第一時間就咬舌自盡,寧肯死也不回去。他還大聲説,他有一個兒子十四年沒見了,如果他沒跑出去,請我一定幫他看看那兒子。我在風中大聲承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幫你看兒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一個女子,她叫菜刀妹。你要告訴她,老子很是喜歡她。還要幫我講,以後不要耍菜刀了,菜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我死了,她就去嫁給那個穿皮衣的老大,老大比我有錢,會給她幸福……我已看到這座城市,它威嚴矗立,直視着我們幼稚的努力。此時太陽發紅,往上跳了一跳,再跳一跳……我發了狠狂奔,前方石八斤的影子已有些渺茫,他一定能在太陽昇起前跑到丁香街。我藐一目,變態地瞪着前方,想把朝陽變夕陽,眼裏抹過一絲鐵鏽紅。未完待續[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
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
我在唐聽山那裏看到過兩次,第一次還撞了個滿懷。菜刀妹和索拉拉PK舞蹈時,在付市長房間門口還看過一次。原來,這個豔婦就是米粒。難怪她每次看到我,眼神都很異樣,她認得我,她就是米粒。過去我一直驚歎一個小小的米粒怎會有這麼大反噬之力,現在好解釋了。她不是普通的一顆米粒,她認得我,也認得唐聽山,加之與付市長神秘的關係,難怪她輕易可知道油條房、畢敬和我的關係,難怪她可以調動派出所,難怪她戴着口罩不願讓唐聽山認出真面目,難怪連與唐聽山電話談判都讓包一頭代接,也難怪她最後被各方追殺竟至扔到精神病院……想到這裏心中大動,我急急地理着思路:這樣不可收拾,這樣一個與官場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米粒,就證明它不單是一個女人的陰謀,而是官場陰謀。我心中突然有種不祥之感,一時理不清,搬着磚往工地走。看她手被反剪,女醫生打了一針,門關了。我已無能為力,這麼大一個局豈是油條房主能左右的!過了明天丁香街就要拆掉,我身在精神病院,證件也被那些保鏢搶走,明天太陽昇起,太陽落下,關於房子的一場大夢就正式破滅。我一身輕鬆,飛快地搬着磚,簡直一副愛院如家的樣子。女醫生誇我已從自發精神病上升到自覺的精神病,批准我隨時可以到柵欄那裏去……我跑過去,對着柵欄大喊。聽到江水流動,看到星光點點,我喊得很累了,還看到有兩顆星星在移動,流星……我又大喊,我愛你,流星,我愛你,流星長得像眼睛。我跑回工地,出於報復,又使勁咬了白大哥的耳朵。飛快跑開大幹起來,不僅搬磚,還和水泥,不僅和水泥,還挖糞池。我使勁挖,使勁挖,帶着畢然、肖咪咪挖。我專門對石八斤進行了教育,要精神病。我是回過去房子睡的。睡了一小會兒,天就亮了。■■■第二天又開始幹活。幹得又快又好。雖然是修復式廁所,但更重要的是把過去一排的糞坑挖成兩排,再把排污系統加長加寬。病人多了屎就多,國家到處在減排,只有廁所要增排。石八斤很快愛上挖糞坑這活兒了。他本是動物園飼養員,幫動物掃糞搬糞是他的專業。從早上幹到下午,就挖了好多好多糞。大家都為他鼓掌。沒想到白大哥就和石八斤打起來。他是嫉妒石八斤比他挖得多而快。過去,白大哥是精神病院最會挖糞的,自從石八斤來了,他不再是挖糞高手,他很不糞,就很不忿。兩個人抱作一團在地上打。之所以石八斤沒有立即打贏,是因為白大哥趁其不備,上來就咬住他耳朵。我大怒,為什麼又咬耳朵?上去幫石八斤,畢然和肖咪咪也上去幫忙。那三個病友卻衝過來幫白大哥,四對四引發更多人莫名其妙打起來,工地上一片拳腳和磚頭……院長出動了所有的男護士,才把我們十幾個人按住。我們被一頓暴打,男護士們覺得用木棍、電棍打不過來,直接就用磚頭亂砸,用和水泥的鏟子打,用水泥抹子扎……然後全部扔到改造房。是的,改造房。我們這幫精神病終於達到目的。當我看到兩顆會移動的星星後,就特別想馬上進到改造房。因為那兩顆星星,其實是猴頭的眼睛。猴頭並沒死,它只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死。它滴着血,一瘸一拐順着石八斤的味道追過來。精神病院圍牆上都有電網,它進不來。正好我在柵欄邊上一陣亂喊。它就狂奔過來,眼睛亮亮的,像兩顆移動的星星。我內心湧動,當時就想翻出去,因為我看到,它還忠誠地掛着那個包包。那個決定着丁香街命運的包包……所以我飛快跑回工地,使勁咬白大哥耳朵。內心狂跳地告訴他,必須加快進度了,我必須在明天之內出去救丁香街,再晚,就來不及了。白大哥其實並沒有瘋。我這次一進來,他就撲過來咬我,其實是為了告訴我,他已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只是還有最後一道難題。我們兩個經常咬來咬去,是要解決這個難題。之前白大哥挖了9年的地道功虧一簣,挖過去後發現是下水道,下水道通着化糞池。不可能再出去。這次院長擴建廁所,由於白大哥工作努力,偶爾就讓他監工。那天病人挖糞時説有一砣很硬很大的屎,怎麼挖都挖不動。白大哥跳下去後才發現,這其實是從茅坑裏冒出來的一截牆頭。他本是大學教授,知道點幾何常識,當下一算覺得這牆頭似乎暗藏機遇。後來爭取到機會又去了趟改造房,並冒死鑽進地道,一看之下,內心狂喜奇蹟降臨:下水道確實通向化糞池,但化糞池卻通排污溝,排污溝則通向江邊。只是兩者之間有一道厚牆擋着,打穿這道牆,就可以衝出去了。這道牆就是最後的難題。它其實是砌在下面一道格狀的截流牆,用來擋住較大的雜物。之前,白大哥一直想慢慢地挖,通過挖茅坑把它從上面挖鬆動、掏空,再從下面出手就容易些。但現在我沒時間了。按約定,明天早上八點,就是丁香街最後時間截點。我曾悄悄問石八斤有沒有把握。他問有多厚。白大哥比畫着大概十公分。石八斤皺着眉頭,一般土牆十公分沒問題,如果混澆了水泥的,就算是我也很難。只有賭一把石八斤了。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我們之所以賣力地幹活,就是儘量利用最後機會從上面鬆動那道牆的上端。挖得越松,石八斤一擊即破的概率越大。我們在下面沒太多時間,一是化糞池裏沼氣有毒,再就是在下面太長時間動手腳難免弄出聲音。那截牆頭已冒出地面,也不太攏音。男護士要是聽到,前功盡棄。現在是最後的機遇了。聽那些男護士罵罵咧咧地離去,我們屏住呼吸,悄悄點名。要
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
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
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
我在唐聽山那裏看到過兩次,第一次還撞了個滿懷。菜刀妹和索拉拉PK舞蹈時,在付市長房間門口還看過一次。原來,這個豔婦就是米粒。難怪她每次看到我,眼神都很異樣,她認得我,她就是米粒。過去我一直驚歎一個小小的米粒怎會有這麼大反噬之力,現在好解釋了。她不是普通的一顆米粒,她認得我,也認得唐聽山,加之與付市長神秘的關係,難怪她輕易可知道油條房、畢敬和我的關係,難怪她可以調動派出所,難怪她戴着口罩不願讓唐聽山認出真面目,難怪連與唐聽山電話談判都讓包一頭代接,也難怪她最後被各方追殺竟至扔到精神病院……想到這裏心中大動,我急急地理着思路:這樣不可收拾,這樣一個與官場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米粒,就證明它不單是一個女人的陰謀,而是官場陰謀。我心中突然有種不祥之感,一時理不清,搬着磚往工地走。看她手被反剪,女醫生打了一針,門關了。我已無能為力,這麼大一個局豈是油條房主能左右的!過了明天丁香街就要拆掉,我身在精神病院,證件也被那些保鏢搶走,明天太陽昇起,太陽落下,關於房子的一場大夢就正式破滅。我一身輕鬆,飛快地搬着磚,簡直一副愛院如家的樣子。女醫生誇我已從自發精神病上升到自覺的精神病,批准我隨時可以到柵欄那裏去……我跑過去,對着柵欄大喊。聽到江水流動,看到星光點點,我喊得很累了,還看到有兩顆星星在移動,流星……我又大喊,我愛你,流星,我愛你,流星長得像眼睛。我跑回工地,出於報復,又使勁咬了白大哥的耳朵。飛快跑開大幹起來,不僅搬磚,還和水泥,不僅和水泥,還挖糞池。我使勁挖,使勁挖,帶着畢然、肖咪咪挖。我專門對石八斤進行了教育,要精神病。我是回過去房子睡的。睡了一小會兒,天就亮了。■■■第二天又開始幹活。幹得又快又好。雖然是修復式廁所,但更重要的是把過去一排的糞坑挖成兩排,再把排污系統加長加寬。病人多了屎就多,國家到處在減排,只有廁所要增排。石八斤很快愛上挖糞坑這活兒了。他本是動物園飼養員,幫動物掃糞搬糞是他的專業。從早上幹到下午,就挖了好多好多糞。大家都為他鼓掌。沒想到白大哥就和石八斤打起來。他是嫉妒石八斤比他挖得多而快。過去,白大哥是精神病院最會挖糞的,自從石八斤來了,他不再是挖糞高手,他很不糞,就很不忿。兩個人抱作一團在地上打。之所以石八斤沒有立即打贏,是因為白大哥趁其不備,上來就咬住他耳朵。我大怒,為什麼又咬耳朵?上去幫石八斤,畢然和肖咪咪也上去幫忙。那三個病友卻衝過來幫白大哥,四對四引發更多人莫名其妙打起來,工地上一片拳腳和磚頭……院長出動了所有的男護士,才把我們十幾個人按住。我們被一頓暴打,男護士們覺得用木棍、電棍打不過來,直接就用磚頭亂砸,用和水泥的鏟子打,用水泥抹子扎……然後全部扔到改造房。是的,改造房。我們這幫精神病終於達到目的。當我看到兩顆會移動的星星後,就特別想馬上進到改造房。因為那兩顆星星,其實是猴頭的眼睛。猴頭並沒死,它只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死。它滴着血,一瘸一拐順着石八斤的味道追過來。精神病院圍牆上都有電網,它進不來。正好我在柵欄邊上一陣亂喊。它就狂奔過來,眼睛亮亮的,像兩顆移動的星星。我內心湧動,當時就想翻出去,因為我看到,它還忠誠地掛着那個包包。那個決定着丁香街命運的包包……所以我飛快跑回工地,使勁咬白大哥耳朵。內心狂跳地告訴他,必須加快進度了,我必須在明天之內出去救丁香街,再晚,就來不及了。白大哥其實並沒有瘋。我這次一進來,他就撲過來咬我,其實是為了告訴我,他已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只是還有最後一道難題。我們兩個經常咬來咬去,是要解決這個難題。之前白大哥挖了9年的地道功虧一簣,挖過去後發現是下水道,下水道通着化糞池。不可能再出去。這次院長擴建廁所,由於白大哥工作努力,偶爾就讓他監工。那天病人挖糞時説有一砣很硬很大的屎,怎麼挖都挖不動。白大哥跳下去後才發現,這其實是從茅坑裏冒出來的一截牆頭。他本是大學教授,知道點幾何常識,當下一算覺得這牆頭似乎暗藏機遇。後來爭取到機會又去了趟改造房,並冒死鑽進地道,一看之下,內心狂喜奇蹟降臨:下水道確實通向化糞池,但化糞池卻通排污溝,排污溝則通向江邊。只是兩者之間有一道厚牆擋着,打穿這道牆,就可以衝出去了。這道牆就是最後的難題。它其實是砌在下面一道格狀的截流牆,用來擋住較大的雜物。之前,白大哥一直想慢慢地挖,通過挖茅坑把它從上面挖鬆動、掏空,再從下面出手就容易些。但現在我沒時間了。按約定,明天早上八點,就是丁香街最後時間截點。我曾悄悄問石八斤有沒有把握。他問有多厚。白大哥比畫着大概十公分。石八斤皺着眉頭,一般土牆十公分沒問題,如果混澆了水泥的,就算是我也很難。只有賭一把石八斤了。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我們之所以賣力地幹活,就是儘量利用最後機會從上面鬆動那道牆的上端。挖得越松,石八斤一擊即破的概率越大。我們在下面沒太多時間,一是化糞池裏沼氣有毒,再就是在下面太長時間動手腳難免弄出聲音。那截牆頭已冒出地面,也不太攏音。男護士要是聽到,前功盡棄。現在是最後的機遇了。聽那些男護士罵罵咧咧地離去,我們屏住呼吸,悄悄點名。要
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
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自由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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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
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
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剛才上岸打了個呼哨,它一個縱跳上肩頭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再也不跟主人分離。它的血和主人的血混在一起,一路滴落在泥地上,書寫先祖和後裔的族譜。不相信進化論,猴子幫助人保住土地,人隨意就可以向它開槍。但猴子並不記恨,兩眼放光看着前方。它認路,知道丁香街在哪裏,那裏的人民等着這包證件來證明自己,保住自己的房子。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我讓石八斤有多快就跑多快。還有一小時就開始拆遷了。他大聲答應,長腿奮力邁出,向遠方跑去。風獵獵地吹拂着他滿臉的長毛,活像大地上的參孫。我們呈散兵狀跟在後面,已説好,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抱着證件繼續跑,直到最後一個人。
我們沒辦法走大路,剛剛游上對岸,上釘維追捕的汽車燈光大作,還有警車的聲音。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碰到過路人,見我們倉皇的樣子就馬上報警。我們沒時間向路人解釋,他們肯定不會聽我們解釋。到最後,屬於我們歸家的路,只有一條,人類不走的路。所以本來想分頭逃跑,跑了十分鐘,十三個人漸漸又聚在一起。
前進,前進,前進進……體力嚴重透支,我們便高唱國歌,鼓舞自己逃亡。這時突然發現同伴的臉漸漸出現紅光,是太陽漸漸升起。心頭大駭,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太陽昇起,因為只要它不完全升起,就不到八點。不到八點,拆遷隊就不能動手。
我在唐聽山那裏看到過兩次,第一次還撞了個滿懷。菜刀妹和索拉拉PK舞蹈時,在付市長房間門口還看過一次。原來,這個豔婦就是米粒。難怪她每次看到我,眼神都很異樣,她認得我,她就是米粒。過去我一直驚歎一個小小的米粒怎會有這麼大反噬之力,現在好解釋了。她不是普通的一顆米粒,她認得我,也認得唐聽山,加之與付市長神秘的關係,難怪她輕易可知道油條房、畢敬和我的關係,難怪她可以調動派出所,難怪她戴着口罩不願讓唐聽山認出真面目,難怪連與唐聽山電話談判都讓包一頭代接,也難怪她最後被各方追殺竟至扔到精神病院……想到這裏心中大動,我急急地理着思路:這樣不可收拾,這樣一個與官場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米粒,就證明它不單是一個女人的陰謀,而是官場陰謀。我心中突然有種不祥之感,一時理不清,搬着磚往工地走。看她手被反剪,女醫生打了一針,門關了。我已無能為力,這麼大一個局豈是油條房主能左右的!過了明天丁香街就要拆掉,我身在精神病院,證件也被那些保鏢搶走,明天太陽昇起,太陽落下,關於房子的一場大夢就正式破滅。我一身輕鬆,飛快地搬着磚,簡直一副愛院如家的樣子。女醫生誇我已從自發精神病上升到自覺的精神病,批准我隨時可以到柵欄那裏去……我跑過去,對着柵欄大喊。聽到江水流動,看到星光點點,我喊得很累了,還看到有兩顆星星在移動,流星……我又大喊,我愛你,流星,我愛你,流星長得像眼睛。我跑回工地,出於報復,又使勁咬了白大哥的耳朵。飛快跑開大幹起來,不僅搬磚,還和水泥,不僅和水泥,還挖糞池。我使勁挖,使勁挖,帶着畢然、肖咪咪挖。我專門對石八斤進行了教育,要精神病。我是回過去房子睡的。睡了一小會兒,天就亮了。■■■第二天又開始幹活。幹得又快又好。雖然是修復式廁所,但更重要的是把過去一排的糞坑挖成兩排,再把排污系統加長加寬。病人多了屎就多,國家到處在減排,只有廁所要增排。石八斤很快愛上挖糞坑這活兒了。他本是動物園飼養員,幫動物掃糞搬糞是他的專業。從早上幹到下午,就挖了好多好多糞。大家都為他鼓掌。沒想到白大哥就和石八斤打起來。他是嫉妒石八斤比他挖得多而快。過去,白大哥是精神病院最會挖糞的,自從石八斤來了,他不再是挖糞高手,他很不糞,就很不忿。兩個人抱作一團在地上打。之所以石八斤沒有立即打贏,是因為白大哥趁其不備,上來就咬住他耳朵。我大怒,為什麼又咬耳朵?上去幫石八斤,畢然和肖咪咪也上去幫忙。那三個病友卻衝過來幫白大哥,四對四引發更多人莫名其妙打起來,工地上一片拳腳和磚頭……院長出動了所有的男護士,才把我們十幾個人按住。我們被一頓暴打,男護士們覺得用木棍、電棍打不過來,直接就用磚頭亂砸,用和水泥的鏟子打,用水泥抹子扎……然後全部扔到改造房。是的,改造房。我們這幫精神病終於達到目的。當我看到兩顆會移動的星星後,就特別想馬上進到改造房。因為那兩顆星星,其實是猴頭的眼睛。猴頭並沒死,它只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死。它滴着血,一瘸一拐順着石八斤的味道追過來。精神病院圍牆上都有電網,它進不來。正好我在柵欄邊上一陣亂喊。它就狂奔過來,眼睛亮亮的,像兩顆移動的星星。我內心湧動,當時就想翻出去,因為我看到,它還忠誠地掛着那個包包。那個決定着丁香街命運的包包……所以我飛快跑回工地,使勁咬白大哥耳朵。內心狂跳地告訴他,必須加快進度了,我必須在明天之內出去救丁香街,再晚,就來不及了。白大哥其實並沒有瘋。我這次一進來,他就撲過來咬我,其實是為了告訴我,他已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只是還有最後一道難題。我們兩個經常咬來咬去,是要解決這個難題。之前白大哥挖了9年的地道功虧一簣,挖過去後發現是下水道,下水道通着化糞池。不可能再出去。這次院長擴建廁所,由於白大哥工作努力,偶爾就讓他監工。那天病人挖糞時説有一砣很硬很大的屎,怎麼挖都挖不動。白大哥跳下去後才發現,這其實是從茅坑裏冒出來的一截牆頭。他本是大學教授,知道點幾何常識,當下一算覺得這牆頭似乎暗藏機遇。後來爭取到機會又去了趟改造房,並冒死鑽進地道,一看之下,內心狂喜奇蹟降臨:下水道確實通向化糞池,但化糞池卻通排污溝,排污溝則通向江邊。只是兩者之間有一道厚牆擋着,打穿這道牆,就可以衝出去了。這道牆就是最後的難題。它其實是砌在下面一道格狀的截流牆,用來擋住較大的雜物。之前,白大哥一直想慢慢地挖,通過挖茅坑把它從上面挖鬆動、掏空,再從下面出手就容易些。但現在我沒時間了。按約定,明天早上八點,就是丁香街最後時間截點。我曾悄悄問石八斤有沒有把握。他問有多厚。白大哥比畫着大概十公分。石八斤皺着眉頭,一般土牆十公分沒問題,如果混澆了水泥的,就算是我也很難。只有賭一把石八斤了。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我們之所以賣力地幹活,就是儘量利用最後機會從上面鬆動那道牆的上端。挖得越松,石八斤一擊即破的概率越大。我們在下面沒太多時間,一是化糞池裏沼氣有毒,再就是在下面太長時間動手腳難免弄出聲音。那截牆頭已冒出地面,也不太攏音。男護士要是聽到,前功盡棄。現在是最後的機遇了。聽那些男護士罵罵咧咧地離去,我們屏住呼吸,悄悄點名。要
我曾是如此的熱愛太陽。小學一年級第一次升國旗,那是陰天,國旗升起太陽卻不升起,我就和小朋友一起向東方跑去,要尋找太陽。我們相信只有太陽昇起,這一天才真正到來。我們要追到太陽,追到每一天。那時滿臉熱烈,風是彩色的,滿地盛開着淡紫的野菊花,我們管它叫太陽花,它們笑啊笑,在晨風裏笑彎了腰,我也笑啊笑,一腳踏空掉在了村裏的河渠裏。我躺在溝裏看天,天變成紅紅的,那是我第一次額頭出血,就堅定地把這當成太陽昇起……
出去,就得每個人都出去。聲音發顫地報數,卻正好是13名。列隊向牆角那洞口摸過去。13個人的步子竟比一個人還要輕,最後連呼吸也聽得出是一個頻率。要心靈相通,要安全迅速,還要很好的運氣……感謝白大哥,我出去這段時間,他竟把地道又挖得寬了一些,石八斤堪堪也能擠過去。擠不過去我們就在後面推他。他肩頭本來有傷,常卡在洞壁,骨頭咯咯地使勁去抵,這時肩骨其實成了一把推進鏟,但他忍痛一聲不吭。約莫20分鐘,我們蠕動着前進了30多米……此時地面上如有透視X光鏡頭,會發現這樣一條奇怪的動物:大頭,長身,細尾,分13節,緩慢而堅決地向化糞池蠕動,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猥瑣的一次前進,在地下,向屎尿前進。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前進,向着光明,向着自由,哪怕中途蒙受再多的羞辱。終於到了。石八斤嘿的一聲翻身從地道盡頭下去,聽到嘩啦一聲,他成功掉到下水道了。然後是白大哥。我興奮地順着他的路徑,猛吸一口氣,肺葉都燒爛的感覺,閉眼就翻身掉下去。身上又冷又黏。比想象中要淺,沒至我的腰間。但水流很大,小心不要被衝倒。我看不到石八斤的身影,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身形,像率眾分開紅海出埃及的摩西。他帶我們分開屎尿,出精神病院。■■■站定。化糞池。白大哥和石八斤換位,他來過這裏,相對熟悉地形,要領頭跳進化糞池。白大哥回頭低低喊了一聲:前進。悶悶一聲跳了下去。我心一橫,捏着鼻子堵着耳朵跳下去。那一刻,兩腿異樣的感覺,分明感受得到各種不同形狀和質感的東西穿過腿、襠、腰。腦海裏難以自制地幻化出各種爬行動物……空氣污濁得近乎半固體,把肺葉燒得很疼。很快,皮膚就像被硫酸浸泡過又疼又癢,又不敢去撓,生怕一撓之下就摸到什麼不堪的東西。肖咪咪大叫着滑倒了,我心中大急,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石八斤嗨的一聲,竟把他一把抓了起來。白大哥小聲叫了一下,那道牆竟然到了,在一處狹長的平台上。我小心翼翼摸索,好像有兩根水泥柱,再摸,果然就摸到那道磚砌的格狀牆,還漂着不少垃圾。我們在上面打架時偷了兩把水泥抹子,雖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好歹也能撬下一些牆皮。實在撬不動了,大家轉頭齊看石八斤。現在,他的臂力承載着我們全部的希望。石八斤一雙大手摳在磚縫裏,嗨的一聲猛拉。那些磚竟撲撲地掉下來一些。眾人低聲歡呼。石八斤又拉一次,再掉下一些。他雙手不斷拉,一會兒這堵牆竟可以通過人了。眾人大聲歡呼,反正馬上就要出去,也不用管上面男護士聽到……白大哥突然叫聲不好。我一摸,心裏恐駭到了極點——那堵牆拉開了,可後面,竟是一道冰冷的金屬網,兩層。怪不得剛才發現兩根水泥柱,正是金屬網生根的地方。我搖了搖,紋絲不動。石八斤也搖了搖,嘆了一口氣,説焊死了的。所有人絕望到窒息。這裏空氣有毒,多待三兩分鐘,必有人斃命。突然頭頂響起咣咣的巨響,像有人在錘砸,撲地掉下來一些泥土……男護士憤怒的叫聲。完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也許是工地上缺人手,男護士走進改造房裏調人時發現洞口。也許是剛才放聲齊呼,讓他們察覺到腳下面有人。他們不會爬入地道,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標其實是那條江,我們就算出去,也會發現手持電棍的男護士們正守候在那裏,自投羅網。又砸下來一些泥土,呵斥聲竟很清晰,還有人高聲喊着江邊、去江邊。沒時間了,我們完蛋了,白大哥9年的心血,我們13個人的糞湧前進,還有石八斤的臂力,統統沒有用了。我大口呼吸着沼氣,想提前燒死自己……這時,我聽到石八斤悶聲猛吸了一口氣。他胸腔巨大,這一吸活像鯨吞,連空氣都緊了一緊。然後屏住,像在積蓄最後的爆發力,屏住,突然炸開一聲驚世駭俗,嗨……他巨大的身體活像一輛蒸汽機車頭,全力撞向那道金屬網。砰的,金屬網向外飛開,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肺葉大開,貪婪地吸,用我的口鼻我的肺葉我的身心我飄揚的靈魂,去吸進整整一片蔚藍的大海。聽白大哥喊了一聲跑……被突然降臨的奇蹟驚呆了的我們,才如夢方醒,拼命開跑。前進,前進,13個人紛紛以各種姿勢奮力從排污溝向外爬去,這條溝已不再骯髒,這條溝是我們的福音。前進,前進,前面就是清衣江上游。爬出溝口,沒有人守在前面,沒有一根棍子也沒有一個人。我們亂七八糟地扎進江水裏,江水冰冷,卻刺激着我們的體能,拼命向對岸游去。自由萬歲!■■■我們奔跑在田野裏。灰藍的光打在臉上,映出蟲豸求生的堅毅。晨風凌亂,我們卻知道目的地。經過村莊,不停下喝一口水。經過農舍,不去借一件衣。也不走清衣江,貪婪的船工也許會成致命的伏筆。此時晨曦初見,薄霧初升,大地葳蕤。如果有人航拍,會發現有十三頭受傷的野獸只是跑,在緩丘,在溝壑,在阡陌縱橫,在廢棄的木場和不知名的機耕道,避開其他人類拼命跑。我們不相信其他的人類,我們是獨特的丁香街人類,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只靠自己的雙腿,哪怕把肺葉跑炸,絕不停步。現在我們正要去救父母,救兄弟,救姐妹,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鋼鐵的機器。石八斤肩頭站着那隻猴頭,脖子上還忠誠地掛着那個裝滿證件的包包,流血的爪子緊緊扣着那個包,它受了嚴重的槍殺,卻一直保
但今天不能讓太陽昇起。我讓大家快跑。畢然在跑,肖咪咪在跑,白大哥在跑。他花了九年時間,一個人挖了這條地道,卻救了十三個人,救了整整一條丁香街。他跑得披頭散髮,大聲對我説,如果這次他再被抓,第一時間就咬舌自盡,寧肯死也不回去。他還大聲説,他有一個兒子十四年沒見了,如果他沒跑出去,請我一定幫他看看那兒子。
我在風中大聲承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幫你看兒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一個女子,她叫菜刀妹。你要告訴她,老子很是喜歡她。還要幫我講,以後不要耍菜刀了,菜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我死了,她就去嫁給那個穿皮衣的老大,老大比我有錢,會給她幸福……
持這個姿勢。剛才上岸打了個呼哨,它一個縱跳上肩頭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再也不跟主人分離。它的血和主人的血混在一起,一路滴落在泥地上,書寫先祖和後裔的族譜。不相信進化論,猴子幫助人保住土地,人隨意就可以向它開槍。但猴子並不記恨,兩眼放光看着前方。它認路,知道丁香街在哪裏,那裏的人民等着這包證件來證明自己,保住自己的房子。我讓石八斤有多快就跑多快。還有一小時就開始拆遷了。他大聲答應,長腿奮力邁出,向遠方跑去。風獵獵地吹拂着他滿臉的長毛,活像大地上的參孫。我們呈散兵狀跟在後面,已説好,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抱着證件繼續跑,直到最後一個人。我們沒辦法走大路,剛剛游上對岸,上釘維追捕的汽車燈光大作,還有警車的聲音。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碰到過路人,見我們倉皇的樣子就馬上報警。我們沒時間向路人解釋,他們肯定不會聽我們解釋。到最後,屬於我們歸家的路,只有一條,人類不走的路。所以本來想分頭逃跑,跑了十分鐘,十三個人漸漸又聚在一起。前進,前進,前進進……體力嚴重透支,我們便高唱國歌,鼓舞自己逃亡。這時突然發現同伴的臉漸漸出現紅光,是太陽漸漸升起。心頭大駭,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太陽昇起,因為只要它不完全升起,就不到八點。不到八點,拆遷隊就不能動手。我曾是如此的熱愛太陽。小學一年級第一次升國旗,那是陰天,國旗升起太陽卻不升起,我就和小朋友一起向東方跑去,要尋找太陽。我們相信只有太陽昇起,這一天才真正到來。我們要追到太陽,追到每一天。那時滿臉熱烈,風是彩色的,滿地盛開着淡紫的野菊花,我們管它叫太陽花,它們笑啊笑,在晨風裏笑彎了腰,我也笑啊笑,一腳踏空掉在了村裏的河渠裏。我躺在溝裏看天,天變成紅紅的,那是我第一次額頭出血,就堅定地把這當成太陽昇起……但今天不能讓太陽昇起。我讓大家快跑。畢然在跑,肖咪咪在跑,白大哥在跑。他花了九年時間,一個人挖了這條地道,卻救了十三個人,救了整整一條丁香街。他跑得披頭散髮,大聲對我説,如果這次他再被抓,第一時間就咬舌自盡,寧肯死也不回去。他還大聲説,他有一個兒子十四年沒見了,如果他沒跑出去,請我一定幫他看看那兒子。我在風中大聲承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幫你看兒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一個女子,她叫菜刀妹。你要告訴她,老子很是喜歡她。還要幫我講,以後不要耍菜刀了,菜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我死了,她就去嫁給那個穿皮衣的老大,老大比我有錢,會給她幸福……我已看到這座城市,它威嚴矗立,直視着我們幼稚的努力。此時太陽發紅,往上跳了一跳,再跳一跳……我發了狠狂奔,前方石八斤的影子已有些渺茫,他一定能在太陽昇起前跑到丁香街。我藐一目,變態地瞪着前方,想把朝陽變夕陽,眼裏抹過一絲鐵鏽紅。未完待續[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我已看到這座城市,它威嚴矗立,直視着我們幼稚的努力。此時太陽發紅,往上跳了一跳,再跳一跳……我發了狠狂奔,前方石八斤的影子已有些渺茫,他一定能在太陽昇起前跑到丁香街。
我藐一目,變態地瞪着前方,想把朝陽變夕陽,眼裏抹過一絲鐵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