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兒鍥而不捨地朝日本女人追出幾步,嘴裏喊道:“別走呀,咱還沒談價兒呢,鬼子大姐,睡一宿兩毛錢夠嗎?”
那來順説:“文三兒,你那兩毛錢留着回家孵豆芽兒吧,大爺我講究不給錢白玩,有錢也得給咱中國婊子留着,這叫‘抵制日貨’。”
文三兒正説得起勁,冷不防屁股上捱了重重一腳,差點兒把臉撞到城牆上。文三兒轉過身來,見前面站着一個穿黑色制服的中國警察,他身邊還有兩個穿着黃軍裝,佩着黑色領章的日本兵。文三兒的冷汗一下子順着腦門流下來,這下可褶子啦,敢情那日本娘們兒懂中國話,招來了日本兵。
一個日本兵慢慢地走到文三兒面前,毫無表情地上下打量着他,文三兒戰戰兢兢地向日本憲兵哈哈腰,以示恭敬,他覺得日本兵的目光冷得瘮人。
那個中國警察指指那來順:“你,給我站起來。”
那來順哭喪着臉站起來分辯道:“老總,我可什麼也沒幹,我是良民呀。”
“良民?你這個良民膽兒倒是不小,敢調戲日本女人,你有種啊?給我站過去,靠牆站好。”……
偏偏文三兒怕什麼就來什麼,一個日本兵慢慢地掀開王八蓋兒,掏出了手槍,“咔嚓”一聲把子彈推上了膛……
那來順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啕聲:“太君,您饒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大家子……都指着我過日子那……嗚嗚……我沒説什麼呀……是文三兒,是文三兒説的呀……”
方景林按照每天的巡邏路線穿過前門牌樓準備向西拐,猛地看見箭樓的城牆根下圍着不少人,其中還有穿黃軍裝的日本兵,隨風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嚎啕聲。方景林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日本士兵又在實施什麼暴行,自從北平淪陷後,方景林目睹的暴行實在太多了。
方景林迅速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過去看看,儘管他知道此舉風險極大,也許還有生命危難,但眼看着自己同胞在受難而不聞不問,這種事他幹不來。
日本兵已經舉槍向他們瞄準了,這時方景林走進人羣用日語喊道:“等一下,我有話説……”
兩個日本兵詫異地垂下舉槍的手,他們好像不大明白,這個中國警察為什麼這麼大膽子,敢阻止皇軍的行刑?
方景林向其中的軍曹敬了個禮道:“憲兵先生,我是方景林警官,這一帶是我的巡邏區,按照規定,在這一區域內發生的任何治安案件都應由我來處理,請閣下將人犯交給我。”
兩個日本憲兵對方景林的強硬大感意外,他們低聲嘀咕了幾句,事情似乎出現了轉機,軍曹放下了手槍……軍曹盯着方景林説:“警官,如果你同意我的要求,我可以不槍斃這兩個混蛋。我的要求是,你要為冒犯皇軍付出代價,我們每人抽你兩個耳光如何?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們不會勉強,但這兩個人一定會被槍斃。”
方景林點點頭説:“如果這能打消你們殺人的念頭,我當然可以同意,動手吧。”
軍曹嘿嘿笑了起來,他脱下白手套,用手掌在方景林眼前侮辱性地晃動了一下,突然左右開弓給了他兩記耳光,方景林長這麼大還沒捱過揍,只覺得兩眼冒金星,面頰火辣辣的,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向軍曹撲過去,他努力鎮定下來,用手指着一等兵傲慢地説:“你,再來!”
“啪!啪!”又是兩個耳光扇在方景林的臉上,他的面頰紅腫起來,方景林狠狠地咬住嘴唇,竟然把嘴唇咬破,一縷鮮血從嘴角上流下來,滴落在衣領上……這種侮辱真比死還難受。
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沒有完,兩個日本憲兵認為,儘管文三兒和那來順可以活下去了,但不能不受到懲罰,於是一人對一個,照着文三兒和那來順的臉上左右開弓扇起耳光來,此時兩個人的臉上發出一連串噼裏啪啦的脆響。
……文三兒記不得日本人是什麼時候走的,等他清醒一些的時候卻覺得臉上有些異樣,眼睛無論怎樣努力也睜不開了,他用手指扒開腫脹的眼皮朝天上望了一眼,發現天還是這樣藍,陽光還是這樣明亮,文三兒明白了,他終於可以活下來了,方警官,恩人哪,我得給他磕頭謝恩,方警官呢?他在哪兒?文三兒又一次扒開眼皮尋找方景林……
他發現方景林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