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隊長抬了抬頭,又低下去。
“往前來點!”老鄭又表演了一招。
石隊長往前湊了湊:“放牛,趕車,挑糞……”“説那些幹什麼!”老鄭截斷內侄話。
“挑水,升火,跑腿,都行!”石隊長臉上居然有點害羞,本來嗎,在舉人公宅子上還能放牛挑糞!
舉人公留下了他。他又請了個大安道謝。舉人公當着老鄭的面説清:每月給這小夥子一塊錢的工錢,管吃管住;他得挑水,升火,砍柴,掃院子,跑路,和……舉人公相當的滿意,一塊錢能買這麼多的工作。石隊長心中説了許多真要命!
老鄭把內侄帶到下屬,不管是十九歲的的丫頭,還是沒有鬍子的僕人,一律是內侄的長輩;石隊長一一的給作了揖,然後用大手捧着碗,必恭必敬的給大家端茶,他不敢坐下,背倚着門板呆立,看看這位,瞧瞧那位,象個剛抱來的小狗似的。
“照應着點,”老鄭也向大家作揖。“他沒出過門,有點想家!”
“別説咧!”石隊長哭喪着臉。“俺剛忘了,你老又提!”
大家都笑了。石隊長也轉悲為喜,隨着大家笑。
老鄭給了內侄一角錢,又託咐了大家一番,才偷偷的去看夢蓮。
夢蓮的眼上有個小小的黑圈,臉上的皮膚象是鬆了許多似的。她一夜沒曾閤眼。晚上七點鐘,她就上了牀,剛一躺下,她的淚就不知道怎麼來的,流滿了她的臉。她沒有哭,而只任着熱淚往外流。一會兒,她迷忽過去,看見一山穿着新衣服約她出城去玩耍。她看見東門外的松林,松林象下過雨後那麼翠綠:上面罩着一片沒有一點雲霧的青天。她可是看不見太陽,所以天是那麼藍,那麼靜,而沒有熱力,沒有光,好象一種要死的天,藍得可怕,靜得可怕。她害了怕,她想抓到一山的手,而一山不見了。她喊“一山!一山!”樹林裏回應着她的聲音。她把自己驚醒。她的胸口發癢,頭痛,淚還在流。
屋內很黑,屋外很黑,她把頭蒙上,把自己藏起來,蒙在黑暗裏。她咬了一咬牙,自己的苦痛須自己受,她不願意任何人知道一山的事。大家知道了,適足以增加二狗的威風——她和老鄭都猜到二狗是兇手——而使王舉人更氣餒。在被子裏,她低聲的喚一山,口中的熱氣碰在被子上,回來,又碰在自己的臉上。
她又到了松林中,一山拉着她的手。她不是那種粗壯的,內感的,女性;她不肯把肩靠着他的,而只教他握着她的手。可是,有他在身旁,她究竟得到一點別人所不能給她的安全之感。她覺得快活。她不敢想結婚後的一切,她知道治家,作飯,生兒養女,都是使她頭疼的事。她只願意這麼淡而不厭的和一山在一處,沒有憂愁,沒有顧慮,腳底下是柔軟的,香甜的松枝松葉松花,頭上是綠枝和枝葉間隙中的青天,忽然,他們被包圍了,四面都是比野人還狠毒的日本兵,槍彈由四面颼颼的飛來,她想掩護着一山,一山想掩護着她,他們跑由一株大松跑到另一株大松。一個槍彈穿透了他們倆,由他的背後穿入,胸前穿出,又穿入她的背。她抱着他,一齊向上飛,象兩個蝴蝶,又象一根箭穿到一處的兩顆血淋漓的心。他們飛,飛到很高,一隻飛機從他們上面飛過,把他倆碰落。落,落,落,落在一個懸岸上,下面是萬丈深淵。她喊了一聲“一山!”又把自己驚醒。噢,日本人,日本人,已侵入了她的夢境,而一山是躺在了大槐樹下!
一夜沒睡,她感到孤寂,苦痛,絕望。有時候,她似睡不睡的,耳中輕輕的響,眼前飛舞着許多象飛塵那麼小的金星,她半意識的覺得生與死相距並不遠,而且願意死——死至少會給她一種無憂無慮的安恬。可是,她沒有死。很早的,她就聽見了父親的嗽聲——舉人公上了年紀,每天都起得早。她也起來,輕輕的漱了口,擦了臉,坐在牀上等候天明。她決定不教父親知道一山的死與她的痛苦。
她等着,等着;等着什麼?她開始覺得煩躁。她想去狂跑,跑出東門,跑出松林,頭也不回的跳在大河內,教河水洗碎了她的身體,洗淨了她的苦惱。可是,不能,不能,她不能那麼輕輕的赦放了自己。生命是不容易得來的,也不能輕易的舍掉。現在是在打仗,她至少須挺胸向着槍彈走,不能去跳河。
老鄭來了。他可是不會花言巧語的安慰人——安慰往往是善意的欺騙。夢蓮看見松叔叔,想再哭,可是眼圈辣,淚彷彿已經幹了。
“我的內侄來了,舉人公已經給了他事作。”松叔叔找不着別的具體的事實,只把這一件浮在心頭的事情説出來。“內侄?”她低聲的問。
“一山的朋友,假充我的內侄!”
“他在哪兒呢?”她立起來,心中好象看見了光明。“別忙!別忙!他會拿着他的時候來看你!”松叔叔不忍再多看這樣不快樂的蓮姑娘,搭訕着告辭。
夢蓮的心熱起來。仍然很煩躁,但是心中有了力量。一會兒,她想一山沒有死。一會兒,她又以為他確是死了。但是,假若他是死了,就白白死了嗎?被疾病奪去生命的,還會詛咒老天爺,而況是被敵人打死的呢?她心中此時的敵人不僅是些短腿的猙猙可怕的敵兵,而是更具體當作為報仇的一種肉靶子樣兒的東西。應當報仇,應當把刀和子彈插入那些塊會走路的肉裏!
她等着。等得不耐煩了,她便向窗外,門外,望着。她希望看着一個新的面孔——一山的朋友。這個人一定會給一山報仇!
倒好象松叔叔有意騙她,她看不到那個新面孔。室外的每一個腳步聲,都使她心裏亂跳,可是她所希望見到的人沒有來。
天擦黑的時候,舉人公出去有應酬。院裏的偵探們全都彷彿怠了工,各自去我休息的方法。夢蓮點上了燈,拿起一本一山送給她的書,對着書名發楞。
一抬頭,她看見個新面孔,一個七稜八瓣的面孔,他手裏提者一把銅壺,壺嘴兒冒着一點熱氣。他什麼時候進來的?不知道。他立在門板前,彷彿是怕把自己的影子印在窗子上。
看她沒有動作,他極快的走過來,把背倚在山牆上。“我姓石,一山的好朋友!”他的黑棋子似的眼對準了她的,聲音很低,很懇切。“我奉命令到這裏來工作,你得幫助我!不許再哭,幫助我給一山報仇!有什麼事,寫在皮鞋裏,喊我來擦皮鞋。不要對我多説話!我告訴你什麼,我會自己拿定時候來看你!對舉人公,對二狗,你要敷衍,套他們的話。不要淨想一山,得想給他報仇!”沒等她説話,他把一壺熱水倒在臉盆裏,然後當聲的説:“要水就喊俺一聲,俺小名兒叫石頭!”説罷,大腳噗噗喳喳的走出去。
夢蓮看着他走出去。她的身子立不起來,也忘了怎樣説話,她好似受了催眠術。
她的心跳得很快,可是也很有力,很痛快,就象看着耍真刀真槍的武戲時,刀或槍刺過去,而並未真的刺着的那樣。她覺得她也有了事作,她自己會跳上台去,耍一套刀槍。她已不是夢蓮,一個沒辦法的,可憐的夢蓮,而是一個必須作些什麼的角色。抗戰的熱氣充滿了她的全身。
石隊長甚忙,可是也很自在。他的心裏極忙,忙得象剛開春的蜜蜂。他的臉上和身上可是沉穩的象個老牛。王宅所有的人都喜歡他。他不常説話,可是隻要一開口就招人笑。他的嘴很甜,一張嘴不是“二叔”就是“四大媽”。他的手又很勤,人家的眼睛向茶壺那邊一轉,他馬上端過茶去;人家剛要欠身,他過去把火添上。他有力氣,又不偷懶,他一個人作了三個人的事。
他並不教大家起疑心,因為他替他們作事,並非故意的討好,而自有他的打算——一種狡猾的誠實。他常常念道:“俺可就是吃的多咧!”大家放心了他,他的熱心幫忙,敢情是為多吃一口。於是,四大媽在餐後,還給他藏起兩個大餅子來。
他不愛多説話,可是抽冷子也會説個頂放肆的農村間的笑話,招得大家把肚子笑疼。別人笑,他板着臉。女人們臉紅了,他滿不在乎。連男帶女都善意的指着他説“真是活寶!”
在他的種種工作中,他最喜歡挑水。自從他上工,王宅的水缸,罈子,罐子,永遠是浮着沿兒的水。一看缸中空了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馬上他挑起水桶就走。他不僅到離王宅最近的井去汲水,他各處去找井,他的理由是試一試各井的水,看看哪一口井的水最甜。
當他挑水桶在街上走的時候,他的眼睛給同他來的弟兄們點了名。他們誰也不招呼他,大家的眉毛往上一挑便彼此會意。有的面向南,手抓抓頭,他知道了:這傢伙是住在南門外。有的用手摸摸鼻子,他知道了:這傢伙已住在城內。他不用向他們作暗號,因為他的水桶上有很顯明的“王宅”兩個字。他把水桶換換肩,他們知道了:要小心。他把水桶放下,休息一會,他們曉得等候命令。
他真勤,真愛挑水,王宅的人都曉得了他有挑水的癮。看他,當挑出空桶的時候,他故意的教水桶左右的搖擺,口中哼唧着又象老鷹叫,又象是一種什麼古怪的梆子腔,他的快活簡直象每頓都吃肉餡的餃子似的,當把水挑回來,離朱漆大門不遠的時候,喝,他一手扶着一頭的繩子,水桶紋絲不動,他的大腳象在地上彈似的,快步如飛。直到晚上入寢,他才摸着肩上紅腫起來的肉,偷偷的説幾聲:真要命!
他不敢早睡,也不敢晚起,他怕夜裏説夢話,教別人聽去。別人都睡了,他才睡;別人都沒起來,他先起來;這樣,他才放心自己。他很疲乏,有時感到焦躁,可是他須管住自己的脾氣——真要命!
在井台上,他遇見了李德明——也挑着一副水桶來打水。石隊長一邊汲水,一邊下命令:“你回去報告這裏的情形,趕快回來!不容易進城,就到老鄭那裏去,他會幫忙!”李德明邁步就走。石隊長急切的説:“水桶!真要命!”
文城的人這幾天頗有點死而復活的樣子,而敵人的檢查與防備也就更嚴的,所以石隊長告訴李德明“不容易進城,就去找老鄭。”
文城的人們不曉得軍情,但是敵軍一調動,他們便想到國軍來反攻。他們的苦痛無法解除,他們的恥辱無法洗刷,他們的生命無法得到安全,除了國軍反攻。在最初,他們怕敵兵。後來,他們恨敵兵。現在,他們覺到敵兵是應當被殺死的東西。敵兵的調動多半是在夜裏,文城的人們在晚上九點鐘就不敢出門,可是他們的耳朵並沒有聾。他們聽到城外火車的不斷的響聲,城內路上的馬嘶與車聲。他們不能入睡,不約而同的想到“裏應外合”。假若國軍真攻到,他們願意破出命去參加戰鬥。他們覺得唐連長雖死而並未曾死,他永遠活着,光榮的活着。他們才是真死了呢,雖然還帶着一口氣。他們收納了石隊長帶來的人,冒臉!但是他們願意冒險,只有冒險才能救活他們自己。他們沒有打聽,而自然的認識了王宅的新來水夫。他裝得那麼象;但是他瞞不了大家:大家久希望來個英雄;現在,英雄來了!
象螞蟻相遇,彼此碰一碰頭上的須,象蜂巢有什麼危機,蜂兒們馬上都緊張起來,文城的人們雖然沒有任何顯明的表示與動作,可是全城都有一種不活動的活動,不言而喻的期待,安靜的緊張。象聽見樹葉飄落,便知秋已來到似的,王舉人的心裏也有些不安。他知道的比大家更多一點,可就也更多一些不安。他知道敵兵是出去消滅山下的軍隊,可是他知道出去的敵軍已經有不少已經回來——帶着彩,或已經一聲不出了。
他常常無緣無故的出一身冷汗。假若國軍攻到,他怎麼辦呢?是的,他是為保護他的生命財產才投降的;但是,這是個可以邀得諒解的理由嗎?他覺得自己是已立在懸崖上,一陣風便能把他吹下去——粉碎他。他沒有從什麼氣節,名譽上着想而懺悔,他只後悔投降了敵人而仍不能安全。這種後悔慢慢變成憤怨,恨老天爺為什麼把他放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教他前怕狼,後怕虎的受罪!
正是在他這麼怨天尤人的時候,石隊長把帶來的信交給他。
“怎麼?你——”王舉人的臉上白得象張紙。
“我是石隊長,請你寫回信!”
“寫回信?”
“到了你將功折罪的時候了!”石隊長的話象預備了許多時候的,簡單扼要的。
“我並不知道多少他們的事,你看……”他説不下去了,他的喉中被一股怨氣噎住。
“從今天起,你得設法多知道點他們的事,告訴我!”“幹什麼呢?”
“我們好反攻!”
“反攻?又打仗?又——”他以為日本人既攻下城來,文城就從此不會再有戰事,一直到他整整齊齊的入了棺材。他死後,日本人是永遠佔據着文城呢,還是國軍再打回來呢,便與他一點不相干了。
“當然!快寫信!我給你半天的限,你要是想陷害我呢,我還有許多同伴呢,會在一點鐘內要你的老命!我挑水去啦!”石隊長很有禮貌的走出來。
王舉人足足的發了半個鐘頭的楞。弄來弄去,原來他自己的家裏就是個戰場——兩邊的人都有,説不定什麼時候就動手打起來,怎麼辦呢?
他不敢多在家裏,誰知道什麼時候石隊長一變臉,就把他打死呢!
他也不敢多到維持會去。平日,他只截三跳兩的去一會兒,有什麼要緊的公事,自有人送到他的家裏來。現在,假若他天天去,而且東看看,西問問,豈不教日本人疑心他麼?沒辦法!
這時候,夢蓮來了,他嚇了一跳。他彷彿已經不大認識了她,他很喜歡看見她,可是又覺得她很疏遠,疏遠了已經好久好久。
她很瘦,眼上有個黑圈,好象剛才病過一場似的,可是,她的臉上帶着一點琢磨不透的笑意。
“爸爸!”她的確是笑了。
“幹什麼?”
“二狗這兩天怎樣?”
“什麼怎樣?”
“那件事!我想啊,爸爸,一山大概是死了!”她低下頭去。
“怎麼?”
“老沒有來信了!”她抬起頭來,趕緊又低下去。“噢!”他燃着了火紙,想了一會兒。“你想明白了?二狗不壞!”
“我是這麼想,咱們跟二狗親密一點,他好多幫你忙!這兩天,”她望外打了一眼,把聲音放低,“外邊好象又亂。他要是多告訴咱們消息,兵來將擋,咱們好有個準備呀!”“好孩子!對!”舉人公要笑,但只抿了抿嘴,表示出自己有涵養。
這時候,大門內有人發威——二狗的聲音。
二狗進大門。石隊長挑着滿滿的兩大桶水也進大門。他往旁邊一閃,為是讓開二狗,可是水桶一歪,灑得二狗的皮鞋與褲腿上全是水,二狗的小眼瞪得無法再大一點,“混賬!混賬!”
石隊長放下水桶,解開破襖,脱下來,跪下,給二狗擦鞋嘴中唏唏的幹出氣,他説不出什麼來。
二狗的氣消下去一點,口中還罵着,可是沒有前兩聲那麼有力了。“滾開!越擦越髒!”
“我叫石頭,鄉下人!”石隊長羞慚滿面的慢慢往起立,輕輕抖着破襖。“老爺!你要教俺賠,俺可貼不起咧!”夢蓮在二門裏向外探了探頭。二狗立刻擺出寬大與漂亮:“誰教你賠?賠得起!”説罷,疾步往裏走,希望追上夢蓮。她已經走出相當的遠,但是忽然立住,回了頭,二狗的眼暈了一小下。
真要命!就是那麼故意的把水灑在二狗的皮鞋上,石隊長教二狗認識了他。
拿好了時候,他又找到夢蓮:“給我個戒指,要金的!”他指着她的手。
她把小手垂下來,象要把它藏起來似的。她手上的戒指是一山給她的。
愣了一小會兒,她極快的打開梳裝台上的小抽屜,拿出個金戒指來,交給他,她完全信任石隊長,不想細問什麼,她是書香門第的女兒,她丟得起一個戒指,即使石隊長是有意騙她。
石隊長用手掌掂了掂戒指,笑了一下,走出去。
借了一件乾淨的藍大褂,石隊長去拜訪劉二狗。到了劉宅大門,他很客氣的求門上給他傳進去:“王舉人那裏來的人,王小姐派我來的!勞駕了,你老!”
二狗的卧室很大很低很黑。屋子很大,但是沒有什麼空氣。門關着,窗户都用厚紙糊得嚴嚴的。屋子很大,可是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牀上,地上,桌子上,全亂堆着東西,而且應當在地上的是在桌上,應當在桌上的反倒在牀上。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中,頗有幾件玩具,什麼兔子王,鐵片作的小炮車,和走馬燈,都佔據着較比重要的地位。二狗喜愛玩具。他也喜歡動物,壁上掛着四五個鳥籠,有碧玉鳥,小黑八哥,和畫眉;鳥們由食罐中彈出來的穀粒和穀皮灑滿了地。桌上,有一玻璃缸金魚;缸上扣着二狗的一頂帽子,小金魚因為缺乏空氣,都斜着喘吸着最後的呼吸。地上,在痰盂夜壺果子皮臉盆之間,爬着一條大狼狗。這是個有傢俱與玩物的小動物園,腥臭,雜亂,黑暗。這裏的最重要的動物是二狗,穿着洋服。
石隊長一進門坎,眼前一黑,幾乎嘔吐出來。他還什麼也沒有看清,手上已覺得有個什麼濕淥淥的東西在舐他。“夜司!”二狗的聲音,在呼叱那條大狼狗。他只知道説一個英國字,“夜司”。狗是外國種,當然得有洋名字,因此它便成了有毛的“夜司”。
夜司——假若“狗象主人”的話是真的——是狗中的壞蛋:它永遠先舐人家的手或向人搖尾求憐而後冷不防的咬住一口肉不撒嘴。它連三歲的娃娃也照樣的咬。
“夜司!”二狗趕過來。
夜司向它主人翻了翻白眼,喉兀兀的響了一陣,才又爬在盆子罐子之間,端詳着石隊長的大腳。
“你?”二狗沒想到夢蓮會派這個愣傢伙來。
“就是俺!那天俺太對不起咧!”
“你出去!誰稀罕你來道歉!”二狗指着門,夜司的耳朵又豎起來。
“王小姐教俺來的!你看!”石隊長用戒指晃了二狗一下。“王小姐跟俺姑父好,俺是她的心腹人咧!”
“你坐下!”
“俺不敢咧!”可是,石隊長把倒在地上的一個凳子扶起來,大大方方的坐下了。“俺家小姐可想你咧,這不是她的戒指?”他把戒指端端正正的放在手心上。
二狗混身的每一個汗毛眼都炸了一下,伸手搶那個戒指。石隊長的大手一扣,把戒指扣住,“你老坐下!聽俺説!”二狗被催眠了過去,乖乖的坐下。
“丁一山是怎麼死咧?”石隊長的黑眼珠象釘子似的,把二狗的靈魂釘牢。
“她知道了?”二狗問。
“她怎會不知道呀!她沒疑心你,你是她的好朋友咧。”“一定不是我!”二狗心中鬆了一口氣。
“她愛的是你和丁一山;一山死啦,她不愛你還愛誰?可是,你得告訴我,誰打死一山的?”
“我,”
“你聽着!”石隊長越來越起勁。“你聽着!你要是知道誰是兇手,把他逮住,給一山報了仇。教城裏的人都知道一山死了,王小姐才好大搖大擺的跟了你,是不是?看,”他把大手打開,又露出一次金光,“王小姐説咧,把一山的屍首找到,好好的發送,她就眼你定婚咧!”
二狗沉默了好大半天,他決定犧牲田麻子。
“夢蓮是真心實意嗎?”他問。
“給你!”石隊長把戒指拿起很高,手指一鬆,戒指落在二狗的手掌上。
二狗覺得手掌上似乎落了一滴燒滾了的油!
“想想吧!”石隊長繼續訓話:“人家一位千金小姐,把戒指給了你,是鬧着玩的事嗎?”
二狗看看手上的金戒指,看着看着,手指一拳,緊緊的握住它。“好!田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