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難得蕭家滿世界亂跑的做攝影記者的父親和窩在研究所十天半月不回家的做生物研究員的母親都回家來休息,蕭家出現難得一見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場面。
所謂的其樂融融就是蕭爸爸一邊在興致勃勃整理照片,一邊説着這次出去發生的事情,而蕭媽媽則在專心致志看報告,間或敷衍地答應一聲。蕭如風大叫,“蕭若水,你看你做的好事!”而蕭若水則無辜地睜着眼,可憐兮兮地看着妹妹。
如風嘆了口氣,“你難道不知道衣服要甩幹才晾出去嗎?我的球鞋都被淋濕了。”
“對不起啊,我忘記了。”
如風看着她,乏力地垂下肩,“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姐姐啊?”
若水伸手指指客廳裏的那對夫妻,意思是你去問他們好了。
如風翻了個白眼,才想説什麼,電話鈴響起來,她順手拿起來,“喂?”
“請問蕭若水在嗎?”電話那端是斯文的男中音。
“在。”如風應了聲後,以一種很好奇的眼光將話筒交給若水。若水莫明其妙接過話筒:“喂,蕭若水,你哪位?”
“學姐。我是許亞寧呀。”
若水有一種想立刻掛掉電話的衝動。
而那邊的男生顯然並不知道,尤自在很興奮地説話,“學姐,今天晚上有空麼?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聽説最近有部很精彩的片子,叫做——”
“抱歉,我沒空。”若水打斷他。
“啊,這樣麼?那明天呢?我們去遊樂場玩吧?”
“也沒空。”
“啊。這樣麼?那後天呢?對哦,後天就上學了。那麼後天學校見。”似乎是怕太囉嗦會被討厭一般,許亞寧那邊很快就收了線。若水拿着話筒,怔怔地眨着眼,他怎麼會知道她家裏的電話?
等到她回過神來,發現不但如風,連父母都在以一種很好奇,好奇到八卦的眼神盯着她。如風輕輕勾了姐姐的肩,“是男生啊,想跟你約會?”
“啊,大概是這個意思。”
“哇。”如風顯出很興奮的樣子來,“是什麼樣的人啊?哪裏的?你們學校的學生?”
“嗯,比我低一屆,生日是5月7日,星座是金牛座,愛好是看書和集郵。”若水想自己的記憶力還真是很好哪,“順便再説一句,似乎就是你在食堂跟人打架的導火線。”
如風怔了一下,花了好幾分鐘才想起那個被推到自己身上來的男生來,但是記憶裏的面貌卻模糊得很,本來對她來説這不過是個轉眼就可以忽略的人物,但是現在他居然在追自己的姐姐,她就不得不多注意一下了。“哦哦,那你為什麼要拒絕人家?難得有人肯追你的。”
“我對他沒興趣。”若水淡淡道,然後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代表這話題結束了。
如風站在那裏,對豎起耳朵來的父母聳聳肩,“啊,看樣子也多問不出什麼了。”
於是蕭媽媽轉過身繼續看她的報告,而蕭爸爸則走過來拍拍小女兒的肩,“話説回來,你咧?”
如風眨眨眼,“我什麼?”
蕭爸爸道:“有沒有男生追啊,難得送你去楓葉那種貴族學校的,有金龜一定要懂得把握呀。”
如風盯着老爸,睜大了眼,“你就是因為這個才送我去楓葉的?”
“當然不是。”蕭爸爸板起臉來,以無比正經的語氣道,“我當然是為了你的光榮前程,當然,能順便吊個金龜也不錯嘛。”
如風幾乎要一頭栽在地上,“老爸。”
“説笑的。”蕭爸爸拍拍她的頭,繼續走回去整理自己的照片。
如風嘆了口氣。話説回來,她雖然有很多朋友,很多FANS,但是,好像,似乎,的確從來沒有人説要追她呢?
每次出去玩都是一堆人一起,像兩個人一起看電影之類的約會根本一次都沒發生過。
為什麼呢?如風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來摸摸自己的下巴。蕭爸爸在一邊看到,居然讚許地點點頭,“唔,如果有鬍子的話,這動作就像你爸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帥了。”
如風翻了個白眼,“老爸你是在説你女兒我不像女生麼?”
“啊,我沒那樣説。”心虛的父親連忙把目光拉回照片上面,卻又忍不住小小聲地加了一句,“不過呢,你和若水要是能中和一下,那就太好了。”
中和嗎?
如風在腦海中想象自己像若水那樣説話的情景,只一兩秒便受不了地甩甩頭將那景象揮散。還是保持現在這樣比較好吧。
週一下午的體育課,一向是如風大出風頭的時候,這天安排的是女生排球,男生籃球。
如風在眾人的喝彩聲中高高躍起,將球扣向對手那一邊,雪白的排球在她雙臂間輕盈彈飛,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又穩又準。
如風落地後向自己的隊友豎起大拇指,還沒開口,卻先聽見了老師的哨聲。如風回過頭,看到自己扣出去的球正被一個高大的男生牢牢抓在手裏。
那並不是她們班上的人,如風甚至從來沒有見過這男生。
但其它的同學似乎都很怕他一樣,自動就縮到一邊去了,連老師在看清那個人之後,態度也軟化下來。“李瑞同學,請不要妨礙我們上課。”
咦,一向很強硬的體育老師居然會用這種口氣説話?如風輕輕問身邊的人,“那男生是誰?”
“嚇?如風你不知道嗎?你在楓葉唸了一年多書居然不知道他是誰啊?”
“就是啊,他是李瑞呢。”
如風搔搔自己的頭,“咦?我應該知道他是誰嗎?”
“這也難怪啊,如風自己也是風雲人物嘛,一個發光體看不到另一個發光體身邊的人很正常啊,何況他又不是常常出現。”
“李瑞是韓磊身邊的人呢,説是左右手也不為過。”
“韓磊是楓葉董事長的孫子啊,所以順帶他身邊的人也成了跺跺腳楓葉就會震上一震的人吶。”
如風聽着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討論,不由就皺了皺眉,“真誇張,那你們又是怎麼認識這樣的大人物的?”
“啊?”女生們一致擺出勝利的手勢來,“八卦萬歲,狗仔無敵!”
如風感覺自己頭上一大滴汗掛下來,然後就聽到那個發光體身邊的大人物對老師説,“我沒想要妨礙你上課,我只是想找一個人。”
“找誰?”
李瑞的手指向如風,“她。”
如風的手指跟着指向自己的鼻子,“我?素不相識的你找我有什麼事?”
李瑞偏了偏頭,“請跟我走一趟。”
“啊?上哪兒?做什麼?”
李瑞皺起眉來,顯然已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你去就知道了。”
“哦。”如風應了聲便打算跟他走,身邊的女生輕輕拖了拖她的衣服,“小心啊。”
“沒事的,他難道還能把我吃了?”拍了拍女生的肩,如風微笑着走到李瑞身邊,“走吧。”
李瑞嘴角撇過一抹笑容,這女生果然好膽量。
如風到了靠近學校後門的楓林才知道找自己的人原來不是李瑞而是韓磊。
李瑞將如風帶到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偌大的樹林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如風稍稍眯起眼來,打量着這個在校園網上人氣居高不下,卻難得在學校裏露面一次的校草。他的確是很帥,黑衣黑髮,過長留海下面的那雙眼更是令他有一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森寒,似乎多看人一眼就能將人的血液骨髓都凍成冰。
但這對神經一向大條的如風似乎並沒有多大的效果,她看着倚在樹上的韓磊,打出自己的招牌笑容,還誇張地拱了拱手,“韓磊是麼?久仰啊久仰。”
韓磊站直了身子走向前一步,看着她。今天她穿一身白色的運動服,沒戴眼鏡,笑容如陽光般明朗,動作雖然誇張,卻帶着種利落的帥氣。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沒想到你居然會是楓葉的學生。”
這個説法明顯有些奇怪。什麼叫你居然是楓葉的學生?難道他在學校之外見過她?如風稍稍皺了眉,“我為什麼不能是楓葉的學生?”
“我之前沒見過你。”
“啊,那是因為你到學校來的次數太少的原因。”
韓磊因她這句話皺起眉來,眼神越發冰冷,“你是在指責我的逃課麼?”
如風聳聳肩,微笑,“我又不是紀律委員,沒閒功夫去管不相干的人的出勤率。”
“不相干的人麼?”以可以和乾冰媲美的冰冷聲音一字一字重複了這幾個字後,韓磊一張俊臉已湊到了如風眼前,“那麼,那個叫李慕白的小子是相干的人?”
如果是武俠小説的話,這種壓迫感一定會被叫做殺氣。如風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李慕白是誰?她認識的人裏有人叫這個名字嗎?還是説他韓大少爺認錯了人?如果真是認錯人的話,難道他想找的是若水?
韓磊並沒有給她多少思考的時間,聲音又逼過來,“居然會讓你敢冒那種險救他,看來是很重要的人囉?”
冒險救人?若水嗎?若水會做這種事?李慕白又是什麼人?會讓若水為了他去惹韓磊這種一看就知道很危險的人?
如風心裏一大堆的問題,卻因為受不了韓磊這種壓迫性的語氣,反而反射性地挑起眉來,“重不重要的,和你沒關係吧?”
這種挑釁的口氣反而讓韓磊冷靜下來。他微微眯起眼,稍微拉遠一點彼此的距離,仔細打量面前的女生。
同樣高瘦的身材,同樣漂亮的臉盤,但是——韓磊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嘲,他認錯人了。
這不是他那天晚上在師大看到的女生。
那個女孩子沒有這樣神采飛揚的朝氣,沒有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張揚,她只沉靜得有如一面湖水,像是能將這世間萬物都吸進去,沉下去,化為寧靜。
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那樣一個女孩子,甚至沒有説過一句話,只那樣靜靜地對視了幾分鐘,他便將她的影子映到了他心裏,揮之不去。
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好現象,他的日程表上排不下任何意外出現的東西,比如戀愛。所以他並沒有特意去尋找那個女生。
但今天來上課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她。當時帶給他的震憾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從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會為了哪一個人有那樣大的波動,那甚至讓他不敢直接面對那個女生,而要間接由別的人幫忙叫她出來。
但是,他居然認錯了人。
如風看着韓磊退開一步,打量她的時候臉色雖然還是沒變,但目光卻不停閃動,顯然他也發現自己認錯人了。他想找的果然是若水,如風皺起眉來,不知道這人到底打的什麼主意,看他沉吟半天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她索性先叫了出來,“喂,韓磊,你到底叫我來做什麼?”
“我想找的不是你。”韓磊抬起眼來看着她,淡淡道,“是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女生。”
“哦?找她做什麼?”如風腳下輕輕移動,手已握成了拳,只要一覺得韓磊會對若水不利便要先揍他一頓。
但她這句話卻令韓磊雙眼一亮,嘴角再次勾出笑容來,“你認識她?”
如風幾乎想要將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她幹嘛要多此一問?
韓磊看着她,追問:“她是誰?”
“她是誰跟你沒關係。”如風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只怕關係大了。”韓磊伸手抓向如風的肩,如風順手就抓住他的手,腰往下一沉就要給他一個過肩摔,但她碰上的顯然是個打架老手。韓磊腳下一錯,人已向旁邊滑開,如風抓着他的手沒有松,反手一個肘拳擊向他的小腹。韓磊用空着的左手擋下來,同時抽回自己的右手,封住如風的攻勢,同時將她往外一推,如風斜斜退了兩步才站定,看向對面那個也退了一步站在那裏的男生。
韓磊微微皺起眉,“我不想和女生打架。”
如風挑眉,“除非你不去找她。”
“那不可能。”韓磊看着面前那張和他記憶裏極其相似的臉,用很輕,但決不容質疑的聲音宣佈,“我會找到她。”
如風的回應是以極快的速度撲上去,飛快地攻出三拳兩腳。韓磊閃身錯位,一一接下來,楓樹林裏剎那間拳風腳影,展開一場激鬥。
“蕭如風和韓磊打起來了!”
楊帆聽到這條消息時,已有一大幫人撲向楓樹林裏,他二話不説便也加入了那個隊伍。不論是真是假,聽到如風的名字被人和韓磊一起念已叫他膽戰心驚,更何況是打架這樣的事情。
如風怎麼會惹上韓磊,那個連老師都避閃不及的問題人物?
等他跑到那裏的時候,勝負早已分出來了,他看到如風坐在地上,靠着樹幹喘氣的樣子,心便緊了起來,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她先切切地喚了聲,“如風。”
如風抬起眼來,居然還笑了笑,“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
她臉上有幾道血痕,看來像是在哪裏刮的,其它倒是的確沒有看到哪裏有很明顯的傷痕。韓磊顯然並沒有盡全力。楊帆扶着如風站起來,正看到韓磊彈了彈風衣上的灰,掃了圍觀的人一眼。
是和傳言中一模一樣的冷酷眼神。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楊帆皺起眉來,這傳言中和野獸一般冷酷無情的人為什麼會對如風留手?
並沒有給在場眾人發問的時間,韓磊看了如風一眼便轉身離開,眾人讓出一條路來,一個字也不敢多説。
如風將大半個身子掛在楊帆身上,看着他走遠,眼睛裏居然滿是鬥志,“真是不甘心吶,下次一定不會輸得這麼慘。”
“下一次?”楊帆叫起來,“我的姑奶奶,你想嚇死我麼?誰敢保證他下次還會不會手下留情?”
如風斜了他一眼,“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打架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楊帆只説了一個字,後面的話便都卡在喉嚨裏。他怎麼能不緊張?關係到如風的,他哪一件事能夠不緊張?楊帆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撫過如風臉上的傷痕,“痛不痛?”
“怎麼不痛?”如風呲牙咧嘴地叫,“你去挨他幾拳看。”
楊帆連忙將手收回來,“你怎麼會跟他打起來的?”
“就是想打打看啊。”如風一面揉着自己的肩,一面看向韓磊消失的方向,“果然不愧是楓葉第一的危險人物呢,這一架打得真痛快。”
這算是什麼理由啊?楊帆皺着眉,跟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一向陽光的面龐稍微有些黯淡。
韓磊嗎?
天色漸漸暗下來,斜陽在楓林中染出深淺不一的層次來,然後透過葉子早已落得稀疏的枝椏,將金紅的光投到韓磊手中那片落葉上。
清晰的葉脈,邊緣上均勻的鋸齒,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韓磊收緊了手,將那片楓葉捏得粉碎。
楓葉大學是創建人以亡妻之名命名的,用以紀念他們刻骨銘心纏綿悱惻的愛情。所有人都這樣傳説着,相信着,而在韓磊看來,這傳説卻只是個莫大的諷刺。
他從不相信自己的祖上曾經有過那樣浪漫的經歷,至少以他看到的來説,他的祖父,他的父親全都是冷冰冰一身銅臭的商人,他怎麼能相信連對自己最親的親人都吝於給予一絲温情的人居然能繼承和發揚那樣一個温馨與浪漫的傳説?
人踩在落葉上的細碎腳步聲令他抬起眼來,目光冷冷掃過去。
走過來的是個女生,一頭如雲的烏髮,稍稍帶着點自然捲,鬆鬆地披在身後,唇紅齒白,眉目如畫。是個很漂亮的女生,不但漂亮,而且很懂得怎樣展示自己的漂亮。她站到韓磊面前,伸出一隻手來,輕輕微笑,聲音很好聽,有着風吹過上好青瓷做的風鈴的那種清越,“你好。”
韓磊淡淡地看向她,並不碰她的手,也不説話。
女生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一般,並不以為意,只抬起那隻手來輕輕地攏了攏自己的頭髮,嘴角依然掛着魅惑眾生的笑容。“我叫楚依雲。我想你應該聽説過這個名字。”
自信心爆滿的人還真是哪裏都是,她憑什麼認為他應該知道她?韓磊微微皺起眉來,瞳仁斜到眼角來打量她,希望她能夠識趣一點自動走人。
但楚依雲似乎並沒有在識趣之列,依然站在他面前微笑:“你比我想象中還要不喜歡説話。但今天能看到你,我還是很開心。”
韓磊收回自己的目光,轉身就往楓林外走。
楚依雲並不跟上去,只站在原地,用他剛好能聽見的音量笑道:“韓磊,我是為了你才來楓葉的。”
韓磊的腳步有半拍遲疑,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楚依雲看着他的背影,繼續微笑。
是的,她是為了他才來楓葉大學的。她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過,所有的阻礙她都會一一排除。
“哇,會痛啊,你輕點行不行?”
如風一面大叫一面扭過頭去橫了楊帆一眼,後者正在用跌打酒幫她揉後肩上的瘀青,遇到她的目光便抬起眼來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手上還加了把勁,“知道會痛你還去跟人打架。”
如風痛得一呲牙,“好你個楊帆,跑這兒打落水狗來了啊?有種你等我好一點,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楊帆笑出聲來,“韓磊沒打你的頭吧,怎麼説話的?哪有人會説自己是落水狗的?”
“是事實嘛。”如風想起韓磊那張撲克臉來,嘆了口氣,雖然不甘心,但還是非得認輸不可。
但是,他為什麼要找若水?
若水壞了他的事?若水惹到他?還是,他看上若水了?
如風安靜下來,楊帆也就不再搭話,但動作並沒有停下,輕輕地揉着她後肩上的那塊瘀青,在這樣安靜的氣氛裏,慢慢地就紅了臉。
他怎麼能不臉紅?
他喜歡的女孩子坐在他身邊,外衣披着,襯衫解開了兩顆紐扣,整個左肩露出來,他的手掌就緊貼在那光滑細膩的皮膚上,兩人的心跳,氣息,混合着藥酒的味道,釀成了異常曖昧的空氣。
楊帆喉結上下滑動着,嚥下一口口水,聲音顫抖着,低啞地叫出女生的名字,“如風——”
“啊,不行,我得趕快告訴她一聲才行。”如風的思想顯然沒有和他在同一個水平面上,她突然叫了一聲就扭過身子去找自己包裏的手機,似乎根本就忘記了楊帆正在幫她擦藥。楊帆因她的動作往後閃了閃,卻剛好壓住她的包,如風沒搞清楚狀況地用力一拉,結果兩人就一起摔倒在地……
楊帆下意識地伸手抱住如風,護住她的頭,“小心。”
如風伏在他胸口上,勉強撐起頭來,微微張着嘴,眨了眨眼,顯然一時間根本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楊帆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就像有火山的溶漿要噴出來一樣。
如風卻在這時跳起來,跑到窗邊,喝了一聲,“誰?”
楊帆也連忙站起來,一張臉依然紅得像只蕃茄。如風沒看到窗外的人,轉過臉來,“咦,剛剛明明看到外面有人的,怎麼一轉眼……哇。”她指着楊帆驚叫了一聲,人也跑過來,伸手就摸上他的額頭,“楊帆你怎麼了?發燒嗎?”
楊帆重重嘆了口氣,伸手拉好如風的衣服,“你再這樣子,我怕我會不止發燒那麼簡單。”
他會流鼻血的,一定會的。
如風又眨眨眼,縮回手繫好自己的扣子,穿好自己的衣服,根本就沒想到楊帆發燒或者別的什麼會和她有什麼關係。她一面大咧咧地一揮手,一面掏出自己的手機來,“不舒服的話,就去看醫生吧。我還有事,不陪你啦。”
楊帆看着她一面打電話一面走出去,再次重重地嘆息。
這傢伙是自己一點女生的自覺都沒有,還是根本沒把他當男生看?
接到如風電話時,若水正捧了本書坐在荷花池旁邊的亭子裏看。
如果是夏天,這裏紅花綠葉,荷香柳影,是師大最漂亮的地方之一,亭子裏從早到晚也不見得有空位,可現在已是初冬,連“留得殘荷聽雨聲”的季節都過了,放眼過去一派慘淡,很明顯淪落成了師大最寂靜的角落。
若水這幾天一空便抱了書跑去那亭子裏看,一方面圖它的清靜,一方面則為了躲人。
躲許亞寧,也躲李慕白。
前者不必説,自那天告白以後,每天在她寢室下等着送她上課,然後中午再等着她下課跟她一起去食堂吃飯,前幾天晚上還想約她去跳舞看電影之類,發現若水完全沒興趣之後,居然乖乖地每天晚上陪她去圖書館看書,然後再送她回寢室,總之一句話,就是如影隨形。
而李慕白,若水嘆了口氣,據説這位優等生在醫務室醒來之後,編了一個聞者痛心聽者流淚的“文弱少年路遇劫匪,英雄少女打抱不平”的故事,然後就發動了全校吃飽飯沒事幹的無聊人氏四處尋找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少女。
若水很慶幸他還沒看清自己就暈了過去,不然她哪裏還能偷得浮生半日閒般跑到這裏來看書?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若水先是嚇了一大跳,然後才找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按下接聽鍵。她還沒出聲,那邊如風的聲音已急急地叫起來,“姐姐,你認不認得韓磊?”
“韓磊?”若水重複了一遍這名字,微微皺了眉,“什麼人啊?”
“很高很帥的男生,冷冰冰的,眼睛像能殺人一樣,打架很厲害,你要是見過一定會記得他的……”
如風差點要拿不穩手機般任它從手裏滑下去。
是,她記得,她想她一輩子都會記得。
那樣的一個男子,那樣的一雙眼。
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那裏看着她,已令她全身顫抖,像要凍成冰塊。
“姐……姐姐?若水……蕭若水?”
沒聽到她的聲音,如風在那邊連連叫了幾聲,“你沒事吧?怎麼了?還有沒有在聽?”
“是,我在聽,怎麼了?”若水深吸了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顫。
她還在害怕,即使過了這麼久,她想起那雙眼還是怕得連聲音都要顫抖。
這就是她躲着李慕白的最大原因,她不要再和那個人有任何瓜葛。
但是,幸運女神似乎從來就不曾眷顧她。李慕白在不停地找她就算了,現在連如風也要打電話來提醒她,這世上有那個人的存在。
“你怎麼惹到韓磊的?”如風在那邊問,“他好像在找你啊。”
“我不記得這個人,我想他是找錯人了。”
很明顯是在撒謊。如風那邊頓了一下,居然也不追問,“總之你自己小心點,那個人據説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唔。知道了。”
若水淡淡應了聲,掛斷電話,伸手抱住自己的膝,整個人蜷起來。
不用刻意提醒她那個人有多可怕,她那天晚上已經親身體驗過了,那種延續了一星期還能令她顫抖的寒意……
許亞寧在遠處的一棵樹下站了很久,看着她靜靜地看書,看着她接電話,看着她瞬間變了臉色,然後整個人縮起來。
他忍不住走過去,在她身邊輕輕地喚了聲,“學姐?”
沒有反應,於是他伸出手去,輕拍她的背,“學姐——”
若水反射性地彈起來,抬起一張蒼白的臉看向他,像一隻驚恐的小獸,怔了幾秒鐘之後,才輕輕吁了口氣,眉目間的神色緩和下來,“是你呀。”
“嗯。”許亞寧在她身邊坐下來,看着她。什麼事令她怕成這樣?從那天在食堂看到她起,這女生在他眼裏就一直是從容淡定的。
他得承認,一開始他説要追若水,不過是想借這女生的勇氣改變一下自己懦弱的性格,可是一天天相處下來,他才覺得自己已一點一點地陷了進去。
他喜歡上若水了,他喜歡她看書時微微偏着的素白的側臉,喜歡她寫字時第一指節會微微翹上來的修長手指,喜歡她説話時淡淡的幾乎聽不出抑揚頓挫的聲音,喜歡她間或抬起來如一面湖水般平靜的眼睛。
他伸出手去,拉住了若水的手,看着她,鼓起勇氣一萬分認真地説,“學姐,你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不管出什麼事我也會保護你的。”
若水又怔了一下,不由看着面前眼神堅定的男生,幾秒鐘後,嘴角綻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來,“啊,那可真是有力的保障吶。”
誰都聽得出來,這一句話有多少譏諷的意思。
許亞寧漲紅了臉,咬緊牙,握緊了若水的手,“學姐,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變強的,為了你。”
若水抽回自己的手,站起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要不要變強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扯上我,我不需要。”
許亞寧怔住,看向若水,臉上的潮紅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蒼白。
若水拍了拍身上的灰,向他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像韓磊那樣危險的人,光她一個人惹上已經太多,她怎麼敢再搭上一個附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