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就像是巨大的金屬鳥籠。
美麗的空姐們在櫃枱後帶着訓練過的三十度微笑。
墨香這樣想着,轉過頭看了看身後的同學們。不知道為什麼,這裏的空氣讓自己覺得不舒服。
嫵媚嬌豔的何亭亭很有敵意地看了墨香一眼,下意識地往英俊的湯嚴身邊靠了靠。永遠冷淡的墨香最會用眼神讓男生心動。
這一次的大學旅行,自己一定要緊緊粘着湯嚴。湯嚴的爸爸和自己的爸爸是世交好友,自己從小就喜歡着湯嚴。可是,湯嚴總是對自己很酷。她沒有注意到,湯嚴的眼睛裏只有墨香的影子。
聲波浪潮一樣襲來。墨香皺了皺眉毛。細細碎碎的聲音在虛無處響着,卻聽不清它的內容。
“墨香?你不舒服嗎?”輕柔的聲音傳來。墨香轉過頭。明月甜美的臉龐上有擔心的表情,她的手上是新款的三星手機,一進機場她就調皮地拍來拍去。
“我還好,只是……”墨香的視線落在大電子屏幕上。那裏是一排排的飛機起落時間表。
橙色的字們跳動着。海南……死亡……死亡班機……
那些字在墨香的瞳孔裏詭異地扭動着。死亡……班機……
定了定神,墨香發現一切正常。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飛機。安全的旅行,為什麼會讓自己覺得恐懼?
明月將手機舉起,拍下了大家的笑臉,“幸福的海南旅行就要開始了!”
提着簡單的行李,墨香恍惚地登上飛機。
這是一架舒適的飛機,空姐的美麗讓上機的毛頭小子們心情激動。
美麗的空姐對着墨香微笑,“歡迎光臨。”她的眼睛裏是什麼在旋轉呢?那黑色的旋渦一圈圈地轉着。
墨香的手指緊了緊。戴着手套的手指開始顫抖。
她依稀看到,大量的火光從這位空姐的腦後爆開。美麗的空姐的臉被碎裂的爆炸物戳破。機場裏驚恐的乘客們尖叫着被火焰包圍。發動機的聲音變得狂噪,突然爆炸!
飛機在空中失去了它的翅膀。它從中間斷裂,將帶着火焰的人們倒進了高空。
氣流撕裂了人們的衣服,然後把人們像用壞的鉛筆一樣隨意地插入地面。
自己呢?自己正墜向無邊無際的黑暗,那是一種充滿冷酷意味的絕對力量在操控這一切。
渾身冷汗地清醒過來,墨香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空姐,發現飛機還安全地停在地上。
“這架飛機要出事,我不坐了。”墨香站在飛機艙口輕輕地説。
“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空姐的微笑僵硬在她的臉上。
“我預感到它要出事,我不坐了。”墨香温柔但堅持地回答。機艙裏一片譁然。
何亭亭冷笑了起來,“你以為你是女巫?預感到飛機出事?你還真是會譁眾取寵,讓別人覺得你很特別。”
“你這小丫頭不要觸大家的黴頭。真是神經兮兮的!”一箇中年男子狠狠地瞪着墨香,視線順便朝她的身上滑了滑。真是可惜了,一個美少女居然是個瘋子。
“小姐,您再亂説話,我們會控告您擾亂公共秩序。”副機長走了出來,禮貌地驅趕墨香。
墨香沒有再説話。這突如其來的預感是否真的會實現,自己也不能肯定。
她轉身扯着明月,“跟我走吧。”
明月擔心地看着墨香,“墨香,你還好吧?”雖然自己不相信飛機出事這樣的可怕話題,但是,自己不忍心離開這樣失常的墨香。
湯嚴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我也不去了。”他俊美的臉上是一雙藴藏着深深感情的眼睛。那眼睛就這麼看着墨香。
“湯嚴,你相信這個謊話精説的話?”何亭亭拉住湯嚴。嫵媚的臉龐有些扭曲。
“我不去了,你去不去隨便你。”湯嚴走向墨香,温柔地看着她。何亭亭不情願地提着大紅色皮箱跟在後面。沒有湯嚴在,海南有什麼好玩的。自己還專門準備了漂亮的比基尼想在海灘上秀身材給湯嚴看呢。
一陣喧譁後,四個人下了飛機。很顯然,飛機上的乘客都當墨香是神經病患者。
“墨香,你是不是有飛機恐懼症?”明月看着自己原本搭乘的飛機離開地面,升上天空。
“不止呢。她一年四季戴着手套,説不定手上長着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何亭亭氣急敗壞地説着。
“何亭亭,你再這樣,就算何伯伯拜託我照顧你,我也不會再理你。”湯嚴聲音裏有着嚴厲,他看了看墨香戴着手套的手。
墨香也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自己是一個沒有掌紋的人。所有和自己手掌接觸的人都會死於非命。自己的第一個朋友在和自己握手後的五分鐘被校園殺人狂砍死。他的手掌温暖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温熱的血凍結了自己的心臟。
巨大的響聲從天空中傳來,絢麗的火光在半空中燃燒。整個候機大廳的玻璃都震動着,有三面玻璃碎裂着濺落。飛機失事了!
四個人看着天空,凝固成化石。
湯嚴艱難地轉過身,看着墨香,喉嚨裏傳出的聲音異常沙啞,“出事了……”
明月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嗚咽了起來,“他們,他們出事了……”
墨香只覺得自己的手掌無比灼熱又無比冰冷,黑暗的氣息在飛機場上空盤旋,那是慘死者的靈魂。
人羣騷動,消防車噴射着水龍。
沒有人發現這四個人是飛機事故的倖存者。
墨香遊魂一樣坐在候機大廳的椅子上,沉溺於過去的事情,無法自拔。十四歲那年,地鐵發生了一次事故。突然的大火燒了起來。那些來自地獄的火焰在車廂裏亂躥,像是不安的魚羣。有毒的濃煙緊緊地擁抱着地鐵車廂裏的每一個人。媽媽緊緊地摟着墨香説,墨香,要堅持下去。她沒有發現墨香的手套已經在混亂中丟失。她緊緊地握着墨香的手,將墨香攬在懷中。墨香像一隻小兔子一樣顫抖着,她覺得那些煙霧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穿梭着,拉扯着倒下的人的靈魂。
“媽媽,爸爸在煙霧裏。”墨香小聲地説。爸爸正驚恐地被一隻黑色的手拖往漩渦的最中心。
媽媽擁緊墨香,“別看,堅持下去。會有人來救我們的。”結果,媽媽沒有堅持下去。
自己剛才如果堅持讓所有的人下飛機,是不是他們就不會死了呢?墨香自責地一遍一遍問自己。
奇特的存在感突然傳來。
候機大廳的人羣中,有一個穿着黑色皮衣的年輕男子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了進來。他似乎陷入到一種狂亂的情緒中。
他抓住一個工作人員,“失事的飛機是不是11點20分飛往海南的?!”
得到肯定的答覆,他臉色蒼白得像個鬼,他瘋了一樣尋找着登機乘客的名單,嘴裏一直念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工作人員發現他的腰側居然露出了槍套,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白明無法相信早晨還和自己微笑着告別的墨香就這麼死於飛機失事。自己因為亡友的囑託照顧14歲就失去雙親的墨香。她的眼睛裏是很深的悲傷,卻怎麼也不哭。這4年來,自己這樣一個漫不經心的人和從不哭泣的墨香成為了彼此的依靠。為什麼,噩耗來得這麼突然?
心臟無法跳動,肺無法呼吸。白明發現自己的眼眶裏居然有熱熱的液體流出。
“我説,你在哭嗎?”身後傳來輕柔的詢問。
“我怎麼可能會哭?我可是英俊瀟灑的警察之花……”白明本能地回答,心卻狂跳了起來。
白明屏住呼吸,慢慢轉過身來。
墨香微笑着看着自己?墨香?白明的意識一片混亂。
“你不是死了嗎?”白明喃喃地問,然後緊緊摟住墨香,“鬼魂也是有温度的嗎?還這麼柔軟……”
白明慘叫出聲。原來,自己左腳腳趾正被墨香的高跟鞋狠狠地研磨。
“警察之花,我還活得好好的。”墨香神色黯然,“只可惜整架飛機只有四個人活着。”
候機大廳忽然有奇怪的風吹過。大廳裏怎麼會有風?那風像是藏着無數的冤魂,帶着冰冷人心的力量。
和我們在一起吧……嘻嘻……我們一直等着你們……嘻嘻……
電視台訊:12日上午11時22分,飛往海南的CX-109飛機在空中從右翼爆炸解體。救護隊正努力搜尋生還者。爆炸原因尚未查明。黑匣子正在尋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