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r
……這天跑去找羽野想要他陪我一起去買畫材,可他又不在,家裏只有小七一個人,只好跟他一起去了。路過廣場,隔着人羣,我們遠遠地看着美麗的噴泉。
"水對於引魂師來説,有特別的意義。"小七凝視着噴泉池的瞳孔,帶着點點的微光。
"噢?什麼意義?"
他不理會我,徑直走到噴水池邊,任由着那晶瑩的水珠濺落滿身。連長長的睫毛上,都綴滿了冰晶般的細小水珠,在潔白的光線下綻放着鑽石才有的凜冽色澤。
我抬眼看着自己身邊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生,他從出現在我生活的那一剎那開始,就像一陣凜冽的風,黑色而劇烈,迅疾地顛覆了我以往對男生的所有了解。
為什麼他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為什麼他有時會比噬血的獵手還要可怕?
為什麼他有時會脱下外套為一隻貓擋風遮雨?
為什麼他有時嘴巴很壞有時卻害羞得像個孩子?
……
還有,為什麼他左邊的鎖骨上,會有一個Ⅶ劃痕?那傷口到底隱藏怎樣黑色的故事?
朔月曾經説,他殺過一個自己最愛的人。這件事會不會跟小七也有關係?
一定有的吧。
……這一切一切的答案,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知道呢?
……
噴泉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數碼相機和手機拍照的卡嚓聲此起彼伏,人羣中洋溢着滿滿的興奮和幸福。
"哇哦,真的好美呢!"
"新建的這座噴泉有名字,叫’冰川’,哈,很特別的名字。"
"冰川?真是很特別。"
……
"冰川?"小七一怔。幾乎是在一瞬間,他眼瞳裏的碧海被渲染上一層又一層濃重的憂傷。我擔心地問:"怎麼了?叫冰川有什麼不對嗎?"
他不看我,也不回答。
許久,終於無奈地笑。那笑容水波一般從他的嘴角掠過,憂傷得讓我心疼。
"你知道嗎?所有的引魂師在死去之後,骨灰都會葬在冰川之下,而靈魂則會演化成深藍的靈獸。那些靈獸會在晨曦到來的那一剎那,站在冰川之上聆聽腳下流水的聲音。"
"獸?冰川?"
我的心微微顫慄,那晚在海邊,朔月曾與我一起見過的黑色燕尾蝶、熾白的龍以及那些深藍的獸,這些高貴而奇異的生物,其實都是引魂師死後的化身麼?
難怪……當時朔月臉上的悲傷,濃烈得化不開。
或許哪隻穿越我們身體的獸,就是他尊敬的父親,母親,或是……
"呵。"小七突然醒覺過來。拉着我的手離開,不再理會身後美麗的噴泉。可我的謎底還沒揭開呢,於是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地追問。
"喂喂,小七,為什麼要把骨灰撒在冰川下啊,不冷嗎?
"還有呢,引魂師不是取走別人性命的嗎?他自己怎麼會死呢?
"回答啊!切,又耍酷不理我。"
……
無論我跟在他身後怎麼唧唧喳喳,小七就是不再説半個字。我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活躍起來的氣氛,又這麼泡湯了。
兩個人悶悶地買了冰淇淋吃。
兩個人悶悶地買了新的畫材。
兩個人悶悶地花十分鐘就走完了別人能逛一天的商業街……
悶悶地,悶悶地,悶悶地……
不行!!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花久美!你要發揮你搞笑的天賦,不能辱沒朔月交給你的使命!!於是,我做出一個豁出去了的決定——
"小七,你有沒有看過一次吃三個豬臉雞肉漢堡的?"
嘈雜的快餐店裏,小七壓制住愕然,很無語地指了指我:"難道你想表演?"
"沒錯!很神奇吧?你看着……"
就在我張開"血盆大口"把疊在一起的整整三個豬臉雞肉漢堡都硬塞進嘴巴的那一剎那——
卡嚓。
一道刺眼的光芒閃過。
小七的手機攝相頭對準了我,那黝黑的鏡頭把我的理智給拉了回來。
呃?
他拍下來了?把我這糗到爆的樣子拍下來了?!
"嘖,真像大嘴母猴子。"小七拽拽地撇了撇嘴,"不過還是先存着,做個紀念。"
"呃?你存,存什麼?"
"存照片。誒,豬久美,你是不是吃太多這種漢堡,所以才越長越像這個漢堡的?"
天吶!
怎麼有這麼討厭的人?!
我的臉一定比豬肝還要難看吧?管他啦,就算是死也要把這照片毀掉!
餐廳裏別桌的人都在安靜而優雅地吃飯,只有我們兩個人吵得差點把桌子都掀翻。
"端木鏡夜,你這個臭小子!你居然偷拍我?"
"沒辦法,因為你嘴巴太大了,很少見。"
"喂!!我是為了哄你開心才這樣子的咧~!我平時可是……可是很淑女很淑女的啦……"哎呀真是不爭氣,明明這個時候要鎮定,可説到自己是淑女,我的臉還是騰地更紅了。
"等等。"
他臉上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讓我也不自覺地開始緊張,忍不住往後退。
"幹嗎啊?"
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湊近,直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接近曖昧。
"喂,你……你你你……"
他什麼也不説,伸手幫我把垂在眼睛邊的一縷亂髮撥到耳後。然後隔遠些再看看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這樣比較好看。"
呼。
原來是這樣。我如釋重負地偷偷喘了口氣。趁小七去付賬的時候,從包包裏找到小鏡子貓在桌子下照了照。
"果然呢,把頭髮撥到耳後比較適合我。"我抓了抓頭髮,突然想起KIKI説他的味覺很挑剔。
沒錯,這小子一定有女朋友。
當晚回到家,還是KIKI和姐做的晚飯,大家温暖地圍在餐桌邊一起吃。
"誒,羽野,明天我和姐還有曜太、小七他們一起去逛街,你開你那輛車載我們吧。"
吃到一半,我故意找他説話。可他還是隻顧着自己吃東西,手裏還拿着張英文報紙,看都不看我一眼。害我在路上特意給他買的巧克力一直都拽在手裏,沒有機會拿出來。
"不是還有他們嗎?你坐智薰的車去。"
"為什麼不理我啊?為什麼為什麼?"我一把抓過他手裏的報紙扔了,"破報紙有什麼好看的嗎?你是我男朋友誒,還沒叫你陪我逛街呢,怎麼就連送送都不行啊?!你有那麼忙嗎?"
可惡的傢伙,簡直就是氣死我了!
或許是我的嗓門實在是太大了,所有的人都驚了一下。氣氛由輕鬆的早點時間一下子跌到了聯合國談判時間。僵持了幾秒鐘,羽野懶懶地説:
"忙的不是我。是你。"
"我忙?!我有什麼好忙的?!!你又……"火氣騰地湧上了腦門,脾氣還沒發呢,餐桌那邊的小七突然把面前的刀叉放好,説聲"通心粉好難吃"就拽拽地離開了,一副天塌下來也不關他事的樣子。我衝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碎碎念:
"這臭小子,老是一副拽樣子……"
"哦,你似乎很關心他。"羽野拔拉了一下盤子裏的意大利通心粉,若有所思。
"我哪裏有關心他了?我這是在抱怨。抱怨你懂不懂?"
可無論我怎麼樣一臉冤枉,羽野還是跟着把刀叉一放,説聲"你自己心裏明白"就走了。
"喂!千羽野!什麼叫我心裏明白??"
"給我解釋清楚再走!我不明白!"
"喂~,喂~!你的巧……"
巧克力三個字還沒説出口,我低頭一看,它已經融化在我的手心了。
而羽野頭也不回地走掉,不理我。
鬱悶地猛塞了幾口意大利通心粉後,發現確實很難吃,又咳咳地吐了出來。而KIKI和清流居然一直都坐在餐桌邊偷偷地壞笑。
"橘清流,笑你個大頭鬼啊?有什麼好笑的?!"
"哼哈哈……好,不笑了不笑了。"清流忍住笑不看我,一邊的KIKI倒是幽幽地説:"久美你這個幸福的傢伙,被人所愛哦。"
我暈,又是這句。
今天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破日子啊?羽野故意跟我賭氣,小七懶得理我,朔月很忙,姐和曜太去巡迴表演,KIKI和清流又莫名其妙地笑話我……折騰了一天,無比鬱悶的我玩了一晚上的網絡遊戲,結果殺怪獸的時候下手特別狠,掙回了不少經驗值和道具,還連升了三級~,總算有點欣慰啦。
第二天一大早羽野就出門去了,一整天都沒回來。我裝作不在意地在客廳看電視,等到晚上十點多,他還是沒有回來。
雖然嘴巴上不想承認,可心裏其實擔心得要死誒。
這傢伙到底幹什麼去了?
不會出事吧?
打他的手機是關機,給他發短信也不見回。不知不覺大家都已經上樓睡覺去了,只有我還哈欠連天地死撐着。
電視節目越來越無聊。抱着大抱枕窩在沙發的角落裏開始怨念:
"可惡,這傢伙怎麼還沒回來?
"臭小子,等你回來,一定要揪你的耳朵然後……
"哼哼……"
……怨念着還是歪在沙發上睡着了。再次驚醒的時候,整個身體已經被人攔腰抱在懷裏,兩隻腳在空中晃盪着……
而抬頭看見的那張臉,比女生還要美。
"羽野你幹嗎去了?怎麼才回來?!!"
"你是在等我?"羽野停住上樓的腳步。"我跟朋友去試車,剛剛回來看你在沙發上睡着了,準備送你回房間去。"
原來如此。體貼的傢伙呢。
心裏突然柔軟一片,摟住他的脖子,直往他懷抱裏蹭着:"你這幾天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都跟賭氣,還不怎麼理我!!"
他臉一沉,把我放了下來。
"這要問你自己。你那麼忙,哪裏還有時間顧得上我?"
"是你不理我,給你買了藥水,又給你買了巧克力,可都沒有機會給你,為什麼不理我啊?羽野……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喉嚨哽咽着,鼻子酸酸的。
"乖,久美乖。"他突然更加抱緊了我。跟平常的他有些不同,這懷抱緊得讓人窒息,卻滿滿地都是他的不安全感。羽野在我耳邊小聲地呢喃,"不管你覺得我脆弱也好,除了長得好看什麼都沒有也好,總之,別離開我。Iloveyousomuch沒有你我會崩潰的。"
"嗯。"
"……別離開我。"
"嗯。"
小聲的乞求,盪漾在空曠的樓梯。大廳的水晶燈呼地一閃,波光瀲灩在羽野絕美的臉上。
大家都還是孩子,安靜地蜷縮在角落的孩子,害怕被忽視,害怕被遺忘。即使終究一天要消磨在時間的盡頭,至少身邊還有這個人,温暖地握着我的右手。
正當我和羽野表演八點檔偶像劇擁抱在一起,一個人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走路帶風地飄了過去。
看清楚是誰後,我馬上瀑布汗。
"小七,你去哪裏啊?"眼看那傢伙一邊發手機短信,一邊打開客廳大門要出去了,我忍不住問。
頭也不回,扔過來一句:
"收容所。"
什麼?收容所?!!他是在夢遊嗎?大半夜的去收容所?!!!
"誒誒誒,現在都快十二點了,你去收容所過夜?"
"白痴,我是去接人。櫻藍來了。"
"櫻藍?是誰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乓,關上門,自顧自地走掉了。
聯想到上次小七也是半夜來的我們家,我撓撓頭想着:難道端木家的人,都喜歡晚上來拜訪的咩?
真是一幫怪人。
腦子極度不清楚的我,跟羽野説晚安後,打個呵欠回房間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背上畫板準備去畫室的我,在看到客廳裏那個陌生女孩子第一眼時,就怔住了。
嘴巴張成誇張的O形,跟KIKI、清流、曜太三個傢伙一起誇張地大聲嘆息着——
"好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