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久美冥王星
水星。金星。地球。
火星。木星。土星。
天王星。海王星。冥王……
哪裏還有冥王星?早就被排出九大行星之外了。
星象館九大行星軌道上那顆藍色小球啪地掉落,在地板上劃出一道深藍的弧線。
哦,已經沒有了。太陽系從此只剩下八大行星,最後那一枚,被扔進幽深的海藍裏——
你忍心讓他……也變成被遺棄的冥王星?
One
"主人,我回來了。"
親吻着輕柔的羽毛,額頭點地禱告。所有盛大熾烈的愛恨,都在跪下的這一刻排山倒海而來。
我終於還是重新掉入這宿命的輪迴中。
生平第一次,如此卑微而虔誠地跪在一個人的靈魂面前,乞求她的寬恕。
主人,是我。您聽得到我的禱告嗎?我是你親自要求造出的玩偶花久美,現在我終於回到了你的身邊,跪在你面前,請求您的寬恕。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我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更明白了自己的指定戀人和使命到底是什麼。
用最明媚的微笑來温暖端木朔月日漸冰冷的心。
"為什麼我連這麼簡單的使命都沒能完成呢?"
"為什麼?我的天職就是做一個玩偶而已,好好遵照您的旨意,好好喜歡着朔月就可以了,為什麼還會背叛您和朔月,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要有自己的感情呢……"
"安安分分做一個只知道聽從命令的玩偶不好麼?"
這是一個玩偶對於自己主人最刻骨銘心的歉疚,可一切是不是已經太遲?
抬起手用力捂住嘴。
可温暖的液體還是從眼裏湧出,劃過手指之間的縫隙,濕潤了裙襬上美麗的羽毛。
窗外的一草一樹影影綽綽。姐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我哭泣和懺悔,房間裏的天鵝絨華美而傷感,那深海般的藍色藏匿起太多太多飛蛾撲火般的過往。
"對不起……"
我頹然地跪坐在地毯上,不敢抬頭看照片裏智夏那雙美麗的眼,只是任由着淚水從眼眶裏自由墜落,墜落,染濕了地毯上編織的花朵。這哭泣沒有聲音,卻折磨得心臟無比疼痛。
"我真的很沒用,智夏,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姐走過來,從身後把我擁在懷裏。這樣親切熟悉的擁抱,似乎在一百年前就已經相濡以沫。"乖,都過去了。"
"姐。"
"都過去了。不好的一切都過去了。"
"可是智夏她……"淚眼朦朧的我哽咽着躲進她的懷抱裏。她一下子把我抱得更緊,像媽媽一樣疼愛地撫摩着我的頭髮。
"上天很公平。他從我身邊奪走了智夏,然後還給了我另一個智夏。"
外面颳起了突如其來的大風,忽地把窗子吹開,撩起我和姐的長髮。風聲迷離中,有大片大片白色的"羽毛"從敞開的窗外一湧而入……
潔白而傷感的"羽毛",飄飄蕩蕩,彌散整個房間。我閉上眼睛,心裏落起漫天大雪。
能感覺到她。
她的氣息,她的呼吸,她的一顰一笑,她太愛朔月而有的喜怒哀樂。這樣體貼可愛的女生,為什麼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在愛情中受傷最深的,往往是最專一的那個人。
還好姐的懷抱是這麼温暖,而我這個玩偶,也一定會有贖罪來報答主人的那天。
我暗暗在心底發誓。睜開眼,一片"羽毛"輕盈地落在掌心。
"這個……"
不是羽毛而是……
梨花?!
是後山一夜之間怒放的梨花,聖潔而傷感地飛散漫山遍野,花瓣雪白透明,像天使遺失人間的羽翼,輕柔地掠過我的耳旁,温柔得不留痕跡。
智夏。
"智夏,是你嗎?智夏!"潛意識裏突然有了強烈的感應,我驚訝地捂住嘴,瞪大了雙眼看着那些花瓣在整個房間裏盪漾,像一場華美而盛大的舞蹈。
是主人!
一定是主人!
從智薰的懷抱裏掙扎出來,我奔到窗邊想抓住那些華麗迷離的花瓣,可那些花瓣像是某種奇異的生命力所控制着,無論我怎麼努力,總是一次一次從指縫中溜走。
"智夏!我是久美!!
"我是你的玩偶久美啊!
"主人,原諒我吧!
"主人……"
風聲寂寞,花瓣紛紛往往聖潔的雲朵飛去,在光線中穿越飛往天堂的那一端……
美得醉生夢死。
……
經歷了這場大劫難,縈繞在大家心底那麼久的謎底終於一個個解開了。智夏因為知道自己身患罕見的"冰美人症"不久後就將離開人世,於是獨自一人找到玩偶師離淵,請求他為自己造一個玩偶女生來愛朔月。只要她有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可以將端木朔月那顆冰冷的心一點一點地融化。
我就是代替智夏來愛朔月的玩偶,從我降生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開始,就註定要為端木朔月獻上自己所有的愛,誓死追隨着他。可我偏偏是個不聽話的玩偶,不但讓朔月大傷腦筋,竟然還愛上了別人,這一切恐怕連智夏和離淵都是沒想到的吧?
一切發展都不在我們的意料之中,甚至超出了主宰者的意料。
不過,就像姐那天在巴黎的別墅裏跟我説的——
"都過去了。不好的一切都過去了。"
跟姐一起從巴黎回來後,我們的生活重新變得簡單而美好。為了讓我有個更好的環境畫畫,姐可是花大手筆在海邊重新租下一座別墅,我和她還有KIKI三個女生住三樓,清流、曜太、羽野、朔月四個男生住二樓,一樓大廳還有廚房餐廳花園游泳池……這些都是大家公共的地盤啦~。
只有天台,那個可以看到整片星空的美麗天台,是專屬於我和我姐的。回來後,除了畫畫以及幫大家做些家務,有空的時候我還是會騎腳踏車去"寵愛之名"轉一轉。
雖然我徹底明白了自己不過是個玩偶,並沒有真正的父親和母親,可在"寵愛之名"長大的我又怎麼可能忘記自己那個玩偶師老爸和美豔動人的老媽呢?呵呵,更何況"寵愛之名"的糕點永遠都好吃到讓人慾罷不能哇~,哈哈。
經歷了這場大難後,對於我來説,最寶貴的收穫就是——
終於明白了親人和朋友是多麼多麼地珍貴,沒有他們一直陪着我的話,可能我至今還是碎在雪地上的那片薔薇花瓣吧?又怎麼能重新擁有大家的愛呢?
上帝對我不錯哦。就像姐説的:
"上天很公平。他從我身邊奪走了智夏,然後還給了我另一個智夏。"
從那天智薰在她媽媽面前不顧一切地保護我,並且説出"花久美就是另一個智夏,久美她就是我的妹妹!求求你放過她"的那一刻開始,我心裏就已經認定了她就是我姐姐。
花久美你終於有親姐姐疼了,加上朔月、羽野、KIKI、清流、曜太……大家都温暖地在一起,這感覺真好。
我要好好地、好好地愛他們。
星期天,難得羽野不用去實習,曜太和姐推掉了所有的通告,大家一起去逛街。傳説中消失多年的"閃亮生物蛤蟆鏡明星團"重出江湖。
儘管他們幾個都戴了墨鏡和帽子,不過我個人覺得,戴比不戴更惹眼。不信看看經過我們身邊的人的回頭率就知道了。
但這一切都無法影響我的好心情。我一手挽着羽野的胳膊,一手挽着姐,在商業街裏看到什麼就想要什麼,High到飛起。
"姐,你説我戴檸檬黃的這個髮夾好看,還是那個粉紅色的?"
"都好看,你還想要什麼我都給你買。"
"哇!是新款的裙子呢,羽野你説是白色的好看還是綠色的啊?呃,那條黑色的也不錯的樣子哦……"
"OK,豬,那就全買了吧。"
"哦也~!"
……
"姐~,我要吃那個草莓榛子味冰淇淋!"
"好。"
"智薰,我也要吃那種口味的冰淇淋!"
"曜太你給我死開點,湊什麼熱鬧?"
"你偏心~,她是你妹妹就了不起啊?"
"嘿嘿,有姐姐就是了不起。"
我衝曜太做了個鬼臉,頓時把那個單純的傢伙氣得衝過來要打我,哈,他還沒碰到我的手呢。清流、羽野和朔月三個人就已經齊齊站出來擋在了他和我之間。
"怎麼?敢欺負我的女人?"羽野挑了挑嘴角,挑釁地壞笑。
曜太的氣焰立刻矮了半截。
"我説曜太啊,你一個大男人幹嗎跟久美這個小丫頭計較啊?"很老道地拍了拍曜太的肩膀,清流回頭衝我使了個"一切由我們搞定"的眼色。
"喂,我哪裏有跟她計較了?是這丫頭成天纏着我們家智薰!真是煩死她了。"眼見着沒辦法教訓我,曜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只好把火氣都撒在手裏的冰淇淋上。
"MD,一點都不好吃!"曜太隨手把冰淇淋甩了出去,卻不小心蹭到一大塊污漬在朔月的衣服上。
"啊,對不起,智薰你有帶紙巾嗎?我幫他擦一下。"
"不用了。"朔月擦去衣服上的冰淇淋,似乎有心事。
隔着兩個人的距離,我舔着冰淇淋偷偷看了一眼朔月。
他今天有些奇怪,一直心不在焉的樣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正疑惑着,背脊後突然油然升騰起一股寒意。
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怎麼?冰淇淋太涼?那就別吃了。"
"沒……沒什麼。"
羽野很Man地攬過我的肩膀去逛下一家店,可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往街角處望了一眼。
街的轉角處,有神秘詭異的目光遠遠地投射在我身上。
即使是站在明媚的陽光之下,即使緊緊地挽着羽野的手臂……那目光也像箭一般犀利而冷冽。
是誰?
隱秘地藏在街角,雖然消失不見,那感覺卻沒有消失。
彷彿湛藍的天空恍然間飄過一片漆黑的羽毛,萬物霎時變得迷離。
"叮咚、叮咚叮咚……"
羽野這臭小子又在把我的頭當成門鈴摁:"豬,發什麼呆?"
"奇怪呢,我覺得剛剛街角那有人在看我……"有些害怕,直往羽野的懷裏躲,耳邊卻傳來他的一陣壞笑。"切,你自幻吧?豬有什麼好看的?"
"喂,我是説正經的。"
"OK,我也是説正經的,你看到的一定是幽靈~!"
"幽……靈……你又嚇我……"
羽野的神情正經得要命。"誰騙你啦?你知道最容易盤踞怨靈的地方是哪裏嗎?就是在你的浴室上方的四個角落裏!每次當你在洗頭閉上眼的時候,那些幽靈就會從屋頂伸出手來殺人,用長長的指甲挑破你的喉嚨……"
"哇——!不要説了啦。你這個傢伙,又騙我!"我訕笑着揍他,臉上的肌肉卻僵得像鹹蛋超人。脊樑背後不停有冷氣滋滋地冒。
連嘴唇都開始發涼。
晚上回到家,一個人浴室洗澡的時候突然就想起羽野説的幽靈來。花灑的水簌簌地落,細沙般流過我的臉,心裏頓時毛毛的……
水霧繚繞中,一個人影在玻璃門外一閃而過……
"誰?!!"
水一下迷住了我的眼,刺得眼皮一陣疼痛。我慌亂地撫去臉上的水珠,卻只看到玻璃門早就被人一把推開了。
一個黑色的模糊身影冷冷地站在我面前……
"誰啊?!!!"洗髮水的泡沫刺得眼睛那麼那麼痛。我掙扎着想睜開眼,卻一個不留神滑倒……水聲嘩啦啦地響着,霧氣朦朧中,神智有些不清醒的我,一頭倒在那人的懷裏……
完了,背脊上升騰起一陣涼意。
……
"久美,你沒事吧?"抱着我的人居然是姐。我揉了揉太陽穴,聲音虛弱。"姐,是你啊?我……"
"我來這準備拿條毛巾,結果聽到你那麼緊張叫’誰啊’。是不是今天逛街逛太累了?乖,洗完澡早點休息吧。"
洗完澡,姐安排我睡下。開始一直翻來覆去的,終於在迷糊中睡着了。半夜,莫名的力量讓我從熟睡中睜開雙眼……
而正懸浮在我牀上方的,是一個既然熟悉又陌生的男生。
黑色短髮,冷峻完美的臉龐。
那鎖骨演繹的不止是性感,還有那凹陷的骨窩中的Ⅶ印記,噬血而傷感。
他的手指是雪白的,修長得令人心生優美幻想,那樣美的手指,應該是天生為鋼琴而生的。可這男人的眼瞳卻冷得讓我不寒而慄。碧綠碧綠的,像深不見底的祖母綠寶石。
"花久美?"
"你……是誰?"
"呵。"這傢伙邪笑。
什麼也不説,只是將手指輕落在我光潔的額頭上,而我整個人竟然像被咒語鎮住,沒有半點反抗的力氣。那優美修長的手指順着我的皮膚下滑,蜿蜒跋涉過眼角,温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淚,然後漸漸下滑,下滑,停留在咽喉那一塊毫無防備的皮膚上游移不去。
黑暗中,潮水湧過野獸的背脊,淹沒了我的呼吸。危險迫在眉睫,命懸一線,我竭力逼迫自己冷靜地追問:
"你、你到底是誰……"
"噓。"他豎起食指示意我安靜,"我不是神,也不是魔,不要拿好和壞來判斷我……"語氣稍作停頓,他的眼光只是落在我的眼睛上,卻穿越了我的靈魂。
"……我只是來要你的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