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ght
“我替她告訴你吧——因為你和端木朔月都不應該再接近花久美!!”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下意識地抬頭一看。來的男人亞麻色長髮飛散,深白的瞳孔裏是看不見的憂傷。
“離淵?”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玩偶師——這個充滿温情與殘酷的名詞再次掙扎着從腦海中浮現。自從三年前在聖?卡瑟琳親眼看到久美變成薔薇花瓣那一幕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怎麼也來了?
“千羽野,好久不見。”
他傲然地踱步進房間,還徑直走到端木朔月跟前惋惜地拍他的肩膀:
“端木朔月,你也好久不見了。”
端木沉默不答,只是輕輕拿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後毫無表情地説:“離淵,如果你是想來帶走久美的話,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如此冰冷的語氣,讓剛剛還像老朋友重聚的離淵迅疾地收斂起滿臉笑容:
“端木你別忘了,久美是我親手造出來的玩偶。我把她當成女兒一般地看待,我對她的感情,不會比你跟千羽野少!更重要的是……”他回身看我,“端木朔月,千羽野,難道你們忘記了三年前我對你們的告誡嗎?尤其是你……端木朔月,難道你忘記了……”
“夠了!不要再説了!”
話被端木朔月打斷,這神色中從來就看不出潮水起落的男人,終於在眼瞳中顯現出一絲不安,“我知道你要説什麼,我也知道自己這次犯的錯。可我不會回頭。”
“不回頭?”離淵看了看我,目光再次落在端木朔月身上,“端木,你跟千羽野和蘇智薰不同。他們都不過是普通人類,即使他們再次接近玩偶花久美,那個人也不會處罰他們,受傷害的也只有久美而已,所有的罪責會加在久美的身上。但你……你是個引魂師啊!!”
引魂師?
難道引魂師有更多的禁忌?!
我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困惑:“離淵,你説清楚一點!!為什麼我們都不能接近久美?”
“唉。”他不回答,只是喟然長嘆,亞麻色的長髮在風中飛散,凌亂而傷感,“端木朔月,你忘記《引魂師守則》了嗎?”
《引魂師守則》?
玩偶有必須要遵守的守則,難道引魂師也有嗎?
智薰也一臉吃驚地看着默然站在一邊的端木朔月:“端木,怎麼沒聽你提到過?”
“那個守則……”端木苦笑,“害得我還不夠嗎?《引魂師守則》……”
《引魂師守則》?
總則:引魂師的職責即為引領本應去天國的人們順利去往天界。
第一條:“愛”與“恨”都是禁忌,引魂師須公平看待被自己引渡的靈魂,不得有偏愛或憎惡。
第二條:引魂師不得愛上人類或玩偶。引魂師不得對人類或玩偶説“我愛你。”
第三條:引魂師只負責引領壽命已盡的人去往天界。引魂師不掌管人們的生死,也不得擅自改變人類的命輪。
第四條:所有違反法則的引魂師,都將被金箭賜死,或是接受其他處罰。
原來……
原來如此。
不知為什麼,從前不是很喜歡端木這小子的我,此刻心中也對他隱約生起了敬佩感。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最愛久美的只有我,但原來……
他付出的愛從來就不比我少。
“端木,你根本就不適合當引魂師。”離淵試圖説服他,“我知道,當初你是因為殺了那個不該殺的人才不得不接替引魂師的職責,可你實在是太感情用事了!!你要知道,一個引魂師如果太容易動感情的話,可能會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你和我都是為那個人效力,他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一個不聽話的引魂師嗎?!放手吧……端木……
“不要讓你的處境越來越為難,這樣不但會害你自己,更會害到久美。我怕久美即使復活了,也難逃出那個人的手心!你們保護不了她的,只有遠遠地離開她,她才有可能幸福……”
“不要再説了。”
端木再次打斷離淵的話,靠在牆壁上,半晌,淡定地環視着房間裏的人:離淵,智薰,還有我。
一個一個地看過來,彷彿是生平第一次見到我們,想把大家的印象一點一滴全部刻進腦子裏。又像是在漠視一羣陌生人,害怕這些人傷害到他心愛的人。
終於,聲音淡漠卻是堅決地説——
“我只想在她身邊,只想她在身邊。”
“我只想在她身邊,只想她在身邊。”
回想起端木剛剛説的這句話,嘴角閃過一絲連我自己都沒發覺的笑意,走過去拍了拍端木那小子的肩膀:“Hey,你不用擔心,我保護她就行了。”
“你?”不屑地一笑,端木朔月這小子仍舊冷得高貴,“你不過是個普通人類,還是算了。”
“呃,你小看我?!!!”
“本來就是。”
“可惡!端木朔月你別老擺那個撲克臉!少爺我看着就煩!!”
“幼稚。”
“什麼?你再説一次?!”
“幼稚。”
“欠揍啊臭小子,你還敢説?!”
“是你自己要我再説一次的。”
“喂!!”離淵把我們拉開,搖頭嘆氣,“吵夠了嗎?果然是情敵。”
剛剛還悲情的氣氛因為我和端木的吵架而不再那麼低沉,當我終於忍不住想要揍端木這小子的時候,一轉眼發現智薰遠遠地站在一邊,一臉的委屈和失落。
“呃,智薰,你怎麼了?”我走過去拽了拽她的頭髮。這樣子哪裏像平時的她?蘇智薰不是有名的冷感美少女嗎?
“羽野,你還恨我嗎?”
智薰還站在原地,冷豔的臉上滿是委屈。這時的她已經不是平時那個冷漠如黑貓的女生,她只是一個小女孩,一個因為太過堅強而更加讓人想保護她的女孩。
我站起來,愧疚地看着她,兩人對視半晌,終於走過去像擁抱最心疼的妹妹,温柔地擁抱她。
“傻瓜。智薰你也是小傻瓜。”
“什麼?”懷抱裏的她抬頭看我,突然低頭在我懷裏哭了起來。含淚的瞳裏是滿滿的温柔。這樣冷冽的智薰,終於也讓我看到了她軟弱的一面。再堅強的女生也有脆弱的時候吧?
或許,每個女生都脆弱,只是有的女生不會讓你看到她哭。
一天之內,情緒大起大落。
但瞭解到所有經過之後,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端木説久美已經被安置在房間休息,或許明天等她心情平定了,再去跟她解釋一切就好了。我把智薰送回家,順便要她告訴KIKI、清流和曜太這個好消息。自己仍舊留在療養院過夜,等着第二天能第一時間見到久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千——羽——野!!你搞得定的!!”我站在樓頂把雙手攏在嘴邊朝夜空大喊着。
千——羽——野!!你搞得定的!!
千——羽——野!!你搞得定的!!
千——羽——野!!你搞得定的!!
“雖然我不是什麼術士,不會用那些七七八八的幻術,也不是什麼擁有特殊氣質的玩偶。”很臭屁地在大風中掠了掠自己的頭髮,“可是我……會盡全部的力量去保護我喜歡的女孩子的!花久美!你要等我!”
咚。一罐滲着水珠的啤酒擺在了我面前。
回頭沒看到誰,只是身邊不聲不響地坐下了個人,不理我,一個人悶悶地喝着啤酒,眺望遠方。
湛藍的眼瞳,凝視的時候會有莫名的失神。
“喂!端木朔月你一聲不吭地想嚇死人?幹嗎無緣無故地請我喝酒?”我抓起那罐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罐身還冰涼冰涼的啤酒仔細瞄了瞄,“這次你沒弄什麼催眠什麼幻術的吧?等會我一口下去就掛掉了……”
他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臉來無語地看我許久……
“看什麼看?”
還是凝視着我,半晌後不屑地輕笑一聲,冒出一句:
“幼稚。”
……瀑布汗。
我拉開那罐啤酒,一仰脖子喝下去大半罐。
“喂,端木,我還有個問題,一直沒想清楚。”
“什麼?”
“久美復活後還是玩偶嗎?如果是的話,那為什麼她身上沒有屬於玩偶的金色光澤?”
“金色光澤?!你看得到?”他愕然地回頭看我,“你不是普通人類嗎?只有術士才能在人羣中一眼分辨出玩偶和人類。難道……你去過鐘錶師那?”
“對。等等,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麼久美的身上沒有那光澤?”
“那是因為在離淵復活她時,我特意要他抹去了那光澤。我想讓久美永遠擺脱玩偶的烙印,希望她開開心心的,像平常女孩子一樣。”
“所以你就索性在她的腦子裏植入了別人的記憶,想給她一個人類的身份?”
“對。真正叫小美的那個女孩子,其實在三年前的綁架中就已經不幸去世了,但她的富商爸爸一直都非常想念她,怎麼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已經死了。所以我就催眠了她爸爸和所有人,讓大家都相信,久美就是當年被綁架的那個女孩子。可惜的是……還是失敗了。”端木朔月冷傲的瞳裏閃過一絲憂鬱,“不過話説回來……千羽野,其實你根本就沒必要去找那個鐘錶師。你是不是還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呃……”我撓撓頭髮,“是的。不過當時他並沒有明確地告訴我條件是什麼,只是要我找到久美后,就回去見他。到時候他才會告訴我。”
呵。
他凝視着遠方:“那你還是祈禱那條件不要太苛刻吧。鐘錶師從來不會白白幫助別人。他開出的條件,都是惡魔的契約。”
惡魔的契約?
我心裏暗暗一驚,拿着啤酒罐的手忍不住顫抖。
算了,只要找到久美就好。以後的事情,就祈禱神保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