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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情竇初開

    初戀,是,一朵叫情竇的花綻放的剎那,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他恰恰在那裏。

    情竇,是,人世間最潔白純淨的花,一生一世只開一次,開時芬芳,謝時苦澀,從不結果。

    情竇初開

    新學期開學後,我們進入了五年級,班裏調整了座位,我和天才少年陳勁坐了同桌。

    隨着身體的發育成熟,我們對異性的感覺也在悄悄改變,班裏的男生和女生之間突然多了幾分神秘感。

    上大學後,和同宿舍姐妹交流,才知道雖然我們身在祖國的大江南北,可我們小學時候的情竇初開驚人的相似。就是基本上一個班級,全班的男生都會喜歡那麼兩三個長得好看、能歌善舞,被老師喜歡的女生,而班裏的女生則毫無意外地全都喜歡兩三個學習優異,被老師捧在掌心的男生。小學時代的喜歡和暗戀具有驚人的一致性。

    在我們班裏,男生可選擇的喜歡對象還有兩三個,而女生幾乎全體喜歡陳勁。沒辦法,此人風頭太勁。好家世,父親是教育局的高官,母親是我們市電視台的副台長;人聰明,老師在上面講上句,他在下面講下句;多才藝,會拉小提琴,每年文藝匯演的時候,他的小提琴肯定能為我們班贏一座獎盃;偏偏性格還很跩,趙老師幾乎恨不得把他當兒子疼,可他對趙老師很冷淡,這在崇拜老師的小學生中實在太罕見了。

    那時,我雖然看了一堆雜書,甚至《紅樓夢》都翻完了,可是非常詭異地,我仍然對男女之情沒開竅,每次看到女生藉故來問問題,佔着我的座位不肯走時,我一點都沒看出其中蹊蹺,只覺得我們班的女生都挺認真用功的。

    陳勁很聰明、也很早熟,對那些女生的小心思、小伎倆一清二楚,他享受着全班女生的愛慕,心裏卻對她們不耐煩。有一次,他又被一個女生纏了半天,他一直風度翩翩地解答她的問題,直到上課鈴打響,女生不得不離開。

    等我回到座位,他很生氣地對我説:“你的座位不要亂給別人坐,要不然我花心思把你安排到我旁邊的工夫就全白費了,你就是看在每天間接抄我作業的份上,下次也要幫我擋開她們。”

    我花費了小半節課思考這句話,終於恍然大悟。我説呢!我當時就奇怪,這麼塊黃金地段怎麼能被我佔據呢?原來如此!他是全班第一名,又是班長,一直都是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如果不給同學答疑解惑,肯定不符合他的光輝形象,可如果答疑解惑了,卻又不符合他的自私內心。

    我們學校的傳統都是男女同桌。我是女生,符合坐他同桌的條件;我的學習成績最差,壓根不學習的人,肯定不會問他問題。一個既不會打擾他,又不會損害他形象的最佳同桌就此誕生。

    認清了這個老師、家長、同學眼中的優異生的本來面目,我沒覺得他比以前更討厭,也沒覺得他比以前更好。他就是一個叫陳勁的人,學習很好的神童,一個我的世界之外的人,當時的我,做夢都沒想到,他不僅是我的小學同學,後來還是我的清華師兄。

    那一天,和以往的無數個平常日子一模一樣,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運行。不同處就是我起得晚了,又趕上來月經。我還沒習慣這個要每月拜訪我的大姨媽,等手忙腳亂地折騰完,去上學時,已經遲到。

    出門後,一直陰沉沉的天氣變得更加陰沉,天上堆疊着一層層厚厚的黑雲,似乎就要砸下來,完全看不到太陽的蹤影,雖然是大白天,可讓人覺得像傍晚。我的心情本就不算好,看到這樣的天色,想着我的遲到會讓班級丟分,影響班級拿流動紅旗,趙老師肯定不會給我好果子吃,心情更是低落。

    因為已經不是上學、上班時間,我上學的路又不是主幹道,所以整個長街上空無一人,只有道路兩旁的柳樹隨着風狂亂地舞動着。我揹着書包,迎着風艱難地走着。

    正舉步維艱,連一點閃電雷鳴都沒有,毫無預兆地就開始下冰雹,砸得人生疼,但我已經遲到了,不敢躲避逗留,仍然冒着冰雹向前跑。

    隨着冰雹、風越變越大,我人小力弱,感覺每邁出去一步,就被風吹回來大半步,走了半天,似乎都還在原地,正在着急,突然,一個人從後面趕上了我,抓起我的手,拖着我向前跑。

    我驚了一下,看清楚是張駿,想張口説話,可一張嘴,冷風捲得冰雹立即入嘴,話沒説出來,反倒吃了一口冰。他一面跑,一面抿着嘴樂,顯然這就是他不説話的原因。

    他高過我一個多頭,力氣又大我許多,我只覺得身上的壓力一鬆,天地間的風似乎都小了。他拖着我迎着狂風,在冰雹中跑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突然就明亮了,似乎每一步都充滿了力量,冰雹砸在臉上也一點都不疼了。

    等到校門口時,他自然而然地放開了我,笑向我指指教學樓,示意我先去教室。

    按照懲罰規律,老師的注意力會更多地放在更過份的那個學生身上,他讓我先行,等於將遲到的懲罰全攬到自己身上。突然間,沒有任何原因,我就覺得心砰砰直跳,臉火燙,忙低着頭,拼命地跑向教室。很幸運,因為冰雹,值勤的學生都已經回各自的教室,我們的遲到並沒有被學校抓住,導致扣分,只是被上早自習的老師抓住了而已。

    語文老師正在批評我,張駿又在教室門口懶洋洋地喊“報告”。果然,語文老師匆匆説了我兩句,就讓我坐下,走到教室門口去訓斥行為更惡劣的張駿。

    我匆匆打開課本,低着頭好似專心地看起來。聽到他和語文老師解釋遲到的原因,我的頭埋得更低,鼻尖幾乎要貼到課本上,一顆心慌亂得好似要跳出來,卻又甜蜜得好似要陷下去,就像小時候,吃酒心巧克力吃醉了,一時覺得快樂得要飛起來,一時又覺得難過得要死掉。

    陳勁問:“你怎麼了?”

    我沉默地搖頭。

    陳勁不屑地哼一聲,“書拿反了。”

    我大窘,忙把書掉轉過來,等掉轉完,陳勁卻在一旁壓着聲音笑,我定睛一看,發現此時才真正反了,又趕緊把書掉轉回去,陳勁在一旁笑嘲,“就你這樣還撒謊,不過一句話就露了馬腳。”

    我低着頭,不吭聲。

    冰雹突然停了,就如它來時一樣毫無徵兆,似乎,只是為了成全我們在冰雹下的牽手。

    天仍然陰沉着,風卻漸漸小了,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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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快要放學的時候,我察覺出不對勁,感覺褲子有些濕,偷偷把手墊到屁股下抹了一把,手指上有淡淡的血跡,我又緊張又窘迫,不知道該怎麼辦。

    班級裏發育早的女生,一年前就來了,發育晚的女生,還不知道女生每個月都要流血,這件事情在女生中都保持着神秘性。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這代人的成長,常常伴隨着尷尬。諮詢不發達,獲取信息的渠道有限,父母又都很羞澀於和兒女直接交流性特徵的發育,老師更是談性色變,大部分女生第一次來月經的經驗都是很不愉快的。驚慌、羞窘、困惑、害怕,甚至有人以為自己得了重病,要死掉了。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她小時候看到自己出血,以為自己得了重症,暗地裏痛苦得咬着被子哭,表面上卻非常勇敢,像電視劇上的女主角一樣,在親人面前隱瞞住“病情”,不告訴爸爸媽媽,只是自己開始悄悄處理“後事”,把省吃儉用、辛苦積攢的貼畫和磁帶都送給堂妹,囑咐她以後多來看看自己的父母。等真相暴露後,堂妹拒絕歸還貼畫和磁帶,她動用了武力搶奪,堂妹被她打哭,她被媽媽打哭。

    長大後,我們交流這些的時候,笑得肚子疼,當時的迷茫與苦澀卻是沉重的。

    我的大姨媽已經來訪過一次,可我仍然沒有明白這是什麼東西,只是從媽媽刻意壓低的聲音,拽着我到衞生間説話的態度,感覺出這個東西很見不得光,一定要悄悄處理。

    現在這個見不得光的東西竟然染紅了我的褲子,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我有要好的朋友,也許可以和她説悄悄話,可是我沒有,所以我只能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漸漸地,班裏的同學都走了,只有張駿和兩三個男生還在教室後面鬧騰,也不知道他們在鬧騰什麼。

    終於,他們也提着書包要走了,張駿走到我的桌子旁,“你不回家嗎?”

    “過一會就走。”我緊張地盯着他,生怕他發現我屁股下的秘密。如果説今天之前,他和別人都一樣,那麼從今天開始,我很害怕在他面前出醜。

    他看着窗外的雨説:“我等你一塊兒走,我下午剛去學校的小賣部買了把傘。”

    我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不用,你先走。”

    “沒事,反正我也沒事。”他説着,竟然坐了下來。

    我盯着他,他看着我。

    我實在想不出來我能做什麼事,拿出作業本來做作業?別説張駿不信,就是我自己都不信。兩個人大眼對小眼,我不停地用手拽衣服,恨不得連整個凳子都包住。

    很久後,他用十分肯定地語氣説:“你沒什麼事要做,那就走了。”

    他一面説,一面拉我的胳膊,我驚慌下,用力甩開他的手,繃着聲音説:“我不想和你一塊兒走。”

    他一下子被傷到了,立即拎着書包出了教室,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想到他以後肯定都不會再和我説話了,再加上這個可惡的大姨媽,忽然就覺得無比傷心,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

    正嗚嗚地哭着,一個人影出現在我面前。我抬頭,看見是張駿。

    他抓着腦袋,語氣是小心翼翼的温柔,“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你不想回家?”

    我用力搖頭,從沒有一刻,我像現在這樣渴盼能在家裏。

    “有人威脅你,在校門口等着打你?”

    真是很張駿的問題!我傻了一下,繼續搖頭。

    “你別害怕啊,如果真有人威脅你,我來保護你,我打架很厲害的。”他説着話,掀開書包,給我看了一下里面藏着的一截鐵鏈子。

    我很犯愁,卻還是忍不住地想笑,他居然走到哪裏都帶着武器。

    他看我笑了,也笑起來,幫我拿起書包,“那我們走吧,不管誰想打你,我都一定保證你的安全。”

    我立即拼命搖頭。他皺着眉頭凝視着我,完全不明白我到底怎麼了。

    我想了一下,説:“我怕冷,你能不能把你的運動服借給我穿一下?”

    “嗨,你早説啊!”他立即把外套脱下來遞給我。

    我穿上,慢慢地站起來,手偷偷去拽了拽,剛好把屁股遮住。

    他沉默地走在我旁邊,舉着一把大黑傘,幫我遮着雨。兩人共在一個傘下,中間卻至少隔着兩三個拳頭的距離,為了不淋着我,他只能儘量把傘往我這邊傾斜。

    到了我家樓下,我背朝着牆,把衣服脱給他,像蚊子哼哼一樣,哼了聲:“謝謝。”

    他的頭髮有些長了,又被淋濕,軟軟地搭在額頭上,髮梢上的雨珠有亮晶晶的光芒。他接過衣服,輕聲説“不客氣”,好似不好意思承受我的“謝謝”,一轉身,傘都沒打,就直接跑進了雨中。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我才快速衝回家。晚上,肚子有些疼,媽媽給我熬了紅糖姜水,我喝過後,躺在牀上,只是發呆,眼前都是張駿。想着他説“我會保護你”的傻樣,我就忍不住地笑,心裏都透着甜滋滋的味道,只覺得比所有吃過的糖都甜。

    第二天早晨去上學時,在校門口碰到張駿,他大聲地給我打招呼,我卻是心撲通幾跳,迅速低下了頭,似乎頭抬高點,人家就會看出我的小秘密。

    別的女生喜歡一個男生,也許會想着法子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多和他在一起,我卻是相反的。因為喜歡張駿,我一見他就緊張,連話都不敢多説,可在暗中,又時時刻刻留意着他的一舉一動。

    我常常眺望他在足球場上奔跑,偷看他和同學們打鬧。我一面渴望着他的注意,一面卻又害怕着他的注意,他不看我時,我的目光總追隨着他,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如果他看我時,我卻總是趕在他發現前,匆匆躲避開他的視線。

    那時候的喜歡特單純,不要求任何回報,只要看着他就會很開心,如果他偶爾和我多説句話,那簡直會偷着笑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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