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的日子是無所事事的寂寞。
當我習慣性地泡茶,想背誦英文時,才發現不用了。一個幾乎做了三年的習慣,突然不用做了時,沒有輕鬆,反倒有些失落。
我去報名參加了暑假繪畫班,這一次,我是為自己而學。這個世界因為色彩而美麗,我希望自己有一雙更善於捕捉色彩的眼睛。
在高考放榜前幾天,我接到了北大負責招生老師的電話,恭喜我考出了好成績,邀請我填報北大。我暈暈乎乎地和他聊完,等掛了電話,才反應過來,忘記問他我究竟考得如何了。
我爸爸媽媽開始興奮,畢竟北大招生的老師親自打電話,已經證明了我的成績。
我給班主任打電話,班主任半是高興半是惋惜的説:“你是一中第一,全省第五,和省狀元差了不到十分。”
我爸爸媽媽一邊激動,一邊還對對方強調做人要低調,在正式放榜前別對外嚷嚷。
第二天,清華的招生老師也打來了電話,邀請我進清華,當他聽聞北大的老師已經聯繫過我,立即非常熱情地向我介紹清華的保研政策,強調北大不具有這些優勢。
這邊清華的電話剛放沒多久,那邊北大的電話又來了。
爸爸媽媽樂得眉飛色舞,真把到底上清華,還是上北大當做了一個命題,很嚴肅認真地思考,特意打長途給我在某重點大學擔任副校長的二姨夫,研究我該進清華還是北大。
我覺得他們的心態,有點像嫁女兒,清華北大兩個金龜婿讓他們左右為難,不過他們的為難是帶着矯情和幸福的故作為難。
高考放榜日,關荷的媽媽打電話約我媽媽一塊去看榜,我媽媽明明已經知道我的成績也非要去,我不想阻擋,因為這一刻是她們養育我多年應該享受的一刻,但是告訴他們,見到關荷的媽媽,請言語謹慎。
因為我們的母親儼然已經是閨中密友,我和關荷也就順理成章地一塊去看榜。
我們到時,校門口已經全是人,我媽媽拖着關荷的媽媽樂呵呵地往人羣裏擠。
我和關荷坐在一旁的花壇台子上,看着校門口擁擠的人羣發呆,只偶爾交談一兩句。
榜單還沒出來,我是全省第五的消息已經傳開,很多同學來找我求證消息,恭喜我。
關荷一直微笑着和大家説話,不過,我知道她的神經已經繃到極致。
我嘆息,最恐懼的時間就是結果揭曉前的等待。
終於,學校的大門打開,老師出來貼榜單。
校門前剎那就亂了,所有的家長都往前擠,反倒我們這些考生心情複雜地站在外面,既想知道成績,又恐懼知道成績。但是,不管想還是不想,所有的同學都陸陸續續知道了成績。
有同學痛哭失聲,家長陪着一起哭,也有同學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攏嘴。
我坐在花壇深處,既置身事外,又感同身受。高中三年,不僅僅是學生一個人的艱辛,還有家長無數的心血。
關荷突然從人羣中衝出來,笑顏如花,我放下心來,她的成績肯定不錯。
“多少名?”
關荷喜悦地説:“年級十一名。”
我的心剛放下,就看見林依然臉色灰暗地和媽媽擠出人羣,我的心又懸了上去。
我走過去,想問卻不敢問。
“年級一百三十六名。”林依然眼睛裏已經淚花滾滾,卻仍盡力微笑着。
自從高一開始,不管大考小考,林依然從未失手,我之前擔憂過楊軍,也擔憂過關荷,卻從未擔憂過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這個高二沒有出過前十名,高三沒有出過前五名的聰慧女孩竟然只考了一百三十多名。三年來,一千多個日子,我坐在她身後,見證着她的勤奮努力,怔怔三年的辛苦,卻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中國的高考真的很殘酷,不僅僅是指它競爭的激烈,而是它只看最終一刻結果的殘酷,不像國外,申請大學需要看綜合表現,而中國,不管以前的成績有多輝煌,這一刻沒有成功,就一切都被否認。
我很難過,林依然反過來安慰我:“沒有關係,仍然在重點本科線以上,仍然能報一所重點大學。”
林依然的媽媽非常難受,一句話都不想説,林依然和我匆匆説了幾句話,就待著媽媽離去了。
我坐在花壇的角落裏,凝望着遠處的藍天。
這個世界總是很多不能用邏輯去解釋的東西,也絲毫沒有公平性。
楊軍興高采烈,在人羣中跳來跳去,四處大聲問:“見到羅琦琦了嗎?羅琦琦在哪裏?有誰見到羅琦琦了?”
關荷叫住他,和他説了幾句話後,他的臉色黯淡下來,找到我,鬱悶的説:“林依然怎麼會考砸呢?她的心理素質比你和我都好,定力也強,我們倆那麼鬧騰,她都能充耳不聞。”
沒有人能知道答案,所以高考才是一個殘酷的遊戲。
“你怎麼樣?想好報考哪個學校了嗎?”
“年級第七,我決定上覆旦大學了,你呢?決定了嗎?清華還是北大?”
“清華。”
“那我將來去北京玩,就投奔你了。”
我笑:“別來騷擾我,找別人去。”
楊軍翻白眼:“你這人!”他默默坐了會,突然嘆氣,“希望童雲珠能報上海的大學。”
“童雲珠考得如何?”
“超水平發揮,竟然上了重點本科線。張駿考得也不錯,好像是年級二十多,還是三十多,太擠了,我沒來得及仔細看就被人擠出來了,不過,你也不用關心了,清華有的是青年才俊,你就忘記過去,勇敢向前吧!”
他是隻會説我,對自己就完全沒轍,我問:“沈遠哲呢?”
“那不就是他嘛,要我去幫你問問嗎?”
“恩。”
楊軍像猴子一樣,一下子就躥沒影子了,過了一會,竟然帶着沈遠哲和他的妹妹一塊過來。
沈遠思和我打招呼:“怎麼躲在這裏?外面好多家長都在議論你,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呢。”
我吐吐舌頭:“相見不如想象。”
兄妹兩人的表情都很正常,沈遠哲的發揮應該很正常,楊軍很快就多嘴地證實了我的猜測。
沈遠思已經畢業,分配到本市的設計院工作,很不錯的單位,我還沒有大廳,她就主動告訴我,林嵐去了電視台,福利待遇都不錯。
一起聊了一會後,沈遠哲和妹妹離去,楊軍也蹦蹦跳跳地走了,他們的事情還有很多,確定學校,確定專業,填報志願,不像我,已經啥事沒有。
過了中午後,校門口的人漸漸少了,我媽媽和關荷媽媽也不見了,估計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我一個人縮坐在花壇深處,抱着膝發呆。
關荷不知道去哪裏轉悠了一圈,到下午六點多的時候,竟然又跑了回來,笑嘻嘻地做到我旁邊。
“你怎麼還躲在這裏?不會是為沒有拿下省狀元在遺憾吧?”
我苦笑:“我在回憶一些以前的事情,等一個朋友。”
“張駿?”
我沒吭聲,關荷立即閉嘴。
已經日薄西山,校門口變得冷清,只有陸陸續續來看一眼熱鬧的人。
關荷問我:“你不餓嗎?要不要回家?”
“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在這裏坐一會。”
關荷搖搖頭:“我還在激動中,回家也待不住,還是陪着你吧。”
我沒有啃聲,視線凝視着校門口。
夕陽的餘暉映照着莊嚴美麗的校門,兩邊的樹木翠綠中泛着金紅,兩輛散散的人站在校門口看榜,不停地有人來,不停滴有人去,卻一直沒有我在等的人。
我在這裏坐了一天,連中飯都沒吃,小波卻一直沒有出現。
高一時,我就曾無數次幻想過這一刻,幻想着我高考考得特好,把小波狠狠地震一震,我想看到他驚訝意外的表情,我想得意洋洋地走到他面前,我想兩個人開懷大笑,從此又可以朝夕相伴,無數次沮喪時往事,這曾是我前進的動力
那是的我以為好好學習,大家就能永遠在一起,可現在才明白,當我選擇好好學習時,我已經走上了一條和他永無交集的路,而他在三年前就已知道。
三年前,我曾期待着看他的高考成績,三年後,難道他就不想看我的成績嗎?
我一直很確定地相信他回來,他一定會來看我的成績,這是我們的額成功!
可是一天的等待令我不確信了,三年的時間,我變了,他也變了,他有自己的精彩,而我只不過是他過去的回憶。
夕陽的餘暉漸漸收攏,天色慢慢昏暗,學校門口的燈亮了,校門口已再沒有人。
關荷小聲問:“回家嗎?天已經全黑了,他肯定早就知道成績,大概不會來看榜了。”
我微笑着説:“再過一會。”
我走到紅榜前,仰頭去看。
大紅榜,密密麻麻的人名。在最上面,用閃亮的金粉寫着:羅琦琦。
我滿意地笑了,很好,無比耀眼,一眼就能看到,這是我三年的努力所得,這就是我想要小波看到的,他是我惟一想分享這份榮耀的人,可是,他去了哪裏?那個最應該看到這份榮耀的人去了哪裏?
我默默地凝視着自己的名字,幾分鐘後,視線往下滑,停在了另一個名字上。
張駿。
我在紅榜前站了很久,知道天黑透,才對關荷説:“我們走吧。”
兩人邊走邊説話,談論着這個同學,那個同學的成績,我嘴裏如常地説着話,腦海裏,卻翻來覆去都是:小波沒有來看榜,他忘記了,他全忘記了。
在我自己察覺到之前,眼睛已經滾滾落下,因為關荷在旁邊,我很想控制,卻一點都控制不住,簡直哭的大雨滂沱,而關荷以為我是因為張駿,十分尷尬,裝作沒有察覺,一眼都不看我。
我用力地去抹,眼淚卻更洶湧地流出,我索性不再抑制,任由眼淚瘋狂地掉着,只是暫時失散了,沒關係,我會在歲月迷宮的出口等你,而我也堅信他會在哪裏,他是我的小波啊,他怎麼可能不等我呢?
三年後,我終於艱辛地走到了迷宮的出口,才發現我們的出口竟然不是同一個,而回首來路,我們都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
其實,我知道,我們早已經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越往前走,距離只會越來越遠,不管他看不看幫,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可是我不甘心,他怎麼可以忘記?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自私地不想他忘記我!
但是,他忘記了!
到這一刻,我猜真正明白,我永遠失去了他!那個我以為不管世界多黑暗,都會陪着我去看清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