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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跳一百八十下

    相信傳説嗎?一杯紅茶就可以實現你的任何願望。

    ————聶雲

    屠龍戰士嶽喜

    公曆新年。

    盛大的元旦篝火晚會在立中的操場舉行,自發組成的學生樂隊在舞台上吹拉彈唱着各式歌曲。趙天也抱着把破吉他在台上有板有眼地大彈特彈,乍一看,還挺象一個浪人;再一看,就只象只彈吉他的猴子。這是唐丁的原話。

    從《安卡波卡》到《對面的女生看過來》,從《我心永恆》到《笨小孩》,篝火旁的學生三五成羣地聊天高歌,每隔五支曲子就站起來跳舞。嶽喜早就在長木棒上穿鐵絲,鐵絲上穿好了加好作料的牛肉。用篝火烤牛肉實在是人生一大樂趣。嶽喜烤的牛肉引得大家的唾液分泌,人越聚越多。

    嶽喜笑着聲明:“人人有份,不過每串我都要吃一小塊。”隔着篝火,一羣男生正在高唱“對面的嶽喜看過來,看過來……”嶽喜皺眉叫道:“會給你們吃牛肉的,閉嘴。”男生們大笑,接着高唱:“對面的羅吉看過來,看過來……”

    烤牛肉滋滋冒油,牛肉的香味在空中散開,奏樂的學生嚥着口水奏樂。是誰在哪兒烤肉?音樂一拐彎變成《笑傲江湖》。

    嶽喜把牛肉遞給吳越:“幫忙把剩下的烤完。”她擦擦手,被篝火映紅的臉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去哪兒?”吳越回頭問道。

    “溜達溜達。”嶽喜展眉笑道。其實,她是想看聶雲到哪兒去了。週末在教堂偶遇後,聶雲每次看她總是一副不自在的樣子,就像老鼠見到貓,見鬼了。

    遠離篝火的花園裏,臘梅正悄然盛放。嶽喜穿過黑暗的小徑走向體育館。體育館燈火通明。嶽喜輕輕推開了籃球館的門。

    聶雲果然在這裏練球。

    聶雲全神貫注於籃框,眼光鋭利。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球場像戰場,和隊員的完美配合固然重要,但是提升自己的層次更為重要。往往決定兩支水平相當的球隊勝負的,是球隊的王牌,王牌對王牌,他起跳。

    跳得好高!嶽喜暗歎。聶雲的彈跳能力是立中籃球社最好的。

    嶽喜拍手讚歎:“好球!”

    聶雲慢慢轉過頭,慢慢展開一個微笑:“是你。”

    嶽喜盯着聶雲,笑意從眼睛裏漾開,佈滿臉和頭髮:“新年快樂!”她欣欣然轉過身走掉了。恩,心情不錯。乾點什麼呢?

    聶雲望着嶽喜的背影,一絲笑意掛在嘴角:“新年快樂!”他對空氣説。聶雲收拾好東西走出體育館。他找到一個電話亭,心中有一串數字閃過。

    校園這一角寂靜無比,草木的氣味在空氣中浮動。遠處的電腦中心的燈亮着。飛機從學校上空掠過。記得有一次嶽喜興高采烈地指着天空高叫“流星”,結果那流星老不下來,那是飛機。

    他低頭按電話號碼,電話接通了。

    聶雲的手顫抖了一下。

    接電話的是個男人,他問:“喂,你找誰?”聶雲沉聲説:“爸爸,新年快樂!”在對方激動的呼吸聲中,他掛斷了電話。望望佈滿星星的天空,聶雲又按了一組數字:“媽,是你嗎?我很好……我給爸打了電話……新年快樂!”

    嶽喜吹着口哨晃至操場,迎面碰上了唐丁。唐丁笑眯眯地問:“嶽喜,去哪兒?”

    “不知道。”嶽喜答道。

    “去玩電腦怎麼樣?反正你和我都沒穿校服。”唐丁提議。

    “去哪兒玩?”嶽喜搭着唐丁的肩問。

    “育中那條街上的電腦廳。”唐丁覺得手癢。她算是好學生了,一學期光顧電腦廳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的觀點是:電腦可以玩,但不能玩上癮。幹任何事情都是過猶不及。

    育中的街上正擺開着夜市,熱鬧非凡,沿街的鐳射廳,卡拉OK廳裏塞滿了育中學生。據説,這條街上有不少人就是靠育中學生富起來的。古人云: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現在是電腦廳生意最好的時候。

    唐丁和嶽喜駕輕就熟地找好位置就玩了起來。放縱一天吧,明天再恢復緊張到要上吊的學習狀態。

    正打得不亦樂乎的當口,一隻手伸過來關掉了嶽喜的電腦。嶽喜緩緩轉過頭對上了一張怒髮衝冠的臉。對方是穿着育才中學校服的男生,那男生是王道明。

    “你怎麼把頭髮剪掉了?”王道明怒道。

    魏佑生吹着笛子,羅吉在笛聲中起舞。大家在篝火旁屏住呼吸欣賞。魏佑生盤腿而坐,還挺有幾分書生意氣。他吹得一手好笛子,這還是跟着他爸爸學的。爸爸常説可一日無肉不可一日無笛。爸爸是返城知青,身體極差,魏佑生十一歲那年,他就手握長笛兩袖清風地走了。為了讓在天上的爸爸快樂,他天天吹笛,因為媽媽説,笛聲可以直達天上。

    一曲跳罷,魏佑生站起身來走了出去。他要回家吹笛給媽媽聽,吹笛給……爸爸聽。

    “魏佑生太酷了,就這麼一聲不響地走了。”吳越笑道。

    羅吉告戒吳越:“每個人有自己的事情。”不經意間,羅吉想起了日本的青木浩二,真想和他再次共舞。

    嶽喜回過頭,伸手重新打開電腦開關。

    “你怎麼把頭髮剪了?”王道明俯視着嶽喜。

    嶽喜沉默,繼續玩她的遊戲,這人八成是把自己當成嶽雙了。嶽雙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個傢伙。

    王道明伸手再度關上了電腦。

    “我説,”嶽喜一字一頓地説道,“別煩我。”

    “一個女孩居然晚上跑來玩電腦,真不像話!”王道明教訓嶽喜。唐丁一看嶽喜這邊的情況,心中可以説是歡喜無限。一個是自詡天才的急噪笨哥哥,一個是我行我素的嶽喜,而且,笨哥哥一定把嶽喜當作嶽雙了。好戲連台!她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傻瓜照相機。她是不會錯過任何精彩鏡頭的。

    唐丁暗笑。她這個哥哥平時是酷到不能再酷的。可是,他本性難改,脾氣壞到極點。以前只是對自己發火,現在也學會對外面的人發火了。好現象,這才像花季少年嘛。

    “喂,你這是什麼……”王道明的左手拍上了嶽喜的肩。嶽喜猛地凝住身形抓住王道明的手順勢往下一拉一壓,來了個漂亮的過肩摔。

    唐丁成功地拍下這精彩的一瞬。電腦廳裏的叫好聲和掌聲震天。

    王道明狼狽地爬起來,差點想一頭撞死。他居然被一個女生過肩摔。當然,他也明白這個女生不是嶽雙了。

    王道明冷冷地抬頭選了一個笑得最響的育中男生奉送了一拳。

    嶽喜搖頭,笑吟吟地送了王道明四個字:“丟人現眼。”她輕撫短髮。頭也不回地跨出電腦廳的大門。剛才自己的那記過肩摔真帥,這招是從在警局刑事組工作的林叔叔那裏學來的。

    好不容易等到王道明打架打完的唐丁打着哈欠問:“你丟不丟臉?以職業打手的敬業精神和身手來洗刷高中生?”

    王道明心情不好地蹲在地上:“我裝優等生也裝夠了。”他看妹妹,“好久不見。”

    “老妹,剛才的那個女孩是誰?”王道明問。

    “什麼女孩?”唐丁問。

    “那個,”王道明咬牙切齒地繼續道:“把我過肩摔的女孩。”

    “一百塊。”唐丁開價。

    王道明怒視着笑嘻嘻的妹妹。他順從地掏出一百塊錢,交到唐丁手裏。

    “她叫嶽喜,嶽雙的雙胞胎妹妹。”唐丁做天真可愛狀,“嶽喜和嶽雙是同卵孿生姐妹耶。”哈哈,哥哥的自尊心被嶽喜打擊得所剩無幾。

    “那麼她……”王道明想再問。

    “一百塊。”帶着可愛的笑臉,唐丁又伸出手。

    嶽喜逛回立志中學,篝火晚會的最後一項活動正要開始。

    這項活動叫做借物跑。

    “喂,嶽喜!過來參加比賽。”趙天在起跑線上大喊。看樣子高一年級的學生都參加比賽了。

    聶雲看嶽喜示意她參加,嶽喜點頭。這麼一大羣人開跑,不踩死幾個就算萬幸了。大家都像百萬雄師過長江一般有股慷慨悲涼的氣勢。

    嶽喜充滿鬥志地站在起跑線上。

    借物跑是這樣的,先距兩百米至借物筐,選取一張紙條再找到紙條上寫着的物品然後衝想五百米外的終點。

    聶雲衝至借物筐,他打開紙條。他站定在借物筐旁。嶽喜緊接着衝過來,她抓起一張紙條:黑色牛仔褲。她想起聶雲身上穿的和牛仔褲。“快衝!”聶雲突然抓住她的左手奔向終點。

    嶽喜不明所以地跑向終點,風從他們的頭髮間穿過。奔跑,奔跑。嶽喜邁開長腿飛奔,越衝越快。她才不會輸給聶雲。

    這兩個人手牽着手衝向終點。快撞線了,加速!嶽喜覺得左手温暖無比,似乎可以就這樣奔向任何地方。

    他們是第一對沖過終點的。

    聶雲沉默地攤開手中的紙條。在火光的映照下,嶽喜看到紙條上的一行字:一頭亮麗的短髮。

    嶽喜嘴角動了動,她把自己手中的紙條交給聶雲,轉身向裁判要獎品。

    看着嶽喜的背影,聶雲不安地展開紙條。接着,他笑了。

    拿着獎品,也就是兩個鑰匙扣,嶽喜走向聶雲。她再他面前站起:“我們是最好的!”

    “是,我們是最好的!”聶雲覺得嶽喜動人無比。

    鑰匙扣泛着銀色光芒,它們也是最好的

    快餐店紅茶傳説

    穿着橘紅色的工作裝,聶雲搖身一變成了這家快餐店的打工仔。寒假他不想回家,留在這個城市打工掙足學費,生活費是聶雲的首要目標。

    洛琪敲桌子。她是女大學生,打工是為了不讓自己太閒。她敲着木紋桌面調侃聶雲:“自從你來打工以後,快餐店的女生都增加了兩成。”

    聶雲不苟言笑地擦杯子。洛琪就是喜歡看他窘迫的樣子,他就偏偏不讓她看。其實,到快餐店打工的幾個學生都有點兒特立獨行。洛琪的穿着打扮是新潮到極點的,每天早晨快餐店的一項娛樂就是看洛琪表演一天一次的服裝秀。

    而另一個負責烤雞腿的小奇是那種笑不離口,似乎不知憂慮為何物的高二生。九十年代末的中學生不象八十年代的中學生動不動就想去流浪,流浪成了一種笑話。九十年代末的中學生會先嚐試打工嘗試旅行。對他們而言,用自己的雙手做事遠勝過空想。

    聶雲仔細地擦着玻璃杯。這時,門鈴響了。聶雲看着擦得閃閃發亮的杯子們會心一笑。他抬頭看顧客。這是個已過中年的男子,質料上乘的呢衣顯得有些舊。他努力地微笑,讓自己有悠閒的樣子。可是,他僵硬的微笑瞞不過聶雲的觀察。

    “請問,您要來點什麼?”聶雲禮貌地問。最近,他逐漸學會對人微笑。

    “我……泡杯紅茶吧。”那個中年男子慌亂地説道。他緊緊地抱着黑色的舊提包,窗玻璃反射的強光似乎讓他受不了。

    一輛救護車呼嘯着從街上衝過。那個男子明顯地陷入一種恐慌的情緒中,他撞倒了桌上的花瓶。聶雲知道這種恐慌——失手刺傷父親的那幾夜,這種鳴響曾讓他徹夜難眠。

    紅茶端上來了。聶雲照料其他的顧客,眼角的餘光卻始終瞥着這個奇怪的顧客。這時,他看到一件有趣的事正在上演:那個中年男子準備付帳離開,伸進口袋裏的手開始蠕動,可是那手蠕動了半天拿出來後也只有一隻手,他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聶雲曾在嶽喜臉上看到過這副表情。最後,嶽喜把一羣人扔在火鍋店一個人跑了。

    “先生,這杯紅茶我請客。”聶雲對那個中年男子道。他拿着快餐店贈送客人的一枝馬蹄蓮送給那個中年人,“祝您一路平安。”那人驚訝地看着聶雲,嘴唇哆嗦着似乎要説什麼。接着,他下定決心似的拉開黑色皮包的拉鍊抽出一張……百元大鈔。聶雲眼快地瞥到。那是一提包錢。

    “不用。這是我請您的。”聶雲笑着,他的手堅決地將鈔票推還給那個中年男子。他説,“把這花送給您的女兒吧。”那個中年男子的眼中有奇異的苦澀,大步走出了快餐店。

    聶雲兼職家教,也就是教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學生數學——從小到大數學考試的高分讓他順利地找到這份工作。時間是每晚八點到九點。這年頭普通家庭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可是,頭可斷血可流孩子不能將就。中國的父母們為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惜一切代價的。

    聶雲打量四周,他將在這個陽台改成的書房裏授課。文具整齊地放着,一個小女生怯生生地看他。這個小學六年級的女孩叫丁茜茜,一看就是那種乖巧到麻木的小孩。茜茜的母親是個面部僵硬説話語氣強而有力的女性,用腳趾想也知道丁父是個妻管嚴。丁母給聶雲泡了杯茶就進卧室休息去了。

    和顏悦色地對丁茜茜笑笑,聶雲攤開書道:“茜茜,今天聶老師給你講追態式應用題。”

    茜茜怯生生地看了聶雲一眼馬上低下頭。老師帥就是有麻煩,講了一小時,聶雲抬頭問茜茜:“數學其實很簡單,對不對?”

    茜茜猛點頭,她突然道:“聶老師,你好象流川楓。”聶雲正在喝茶,聞言一怔,緊接着就把茶水噴在了地上。如今的小女生還真恐怖,他道:“聶老師剛好也會點籃球。”

    茜茜眼睛發亮:“聶老師是立志中學的,一定知道立中籃球社是全市最棒的籃球社,連大學裏的籃球社也比不上。”

    聶雲打消了告訴茜茜自己就是立中籃球社的人的念頭。他笑道:“茜茜,聶老師要走了。”

    茜茜眼中的亮光消失,她嘴唇緊抿,然後禮貌地道:“聶老師再見!”語氣中居然有掩飾不住的寂寞。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會寂寞嗎?聶雲温和地看着茜茜:“茜茜,聶老師就是立中籃球社的。”

    茜茜小臉發光:“真的?”

    聶雲點頭,做了一個籃球的姿勢:“而且是很強的那種。”

    茜茜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娃娃臉上那雙眼睛彎呀彎的。她正要説什麼就被媽媽尖利的叫罵聲打斷:“你還好意思回來??br>

    茜茜的臉迅速黯淡下來。聶雲想想,決定再坐一坐,免得出去碰到這等尷尬場面。

    “我出去走了走。”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這聲音顯得疲憊到極點,平淡的語氣沒有一點反抗意味。

    “家裏快斷糧了,你還有閒情逸致出去走走?”丁母尖聲問,“女兒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前幾年叫你撈錢撈錢你就是不肯,現在人家家裏倒是存了幾十萬不用愁了。你呢?你呢?”

    “我……”那個男人的聲音無力。

    “你要當清官?好,拿錢來!”丁母似乎在推丈夫,有椅子被撞倒的聲音。

    聶雲決定先回去,這樣吵下去還不知他們會扯到哪兒去。

    他人隱私少知為妙。他走出書房,禮貌地向丁母告辭:“我先走了。”不經意地瞥了丁父一眼,聶雲楞了楞。丁父就是那個喝紅茶的男人。他靜靜離開。

    第二天清晨,是上班族們的上班時間。喝紅茶的男人又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老規矩,聶雲奉上一杯紅茶。他在心中簡稱那丁父為紅茶男。

    紅茶男問:“我可以請你喝杯紅茶嗎?”

    聶雲向洛琪比了個手勢表示洛琪代一下他的班。他坐下,臉上是善意的微笑:“那是沒問題的。”

    紅茶男臉上是少有的笑容。他感激地看向聶雲:“昨天……謝謝你。”

    聶雲俊美的面容上是淡然的表情,乾淨整潔的手指被太陽照得呈半透明狀。

    “我知識突然想和你成為朋友。”聶雲放下紅茶誠懇地説道。

    “朋友?前幾年我朋友很多,這幾年朋友的影子都看不到。沒想到你會想和我做朋友。”紅茶男有些激動。他眼睛有了些許光彩,背似乎也直了些。兩個人就這樣安閒地喝紅茶,不再説話。

    是夜。聶雲給茜茜帶了仿快餐店招牌甜品“天使果凍”,紅色的果凍上是切割成翅膀狀的奇異果。

    茜茜開心地問:“這真的是送給我的嗎?”她懷疑地看着這美好的果凍。

    “嚐嚐看,味道不錯的。”聶雲把勺子遞給茜茜。

    “真正好味道。”茜茜心滿意足地嘆氣,俏皮地引用了一句廣告詞。她萬分不捨地看着果凍:“剩下的,我要留給爸爸和媽媽,也許那樣他們就不會吵架了。”

    聶雲輕拍茜茜的頭:“開始學習,好嗎?茜茜數學學好了,也許茜茜的爸爸和媽媽就不會吵架了。”知識也許,自己玩籃球玩得不錯,可是爸爸和媽媽病沒有快樂地在一起。

    並不是為所愛的人做些事,他就會快樂的。

    第三天,黃昏時分。洛琪脱下工作服,穿着連身裙搖曳多姿地走了。聶雲暗想,女孩的勇氣真恐怖,大冷的天也敢穿裙子招搖過市。這時,快餐店的門被推開,紅茶男走了進來。

    紅茶男問聶雲:“到公園走走好嗎?”

    聶雲的換班時間已到。他偏頭凝視紅茶男:“當然,可以。”不知為什麼,他喜歡聽紅茶男説話,他也想問紅茶男一些自己想了太久的問題。

    公園裏的冬季是美的,深綠的草地上,寒氣上升,又被風吹散;湖水泛着細細密密的漣漪,鴿子們吃着麪包屑,快活自在地撲哧歡叫;白石地上映着淡淡的樹影,鳥兒們飛過天空的影子打在地上。

    聶雲穿着灰皮甲克坐在長椅上看紅茶男喂鴿子。紅茶男神情安詳,眼中有孩子般的快樂。他喂完鴿子坐回椅子上:“不介意聽老頭子講講故事吧?”

    聶雲一笑,他作洗耳恭聽狀。

    “有個男人曾在一個小廠當廠長,那幾年,廠裏效益好,他把心思全撲在廠裏。他的妻子很快樂,以為自己找了個好丈夫。那時,他們的女兒九歲。後來,廠裏效益不再好了,妻子勸他弄點錢存着以免日後衣食沒有着落。他拒絕了。他認為人最重要的是活得清清白白。”紅茶男點燃根煙,煙霧瀰漫開去。

    “後來,那個廠垮了。再後來,他成了妻子口中沒用的男人。他就在想:錢真的那麼重要嗎?答案是:真的。有一天,他被他打工的那家公司開除了。帶着結算清楚的當月工資,他走上街,逛。除了逛還是逛。他想給老婆買件象樣的衣服,他想給女兒買雙棉鞋。”紅茶男痛苦地低下頭,“那一刻,他認定自己是個沒用的男人。後來,他在巷子裏碰到賣假鈔的一個男人。他做了一件他做夢也不會幹的事。他打昏了賣假鈔的人搶走了滿皮包的假鈔。因為那是……”紅茶男臉上是悽慘的笑,“錢。”

    “他把工資和假鈔放在一起。他不敢回家,他推開一家快餐店走了進去。”紅茶男長吁了一口氣。

    “那麼,那包假鈔呢?”聶雲淡淡地問。他注視着碧綠的湖水。

    “他藏起來了,不敢給妻子也不敢用。”紅茶男在笑,“他真的很沒用。”

    “我想問你好多事。”聶雲安撫地拍紅茶男的肩。

    “為你所愛的人幹他希望你乾的事,可是他並不快樂。該怎麼辦?”聶雲問。

    “他有他不快樂的原因。問題是他希望你乾的事業是你喜歡乾的事嗎?”紅茶男問。

    “是的。”聶雲回答。

    紅茶男看他一眼,仰天吐出一口煙霧:“那就幹吧。”搶錢是不是自己想幹的事呢?

    “我喜歡籃球,因為爸爸希望我成為最優秀的籃球運動員。才開始是因為爸爸喜歡籃球所以我喜歡籃球,可是我漸漸發現我比爸爸更喜歡籃球。有一天,我回家,我看見爸爸毆打媽媽。他下崗靠媽媽掙錢過活,所以他快瘋了。”聶雲從紅茶男口袋裏翻出一包煙拿了一根抽了起來,“我看到桌上的刀,我用那把刀刺進他的小腹。”曾經是噩夢一樣的經歷被他自己從口中説出還是有撕裂血肉的痛楚。紅茶男聆聽着,不發一言,只是在聽聶雲説到用刀刺向他父親時嘴角抽動。

    “我最愛的爸爸倒在我腳旁。從我五歲開始,他就教我打球。而我在用刀刺他的時候我居然在想……”聶雲皺着眉近乎絕望地吐出三個字,“殺了他!”

    “在醫院急診室外的長椅旁,我的媽媽恐慌得象個小孩。我才知道媽媽多麼愛爸爸。沒有人怪我。爸媽對醫生説那是意外。我卻不能原諒自己,我也不能原諒爸爸和媽媽,我甚至不願碰籃球。”聶雲看着紅茶男,“於是我來到這個城市,為了忘掉髮生過的事。可是,我怎麼也忘不掉。”

    “可是現在你能把發生的事告訴我,這不正表明你在開始忘記了嗎?”紅茶男瞭然地問:“是什麼幫了你?”

    “朋友。”聶雲微微一笑,“她鼓勵我,當然是用她奇特的方式。看,我現在會笑了。”聶雲露出一口白牙,他把煙按熄。抽煙不好,嶽喜説過的。

    紅茶男看着聶雲,半晌他大笑:“美男子,加油啊!”他知道眼前這個男孩正用自己的故事告訴他一些東西。

    一錯不能再錯。

    聶雲興致勃勃地提議:“我們來玩打水漂。”

    紅茶男捲起衣袖:“來吧!”他在想,如果自己有個兒子,一定會是聶雲這樣的。

    第四天晚上。

    聶雲推開紅茶男家的們。他看到的是一對帶淚相擁的夫婦,丁茜的媽媽臉上煥發出一種驚人的美。他沒有打聽那包假鈔的下落。相信紅茶男已經有自己的處理方法。

    茜茜活潑地笑道:“聶老師,爸爸給我買了一雙新鞋。”

    快樂的新鞋通往幸福的彼岸。

    情人節鬧劇

    火星沙漏。陽光下,嶽喜眯着眼看着透明沙漏裏流動的紅色河粒。這是聶雲送給她的情人節禮物。

    聶雲端着盤子在快餐店裏忙得不亦樂乎,女孩男孩則心情愉快地要着“玫瑰套餐”裏的各式甜品,比如説:“愛你一萬年”,“甜心”。趙天端一碟水果拼盤問聶雲:“它叫什麼名字?”

    “情深到未來。”聶雲悶悶地回答。他眼明手快地讓過端飲料的快餐店女老闆。今天的生意好得活像其他快餐店都關門了。這情人節有什麼好過的?不過,老闆娘宣佈今天發雙倍工資,有錢賺也挺不錯的。

    空氣中是玫瑰的濃香,陽光灑了一地。趙天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喝果汁——他很想收到情人節禮物,特別是嶽喜送的情人節禮物。不過,依嶽喜的個性,只怕是女生送她巧克力還差不多。

    同來打工的洛琪把三份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扔進聶雲懷裏:“女生送你的。”

    聶雲面無表情地把巧克力隨手遞給趙天:“請你吃。”

    趙天看着面前憑空冒出的巧克力還沒回過神來,他眼神古怪地看着聶雲,手心直冒冷汗:“你在情人節……送我……巧克力?我是男生耶!”

    洛琪大笑。聶雲皺眉:“神經病。我又不是gay。”他神態自如地穿梭於人羣中,“誰要了‘夢幻朱古力’?”

    洛琪又掏出一份巧克力:“趙天,這是我送你的。”她笑眯眯地看着趙天。

    趙天又開始冒冷汗:“洛琪,不要嚇我。”

    在嶽喜爸爸的利誘之下,嶽喜窩在廚房裏做着花生巧克力,嶽雙則抽空畫妹妹的背影速寫。嶽喜穿着她那一百零一條牛仔褲套着她那件破甲克,嶽雙則穿着大衣,大衣裏面是一件有一件的厚毛衣。沒辦法,嶽喜不怕冷,嶽雙卻怕冷得要命。

    嶽雙看錶,王道明説過八點給她打電話。這個

    蛋説了什麼“我要追你”的鬼話後就消失了二十天,電話留言説是去天山。王道明不夠朋友,三天兩頭髮封電子郵件過來,不過內容就是純粹的旅遊手記。嗚,多日不見還有些掛念他,尤其掛念他許諾要帶回來的天山雪蓮。

    這時,電話鈴響了。嶽雙兔子中彈一樣跳了起來:“我來接!”

    “喂,你找誰?”嶽雙問。

    “找你。”

    “幹什麼?”

    “我要你請我吃巧克力。”

    “你付錢。”

    “……好!快點滾下來,我在樓下。”

    嶽雙把話筒拿遠了一點,聲音那麼大。

    “怎麼了?”嶽喜從廚房裏探出了頭。

    “今天天氣不錯。”嶽雙答非所問。她快速地穿鞋,“我出去了。”她順手拿了兩塊花生巧克力裝在紙袋裏。

    皮膚曬黑卻精神奕奕的王道明穿着一身休閒裝在樓下站着對嶽喜微笑。很難得,他的頭髮不太整齊。

    “什麼時候回來的?”嶽雙笑問。

    “昨晚。”王道明簡潔地回答。

    “喂,不給我一個擁抱歡迎我回來?”王道明笑問。

    “不可能。再説你可是有潔癖的。”嶽雙笑眯眯地伸手,“拿來。”

    王道明莫名其妙:“拿什麼?”

    嶽雙咬牙切齒地道:“天山雪蓮。”

    王道明不屑地看嶽雙:“女生就是不同於男生,受制於物而不是役物。天山雪蓮比我重要嗎?”

    “對。”嶽雙答得乾脆。王道明的表情是黑裏透紅,紅中泛綠。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一個密封而充滿透明液體的球狀玻璃器皿,玻璃器皿中是一朵盛開的雪蓮。

    “喂,去哪兒?”王道明問。

    “坐雲霄飛車。”嶽雙平靜地微笑。王道明僵在了原地。他有懼高症。

    對着太陽閉眼深呼吸,嶽喜決定她……要把巧克力送給聶雲。嶽喜隨手拿了一個乾淨的環體紙袋裝好巧克力就出門了。

    推開快餐店的門,嶽喜第一眼就看見了正忙得滿頭大汗的聶雲。這傢伙當服務生還擺着那張酷臉,難道他不知道和氣生財的道理。陽光在聶雲的頭髮上跳躍,嶽喜發現快餐店裏的音樂聲小時了。她就只看得見聶雲。

    “喂,你來幹嘛?”趙天拍嶽喜的肩。嶽喜猛地回過神來,快餐店正在播《對面的女孩看過來》。shut!嶽喜敲了自己的額頭一記,八成是中邪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趙天,趙天正拿着一杯免費果汁喝得不亦樂乎。

    “趙天,你怎麼不去幫忙?”嶽喜問趙天。

    “為什麼?”趙天懶洋洋地問。

    “因為那套橘紅色的服務裝很帥氣。如果你穿起來一定像《凡爾賽玫瑰》裏的騎士長。”嶽喜漫不經心地應道。她找到洛琪,“洛琪,我是來幫忙的。借我一套服務裝。”

    趙天也興高采烈地衝了過來:“洛琪,我也是來幫忙的。”這個叫做男生的臭美。如果你在路上看到某位男生不停甩他那頭黑髮,那八成是臭美病犯了。

    “洛琪,我是不是很像騎士長?”趙天擺了幾個pose。

    洛琪充耳不聞地看着趙天的背後,她喃喃念道:“嶽喜,你好帥……”嶽喜笑看着洛琪:“美女,情人節快樂!”

    趙天回過頭,愣了。嶽喜真的是越長越漂亮了,簡直就是個男女通吃的妖精。他差點被這個傢伙的光芒迷惑了。搖搖頭,趙天習慣性地嘲笑嶽喜:“嶽喜,你是個女生還真是可惜。”

    嶽喜神秘一笑,猛地踩了趙天一腳。她優雅地走了出去。洛琪蹲下來憐憫地看着抱腳低嚎的趙天:“趙天,把我送你的巧克力還我。”

    趙天抬頭問洛琪:“幹嘛?”

    “我要送給嶽喜。”洛琪笑答。

    趙天只覺四周的鍋碗勺子全都在大笑。他想痛哭一場。“對不起,我已經吃了。”趙天得意地一笑,一副你能把我怎樣的表情。

    洛琪站了起來,狠狠地踩了趙天完好的那隻腳一下。她也優雅地離開了。趙天淚光閃閃地坐在地板上:“好狠!”這個時代的女生全都瘋了,優雅的瘋子。

    遊樂園,到處都是氣球。嶽雙眯着眼看着冬天的太陽。眼睛一陣刺痛,眼淚流了下來。從小,嶽雙就喜歡直視太陽,即使眼睛痛得不得了,她也改不了這個習慣。

    “不要那麼感動。”王道明盯了嶽雙一眼,“我知道你很感激我請你吃爆米花。”

    嶽雙哭笑不得。自己身旁的這個人真的是一個自修完大學課程,“託福”考了630分的天才?由她的觀察來看,這個王道明根本就是一個白痴。正想着,一張大手帕砸在了她的臉上。

    王道明提醒:“擦乾眼淚。手帕不用還我了。髒兮兮的好難看。”嶽雙惡狠狠地盯着手帕。要不是為了感謝王道明幫她抓了偷車賊送了她天山雪蓮,她鐵定會殺了他。還沒見過這樣追女生的男生。不過話説回來,她也沒想過和王道明像小情侶一樣手牽手在街上走,一來有損市容,二來那畫面實在不太合理。

    “喂,我們去坐雲霄飛車。”嶽雙道。

    王道明臉色發白:“那種幼稚的遊戲,我才不玩。”他的手心已經在冒冷汗。

    這傢伙在害怕,難道,他有恐高症?嶽雙為自己的新發現雀躍不已。

    看我怎麼整你。嶽雙在新中擬定計劃。她垂下眼簾,聲音難得的低柔,語氣帶着可憐兮兮的味道:“我一個人害怕。”天知道是誰害怕。

    王道明伸出手:“走吧,我陪你。”他才説完就後悔了。為什麼?為什麼要坐這個鬼雲霄飛車?

    “呀呼——”嶽雙高興地鬆開雙手高舉過頭感覺風從手指間急速地穿過,她的長髮在風中狂舞。她在百忙之中看到了王道明那雙死命抓着扶手的手,順着他的手,嶽雙的視線滑至王道明的臉。王道明的臉色鐵青,雙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嶽雙惡作劇地抓起王道明的雙手:“放開手感覺更好。”

    王道明不對勁,嶽雙這才發現。這傢伙在發抖,眼神也不是單純的害怕。王道明到底怎麼了?

    快餐店。聶雲回過頭就看到了笑盈盈的嶽喜。嶽喜笑道:“我來幫忙。”聶雲微一點頭,快速地轉過身。他無法正視嶽喜的眼睛。

    “喂,聶雲,2號桌要一份‘愛你一萬年’,快送過去。”嶽喜拍聶雲的肩。

    “我知道了。”聶雲頭也不回地應道。他想:今天是情人節。

    洛琪招呼聶雲和嶽喜:“你們休息半個小時。”

    嶽喜丟給聶雲一張紙巾:“擦擦你那一臉的汗。沒想到,這比打一場籃球還累。”她呼出一口氣,靠着牆角蹲下。聶雲也算超人了,白天在快餐店打工,傍晚練籃球,晚上似乎準備兼職家教。可憐之致。

    聶雲知道不知道……今天是情人節?

    嶽喜大大方方地拿出自己的巧克力,把紙袋遞到聶雲面前:“請你吃巧克力。”

    聶雲愣住了。他盯着紙袋,似乎那紙袋裏有一隻怪物。出乎意料地,聶雲臉刷地紅了。他呆呆盯着袋子覺得頭昏腦漲。他覺得很……開心。

    “你不喜歡吃甜食?”嶽喜盯着聶雲問。心跳快停止了。不過,她的臉上是一片雲淡風清。

    “我不喜歡吃甜食。”聶雲老老實實地回答。

    嶽喜把紙袋扔在聶雲懷裏:“我出去幫忙。”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是,她覺得今天天氣一點都不好,甚至讓人想流淚。

    “喂,王道明,你怎麼了?”嶽雙有些着急地問。王道明的樣子就像是被關進黑房間卻有黑暗恐懼症的小男孩。

    雲霄飛車正玩着連環俯衝的遊戲,嶽雙用衣袖擦着王道明的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她想了想,舉起右手全力給了王道明一耳光。打完後,她問:“死王道明,你清醒了嗎?”

    王道明怒髮衝冠地問:“哪個蛋打我?”

    嶽雙高興地捏王道明的臉皮:“你終於清醒了。”王道明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雲霄飛車上。

    嶽雙笑着流淚:“你終於恢復正常了。”

    王道明皺眉罵道:“哭什麼哭?還有,你居然敢打我?”嶽雙惡作劇地再度強迫王道明高舉雙手。雲霄飛車轉到最高處,車裏的人全都是頭下腳上。好好玩哦!

    “啊——”王道明忍不住慘嚎。他緊抓住嶽雙的雙臂,眼中有淚光閃爍。他一定,一定要殺了嶽雙。

    嶽喜的心情不是一個“糟”字能夠形容的。她笑吟吟地端着甜品滿屋子轉,表面看來心情不錯,但是,她一連端錯了三次東西,連趙天都發現嶽喜有些精神恍惚。

    趙天接過嶽喜的盤子:“親愛的同桌,我請你喝果汁。你要‘甜蜜蜜’還是‘初戀’呢?”

    嶽喜冷盯了趙天一眼:“我要‘殺人不見血’,有嗎?”趙天極紳士風度地拉開靠背椅:“你請坐,‘殺人不見血’稍候就到。”

    幾秒後,趙天端着一份“草莓人”冰淇淋:“喏,你殺它幾刀都不會見血。”

    嶽喜的眼亮晶晶的。她盯着趙天,笑容在臉上擴大。她笑笑趴在桌上:“趙天啊,趙天……”笑着笑着,嶽喜的淚水就流了出來。沒人看見她在流淚。就這樣,他們一直忙到了晚上七點。

    聶雲緩緩走到嶽喜面前,嶽喜抬頭看着聶雲。聶雲掏出了巧克力掰開了一塊下來放進嘴裏:“你送的巧克力我會吃。”

    嶽喜盯了聶雲半晌,揍人的衝動越積越強。她前衝,一個右勾拳。聶雲吃驚地看着她,嶽喜頓覺輕鬆無比。她吹着口哨走了出去。這時,趙天也跟着出來了,他問一臉苦相的聶雲:“你怎麼了?”

    聶雲淡淡答道:“嶽喜給了我一拳。”趙天恍然大悟,他眼尖地發現了聶雲手中的巧克力:“我餓了,分一塊。”他掰了一大塊巧克力放進嘴裏。

    “唔,味道不錯,哪兒買的?”趙天覺得滿口生香。

    “你……”聶雲面無表情地説。

    “我怎麼了?”趙天抬頭問。

    聶雲給了趙天一拳。他説:“你欠揍。”

    嶽喜把手放進温暖的夾克裏,步行回家。她偷偷地笑了。一想到聶雲那張驚訝萬分的臉,她就心情大好。唔,今天過得挺充實的,尤其是那套橘紅色的衣服自己穿起來帥呆了。嶽喜自鳴得意地跳起了“恰恰”。

    王道明和嶽雙鬥雞一般對瞪着,穿着遊樂園救生員提供的衣服,嶽雙恨不得撲在王道明身上咬他幾口。

    玩“水上飛墊”玩得好好的,王道明非要來點危險遊戲。兩個人的飛墊碰了幾碰出了火氣,最後一碰之下,兩個人都差點當了水鬼。

    王道明皺眉看着手中的食物。“這遊樂園怎麼賣狗食?”

    嶽雙突然想起臨行前自己放在口袋裏的巧克力。她從一大堆雜物中找出半濕不濕的花生巧克力:“完了,不能吃了。”十塊錢泡湯了。

    “什麼東西?”王道明探頭一看。他語音變得有些奇怪,“你要送我的巧克力?”

    “對。可惜……”嶽雙點頭。

    王道明古怪地笑笑,搶過巧克力咬了一大口:“味道不錯。”他那表情就像看到天使降臨。

    “不錯?”嶽雙懷疑地問。接着,她也笑了,伸出手,“拿十塊錢來。”

    王道明乖乖把錢交給嶽雙:“幹什麼?”

    “巧克力是要錢來買的。”嶽雙臉上是甜蜜的微笑。

    王道明沉默。他凝視着嶽雙,嘴裏咕噥着:“希望你明年也送我巧克力,後年也送我巧克力。”

    “你説什麼?”嶽雙不明所以地問。

    “我説你這巧克力好難吃。”王道明喝道,接着大笑了起來。

    晚上九點。有人按岳家的門鈴,嶽喜懶洋洋地打開門,門外沒有人,一個蘭色的小紙盒放在門外。上面只有六個字:“送給嶽喜,聶雲。”

    嶽喜打開盒子,盒子裏裝着一個火星沙漏。她關上門,慢慢走回客廳。電視熒幕上是《野生世界》的一組鏡頭:硃紅的河岸上,一羣鷺鳥正在高飛。這火星沙漏應該是情人節的禮物吧。

    聶雲走在星空下,帶着奇特的微笑。“完了,完了。”他説,“打工掙的錢去了一大半。”

    新年快樂*煎餃and電子情書

    一切準備就緒。

    嶽喜面帶微笑咬着木塞跳了下去,下面是一汪碧水,血液全部湧向頭部。

    一瞬間,嶽喜想:我是一隻鳥。

    此刻,趙天正在聶雲的寢室裏抱着破吉他猛唱猛吼:“我是一直小啊小小鳥……”

    聶雲忍耐地聽着趙天製造出來的噪音,他一臉平靜地背英語單詞。

    “不要太用功,今天過年呢。”趙天笑嘻嘻地揉亂聶雲的頭髮。聶雲放下英語書笑吟吟地看趙天:“你是不是太閒,要我幫你活動活動?”

    趙天放下吉他:“去籃球場。”

    “去籃球場。”聶雲抓起籃球。大概兩個小時後,兩個人趴在籃球場邊的椅子上猛喘着氣。

    “喂,今晚到我家過年。魏佑生和他媽媽也會來。”趙天摟着聶雲,“有大量美食供應。”

    “不了,我今年,今晚要到我朋友家過年。”聶雲拒絕了趙天的好意。其實,他也不會去紅茶男家過年,今晚他想一個人靜靜地過除夕,有太多事需要他好好想一想。一個人過年挺有趣的。嶽喜一定會這麼説。聶雲想到這兒就笑了起來。

    趙天委屈得“哽咽”:“不能和我一起過年你就那麼開心嗎?”

    我是一隻鳥,我是阿帕奇直升飛機。嶽喜張開雙臂。享受跳樓的刺激又可以重回人間的遊戲就是嶽喜正在玩的“蹦極”。

    蹦極又叫高空極限跳,也是四大極限運動之一。這就是嶽喜慶祝過年的方式。上次她看《人狼傳説》中的男女主角從自由女神像上跳下去玩蹦極來慶祝婚禮,當時覺得這種結婚方式極有創意,她就決定若干年後自己結婚一定要從艾菲爾鐵塔上跳下去玩蹦極遊戲。基於金錢和時間的考慮,嶽喜決定在今年的最後一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玩蹦極來慶祝自己又長大了一歲。

    橡膠繩開始收縮,嶽喜向上升。她的瞳孔放大,頭髮被風弄得像一面獵獵作響的小旗。揮舞着手腳,嶽喜吐掉塞在口中的防止牙齒咬斷舌頭的木塞,“喲嗬——”她大叫出聲,同時想象自己是人猿泰山。

    嶽雙坐在電腦前目不轉睛地玩着電腦。第五次信息革命已經來臨,數字化世界是越來越有趣。唔,下次的《夜談》就畫網絡殺人案件吧。嶽雙開始開動腦筋構思。這時,爸爸鬼鬼祟祟地溜進房間裏,他手裏是一瓶上好的乾紅葡萄酒。“嶽雙,幫爸爸把東西藏好。爸爸要給你老媽一個驚喜。”爸爸一邊説一邊從懷裏掏出各式各樣的東西:兩隻高腳杯,一枝含苞的紅玫瑰,一個燭台,三根蠟燭,一對情侶表。

    嶽雙看着這一大堆東西再看看老爸,老爸什麼時候學會變戲法了?今天不僅是除夕更是老爸老媽結婚十七週年紀念日。

    嶽雙乾笑幾聲,看樣子,今年的年夜飯又該她和妹妹做了,新年鐘聲敲響時,她和妹妹該做的事包括洗碗和關上卧室的門睡覺以及假裝不在家。

    有時想想,嶽喜和自己是生活在不正常的家庭中。從小時候開始,父母就教她們自己的事自己負責:小學時,自己還為此感動不已,別的小朋友被父母管得死死的,這不準,那也不準,而自己和妹妹是天馬行空自由自在;到初中時,自己才醒悟過來,父母這是推卸責任。不過,仔細思考一番,似乎又覺得自己比別的小孩幸福。

    嶽喜快步走進卧室。“嶽雙,小心眼睛。”她指着陽光燦爛的外面,“出去逛逛,有益於身心健康。”

    嶽雙紮好一頭長髮:“嶽喜,今年的除夕夜飯要靠我們兩個人來完成。”

    “不用。剛才我已勸説老爸帶媽到高級西餐廳去過一個浪漫的燭光之夜。他們今晚大概不會回來了。”嶽喜躺倒在躺椅上,“我們包餃子怎麼樣?”

    嶽雙拿出抽籤筒:“我們抽籤決定誰收拾。”這是慣用方法,大家都心服口服。

    從牀上一躍而起後,嶽喜彈指回答:“沒問題。”

    太陽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黑夜降臨。

    嶽喜和嶽雙不斷地接電話不斷地回電話,許多久未見面的老朋友在電話裏聊了個熱火朝天。姐妹倆租了〈埃及王子〉,〈花木蘭〉還有大量的Discover錄像帶。“發現”頻道的“世界探險特輯”最吸引嶽喜,對於春節聯歡晚會,這姐妹倆是不感興趣的。

    爸爸留下的乾紅葡萄酒自然就成了嶽雙和嶽喜的開胃酒。

    “來,乾杯,祝我們自己的胃更強壯。可以吃完這堆餃子。”嶽喜託着酒杯高叫。

    “新年快樂,妹妹!”嶽雙文靜地抿了口乾紅,讓乾紅的香味在口中環繞一週再吞進肚裏。

    嶽喜神采飛揚地將靠枕扔向天花板,她靠着牆倒立感覺微醺的滋味。適量的酒是有助於身心健康的。現在她眼前的世界完全顛倒過來。顛倒的世界別具一種奇幻的美。亞里士多德夢想中的“原型世界”也許就只是現實世界的倒影。

    “嶽雙,你為什麼要畫漫畫?”嶽喜突然問。

    “因為快樂。”嶽雙一口乾掉剩餘的葡萄酒。

    “當然也是希望有人和我分享精彩的故事。而現在,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稿酬。有了稿酬,我就可以利用它到許多地方走走看看。走走看看以後,我又可以掙稿酬為下次旅行準備旅費。”嶽雙蹲下,寵愛地看着妹妹:“我不想輸給你。我想在以後幾十年都可以和你並駕齊驅。”

    嶽喜眼中充滿深刻的感情,她笑道:“因為我們是孿生姐妹。”停止倒立後,嶽喜挽着矮自己兩釐米的姐姐,“嶽雙,我們商量件事。借五十塊錢給我。”

    嶽雙哭笑不得地看着妹妹。嶽喜,就是這樣利用姐妹情誼騙取無息貸款的。有這樣的妹妹是幸運還是不幸?

    嶽喜的手已經伸出來了。嶽雙三嘆。末了,嶽雙拿錢包。

    夜深,嶽雙打開電腦發現有一封電子郵件,是王道明發過來的。她迅速進入王道明的網頁。

    “幽靈來訪,歡迎否?”嶽雙敲入一句話。

    “今天過年,諸事都好商量。”王道明答。

    “有什麼新發明?”嶽雙詢問。

    “幽靈,有本事闖闖我的迷宮。”王道明挑釁地説道。三維畫面在屏幕裏旋轉。嶽雙微微一笑。雖然她不是天才但也不是白痴。闖就闖,誰怕誰!

    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

    聶雲站在電話亭裏撥着家裏的電話號碼。想了整整三個小時,他總算想通了。如果因為他的緣故使父母分居,那麼沒有人會開心的。

    “爸爸,請你原諒我。”聶雲的聲音低沉,他不安的心情全都小時,坦然地説出這句早就想説出的話。

    “聶雲,是爸爸的錯。但是,爸爸向你保證再不會錯了。”爸爸説到最後,聲音哽咽。他樓住在一旁聽電話的妻子,“云云原諒我了。”

    聶雲透過玻璃門看黑玉似的天空。自己已經從一個噩夢中走了出來,那麼長的噩夢。他還記得他眼神冰冷地跨進立志中學校門的樣子。直到那一天,他從桂花林經過,嶽喜喊出那聲“聶雲”,一切就這麼悄悄改變。那個永不言敗的嶽喜教會他許多東西,最重要的是珍惜。珍惜親情友情還有……吹着口哨,聶雲走回寢室。這時,他想如果嶽喜和他一起傾聽除夕的鐘聲該有多好。

    一個短髮“男生”身手敏捷地翻進學校。他左手拿着保鮮盒,右手這麼輕輕的一撐就過了圍牆。為了不讓守宿舍的大爺詢問他晚歸的原因,他沿着水管道攀上二樓。回頭看看寂靜的校園,他不以為然地搖頭,這麼簡單就搞定了,一點兒也不驚險刺激。一不留神,他踩在了不知誰丟在地上的香蕉皮上,“撲通”一聲,他結結實實地摔倒在水泥地上。左手高高舉起的他長吁了一口氣,幸好東西沒摔爛。

    輕手輕腳爬上五樓,這男生遠遠地就看到了510室温暖的燈光。憂哉遊哉地走至門口,那個“男生”把保鮮盒放在門口,瀉出的燈光照見他優美的輪廓。他奮力拍了三下:“聶雲,Happy

    newyeartoyou!”

    説完這話後,“他”轉身就溜。

    510室打開,聶雲一低頭髮現保鮮盒。打開蓋子,煎餃子的肉香撲面而來。餃子還是温熱的。那個説“聶雲,Happynewyearto

    you!”的聲音正是嶽喜的聲音。

    聶雲按奈住衝下樓的衝動,他靜靜等待。路燈下,嶽喜對五樓的人影仰頭一笑轉身走掉了。

    過年每個人都該有餃子吃。

    嶽喜騎車奔往家中,這時,新年的鐘聲敲響。她瀟灑一笑,加快車速,夜像一張温柔的毯子蓋了下來。

    聶雲狼吞虎嚥般地吃完煎餃,他看着空空如也的保鮮盒,痴了。吃東西不付錢的感覺好極了。

    嶽雙在王道明設計的電腦三維迷宮中奮力前進,見謎解謎,見鬼殺鬼。

    終於闖進核心地帶,嶽雙用鼠標打開最後一道門,畫面轉換成有藍天綠草的大草原。〈新年快樂〉的歌聲從揚聲器中傳出,草原中央快速長出巨大的花朵,花瓣發着藍色熒光。

    熒光組成一組字,這是一封電子情書。

    嶽雙呆呆地望着屏幕,看還是不看?揚眉一笑,嶽雙想,不看白不看。

    嶽喜回到家就開始收拾行李,她為自己準備了一個七日旅遊計劃。她準備到古城西安去看看,嚐嚐風味獨特的羊肉泡饃,看看大雁塔,聽聽碑林中奇異的風聲。

    坐在家中,人會發黴,出去走走總是好事。總有一天,嶽喜想,我會遊遍地球。

    副校長的三把火

    新學期伊始。

    風暴降臨立志中學上空。

    這個風暴就是新調任的副校長開始的校風校紀整頓大行動。

    公告欄貼出的具體規則和罰款方案撼動了全校學生的神經。

    讓女生哭得呼天搶地的是——剪短髮,雖然現在流行酷酷的短髮。但是,按副校長的標準看,齊耳的“五四”女青年髮型最為適宜。當然,如果你不願意剪頭髮也可以,交罰款就行。這真是一個一切向“錢”看的時代。

    吳越哭喪着臉看着扁得前心貼後背的錢包,心中哀樂大作。

    丁強幸災樂禍地唱着一支老歌:“是誰解開了麻花辮,是誰要把頭髮剪,在要罰款的那一天,有人淚水漣漣……”他一邊唱一邊後退,一不留神撞到了一個人。一扭頭,丁強就傻了……副校長的視線從他的頭溜到他的腳再從他的腳溜上他的頭。

    “你,頭髮怎麼這麼長?剪短。”副校長的眼光犀利。

    住校生可就有福了。副校長規定學生們在三分鐘之內穿衣下樓,遲到者繞着操場跑十圈。每天,副校長甲亢似的守在宿舍的鐵門下,時間一到他就拉鐵門然後一樓一樓地搜查漏網之魚,連WC都不放過。從此,立中的早晨就多了一道風景線:疲於奔命的怕被罰跑的學生。有人形容學生中下樓那幹勁不亞於千百萬兵馬過獨木橋。

    在校食堂也出現了堪稱巍巍奇觀的景象。副校長規定:女生坐食堂左半邊,男生坐食堂右半邊。男女生之間禁止交談。副校長認為這是防止學生早戀的好辦法。

    悶了一肚子鳥氣的高松嘀咕:“乾脆男女生都戴上防毒面具好了,免得造成空氣早戀。”這幾天,男生在籃球場打球都沒有女生來看,真是沒勁。這可惡的副校長,真想踹他兩腳。自己美好的花季歲月就被這副校長給糟蹋了。

    更離譜的事情出現了。

    副校長成立了紀檢隊。

    紀檢隊的職權範圍包括:查夜,檢查班會狀況,檢查……學生的書包。非學習性的書籍一律沒收。天天學校門口都排長龍。

    “太太太誇張了吧?”嶽喜不敢置信地看着公告欄。人家説新官上任三把火,可這副校長的三把火有燒得太烈之嫌。

    這火有一天就燒到了魏佑生的頭上,魏佑生一怒之下向校長遞上了辭呈。星期五下午,副校長召集學生會幹部開會,會議的主題就是建立一個思想活動情報網。每個班都必須列出三個問題人物加以嚴密監視,以防他們污染好學生的思想。

    副校長侃侃而談:“我們一定要杜絕這種可能。立中的學生一定要具有先進的思想……”

    嶽喜做認真記錄狀,其實她早不知道神遊到哪裏去了。

    魏佑生舉手:“副校長,我有不同的意見。”

    他站起來:“第一,我反對這種劃定學生成分的做法,這完全是對學生人格上的侮辱。第二,我反對對某些學生實行監控,這是一種探人隱私的不道德行為。第三,我認為禁止男女生同桌用飯是一種神經過敏的表現。”魏佑生微微一笑,“第四,這樣的學生會主席當起來太窩囊。我準備辭職。”他站起身來走出會議室,留下氣得一臉鐵青的副校長。

    嶽喜看着魏佑生遠去的身影,心中不明白老校長是怎麼想的,居然委之一個神經有毛病的人以重任。這學生會幹部,她也不想當了。她笑吟吟地站起來:“副校長,這期學通社週刊還等着我去校稿。我先走一步。”

    聲勢浩大的“反剪髮”運動在立中校園展開,罰款根本收不上來。羅吉照樣披着她的一頭長髮在學校裏走來走去。

    校食堂餐廳,男女生一律混坐。壓抑久了就會爆發,這是自然規律。男女生們説説笑笑好不自在,短短三天之內,被記違反校紀的學生就達全校總人數的三分之一。

    校長找到副校長談心:“小劉,違紀人數似乎多得離譜。”

    “現在的學生都不好管。我懷疑他們是有組織有計劃地造反。”副校長道,他一針見血地指出,“自從那個魏佑生提出辭職不幹後,怪事就層出不窮。”

    “小劉,我沒有批准魏佑生辭職。那個校風校紀整頓大行動還是停了吧。”老校長和顏悦色道。望着窗外,他笑得狡猾。現在的孩子不被虐待一下是不知道生活的幸福的。現在立中的學生似乎相處得更融洽了,這還得歸功於副校長失敗的三把火。

    善於用人是老校長惟一的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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