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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五更天快到了。

    只見勞克一馬登上雙龍廟。

    他人還在馬上坐,艾慈便已摸出了點心,送了上去,道:“填填肚皮,我知道他們不會給你什麼好處的。”

    勞克吃着點心,道:“你怎麼知道我老人家是餓着肚皮的?”

    哈哈一笑,艾慧道:“這要看你是跟誰打交道了,遇上了崔家堡的那羣惡霸們,他們不在你身上刮些油水,已經算你走了老來運了,還指望他們向你招招手兒到裏面給你好處,哈!門都沒有。”

    勞克笑道:“算你小子機靈,我老人家做好人,一路趕到崔家堡,還真猛舐嘴唇,可就沒有人為我送碗荼,我的肚皮都要氣炸了。”

    就在這時侯。

    崔家堡的車馬全到了。巴大雄攏住馬,擰身跳下馬車。

    崔家兩位奶奶也躍下了馬。

    三個人這時已看到了雙龍廟前面躺的六個人。

    六個人也都瞪着無神的眼睛看過來。

    兩個奶奶狂叫着,撲了過來。

    突然——

    巴大雄自車上抽出他那把厚背砍刀,往肩頭上一扛,大踏步來到艾慧面前,暴伸出他那根如小棒槌般的指頭,惡狠眼地指着罵:“奶奶的,可是你小子的傑作?”艾慈一聲笑,道:“喲!哪裏冒出來一個大個子,你的本事不知道是不是如你的人一樣,那麼的嚇人?”

    巴大雄沉聲道:“可要掂掂巴大爺的份量?”

    哈哈笑了笑,艾慈説道:“行!但是……哈哈!我不想打投銀子的仗,你可腰纏萬貫?”

    巴大雄猛地一楞,旋即怪聲笑道:“老子一個銀子也沒有,斗大的腦袋瓜有一顆,有本事,你下馬來拿。”

    艾慈笑笑道:“看樣子,你這個巴大個子是準備要為崔家堡來個殺身以成仁、捨生以取義了。”

    巴大雄怨聲道:“成仁也好,取義也罷,與你毫無相干,下馬來吧,難不成你是想死在馬背上?”説着,他雙手緊握着厚背砍刀。撂出個玩命的架式來。

    艾慈抖着馬繮繩,把馬打退了幾步,在樹影兒的半掩下,一個騰空翻縱,人已自馬頭上翻落在地面上。

    艾慈打量着前面這個大個子,比自己高出一頭,滿面的憨容,顯然的他是個忠厚老實的人。這種人多半是四肢發達而頭腦簡單,一句活能為你拚命。艾慈為這種人叫屈,他怎樣會被崔家利用的?

    他咧嘴笑了笑,先爭取給大個子一點好感。

    “你説你姓巴?”

    “不錯,巴大雄就是我。”

    “你家住在……哪……兒呀?”

    “老子是來同你拚命的,可不是彼此套交情,你接招吧!。”

    艾慈和氣地説道:“大個子,無論幹什麼事,總也得先來後到吧,你要找我拚命,儘管一邊候着,你放心,絕對不會叫你失望的,但卻要容我把前一筆帳結清楚,然後再輪到你呀!”

    突聞崔志虎道:“大雄,你退下。”

    巴大雄可以不聽艾慈的話,但不能不聽崔志虎的。

    巴大雄把厚砍刀猛地一掄,大蒜鼻子抽了幾下,怨聲道:“我巴大雄饒不了你這小子。”

    艾慈聳聳肩,道:“這話我聽得可多了,不過到現在為止全都是我在饒了別人的命,不信眼前可證明。”

    突然——

    崔滕虎的老婆狂叫一聲,掄起手中的寶劍擊向艾慈。

    她失聲吼道:“可惡呀!”

    但她才走出沒幾步,就被崔志虎一把拉住:“弟妹,這是什麼時候,哪有時間再磨蹭,快扶四弟上車吧!”

    艾慈冷冷地道:“崔三虎,可以拿來了吧!”

    崔志虎從老婆手中接過銀票,一把抓得緊緊的,道:“黑桃愛司,這裏是五萬兩銀票,但我崔志虎可以告訴你,當你尚未用去一半數目的時候,你一定已經沒福氣再用了,因為你要沒命了。”

    他猛然抖手擲向艾慈。

    不等幾張銀票落地,艾慈伸手疾抓,一把全抓在手中。

    迎着月色仔細數,一二三四五,整整五萬兩,他習慣地在銀票上彈了幾下,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很快地,崔家堡的人能騎馬的騎上馬,不能騎的被扶上車。崔騰虎不能再騎馬了。

    他被抬上去的時候,他老婆先看看地上那個肉團團。

    臨走時衝着艾慈罵:“黑桃愛司呀,你這個殺千刀的吸血鬼,姑奶奶恨不得一劍劈死你。”

    艾慈道:“好哇,你把肝火燒旺一點,隨時來找我報你斷根大仇,但卻不要忘了多帶些銀子。”

    崔志虎罵道:“狗操的,你等着挨宰吧!”

    然而,巴大雄咬着牙,道:“三堡主,我要掂一掂這小子到底有多少份量?怎如此的狂妄?”

    崔志虎心中明白,巴大雄雖有力,武功招式卻平常,大前一站唬唬人還可以,如果遇上愛司這種練家子,他一定會吃虧。

    崔志虎不用多想,立刻厲聲道:“大雄,快快趕車走了,要想報仇也不急着這個時候呀!”

    艾慈突然哈哈笑,道:“傻大個子,聽你主子的話準沒錯,憑你這身骨架,能生得如此高又壯可真是不容易,這要是直不楞地倒了下去,我的兒,地面非被你砸個大坑不可。”

    崔志虎又大聲叱道:“巴大雄,你敢不聽我的話?”

    “三爺,咱們這麼一走,我巴大雄心有不甘啊!”

    崔志虎道:“你走是不走?”

    巴大雄拗上了,他高聲地道:“三堡主,你們上路吧,巴大雄的命不值銀子,殺不過他,老子鳥朝上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得得!”

    崔家堡的人馬上路了。

    現場留下了一匹馬,那是巴大雄的。

    尉遲明最後走,他啞着聲音喘着氣,對雙手抱刀的巴大雄道:“副總管,那小子心狠手辣,還是上馬吧,等大堡主他們回,自會找這小子算帳。”

    頓了頓,他又道:“我們都得馬上治傷,堡裏又鬧空城,你又何必着急這個時侯跟他玩命?走吧!”

    巴大雄咬牙道:“老子就算壓也要壓他個半死,總管你先上路吧,巴大雄不會叫崔家堡替我買命的。”

    巴大雄這是一句無心話,但是聽在尉遲明的耳裏,立刻就發酵了變酸了,今尉遲明感到不是味道,因為他的命是五千兩銀子贖的。他一聲長嘆,勉強在馬上拍拍巴大雄的肩,道:“巴兄弟,你自己多加小心了。”話落,拍馬而去。

    該走的全走了。

    雙龍廟前就只有艾慈、勞克和白小娟,還有就是一心要掂掂艾慈份量的巴大雄。

    艾慈站在那兒沒有動,卻聽勞克對艾慈説道:“小子,你可是真的要把這隻大狗熊給做了?”

    “你老的意思?”

    勞克道:“一個忠於主子的人,不論他的主子是個什麼德性,但他為人卻值得喝彩,在這亂世裏,這種人,可也難得呀!”

    不錯,艾慈同感而發,所謂:“循分度日難識好人心,亂世歲月最易辨忠奸,如果這種人也死在刀上,可真是無天理了。”於是,艾慈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他走近巴大雄,漠視着巴大雄的大砍刀,淡然一笑,道:“大個子,雙龍廟前兩頭牛,你拗,我比你還拗,你説,咱們怎麼個打法?”

    巴大雄吼道:“對殺對砍,誰先倒下誰倒楣。”

    艾慈一拍手,道:“如果你先倒下去了呢?”

    巴大雄冷冷一哼,道:“老子只有一條命。”

    艾慈道:“如此説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了。”

    巴大雄破口大罵誼:“狗養的雜種,你的口氣,就好象你已經贏定了。”

    艾慈搖搖頭,道:“對於你這種窮客户,孃的,我還真的興趣缺缺,陪你玩上一陣子,一根毛也撈不到,唉!”

    巴大雄大吼一聲,道:“老子興趣正濃哩!”

    厚背砍刀出手了,刀芒中撩起了一陣狂飈,勁道之足,下手之猛,簡直是無與倫比。艾慈甩肩彈腳,暴閃在刀芒之外,利刀已拔在手中。

    巴大雄一刀掃空,立即身隨力轉,反手一刀上撩,鋒刃劃空而起,眼看着刀口就要掃着艾慈了。

    忽地一個拔空掠起,艾慈如同蒼鷹盤在頭上旋,利刀卻不立即下殺手,身子往側掠,一下子掠到巴大雄的身後邊,他的利刀出手了。

    巴大雄忽然不見敵人,他掄力向後殺,口中發出獅吼。

    又是一刀落空。

    巴大雄火大了。他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後一刀,刀刃都有着裂帛聲,這要是被他砍中了,立刻分成兩個“半人”。

    艾慈就在巴大雄的旋殺中,貼身緊依巴大雄的背後,看上去就好象是合二為一了。

    巴大雄身長得個子大,艾慈貼在他的背後旋,他只要雙肘一變,艾慈便知道他是往左還是往右轉。

    勞克看得哈哈笑,不由搔着鼻頭笑道:“好小子,你這招如影隨形真絕妙,比你師父的還要好。”

    巴大雄的個頭大,動作比常人慢半拍,一連七個旋身之後,巴大雄的厚背砍刀突然倒抓,正準備自肋下朝後撩。

    突然,自己的肩頭一緊,頭頂上冷風打旋,不由沉聲吼叫,舉首望過去,只見艾慈早巳落在兩丈外,狀至悠閒的看着他笑。

    巴大雄抱刀又砍。

    艾慈又閃到三丈外。

    巴大雄氣唬唬地道:“王八蛋,你為什麼東躲西藏?你怕了是不是?你怕同巴大爺正面對殺呀!”

    “怕個屁!”

    勞克走過來,又道:”傻大個子,容我老人家説一句你聽不進去又咽不下去的話,他若真的要你的命,十個你也早早躺下了,你信是不信?”

    巴大雄雙手抱刀氣琥唬地道:“我不信,絕對不信!”

    勞克搖頭道:“你要如伺才相信?”

    巴大雄咬咬牙,道:“把老子放倒在這廟前面。”

    於是,艾慈笑了。他笑嘻嘻地對勞克説道:“老爺子,哀莫大於心死,我看他也已良心喪盡,無藥可救了呀!”

    勞克急急搖手道:“你以為要拉扯一個人上道,是件容易的事?那要花上很大功夫。”

    艾慈的心中難決定,他的嘴角在牽動着。

    突然——

    厚背砍刀夾着窒人的冷焰,猝然殺了過來,那氣勢與威力,就是一頭牛,也會被攔腰斬斷的。

    然而,艾慈雙目炯然,口裏喝道:“那就叫你躺下吧!”

    巴大雄的砍刀就在艾慈的眼底下半寸處閃過,艾慈已不等巴大雄回刀殺,鬼魅似地晃到巴大雄的右後方。

    太快了,艾慈的刀口向上,刀背已狠狠地砸過去,同時雙腳交互蹋在巴大雄的“陰谷”上。

    只聽“噗!”一聲,巴大雄先是雙膝跪地,艾慈的力背已狠狠敲在他的雙肩上。

    撲地一個大翻身,巴大雄慘然一笑。

    艾慈收刀搖搖頭,道:“孃的,侍候你這小子這幾手,全都是吃飽了沒事幹——撐的。”

    巴大雄挺腰坐在地上,雙目噴火厲吼道:“黑桃愛司,你小子還在等什麼?老子的人頭等你來取了。”

    “哦呸!”

    艾慈叱道:“真是一頭狗熊。”

    巴大雄大手拍着胸口,道:“你不動手,老子代勞了,孃的,需要銀子沒有,老命一條,你小子是要人頭?還是要我的這顆心?”

    勞克一邊道:“你説説看?”

    巴大雄一咬牙,道:“就送你一顆心吧!”

    他反手又握刀,刀尖指向胸口。

    不料,前面人影一閃,冷風撲面,巴大雄的“曲池”一麻,失去握刀力道,大砍刀已落在地上。

    巴大雄暴吼,道:“老頭子,你幹啥?”

    勞克劈手了一個大嘴巴,叱道:“他孃的,你這叫‘老公公向孫子叩頭——豈有此理!’江湖上混的大男人,你怎麼不知道屎香屁臭,老夫問你,你的命是誰給你的?是崔家四虎嗎?糊塗蛋,那是你父母給你的呀!”

    巴大雄怒道:“老子為崔家堡兩肋插刀,死在義字上,你才是糊塗蛋!”

    “呀……呸!”

    勞克的指頭點在巴大雄的腦門上,叱道:“你小子懂個屁的‘義’字,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平鄉崔家堡是幹啥買賣的,難道你不知道?他們遠地打劫,近處豪奪,昧着良心在道上黑吃黑,而你還要把那轟轟烈烈的‘義’棒送給崔家四虎,為他們兩肋插刀,孃的,他們分了你什麼好處?而使你這般如此為他們賣命?”

    巴大雄道:“就算打劫豪奪,也得靠本事呀!”

    勞克怨聲道:“可真有你的,傻大個子,你不要厚着麪皮説這話,我問你,皇帝老子可打不過你,你為何不打跑皇帝自己幹?”

    巴大雄一怔,呆住了。

    勞克又説道:“憑你這身骨架,為什麼不去走正道,轟轟烈烈的大事你不去幹,卻跟着崔家四兄弟幹強盜,你呀你,真不是東西!”

    巴大雄仰天大笑,幾乎笑出淚水來。

    只見他指頭點着艾慈和勞克,道:“就是你們兩個呀,一個盜氣正濃,一個又是偷味十足,一個是強索蒙奪帶敲詐,另一個暗中揮動三隻手,我的老頭兒,你們何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德性,也敢在巴爺面前厚顏無恥,大言不慚的説道理論良心。説句龍王爺也要點頭的話,我巴某人還能為我的主人粉身碎骨,你們能嗎?”

    勞克望了望艾慈一眼,笑道:“這小子也説幾分道理,這就叫‘己不正焉能正人’,我看這碼子事還真不容易解釋了。”

    艾慈冷冷的問巴大雄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二人盜非盜,偷非偷,你當如何説詞?”

    巴大雄大眼一翻,道:“什麼盜非盜,偷非偷,還他孃的霧非霧花非花埋!你身上那五萬兩銀子.加上我們四堡主那三斤三的手飾,難道不是絕佳證據?”

    艾慈一咬牙,道:“勞大叔,你帶小娟先上路,這正是一條官道通洛陽,也許幾個時辰後,我就會快馬追上你們的。”

    勞克道;“你要幹什麼?”

    艾慈一咬牙,道:“我要給他一次機會,當然,我利用這機會叫這大個子知道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他若真的冥頑不靈,那他就是一頭狼。”

    頓了頓,他又沉聲地對坐在地上的巴大雄吼道:“你給我站起來,老子帶你去一個地方。”

    勞克急道:“你要帶他去哪裏,別衝動呀,小於!”

    艾慈一笑,當先騎馬往夜暗中馳去。

    巴大難一瘸一瘸地爬上馬背,一句話不説跟上去了。他要看看,前面的小子到底要幹什麼。因為他不相信,艾慈會做出什麼好事情來。

    勞克搖搖頭,與白小娟也離開子這雙龍坡,他們往東這條官道緩緩而行,希望艾慈快點趕上來。

    艾慧一馬當先。

    他領着滿頭霧水的巴大雄,雙騎翻山越嶺,跨溪穿林,時而山勢陡起,象立,象刀削,馳馬在溝壑小道,山川自相映輝,晨間看去,平添幾分詩意。

    這時候,艾慈不會唱出詩來,就連梆子腔也喝不出來。

    他想到三官廟,這幾個月裏,他把許多孤兒送到三霄官廟,他的那百口人每天張着嘴等吃喝。

    繞過一道高山,艾慈在馬背上以手勢阻住巴大雄,面色疑重地道:“巴大雄,老實説,地方我很少帶人來,你是第一個,你發個誓,當你知道以後,絕不傳第三者。”

    巴大雄濃眉打結,道:“黑桃愛司,你在弄什麼玄虛,你先説清楚。”

    艾慈直望巴大雄,道:“起個毒誓,我就帶你去看,否則你滾,滾的遠遠的,就算你再回平鄉崔家堡作倀,也隨小子去吧!”

    巴大雄迷惘了。他甚至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然而,好奇心的驅使與不信邪的念頭,迫使他不走了,他非弄明白不可。於是,他緩緩的下了馬。

    只見他神色莊嚴地面對東山頭上冒出的太陽,道:“我若見了黑桃愛司的秘密,再傳第三者,上天有眼,巴大雄黃土蓋面,暴屍荒野。”

    艾慈哈哈一笑,道:“好!信天起誓,足證你良心未泯,巴兄上馬吧!”

    巴大雄一愣,一股鑽心而又説不出口的暖流透入體內,而直逼心頭。

    他未開口,上馬跟艾慈往山上行。不過三里程,突然傳來悠揚的鐘聲。

    艾慈聽了精神一振。

    巴大雄聽了卻吃一驚。

    山陰道上,艾慈的馬習慣似的登上一個斜坡小道,一片松林中,艾慈指着半山腰,道:“你看,那一片櫛比相連的禪院,就是三官廟,也是我帶你去的地方,目的有一個,證明我是如何的兩袖清風而一文不名且又可憐兮兮地過着苦日子的。”

    二人把坐騎拴在山溪邊,一邊拾級而上。突然,就在二人登上禪院大門的時候,三四十個十來歲的娃兒,已自側門奔過來,一個個嘻嘻哈哈的歡叫着,直朝艾慈圍過來。

    艾慈張大雙臂哈哈笑。

    這時已有幾個五六歲大的娃兒往身上跳,尖聲叫,摟住他的脖子親熱個沒完沒了,就好象他們多年不見的親哥哥回來了。

    巴大雄更加吃驚了,他張口結舌卻沒説半句話。

    片刻——

    只見廟後又跑來了四五十個娃兒,一時將廟前的廣場上擠滿了。

    這百名的娃兒清一色的蘭布衫,頭上還戴着瓜皮小帽子,一個個的麪皮紅嘟嘟,大概吃的都是白麪大慢頭,可不象艾慈那時候盡是窩窩頭。

    有一位白髯飄胸的老憎跟着走了出來,法了和尚已在廟門內叫:“艾慈!艾慈回來了喲!”

    放下孩子,艾慈迎上前抱拳,道:“老師父,艾慈打擾了你的清修,真是罪過呀!”

    一層層的額紋重疊,智慧禪師稽首道:“艾慈,孩子們都希望你常回來,三官廟自從你離開以後,日子改善了許多,這全是你的功勞,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是那麼菩薩心腸,老衲修道五十年,尚不及你的一片慈悲心懷,快!進去吃飯吧。”

    忽然,法了和尚的手一揮,一羣孩子齊聲叫道:“艾慈哥哥好!艾慈哥哥要常常來看我們喲!”

    那聲音充滿了童稚與無邪,誰也會看得出孩子們是那麼的純潔與興奮,純真而又不虛偽。

    艾慈每一次回來,就是想與孩子們多多接觸,畢竟他也是在此地住了兩年,不覺的他的淚水流了出來。

    這些孩子們的不幸,也正是自己的寫照,他唯有多弄些銀子,在這荒年裏,帶給孩子們生存下來的保障。

    他當即掏出五萬兩銀稟,雙手遞給智慧老禪師,道:“山上冷的早,大師費心照顧這麼多娃兒,也夠辛苦了,今年多為每人添條棉被子,孩子們不能受飢餓,老禪師,你就多費心了,這裏是五萬兩銀票,三萬兩留在三官廟,兩萬兩送到上心院,那兒的女娃兒們也需要。”

    智慧禪師接過銀票,哈哈道:“你如此急着安排,難道就要走了?”

    幾個孩子已叫了起來:“進去吃了飯。”

    “艾哥哥要住幾天?”

    突然,巴大雄伸出個大巴掌,抹着面上無法控制的淚水,抖着雙肩對娃兒們道:“娃兒們,你們的艾哥哥有要緊的事,他得馬上走,我叫巴大雄,巴大個子,打從今天起,你們就叫我大個子,我同你們一起住,好不好?”

    艾慈驚道:“你想留下來?”

    巴大雄噗一聲跪在地上,滿面愧色地道:“看來我長的個頭高,與你艾兄弟一比我又矮了大半截,如果我再走出山,這種善事我非傳揚不可,所以我要留下來。”

    他衝着智慧禪師作個揖,道:“巴大雄家在洛陽南,自小流落在外鄉,比起來,我與這娃兒們一樣,我可不走了,要住在你的三官廟。”

    智慧禪師點點頭,道:“你們才真正是俠義人物,孩子們遇上了二位,他們有福了。”

    艾慈對巴大雄道:“巴大雄,七尺大漢不能在孩子面前説瞎話,你既然願意留下來,你放心,我絕不會説出你在此地,但願下次回來能看到你。”

    艾慈轉而對一羣孩子們笑道:“小兄弟們,艾哥哥這回要替你們多弄一點吃喝穿戴的,只等銀子弄足,我們就在一起過太子日子了。”

    他同孩子們打過招呼,又對智慧禪師施了禮。

    但聞智慧禪師道:“我佛大心明鏡,艾小施主,你一路平安。”

    巴大雄雙手抱拳,道:“艾兄弟走好。”

    他走近艾慈身邊,又道:“山下那匹馬,艾兄弟你帶走吧!”

    艾慈笑笑道:“知今是而昨非者,君子也,我與勞大叔看準你是個憨厚的人,這裏的孩子你多費心了。”

    “艾兄弟你放心,錯不了的。”

    巴大雄自侍神勇,又是崔家堡副總管,啃吃一方,不可一世,他幾曾想到,與“黑桃愛司”一比,發覺自己本身竟然是個微不足道的人。

    站在禪院的大門口,遙望着遠去的艾慈,巴大雄四周的百名娃兒,揮動着可愛的小手。有的臉蛋兒還掛着淚水。他們小小的心靈裏都知道,艾哥哥的命就是他們的命,艾哥哥如果不幸,他們也就悽慘了。

    法了——這位年輕的和尚,麪皮上一片僵硬,他心中有個疙瘩。

    因為艾慈答應教他武功的,但他卻突然下山了。

    艾慈跨馬奔出了山谷,折騰了一個晚上也真累死人的,他不知勞大叔與白小娟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一路急急追趕。

    熊耳大山南面,山勢陡竣、望之高不可攀。

    就在他剛剛越過一條山溪不到半里的地方,突聞得前面傳來喊殺之聲,中間還夾雜着女子的驚叫聲。

    那聲聲極為淒厲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艾慈拍馬疾馳,他有着不祥的預感,會不會……一馬行至斜坡上,艾慈不由得目眥欲裂。

    就在一棵大樹下面,勞克的面色灰白,滿面是汗珠子,白小娟背貼大樹,站在勞克的身後邊。

    十幾個凶神惡煞,正揮刀向二人狂砍不休。

    艾慈心中明白,勞克是為了白小娟才那麼拚老命的死守在那棵大樹邊,只求有個自保而已。

    蹄聲把幾個大漢引過去,迎着艾慈舉刀砍,口中還在咒罵:“孃的,一人弄採兩匹馬,錢包一定有幾個,先剁了你小子再説。”

    艾慈飛身離鞍而起,半空中一個空心筋斗,利刀已拔在手中,只見他落地便撒出一片光芒。

    於是,三聲狂喊匯聚成一聲淒厲的喊叫,血雨濺起,迎面三個大漢已開腸破肚,當場死在地上。後面跟來的猛一怔,就被艾慈掄刀刺倒在地。

    就這麼一照面,大樹下的十個怒漢被震住了。

    只見有個血盆大口的奇高大漢,雙手抱着大砍刀,斜着上身迎來,口中咒罵,道:“哪裏來的小王八.跑來攪和稀泥巴,難道不知我……”

    他的話説了一半,艾慈捲到他面前。

    他連正眼也沒多看,只那麼一聲冷笑間,便已閃身閃過大漢的右側邊,他的人尚未走出一丈遠,那大漢口中吸着大氣,直哆嗦,道:“你……你……”

    “咚!”

    大漢倒在地上了。

    只見他眼珠子圓睜着,死不瞑目的就那麼挺在石頭邊。

    十來個大漢一看這光景,也不再圍殺勞克了,發一聲喊:“扯呼!”

    一個個猛往山裏鑽,樣子就象比賽爬高山。

    然而,誰也沒有艾慈爬的抉。因為,誰也沒有逃出艾慈手上的那把利刀,一個個大概都死了。

    勞克拋下自己的刀,喝醉酒似的一屁股坐在樹根上。

    白小娟的衣衫有幾處破爛不堪,她的面色好蒼白,怵目驚心,望着走過來的艾慈,掩面哭了起來。

    艾慈拍拍白小娟,道:“沒事了,上路吧!”

    勞克坐在地面上翻白眼,伸出衣袖抹着汗,道:“小子,你要是再不來,我老人家也要完蛋了。”

    艾慈道:“勞大叔,真抱歉,還好我趕得抉。”

    他自馬鞍上解下了包裹,走到大樹下將它們打開,遞給勞克幾個,道:“吃些吧,大家先墊一墊。”

    勞克喘過氣採,才憤憤地罵道:“他孃的,這兒怎麼會冒出這麼一批打劫的,倒他媽八輩子的楣。”艾慈道:“快吃,中午趕到飛雁嶺。”

    勞克塞了一口桂花棗泥糕,一邊嚼着一邊道:“我老人家正是要趕到飛雁嶺下孫二孃開的飯館等侯你的,可好……”

    他嚥下了滿滿的一口,又道:“開始老夫還亮了俠盜神偷的招牌,小子,你猜猜,他們是怎麼説的?”

    艾慈雙眉一揚道:“怎麼説?”

    “他們説,咱們既然又偷又盜,那是同行,我當時一高興,衝着這十七個大漢揮揮手,準備説……”

    只見他咬了一口糕餅,又道:“突然,他們一羣人一哄而上,又是拉馬的又是拖人的,我看情況不對勁,當場摔翻四五個大漢,拖着白小娟,我又搶了一把刀,就死守在岩石邊的大樹下。”

    他一口把那塊泥糕給吞下了。”

    然後停了好一會兒,才又説道:“這些人圍着我們殺,其中一個血盆大口的竟然捧着肚子在狂笑不止,他説同行是冤家,非要放倒我老人家不可,咳……咳……”

    説到這兒,勞克抬眼看了白小娟一眼,又接着説道:“如果不是為了護着白姑娘,我老人家早就宰了這個不長眼的王八蛋,哪裏還會被他們折騰一個多時辰。”

    這時勞克突然發覺馬不見了。

    “咦!”

    艾慈道:“什麼事?”

    “馬兒哩?”

    艾慈登高四下望。

    不遠處有匹馬在啃青草,另一匹馬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不過,艾慈並不擔心,巴大雄的馬他牽來了,仍然可以每人騎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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