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野薔薇
一年後——
這裏是金色布拉格,被神寵愛着的城市。
廣場上昨夜搭建起華麗的帳篷,據説今晚會有世界最大的馬戲團來表演。在廣場咖啡座裏聊天休息的觀光客們都早早地買好了戲票。
“聽説那個馬戲團很不錯,上次他們在羅馬錶演的時候我正好沒趕上。”
“那不是正好?我女朋友想看大象和小丑的表演。”
“HOHO,正好帶她走啊,趕緊昇華一下感情~。”
雲朵很純真,大片大片白紗般地流往天際。
走在布拉格廣場上的由真夜偶爾會微微眯眼抬頭望一望頭頂的天空。她覺得自己有云的習性,厭惡一切黏膩的感情,還有畏縮、冷淡、猶豫不定。
千曜他們説真夜在過完十八歲的生日後,變得越來越漂亮。
尤其是她不笑時卓然不羣的冷寂側臉,有純真與冶豔交織燃燒的美。冰冷的眼眸融化海底,漆黑的頭髮水草般在海水裏飄逸舞動。越來越遊離,似乎沒有人可以再捕獲她的心思。
紅人館的生意也是紅到不行,千曜和尊尊、皇微少了小七這個核心後,再也沒有時間休息。有時候真夜整整幾天都見不到他們的影子。
金色布拉格永遠是所有心中尚且懷着純真的人的夢想之地。每天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無數觀光客湧入布拉格,無論這個美麗的城市給他們留下的是浪漫或傷心或快樂的記憶,無疑都是他們這輩子最難忘的一段時光。
觀光客中也有像當年的真夜那樣的女孩,獨自揹着旅行包拿着布拉格城市地圖就來到了這裏,但她們大多數都是乖乖女,清純馥郁,就像在每個秋天會開滿小路的丁香和月桂。
由真夜不同於丁香和月桂。她有植物以外的氣質。
自從小七悄無聲自地消失後,真夜開始不喜歡強烈的日光。光線炙燒在皮膚上時,血液會像咖啡壺裏瘋狂翻騰的沸水,不停冒着躁熱的泡沫。她寵愛暴戾的重金屬音樂,所以偶爾耳鳴。
也開始對迷醉的花朵、色彩瀰漫的油畫和薰衣草的香氣情有獨鍾,每晚臨睡前讀《聖經》,但這並不是信仰。就像小七所説,這只是內心彷徨的人在獲取安寧。在千曜和尊尊他們都不在紅人館的時候,她會獨自出門散步,神情裏沒有潮水起落。
但暈樣看似平淡卻深藏暗湧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呢?
端木鏡夜,現在離你所説的一年,早已過了啊。
你的承諾是不是也過了有效期?
叮叮噹——
叮噹——叮叮噹——
一架裝扮成中世紀風格的馬車從河邊的橋上慢慢地遊蕩過來,駕馬車的小丑一手握着繮繩一手給觀光客們發着傳單。不一會兒,馬車已經駛到真夜的眼前。
沙沙……一張傳單遞到了她的手心,抬頭看到的是小丑雖然濃墨重彩但仍舊不失紳士風度的微笑。小丑長得不算好看。臉龐瘦得削下去,眼底的黑眼圈像極了腐敗荷葉的顏色。可他的聲音很好聽,沉沉的,有一點黏糊。
“小姐,今天晚上的馬戲表演很精彩哦,請一定要來觀看。”
“謝謝”
“呵呵,有特意為您準備的節目,您一定不會失望的。”詭秘的笑着,他駕着馬車走遠,真夜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幾秒鐘後,那駕剛剛還在眼前的小馬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奇怪。”真夜沒有再細想,她還要去超市給千曜他們買一些東西。
街角的超市在舉辦五週年店慶,賣場裏所有貨品都打七折。真夜買了一些平時吃用的,還給午曜和尊尊他們每人挑了一雙羊毛手套。她順着街邊的雕花欄杆慢慢地走回家。這個城市越來越精緻美麗,街道也她的腳步下漸漸熟稔。
妖嬈的丁香花簌簌往下落,真夜感到自己的眼睛被染成了丁香色。
手機號了,是千曜打來的。
——真夜~你在哪呀你在哪?
——我在街上,剛買完東西,你們都回來了?
——早回來了,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你們……
啪噠。
真夜還沒説完,對方已經掛掉了電話。
她笑笑,原千曜這隻死豹子,性子越來越急了。
真夜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過無數美麗的城堡和教堂,它們臨水而立,倒映在河水中。這些日子,她一直失眠。
在夜裏,有一些閃爍着玻璃光澤的幻境出現。彩色的碎片在她眼前編織着絢麗但是生硬的花朵。通透的花瓣一片片落下來,然後是啪啪的破裂聲。
玻璃花瓣的那一頭,是小七的臉,他似乎受盡了折磨,消瘦得讓人心痛。穿讓人覺得沒有希望的藍灰色T恤,眼睛下有腐敗荷葉的暗影。他不笑,也不説話,安靜地看着真夜臉上的驚慌。等真夜醒悟過來,這幻影般的鏡頭又沒有了,空落落地只剩下整個房間的寂寥。
“Whydobirdssuddenlyappear?Everytimeyouarenear.Justlikeme,theylongtobe,closetoyou……”忽然聽見這熟悉的曲子,真夜轉頭,是路邊一家新開張的店在放。她走進去,發現這是一家很小但是裝飾精緻的小畫廊。
來過這裏嗎?
怎麼覺得好熟悉?
突然一種異樣的興奮忽然抓住了她,莫名地緊緊抓住。
店主是個面色清朗的女孩,她隨意地歪在牆角的布藝沙發上看大本的美術雜誌,看見有客人進來也不多説什麼,只是很平和地衝你笑笑。
牆上凌落地掛着些油畫還有精美的攝影集,都已經用精緻的歐式畫框裱好。那些畫和照片大多是風景。無垠的草原、夕陽沉沒的大海、還有碧藍的湖。很多很多的美景重疊在這一個小小的畫廊裏,讓人應接不暇。
真夜忽然覺得這風格很熟悉,還沒來得及細想,她的目光停在西牆上一套系列照片上,整整貼滿了一面牆。
那是在海邊拍下的景色。
第一張:碧藍的海。澄靜的天空。銀白的沙灘。灌滿了陽光和風的島嶼,在晴朗的天氣一切妙不可言。
第二張:夕陽正帶着它琉璃色的傷花墜落海底。海岸邊有一對戀人,他們的背上正滋長出銀亮的羽翼,這羽翼有關的野心和期望。女生羽翼上有一道道隱隱的裂痕,它們在憔悴的暮色裏妄圖結束輕盈的幻想。男生在一邊掏出打火機似乎是想點煙,可是海風吹熄了小小的火星。他手裏空空地夾着好不容易點燃的煙在想着什麼。灰燼落進悠長深窨的夜色裏。
第三張:是抓拍的一個女孩轉頭的側臉……
“很美是嗎?”店主欣慰地説,“這是我個人很欣賞的一個攝影家的作品,現在已經找不到他的作品了哦,呵呵,可能是退隱了吧。”
“不。”真夜喃喃地説,“他沒有退隱,只是上帝不給他機會再拍照了。”
“你認識他?”
“他就是我哥……嵐。”
真夜的眼眶裏忽然湧出温暖的液體,她認出了第三張照片中的自己。照片裏的女孩子雪白肌膚,黑色的長髮有天生的弧底,温柔地披散在肩膀上。最吸引人的,是她有一雙湛藍的眼瞳。
湛藍的寫滿靜諡的眼瞳,似乎天地在你迎上她目光的這一刻萬籟俱寂。
那些經年泛黃的場景像極了回放的慢鏡頭,在腦子一遍遍縈繞不去。
你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那些傷疤?
你以為它沉睡在記憶裏,等着有一天忽然醒來再次敲打你的神經?
店主驚訝地看着這位忽然間掉下眼淚的客人,突然失聲叫了出來——
“你是由真夜?!!!你是他的妹妹?天啊,你哥哥是我偶像啊!我一直都很喜歡他的作品!!”
“謝謝。”
“你等等等等……”店主跑進裏間,拿出一本包裝精美的相冊,上面佈滿了灰塵。她仔細地擦拭乾淨,鄭重地遞到真夜面前,“喏,就是這個,這個是我們攝影團在遇到冰風景之前,慕音嵐交給我保存的。但是我一直都沒有機會找到你。:
“你?你也參加了那次去北極的攝影?”
“嗯!嗯!!在那次遇險中,我也受傷了,還好嵐學長他特別照顧女生,他把自己禦寒的衣服和一些東西都給了我們幾個女生,我們才能在那次危險中活下來。後來我就直接在這邊治療,傷好了回國後,又找不到你了,連你媽媽都沒能找到。”
嵐在遇到冰風暴之前就把這個交給她保管?還把禦寒的東西都給了別人?
是因為……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有去無回了嗎?
真夜輕輕翻開那本相冊,裏面全是她的照片。
坐在教室裏的,在操場上做早操時跟萘落一起打鬧的,放學剛出校門在等人,凝神眺望遠處的,皺着眉頭在叫累的……一張張,全是她。大多是抓拍,卻格外清晰生動。嵐太瞭解她,懂得抓住每一個她最美的瞬間。
心突然柔軟潮濕起來,如同大雨將至。
這裏面有沒有嵐他自己的照片呢?!
突然特別想看看他那時候的模樣。那年的他,是怎樣的呢?真夜急迫地翻着整沓相片,卻找不到一張相片上是嵐。這才突然記起,每次都是嵐在拍自己。而她怎麼就根本沒想到也給哥哥拍一張照片呢?
那沓相片最底下的一張,和別的相片不同。
藍得讓人想掉淚的天空。一隻深藍色風箏。風箏飛得高遠,已經看不見牽着它的那根細的線。
把相片反過來。她看見了它背後寫的字——
ToEleven,thegirlIlove.Withoutyou,noneofthisworldwouldhavebeen.
失去嵐那麼久,她終於在這些照片中找到了嵐的氣息,那些被他隱藏在相片中的氣息。
深沉。清冽。還有想念。
那些被他隱藏在相片中的想念。
跟熱情的店主説了再見後,真夜出了店門。
過馬路到一半的時候,因為她走路太慢,綠燈已經迫不及待地閃爍成了紅燈。畫突然掉在地上,真夜彎下身子去撿。一輛轉彎的紅色轎車徑直朝她駛過來。
真夜看着越來越巨大的車頭忽然愣在那裏。
完、了。
她腦子裏只有這兩個字。
這個月她一直失眠,覺得有什麼事件會發生,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
車子駛過來,沒有停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