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早晨,宮女去寢宮喚醒莉莉安起牀時,發現她早已經秘密離開,獨自奔往達斯藍最南面。翻過號稱國之屏障的達斯藍雪山,經過迷人耳目的鳶尾花田到達南門後,就能見到地面的梅里雪山,去往人類世界。所有知曉公主逃跑的宮女都被滅口,心急如焚的國王秘密派出捕魂者追尋公主的下落,力求在她抵達人類世界前將她攔截下。
達斯藍雪山變幻莫測的暴風雪差點掩埋掉年少的公主,無法在雪域動用靈力的莉莉安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走過齊腰深的積雪,終於來到山下的鳶尾花田,此去往南兩公里就是通往人類世界的梅里雪山。正計劃着到了地面後如何隱藏自己的身份,花田那頭一陣悉悉梭梭的聲響,最早一批從帝都出發的捕魂者已經追來了,莉莉安貓下腰躲進旁邊的花田,從花與葉的間隙裏見到一大隊灰袍捕魂者正駕着影駒從達斯藍雪山狂奔而下。
影駒是父王悉心圈養的宮闈中的神獸,形似獨角獸和其他神獸無可匹敵的靈力讓它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主人送過天險達斯藍雪山。父親對這僅有的二十匹影駒寵愛有加,平時飼養在深宮,連她都沒有碰過,這次父王居然肯將它們交給捕魂者當坐騎,想來深宮裏早已經天翻地覆,不抓她回去不罷休了。
二十名奉命在身的捕魂者一刻不敢怠慢,眼見已經到鳶尾花田,梅里雪山近在咫尺卻不見公主的影子,眾人臉上不免露出焦急的神色。
“達西大人,莉莉安公主會不會已經通過南門去地面了?”迎面走在第二位的捕魂者看上去稍顯稚嫩,與為首的達西説話時小心翼翼,連駕馭的影駒都不敢超過半個身位。鳶尾花從雪山腳下一路蔓延至天空的盡頭,達西四下惘顧,別説是公主的影子,漫漫花田裏連一隻飛禽走獸的身影都沒有。他不免心焦,要是正如手下所言,莉莉安公主已經到了地面,那追捕起來就更麻煩了。
咕嚕。花田西面一聲奇異的鳴動。
“誰?”達西大喝一聲,唰地抽出寒光瀲灩的修羅之劍,手下紛紛駕着影駒圍成一個六芒星的陣勢。這十九名捕魂者都是國王親自從千人中挑出的佼佼者,平時嚴加調教這聽從達斯藍國王一人的號令。
人人嚴陣以待卻是虛驚一場。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倉鼠扭動着胖身子從花田裏一溜煙地衝出來,驚得最近的影駒高高地揚起了蹄子。所有人暗暗緩一口氣後,空氣忽然飄來一陣奇異的濃香。花香裏摻入了迷迭香,粘稠的,粘膩的,讓人不由自主地微笑。
影駒低低地嘶叫,在原地煩亂地踏步子。
香味越來越濃郁,乘着風飄過來,飄過來。像一團粉紅的霧氣久久縈繞,將二十名捕魂者團團圍在中間,有人昏沉沉抬不起眼皮,忽然從影駒上摔了下去。
“達西大人!你看他……”
“噓。”達西四下張望,沒人,沒有見到半個人的影子,他的眼神忽然變了,想起傳聞中深宮曾發生的那血腥的一幕。那麼多名靈力卓絕的騎士慘烈地死於一個天真的嬰孩手下。
她不費一兵一卒就讓他們的屍體在宮門外一掛十六年,莉莉安公主的殘忍和冷血是與生俱來的。達西恐懼地打量花田的每一個角落。她在哪裏,她到底藏着哪裏?
“閉氣!不要呼吸這花香。”達西一勒繮繩,騎影駒調頭退往雪山腳下,想帶屬下逃離這片奪命的花田——可是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帶頭影駒跑出不過百米,忽然一聲長長的嘶叫,高高地揚起了蹄子倒頭暴斃,影駒上的捕魂者痛苦地在地上翻滾,頭顱膨脹成一團紫紅的氣球,然後砰地炸開,腦漿濺得同伴滿身都是。
糟了,真是她。
達西暗叫一聲不好,策馬回奔已經遲了,身邊的影駒一匹接着一匹地倒下去,捕魂者掙扎的哀號聲聲地摔倒在花田裏,頭顱一個接一個地炸開。不一會兒馳騁在花田裏的,只剩下他一個。
所有人捕魂者與影駒都死在他的身後,幽藍的血液深深浸入腳下的鳶尾花泥裏。達西的影駒再也不肯前行半步,焦躁地在原地踏着步子。空氣裏的迷香愈發濃郁了,達西跳下影駒扔掉長劍,匍匐在泥地裏行達斯藍帝國最隆重的貼地禮。
朝向梅里雪山的方向,深深地叩首。
“公主。我的公主。我們原本是奉王命帶您回家,就算是血骨無存,我們也要帶您回家。”他一個字一個字虔誠地説,只聽見風吹過花田枝葉摩挲的聲音,沒有人回答,也沒有動靜。
達西望着眼前安靜的鳶尾花田,一時惘然。
難道剛剛起殺死他屬下的不是莉莉安公主,而是另有他人?
“莉莉安……”公主兩個字未説出口,咽喉已被人死死扼住。眼前精緻卓絕的女生有一雙倔強清持的眼瞳,像一千塊茶色玻璃累積在一立方厘米的小小空間裏,通透靈絕。奇瘦的手指卻力道驚人,她抱着殺心警告,“快滾。別再跟着我。”
“接下王命,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使命。”他倔強的樣子激怒了莉莉安,有一個聲音達西心裏不斷地迴響着,不要再跟着她了,人人都説莉莉安公主生性好殺戮——她是個沒有心的怪物,就算是為她好,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果然,她手指的力道越來越大,指甲深深地掐進他脖子上的皮膚裏,他沒有辦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