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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哀慟

    心中實在難受,也顧不上其他,對着月亮一聲長嚎。剎那間,長安城內一片聲勢驚人的狗叫雞鳴,原本漆黑的屋子,都一個個透出燈火來,人語聲紛紛響起。

    我忙靜悄悄地快速離開作案現場,一面跑,一面不禁露了一絲笑。人總應該學會苦中作樂,生活本身沒什麼樂事的時候,更應該自己去刻意製造些快樂。

    逮個黑燈瞎火的角落,又扯着嗓子嚎叫了一聲。剛才的場面立即再現,我東邊叫一嗓子,西邊嚎一嗓子,把整個長安城鬧了個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街上漸漸地變得亮如白晝,連官府的差役都被驚動,一個個全副武裝出來逮狼,有人説兩三隻,有人説十隻。

    街邊的乞丐成為眾星捧月的人物,人羣圍聚在他們周圍問他們可看到什麼。乞丐平日裏哪能如此受歡迎?個個滿臉光輝、嘴裏唾沫亂噴、指手畫腳地説看見了一羣,越説越誇張,引得人羣一聲聲驚呼。也許平靜日子過久了,眾人不是怕,反倒一個兩個滿臉興奮刺激,翹首以待地盼着發生點兒什麼新鮮事情。

    我眼珠子轉了幾圈,想着鬧都鬧了,索性再鬧大些,圖個自個兒開心,也讓大家都玩得盡興一回。瞅到一個披着黑斗篷的人經過,看四周無人注意,悄悄躍到他身後,一個悶棍就敲暈了他。等扒下他的斗篷後,才發現居然是個官老爺。這我頭有些疼,這好像比我想的嚴重了。算了!敲都敲了,後悔也晚了。

    披上斗篷,拿帕子把頭包起來,人藏在屋頂一角處,嗚的一聲狼嘯後,飛檐走壁,無所顧忌。屋頂上一溜人追在身後,街道下扶老攜幼,拖家帶口,擠得密密麻麻,和看大戲一樣。有官差被我踢下屋頂,人羣中居然還有鼓掌和叫好聲。

    好漢難敵羣毆,官差越來越多,似乎全長安城的兵丁都來捉我了。原本打算戲耍他們一圈後就逃之夭夭。可沒有想到,官差裏頗有些功夫不弱的人,而且剛開始追捕我時有些各自為政,現在指揮權似乎都歸於一個人手中後,調度有方,攔截得力,把我慢慢逼向了死角。

    果然是天子腳下!心中暗讚一聲,急急尋找出路,若真被抓住,那可有得玩了,只是恐怕我現在玩不起。

    因為我不願取人性命,下手都是點到即止,左衝右衝,卻仍舊被困在圈子裏。左右看了看地形,要麼被抓,要麼決定下殺手衝出,要麼只能

    輕身翻入霍府,在後面追趕的兵丁顯然知道這是誰的府邸,果然不敢追進來,都停住了步伐。我偷偷吐了下舌頭,估計待會兒就會有品級高一些的官員來敲門求見,陳叔的覺算是泡湯了。

    掩着身子到去病的屋子,偷偷瞅了一眼,竟然沒有丫頭守着,只他一個人睡在榻上。心中又是納悶又是氣,陳叔這個老糊塗,怎麼如此不上心?

    走到榻旁,俯身去探看他,沒想到他猛地睜開眼睛,我被嚇得失聲驚呼,叫聲剛出口,他已經把我拽進懷中,摟了個嚴嚴實實。我笑着敲他胸口,竟然敢嚇唬我!難怪丫頭一個都不見呢!

    他卻沒有笑,很認真地説:我一直在等你。如果你天亮時還不回來,我就打算直接去搶人了。

    我哼了一聲,強盜!

    他笑在我額頭親了一下,強盜婆子,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掙脱他的胳膊,把斗篷脱下來扔到地上,又解下頭上包着的帕子,你慘了,説不定明天就會有人上奏皇上説你窩藏飛賊。我今天晚上可是把整個長安城的官差都給引出來了。

    他側身躺着,一手撐着頭笑問:你偷了什麼東西?

    我不屑地皺了一下鼻子,就是好玩,胡鬧了一場。

    他拍了拍榻,示意我躺過去。我鑽進被窩,縮進他的懷中,我看你一點不像剛病過一場的人,怎麼這麼精神?你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他皺着眉頭道:別的都感覺正常,只有一個地方不舒服。

    我心中一緊,哪裏?天一亮就叫人去請太醫,不行,現在就讓陳叔去請。説着就要跳下榻,他一手摟着我肩,一手握住我的手,牽引着我緩緩滑過他的小腹,向下放去,這裏不舒服。

    手被摁在他火燙的慾望上,你我登時又惱又羞,漲了個滿面通紅。

    他笑湊在我耳旁,輕聲道:你多久沒有主動親近過我了?原來病一場還有這樣的好事,早知道就早些生病了。難得你肯投懷送抱一次,我若沒點反應,豈不是對不起你這個自稱花月貌冰雪姿的美人?

    我啐道:小淫賊!

    他一面吻着我的耳朵,一面含含糊糊地説:玉兒,你願意給我生個孩子嗎?我如今暫且不能娶你,但我這輩子是賴定你了,反正早晚的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目前沒有個名分,我就不忍了。

    我笑扭着身子閃避着他的吻,還沒有答話,屋子外陳叔的聲音響起:少爺!

    霍去病沒有理會,依舊一面逗着我,一面低聲問:願意不願意?我大氣都不敢喘,唯恐陳叔聽見什麼,可他卻毫不在意,我越是緊張,他越是來勁,索性在我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少爺!少陳叔的聲音卡了好一會,方又輕飄飄地喚了一聲,少爺

    霍去病無奈地嘆口氣,嘀咕了一句:怎麼每到關鍵時刻,總有這些不應景的人出現呢?後揚聲問,什麼事?

    陳叔道:衞尉大人深夜求見,説有流匪逃入府中。求少爺幫忙清查一下府邸,我來問一聲拿個主意。

    霍去病道:有什麼好問的?這點事情你還拿不了主意?

    陳叔道:府中的警戒不比皇宮差,沒有任何人能不驚動上百條良犬就進入府中,而且聽聞今日夜裏長安城裏有狼羣鬧騰,所以我琢磨着琢磨着

    我看他話説得實在辛苦,替他接道:陳叔,是我半夜溜進來的。

    陳叔一下鬆了口氣,話説得順暢了不少,我正是這麼推測的,所以就把衞尉大人擋回去了。結果不一會,中尉大人又來求見,一臉愁苦地説有人賊膽包天到把太子少傅敲了一悶棍,少傅大怒,揚言不抓到賊人,一定會參奏他們一個翫忽職守,我又擋了回去。

    霍去病側身躺着,神態無限慵懶,視線斜斜地睨着我,伸手彈了一記我的額頭,只是笑,得了!回頭我親自去一趟少傅府。説更嚴重的吧!現在又是誰來了?

    我起先還納悶怎麼黑夜裏一個大官捂得嚴嚴實實、獨自一人在長安城逛蕩,原來如此。俯在霍去病耳邊低聲嘀咕,他又是好笑又是詫異地瞅着我,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陳叔回道:李敢大人奉了郎中令李將軍的命令來拜見,説為了霍將軍的安全,也為了長安城的律法,請我們協助他們逮住逃入霍府的刺客,現在正在廳上候着。

    霍去病臉沉了下來,冷着聲問:李敢説是刺客?

    陳叔低聲道:是!

    郎中令掌宮殿掖門户,他們指我是刺客,那不就是説我刺的是皇上?我苦着臉説:似乎闖大禍了。這麼一座大山壓下來,李妍想壓死我嗎?

    霍去病立即問道:李妍?這話怎麼講?

    我掩住嘴,看着他,眼珠子骨碌亂轉,半晌都沒有一句話,他搖了下頭,不知道你在忌諱什麼。對陳叔吩咐道:李敢既然已經猜測到是玉兒,那也不用瞞他。直接告訴他,是我霍去病和我的女人深夜無聊,兩人鬧着玩了一場,不小心驚擾了他們,實在抱歉。我們現在正在榻上歇息,他若想逮人就直接過來,我候着。正好沒有見過長安城的牢房長什麼樣子,難得他肯給個機會讓我們見識見識。

    我揪着他的衣服,皺眉瞪眼,不許這麼説,絕對不行屋外陳叔靜默了一瞬,又趕忙應了聲是,匆匆離去,可我怎麼聽着他的腳步聲有些喝醉酒的感覺。

    我頭趴在枕上,捂着臉道:霍去病,你是在整治李敢,還是在整治我?我怎麼覺得你對我一腔怨氣呢?

    一半一半,不過此怨氣非彼怨氣,而是牀第間的怨氣。他笑着掰開我的手,在我鼻尖上印了一吻,李敢心思縝密,何況這次他又是設局人,和他老老實實地過招,我不見得能贏過他。索性無賴一下,把他暗處佈置好的局全給打亂,看他怎麼辦。他若一時受激,行錯一步,我們也正好反過來逗逗他。

    這個人打仗不講兵法,行事也完全不按世情。我的臉皮又實在厚不過他,一轉身子,側身躺着睡覺,他笑問:你這就睡了?

    我哼道:天已快亮,我可是在長安城的屋頂上折騰了一夜,你若不讓我好好睡覺,我就回自己那邊了。

    他從背後環抱住我,輕聲説:睡吧!

    我抿着嘴一笑,天亮後,你真的要去少傅府嗎?

    他笑道:你説我無賴,你的法子也是夠下三爛。他是太子的師傅,不算外人,我還是親自去一趟的好。

    這位太子少傅揹着家裏的悍妻,在外面討了一個容貌秀美、擅琴懂詩的外室。此事他雖做得隱秘,可我當年通過歌舞坊、娼妓坊、當鋪的生意仔細收集過朝廷中各個官員失於檢點的行為。聽到陳叔説是太子少傅,立即明白他是從外室那邊出來。所以給去病出主意,直接派人去問少傅一聲,是他的怒氣重要,還是夫人的怒氣重要?少傅肯定立即偃旗息鼓,什麼賊子不賊子,根本顧不上。可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上,去病又做起君子來。

    睏意上來,我掩着嘴打了一個呵欠,他忙道:趕緊睡吧!我嗯了一聲,暫且拋開一切,安心地睡去。

    ※※※

    醒來時已經是晚飯時分,去病卻未在府中。陳叔説他去了宮中,打發人帶話回來恐怕一時回不來,讓我自己一個人吃晚飯。

    我想着當時出門急匆匆,沒有給紅姑説一聲,所以決定先回一趟家。剛進門,紅姑就迎了上來,石舫她拍了一下腦袋,現在已經沒有石舫了。石天照派人來請你去一趟石府。我猶豫着沒有動,紅姑又道,來的人説請你務必去一趟,好像是九爺的身體不太好。

    晚上走時他的身體還很是不妥當,我的心一下不安起來,急匆匆地説:那我先去一趟石府,你幫我留着晚飯,如果沒有大礙,我會盡量趕回來。紅姑笑應了。

    剛到石府門口,就看到天照坐在馬車上等我,讓我好等!九爺人在城外的青園,我接你過去。

    我不等他話説完,就趕着問:究竟怎麼了?他身體還沒有好,怎麼就到城外去了?

    天照輕嘆一聲,九爺的身子內寒氣本就偏重,此次外因加內因病勢十分重。他為了讓你放心,特意強撐着做了個樣子,你剛走不久,他人就陷入昏迷,張太醫來後,命我們特意把九爺移到青園。

    我心內大慟,他可不可以少自以為是地為我考慮幾分,多為自己考慮幾分?若身子真有什麼事情,他讓我何以自處?又怎麼可能心安理得地自己幸福?

    長安城內還是一片天寒地凍,樹木蕭索。青園卻因為受地熱影響,已經春意融融。粉白的杏花,鵝黃的迎春,翠綠的柳葉,一派温柔旖旎。我和天照都無心賞春,快步跑向九爺的屋子。

    九爺依舊昏睡未醒,額頭滾燙,細密的汗珠不停涔出。我從丫頭手中接過帕子,我來吧!

    帕子一遍遍換下,他的體温卻依舊沒有退下,嘴唇慢慢燒得乾裂,我拿了軟布蘸着水,一點點滴到他的唇上。

    他燒得如此厲害,卻依舊會時不時叫一聲玉兒。他每叫一聲,我就立即應道:我在。他眉宇間的痛苦仿似消散一些,有時唇邊竟會有些笑意。天照道: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非要接你過來了嗎?你在這裏和不在這裏對九爺病情大不一樣。

    趕來看九爺的小風一進門就匆匆和天照説話,天照聽完後叫我過去,小風又是擺手又是跳腳地阻止,天照卻毫不理會,小玉,我們不想瞞你任何事情,霍將軍已經派人去石府找了你好幾次,大半夜的他又親自去了石府。你要想走,我現在派人送你回去。

    守了整整一夜,此時已經快到天明,我焦急憂慮中無限疲憊,掩着臉長嘆口氣,走到冰水盆子前,撩了些冰水澆在臉上,望着依舊昏迷不醒的九爺道:不用了,我在這裏等九爺醒來。

    直到中午時分九爺的燒才褪去,我一直繃着的心總算略松幾分。

    九爺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我時,一下露了笑意,他們總算找到你了,你跑到西域哪裏了?幾乎要把西域翻遍了,都沒有你的消息。玉兒,不要生我的氣,都是我的錯,我看到你竹箱子裏的絹帕後,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厲害

    我心中詫異,剛想説話,一側的大夫向我搖搖頭,示意我過去。我對九爺柔聲説:我去喝口水就回來。

    九爺盯着我,眼中滿是疑慮,我微笑着説:喝完水就回來,我哪裏都不去。他的緊張褪去,釋然地點了下頭。

    人剛到屋外,我還沒有開口,天照就立即問:怎麼回事情?不是燒退了嗎?怎麼九爺還在説胡話?

    大夫忙回道:不要緊,高燒了一天一夜多,雖然燒退了,但人還沒有完全清醒,而且現在精力弱,行事會只按喜好,而不管理智,所以會自動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記,只按照自己喜歡的樣子去記憶,等好好睡一覺,休息好了自然就會好。不過現在千萬不要刺激九爺,他的身心都是最軟弱和最放鬆的狀態,也就是最容易受傷害的狀態,一個不小心只怕病上加病,你們順着他的話説就行,哄着九爺平靜地入睡,一覺醒來,自然就好了。

    天照聽完,一句話都沒有説,只是向我深深作揖,我沉默地點了下頭,轉身走回屋內。九爺的眼睛一直盯着簾子,見我掀簾而入,臉上的歡欣剎那綻放,那樣未經掩飾的陶醉和喜悦撞得我的心驟然一縮,疼得我呼吸都艱難。

    我扶着九爺靠在軟枕上,洗過手後,從丫頭手中接過碗筷準備喂他吃飯。他示意我把窗户推開。

    窗户外就是環繞而過的温泉,粼粼波光中,時有幾點杏花的花瓣隨着流水漂走,一座曲折的長廊架在温泉上,連接着温泉兩側,廊身半掩在温泉的白色霧氣中,恍惚間像置身仙境。

    聽説有一次祖母在此屋內靠窗彈琴,祖父有一筆生意必須要去談,不得不離開,他一面走,一面頻頻回頭看祖母,所以府中的人取笑地把這條長廊叫頻頻廊,祖父得知後,不以為怪,反倒喜,索性不用原來的名字就叫了頻頻廊不知道何時,屋子內已只剩下我和九爺,寧靜中只有九爺的聲音徐徐。

    他握住了我的手,祖母身體不好,在我出生前就已經過世,我常常想着祖父和祖母牽手同行在這座長廊上時的情景,覺得人生能像祖父的一半,已經不是虛度。玉兒,我這些話有沒有遲一步?你還肯讓我陪你賞花嗎?

    我的手抖得厲害,他越握越緊。我遲遲沒有回應,他的雙眼中慢慢蕩起了漩渦,旋轉澎湃着的都是悲傷,牽扯得人逃不開,痛到極處,心被絞得粉碎。我猛地點了下頭,願意,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可以去天山看雪蓮。

    我的話像傳説中的定海神針,一句話落,他眼中的驚濤駭浪剎那平息。他握着我的手歡快地大笑起來,笑聲中他低柔若無地喃喃自語:老天,謝謝你,你沒有待我不公,你給了我玉兒。

    我的眼中浮起了淚花,老天待你就是不公,親人早逝,健康不全,雖有萬貫家財,卻是天下最可怕的枷鎖,鎖住了你渴望自由的心。

    玉兒,你哭了嗎?我又讓你傷心了

    我擠了一個笑,沒有,我是高興的。大夫説你要保持平靜的心情,要多多休息,你要睡一會嗎?

    他伸手替我抹去眼角的淚,緊緊抱住了我,那麼用力,似乎要把我永遠禁錮在他的懷中,玉兒,玉兒,玉兒我們以後再不分開。自你走後,我就加快了動作,希望儘早從長安抽身而退,等我安排好一切,我們就去西域,買兩匹快馬,一定跑得很快,也消失得很徹底。

    好。我的眼淚一滴滴落在他的肩頭。

    他道:我一直想做一個純粹的大夫,等把西域的一切安排妥當後,我們就在官道旁開一個小醫館,我替人看病,你幫我抓藥,生意肯定不錯。

    我説:以你的醫術,生意肯定會好得過頭,我們會連喝茶的工夫都沒有。

    那不行,看病人雖然重要,可我還要陪你。我們掛一個牌子,每天只看二十人。

    好,別的人如果非要看,我就幫你打跑他們。

    我們可以在天山上搭一個木屋,夏天去避暑。

    一切像真的,我的淚水一面紛紛而落,一面卻恍惚地笑着,冬天可以去吐魯番的火焰山。

    玉兒,喀納斯湖的魚味道很好,我烤給你吃,你還沒有吃過我烤的魚吧?配方是我從古籍中尋出來的,傳説是黃帝的膳食譜,不知道真假,但味道的確冠絕天下。

    嗯,聽牧民説喀納斯湖的湖水還會隨着季節和天氣,時時變換顏色,有湛藍、碧綠、黛綠、灰白將近二十種顏色,我隨着狼羣去過兩次,只看到過兩種顏色。

    那我們索性在湖邊住上一年,把二十種顏色都看全了。玉兒,你還想去哪裏?

    九爺在我的肩頭沉沉睡去,眉目舒展,唇邊帶着笑。

    我輕輕將他放回枕上,起身關窗。窗外正是夕陽斜映,半天晚霞如血。回眸看到九爺幸福的笑意,我驀地全身力氣盡失,沿着牆癱倒在地,望着九爺大哭起來,卻不敢發出聲音,用牙齒咬着自己的手,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奔騰着湧出,卻流不完心內的悲傷,五臟都在抽搐,整個人痙攣顫抖地縮成一團。

    求求你,老天,對他仁慈一回,讓他明天醒來時,忘記今日的一切,全部忘記,全部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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