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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身

    再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霍去病的懷中。

    漆黑夜色,茫茫大漠,只聽得馬蹄隆隆。我望着天空中稀疏黯淡的兩三點星光,心中一片空落。頑皮的小淘,時常弄壞東西的小淘,總喜歡氣我的小淘;温順的小謙,處處照顧着小淘的小謙

    醒了嗎?霍去病低頭看着我。我沉默了良久後問:到哪裏了?小月氏嗎?

    他抬頭望着遠處,你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小月氏已過,現在快到祁連山了,你熟悉祁連山嗎?我輕輕嗯了一聲。

    身子還有些軟,我撐着馬背坐起,我想自己騎馬。

    霍去病柔聲説:當時看你情緒激烈,所以下的迷藥分量很重,人雖然清醒了但只怕還使不上力氣,我再帶你一程。我沉默了一會,輕點下頭。

    黑暗中佇立的山影看着越來越近,遙遙地傳來幾聲狼嘯,在馬蹄聲中隱隱可聞,我心中一動,緊握着霍去病的胳膊,扭頭道:快一點好嗎?我聽到我咬了下唇,吞下已在嘴邊的話,轉回頭看向祁連山。

    霍去病策馬加速,一路越過眾人,直向前奔,漸漸地把眾人都甩在後面。我詫異地看向他,他低頭一笑,希望是你的那隻狼。

    幾隻狼立在山坡一角俯視着我們,我心緒激盪,衝着祁連山一聲長嘯,霍去病的馬兒猛然拱背撒蹄,想把我甩下馬。此時山中遙遙傳來呼嘯,伴着我的嘯聲激盪在山間,馬越發失控,霍去病無奈下索性棄了繮繩,帶着我躍到地上。

    我立即掙脱他,他也未拽我,任由我一面呼嘯着一面急急奔向山坡上的幾隻狼。沒有想到它們見到我,低低嗚鳴了幾聲,居然一甩尾巴倉皇地逃走。我滿心感情全然落空,氣惱地叫起來:狼八十九,你幹嗎躲着我?不認識我了嗎?幾隻小狼從林子間探頭看向我。我低低招呼它們過來,它們剛想走近,忽聽到母親的鳴叫,又齊齊躲了回去。我跺着腳直嘶叫:我才不會逼迫你們去烤火。

    霍去病在一旁搖頭大笑,玉兒,我還以為你是狼羣的公主,怎麼也應該羣狼迎接才是,怎麼個個好像都不想見你的樣子。

    我瞪了他一眼,側耳傾聽着越來越近的狼嘯聲。一聲震動山林的大嘯,一頭銀狼從林間飛躍而出,直直撲向我。我跳起去迎他,摟着他的脖子一起滾到了草地上,狼兄在我臉上脖子間嗅來嗅去,我抱着他的脖子,鼻子發澀,眼中全是淚花。

    我和狼兄鬧騰了半晌方安靜下來,狼兄衝着林子低叫一聲,一頭全身雪白的母狼領着一隻通體銀白的小狼緩緩走到我面前,我哈哈大笑着去抱小狼,扭回頭對霍去病喜悦地説:我有小侄女了,這才是我們的小公主,是不是很漂亮?

    霍去病笑着欲走近,雪狼警惕地盯着霍去病,警告地嘶鳴了一聲,我朝霍去病得意地扮了一個鬼臉,人家不喜歡你,覺得你不像好人呢!霍去病無奈地停住腳步。

    小公主臉兒小小,全身毛茸茸的,像一個雪團一樣在我身上滾來滾去,狼兄甩着大尾巴逗它,小公主不停地撲騰,每每撲空,跌落回我的懷中,齜牙咧嘴地直朝父親吐舌頭。我忍不住地笑了又笑,人與狼歡快的聲音迴盪在山中。霍去病站在一旁靜靜凝視着我們,幾分自責,幾分思量。

    山腳下的馬蹄聲逐漸安靜,大隊應該都已經到達。霍去病望了一眼山腳下又看向我,玉兒。

    我側頭看向他,他一瞬不瞬地凝視了我一會説:我要回去了,你你們久別重逢,你先和它們在一起吧!我不能相信地盯着他,他暖暖一笑,先別離開祁連山,好嗎?他眼中的不捨,全都化作了要我快樂的笑。

    我沉默地點點頭,他笑着看向狼兄,玉兒就先拜託給你們了。説完也不管狼兄是否聽懂,竟然仿若對着長輩兄長,向狼兄深深作了一揖,一轉身快步跑着衝下山去。

    ※※※

    小公主隨在我和狼兄身後笨拙地撲騰着水,我們的王妃雪狼趴在湖邊的大石上温柔地看着我們在水中嬉戲。

    我踢了狼兄一腳,你從哪裏拐騙了這麼美麗的一隻狼。

    狼兄一聲長嘯舉爪掃向我的臉,我立即擊打向他的脖子,雪狼驚地從石塊上立起,看了一會廝打在一起的我們後又安靜地坐下。

    可憐的小公主卻被我們濺起的水花波及,嗆着了水,掙扎着向下沉去,我顧不上和狼兄玩鬧,忙一把揪起她,狼兄即將打到我的爪子立即停住。小公主毛茸茸的小臉上兩隻眼睛滴溜溜的圓,此時正可憐巴巴地看着我,四隻小爪子在空中無力地揮舞,嘴裏發着低低的哀鳴,我笑着親了一下她的小鼻頭,拎着她上了岸。

    雪狼立即來替小公主舔舐身上的水珠,小公主在母親身下愜意地舒展着身子,肚皮朝天,舞動着爪子去撓母親的臉,歡快地嗚嗚叫着,我在一旁看得直笑。

    狼兄上岸後,身子一拱,我立即警覺地幾步躍開,他卻追着我硬是在我身邊抖動毛髮,滴滴水珠飛濺到我的臉上,我無奈下又給了他一腳。

    點起篝火烘烤着衣服,狼兄卻不是如以往一般陪伴在我的身側。因為雪狼還不能適應火,所以他陪雪狼卧在遠處,時不時會彼此親暱地蹭蹭頭,舔吻對方的皮毛。

    我看着他們,驀地明白從此後狼兄陪伴的再不是我,而是雪狼,我只能孤零零一人坐在火邊。

    心思慢慢飄遠,已經兩天,霍去病他們如何了?正在琢磨,林子中的狼嗚叫了幾聲,我回應了幾聲後它們又各自離去。

    很多很多人在打架了?我坐着默默出神,戰場上的生死沒有定數,即使他是霍去病。

    突然站起把外衣披好,狼兄疑惑地看向我。我把烤架上的肉取下,放到狼兄身邊。只有三成熟,不過狼兄應該無所謂。

    我要離開一會。我摸着狼兄的頭,嗚嗚叫着。狼兄不滿地低叫了幾聲,我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背就要走,狼兄躍起想隨我一起去,我阻止他跟隨我,不要你捲進我們人類的爭鬥。

    狼兄暴躁地呼嘯着,雪狼低低嗚叫了幾聲,狼兄立即安靜下來,百鍊鋼也終化為繞指柔。我向狼兄嘲笑地鳴叫了一聲,趕在他發怒前,匆匆向前掠去。回首處三隻狼兒立在夜色下,影子交疊相映,温暖和諧。我臉上在笑,心中卻是一酸,狼兄已經有自己的家人,我卻只有一心不想回憶的回憶。

    一路潛行,天明時分才接近大軍交戰處。我隱在樹上,舉目望去。

    激戰一日一夜,戰爭已近尾聲,屍橫遍野,草木都已變為血紅色,兵器碰撞聲迴響在清晨的陽光中,這一切讓本該温暖的陽光都變得寒意森森。

    我跳下樹,穿行在一具具屍體間,這裏面有多少個漢朝的李誠,多少個匈奴的李誠?這一具具屍體又會遺留下多少個李誠?他們會為了父兄的仇恨拿起武器披上鎧甲衝入下一場征戰中嗎?

    究竟有多少具屍身?四五萬個生命就這麼無聲地躺在這裏了嗎?我早就做了進入人間地獄的準備,可心仍舊不受控制地發寒。我走了這麼久,卻還是走不完的屍體,袍子的下襬早已被鮮血浸紅,舉目望去卻仍舊是屍體和鮮血。

    看衣服應該是匈奴慘敗,匈奴屍體的數目遠遠大於漢人。幾個潰散的匈奴士兵看到我,立即驚慌地舉起殘破的兵刃,我一揮金珠,打落了他們手中的兵刃,從他們身邊直直走過,一個少年掏出貼身的匕首,還欲撲上來。我冷冷地盯着他,用匈奴語道:趕緊離開,有多快跑多快,你孃親還在家等着你。他們愣了一瞬,雖有猶疑,最後卻選擇了互相攙扶着急速離去。

    夏日的太陽照在祁連山麓,映得樹碧綠亮眼。爛漫繽紛的山花中,霍去病黑袍銀甲,手握長刀,巍然而立,居高臨下地俯瞰着整個戰場。

    銀色鎧甲和長刀反射的點點銀光讓人不能直視,夾雜着血腥氣的風吹着他的衣袍獵獵舞動,失去發冠束縛的烏髮激烈地飛揚在風中。

    低處是屍體鮮血的猙獰醜陋,高處是綠樹紅花的温暖明豔,對比鮮明,卻因為他的身姿氣勢,使得兩種絕不相融的畫面,在他腳下奇妙地融合統一,竟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懾人之美。傳説中的戰神之姿,也不過如此吧!

    他沒有事情,我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欲走。金玉愉悦的大叫聲迴盪在山澗中,震破了匯聚在大地上的森寒。

    我回首望去。他快速地飛掠在紅花綠草間,烏黑的頭髮張揚在風中,繽紛的花瓣飄拂過他的身周,血腥瀰漫中,有一種近乎妖異的美,你是來找我的?不放心我嗎?

    我打量着他,你的頭髮怎麼了?

    他滿不在乎地一笑,不小心中了一箭,發冠被射掉了。

    我看向正在清理戰場的兵士,匈奴大敗了嗎?

    霍去病笑着點點頭,不是大敗,是慘敗,活捉了匈奴的酋塗王和五個小王,我們以少對多,他們幾乎全軍覆沒,我軍的損失卻不過十分之三。

    趙破奴上前行禮,恭聲道:回稟將軍,已清點過匈奴死亡人數,斃敵共三萬零二百人。霍去病點了下頭。趙破奴笑着説:匈奴肯定再無餘力在祁連山周圍彙集大軍,今夜我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將軍可以欣賞一下匈奴人引以為傲的祁連山風光。霍去病側頭看着我,揮手示意趙破奴下去,趙破奴瞟了我一眼後低頭退下。

    你好像一點也不開心?霍去病凝視着我的眼睛問。

    這場戰爭是皇上為了爭奪河西的控制權而打,是為了開通通往西域諸國的路而打,和我有什麼關係?也許順帶着報了李誠的仇,可這樣的仇恨根本就報不清。

    霍去病微挑了下眉頭,難得碰到一個不討厭匈奴的漢人。

    我揮去心上別的思緒,指了指他的頭髮,先梳洗一下吧!我也要換一身衣服。

    他笑着來握我的手,我躲開他,邊走邊説:你現在可不見得打得過我,還是乖一點。

    他隨在我身後笑道:我們比這更親密的動作都有,如今握一下手還要介意?

    我氣得瞪向他,他忙擺了擺手,笑嘻嘻地説:不願意就算了,你現在的樣子可比剛才看上去有生氣得多。

    我微怔一下,反應過來,又中了他這好心壞行的計。

    扭轉頭默默走着,霍去病靜靜在一旁相陪,離戰場漸遠,風中的花草香漸重,我的心情緩和許多。

    斑駁的林木陰影間,我和他的影子也影綽相疊,我心頭掠過狼兄一家三口月下身影相疊的畫面。

    山中篝火熊熊燃燒,眾人笑語高揚,酒肉香瀰漫在四周。

    我和霍去病的篝火旁只有我們兩個人,偶爾幾個將士過來敬一碗酒後又迅速退下。霍去病遞給我酒囊,我剛要搖頭,聞到氣味,又立即問:這是馬奶酒嗎?

    霍去病點了下頭,今日的戰利品,味道和我們的酒沒有辦法比。

    我伸手接過,湊到嘴邊小小含了一口,慢慢嚥下,久別的滋味。

    霍去病灌了幾口,又遞給我,我搖搖頭。他一笑,收回酒囊,自顧而飲。趙破奴端着兩碗酒向我們走來,霍去病笑罵:你是想把我灌醉嗎?剛敬過酒怎麼又來了?

    趙破奴笑着把酒碗遞向我,這酒可不是敬將軍,是敬金公子的,先前的事情我對公子多有失禮處。我從未見過敢和鷹搏鬥的鴿子,也從沒有想到公子的鴿子竟然剛烈至此,這樣的鴿子我們根本賠不起,請公子原諒我先前的言語冒犯。他臉上雖然掛着個笑,眼中卻滿是愧疚。

    我半晌仍沒有接碗,他的笑容有些僵,公子不肯原諒,我也明白。説完把自己的一碗酒一骨碌灌下,向我微屈半膝行了個禮欲走,我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碗,一揚頭閉着眼睛全數喝下,側着身子咳嗽起來。

    霍去病笑對趙破奴説:很給你面子!她酒量很差,酒品又不好,一喝醉就行為失控,所以一般都不願意喝酒。

    趙破奴此時的笑才真正到了眼睛中,向我抱拳做禮,多謝!又向霍去病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我坐了會,覺得腦袋有些沉,忙站起身,趁酒勁還未上頭我先回去了。

    霍去病立即站起,握着酒囊説:一塊走吧!

    霍去病的帳篷搭在背山處,因為顧及到我,特意命他人的帳篷離開一段距離。

    我人未到帳篷,步子已經開始發軟,霍去病欲扶我,我推開他的手,自己卻是踉蹌欲倒,他不顧我掙扎,強抱起我入了帳篷。

    黑暗中,我的腦子似乎一派清明,過往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地慢慢浮現,可又似乎很是糊塗,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越不想想起的事情,反倒越發清晰,心裏難受無比。

    霍去病摸索着點亮燈,湊到我身邊看我,重重地嘆口氣,拿帕子替我擦淚,還在為小謙小淘李誠難受嗎?

    我拽着他的袖子只是掉眼淚,我阿爹走了,九爺他怎麼都不肯要我,現在小淘小謙也走了,狼兄已經有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只剩我一個了。

    霍去病手僵了一瞬,一手拿起酒囊大喝了幾口,一手抹去我眼角的淚,胡説!怎麼只剩你一個了?我會陪着你。

    我的鼻子囔囔着,隨手扯起他的袖子擤了一把鼻涕,望着他問:你為何要對我花費那麼多心思?

    霍去病看着自己的袖子,無奈地搖搖頭,拽開我的手,把帕子塞到我手中,脱下了外袍,你是真傻假傻?我雖然沒有明説過,難道你一直不明白我想娶你嗎?

    我探着手去拿酒囊,霍去病一把奪過,不許再喝。説着自己卻喝了好幾口。

    我伸手去搶,他握住我的手,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給你喝,你可有一些喜歡我?

    霍去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歪着腦袋,想了半晌,不知道。

    霍去病長嘆口氣,那你以前看我難過時可有不捨?今天有沒有擔心過我?

    我拼命點頭,我到現在還不願意見槐花,一見它心裏就難過。我害怕你被匈奴傷着,匆匆趕了一夜的路。

    他帶着幾分苦澀笑起來,你心裏有我的。説着拿起酒囊只是灌酒。月牙泉邊你明明都走遠了,為什麼要回頭?回頭看到我時,你知不知道你的臉紅了?你為什麼臉會紅?你若心裏沒有惦記着我,為何在歌舞坊內特意為我留了座位?你不開心時,我想着法子逗你笑,可但凡我不開心時,你不也是想着法子讓我移開心思嗎?當日我因為司馬遷那些文人的評價不開心時,一向不與我拉扯的你,不惜扯着我的袖子説話,明是戲謔我,其實卻只是為了讓我一笑;前段日子,你本來因為我強留下了你,滿腦子在轉鬼主意,説到父親一事時,卻立即一門心思地要把話題轉開,囉裏囉嗦地只説閒話。玉兒,我只是錯了一次,晚了一步,如果長安城內

    我笑指着他的臉説:你要醉了,你的臉好紅,像猴子屁股。

    他笑着搖頭,你才是真醉了,不醉哪裏能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我沒有醉,我的心裏很清醒。望着他手中的酒囊,我想喝,我好久好久沒有喝馬奶酒了,小時候偷喝過一次,覺得真難喝。

    現在不覺得難喝了?

    我哭喪着臉説:現在也難喝,可那裏面有阿爹的味道。

    他將酒囊遞給我,我扶着他的手大喝了一口,他縮回手把餘下的一飲而盡,隨手一揚將酒囊扔掉。

    玉兒,不要回狼羣,嫁給我吧!霍去病側躺在地毯上,醉眼朦朧地盯着我。

    我嘻嘻笑着沒有説話,他又道:孟九是不錯,立如芝蘭玉樹,笑似朗月入懷,的確是俗世中少見的男兒,可我也不差,而且我一定會待你很好,你忘記他吧!

    我還未説話,他忽地大笑起來,我是醉了,這些話不醉我是無論如何也説不出來,可我心裏也很清楚。

    我皺着眉頭,那個燈下温暖的身影,那個温文儒雅的身影,那個總是淡定從容的身影

    霍去病的臉驀然出現我眼前,現在是我在你眼前,不許你想別人。

    我望着他,眼淚又湧出,霍去病替我擦淚,手指撫過我的臉頰,猶豫了下,擱在我的唇上,他的手指立即變得滾燙,身子也僵硬起來。我愣愣看着他,他忽地長噓口氣,猛然吻下來,我心中似明白似糊塗,身子變得又輕又軟,像要飛起來,又像要墜下去,唯有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身體火一般燒着,而我的心好冷,想要這份滾燙

    ※※※

    我在隱約的狼嘯聲中清醒過來,只覺頭重身軟,痛苦中睜開眼睛,看到我和霍去病的纏綿之態,不敢置信,立即再闔上眼皮。

    滿心震驚中,昨夜一幕幕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地從心中滑過。我一動不敢動地躺着,腦子木木,又一聲狼嘯隱隱傳來。我閉着眼睛從霍去病懷中輕輕滑出,揹着身子快速穿好衣服。

    蠟燭還剩小半截,我無法面對這麼通亮的屋子,吹熄蠟燭,在黑暗中默默立着,身後的霍去病翻了個身,我一驚之下竟然幾步躥出了帳篷。

    遠處巡邏的士兵列隊而來,我匆匆隱入山石間,循着時斷時續的狼嘯聲而去。

    半彎殘月斜斜掛在天上,映着山澗中的一潭碧波。狼兄正立在湖邊的石頭上,半昂着頭長嘯,雪狼也伴着他時而呼嘯一聲,小公主看到我立即撲上來,到腳邊時卻只嗚嗚叫,遲疑着沒有向前。

    我咬着唇彎身抱起她,我的氣味變了?走到狼兄身旁坐下,狼兄在我身上嗅了幾下,疑惑地嗚叫了兩聲,看我沒有理會,無聊地趴在了大石上。

    我的氣味變了?因為我已經不是少女,今日起我已經是個女人了。我連着捧了幾把冰涼的泉水澆在臉上,想要藉此澆清醒自己,可清醒了又能如何?

    默默地看着潭水,千頭萬緒竟然無從想起。

    小公主在我懷裏扭動着身子,我卻沒有如以往一般逗着她玩,她不耐煩地從我懷中跳出,去咬父親的尾巴。

    雪狼猛然一個轉身,衝着林木間一聲充滿警告的嘶鳴。我詫異地回頭,雖然什麼都沒有看見,可暗處肯定有讓雪狼不安的東西。一向警惕性最高的狼兄卻依舊神態怡然地逗着小公主,只向雪狼低低嗚叫了一聲。我立即扭回頭,全身僵硬地坐着。雪狼聽到狼兄的嗚鳴,收了攻擊之態,卻依舊小心翼翼地護在小公主身前。

    半晌後,才聽到身後一個輕柔到帶着擔心害怕的聲音:玉玉兒,我我聲音漸小,四周又陷入了沉靜,兩人一前一後,一坐一站,都一動不敢動。小公主停止了戲耍,好奇地瞪着烏黑的眼睛看看我,又望望霍去病。

    狼兄不耐煩地長嘯一聲,給我身上拍了一爪子,又衝着霍去病叫了一聲,領着雪狼和小公主踱步離去。

    霍去病走到我身後,對對不起,我我

    他這般的人,竟然也會緊張得連話都説不完整。我抱着膝蓋望着湖面,沒什麼對不起,如果有錯也是一人一半,你又沒有強迫我。我的聲音十分平穩,心卻慌亂無比。

    霍去病想坐下,猶豫了一下,走開幾步,隔着一段距離坐在石塊上,也默默望着湖水,大半晌兩人都無一句話。他隨手撿起腳邊的一塊石頭扔進湖中,恰好打中月影處,月華碎裂。他驀地站起坐到我身側,用力握着我的肩膀讓我看向他,目光異常堅定,玉兒,嫁給我。

    我心中零亂,不敢與他對視,眼光飄向湖對面,卻發現狼兄和雪狼竟然並排坐在前方,專注地看着我們,小公主也學着父母的樣子,坐在地上,歪着腦袋,瞪着烏溜溜的眼睛凝視着我們。

    我滿腹説不清理不明的思緒中不禁也迸出幾絲笑意,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朝狼兄扔去,很好看嗎?

    狼兄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石頭恰恰砸在他腳前,卻把小公主嚇了一跳,嗚噢一聲躥到了父親的背上。狼兄雖然不會説話,可他的眼睛中卻帶着擔心,還有期望和鼓勵,那是盼着我能快樂幸福的眼神,和阿爹臨別時看着我的目光一模一樣。

    我凝視着狼兄的眼睛,微微而笑,好。

    霍去病一把握住我的胳膊,你説了好?是對我説的嗎?

    我四處張望尋找,笑看着他問:難道這裏還有別人嗎?那我倒是要再考慮考慮。

    霍去病盯了我一會,猛然大叫一聲,抱着我從石塊上躍起,又跳又舞。狼兄對着天空愉悦地呼嘯,小公主有樣學樣,奶聲奶氣地也嗚嗚叫着。

    一時間,山澗中回來蕩去的都是快樂。我望着即將西落的月亮,此時這輪月兒也照着長安城的那個人嗎?

    低頭看向霍去病,正對上他盈滿快樂的雙眼,我凝視了他一會,心中幾分牽動,抿嘴一笑,伸手抱住他,頭靠在他的肩上。

    霍去病安靜地擁着我,不一會他搖搖我,你再説一遍,你真的答應了嗎?

    我的心中又是快樂又是心酸,仰頭看着他説:金玉答應嫁給霍去病。

    他大聲笑着,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好聽的話,你再説一遍。

    我敲了他肩膀一下,不説了。

    他的額頭抵着我的額頭,嘴邊滿是笑,燦若星子的眼睛盯着我,輕聲央求:再説一遍,就一遍。

    我嗔了他一眼,嘴裏卻順着他的意思輕聲説:我答應嫁給你。

    霍去病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好娘子。

    我神情怔怔,霍去病笑容略僵,疑惑地看着我。好娘子三個字在心中縈繞,此時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即將改變,我的臉漸漸燒起來,嘴角慢慢上彎,霍去病想來已經明白我在想什麼,疑惑之色褪去,滿眼俱是温柔地凝視着我,一言不發,只是把我緊緊地摟在懷中。

    東邊的天色已經露白,山林中早起的鳥兒開始婉轉鳴唱。夜色將盡,新的一天就要開始,恰如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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