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慧射日弓出,哈巴狗和鸚鵡便收了回去,她的主魄是射日弓,主魄既出,再放次魄,用處不大,反而耗損主魄的力量。
一魂三魄形變之境,都是有幾個魄就放幾個魄出來,但修到兩魂靈變之境,便不會這樣了,要選一個主魄。倒不是講什麼面子規矩,很簡單,力凝則強,力散則弱。每一個魄,都是要本體魄力支撐操控的,多操控一個魄,就要多分出一份力道。草頭魄、獸頭魄本來魄力就不強,既然它們對付不了敵人,又還要分出一部分魄力,卻又何必。所以到兩魂以上,如果能得到一個器物魄,便以這個器物魄為主魄,平日修煉,也以這個魄為主,先修成的魄只是維持不退就行。對敵時,若草頭魄、獸頭魄對付不了敵人,索性就收回來,施放主魄,一擊絕殺。
魄是可以一直往上修的,如果修成了第五個魄,第四個魄是不是就又成為次魄了呢?理論上是這樣,但也不一定,還是要看運氣。決定魄的威力的因素有三個:本身修出的魄力、借的外魄的魄力、所修的魄術,而所借的外魄的魄力在三者中起決定作用。如果第四個魄借的外魄的魄力極其強大,到第五個魄卻又找不到魄力強於第四個魄的外魄了,那以第五個魄為主魄就不現實了。
所以主魄不一定是最高的那個魄,像射日侯府,歷代射日侯的主魄一定是射日弓,不管修成幾個魄。不過他這個其實也要算特例,射日弓本身威力大是其一,帶着射日侯府的名字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唯一例外的,其實是幻日血帝的幻日血斧,那是七魄一形,沒有主從之分。
陳七星逃出宅子,一路飛奔。他可不敢往雙魚郡方向跑,生怕喬慧往他身上猜,而是往西北沉澤方向跑,沉澤大,桐子縣西北三十里就是沉澤。
他一直跑進沉澤中,繞了一個彎子,回到岸上,確信再不可能有人追蹤了,這才放鬆下來。他找了個林子坐下,想了想,有些喪氣。喬慧的防範很嚴密,尤其有了今夜之事,必定會加強戒備,想在喬慧身邊給巧兒下藥是難了。
“看來只得借喂醒神龜血的時候下手了,先喂七尾螺,再給她服醒神龜血。”
這樣一來,就先得與巧兒相認了,然後讓包勇與巧兒相見。他想着那種情形,雖然知道巧兒沒有服醒神龜血之前,基本上沒有清醒的可能,可心裏還是有些發虛。
“唉!”他躺在地下,仰頭看天。初冬的夜空,星光閃閃,幽遠而深邃,那冥冥之後,真的有一雙眼睛嗎?
看到星星,他突然又想起了先前發生的怪事。血斧給射破了,居然沒有散,卻生出了顆六角星,還把沉泥魄放了出來。放了出來又可以吸回去,還真是奇了怪了,到底玩什麼?
想不清楚,陳七星把幻日血斧又放了出來,感覺魄力並無半分消退,似乎還略有長進,而那顆六角星也還在,發着淡黃色的光芒。
“嘿,還真像破鍋子上補了塊鐵一樣啊。”陳七星有些怪怪地想。
他記起先前沉泥魄從六角星中噴出的情形,神意微動,六角星一亮,黃霧又噴了出來。陳七星又驚又奇,試着一吸,就又吸了回去。再發,又發了出來。那種感覺,就是魄力的流動,和幻日血斧施展時魄力的流動幾乎一模一樣,收發自如,隨心所欲。
“這好像就跟另生了一個魄一樣嘛,難道這魄還能生魄?還真是從來沒聽説過這樣的怪事。”
陳七星實在是腦袋都想大了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魄生魄也好,是血斧魄破了漏出個怪物也好,不管它,就讓那黃霧噴出來,籠罩着自己的身子。黃霧越來越濃,漸漸又濃如泥漿了。他卻突地想起了沉泥陷甲的魄術,心下一動:“能不能凝成甲呢?”
神意運轉,黃霧果然就如幻日血斧一樣,隨心而動。他依照沉泥陷甲的心法,先凝胸甲。黃霧在他前胸後背積聚,越聚越多越聚越濃,先如霧,後如漿,魄力凝結,最終凝成堅甲。真的就和武將的胸甲一般,又有點兒像烏龜殼,只不過是黃色的。
“難道真凝成甲了?”陳七星還有些不相信,運起血環,一環砸在自己胸膛上,黃色的胸甲往下一陷,卻並沒給砸穿,陳七星胸前也沒什麼痛感,只是身子震動了一下。
“真是甲?”陳七星忍不住叫了起來,再運血環,盡全力一砸,把自己砸了個踉蹌,胸甲卻仍然沒有被砸穿,只是陷下去更深了一些。這是與武將的甲不同的地方,武將的甲以硬碰硬,會把敵人的兵器彈回去;沉泥甲卻是往下陷,以柔克剛,以陷勁柔勁化解敵人的力道。
真的修成了沉泥陷甲?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好事?陳七星還是難以相信。要知這不是魄修成的啊,是從另一個魄裏噴過來的,魄中生魄,踩了狗屎也不該有這樣的好運啊。何況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倒黴的人。三歲沒了爹,八歲沒了娘。好不容易碰上個狗肉胡,叫謝三給害了。拜了關山越做師父,人家七個魄他卻只有一個魄。一個魄就一個魄吧,偏生一個魄還碰上了幻日血帝潛藏的靈魄,弄成了個人人喊打的幻日血斧魄,然後又被包麗麗發現了。好吧,做一回惡人,殺了包麗麗主僕,結果呢?那麼高的鷹愁澗摔下去,巧兒居然沒死。你説這老天爺不是存心跟他作對是什麼?這會兒怎麼又突然對他好了,人家修一個魄千難萬難,他的魄破了不散反而還多生出一個魄來,而且可以把碰巧吸到的沉泥魄修成沉泥陷甲,那可是幻日血帝做夢也沒能夢到的奇魄啊。
他真的難以相信,再試,三環齊砸。這回站穩了,不過三環齊砸的力道太大,他還是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屁股痛,身上卻並不痛。
“我就不信了。”他不用血環了,改用血斧,照着自己肩膀就是一斧砍下去。血斧鋒利,頓時深深地砍進了肩甲中,卻仍然沒有砍穿。不過血斧拔出來後,刃口的黃霧要慢慢才能凝結。到底還是血斧鋒利,血環只是砸得陷下去,血斧可是給劈開了。可問題不在這裏,問題是以血斧之威,居然沒能劈開肩甲。
他不死心,還要試。他這個性子,有時真的很要命,太執拗,幾乎可以説是偏執了,就認個死理。
他又一斧砍在另一邊肩頭,這次用了全力,還是一樣,肩甲給深深劈開,就是劈不透,甚至肩膀都不痛,只是隱隱地有受力感。
他這會兒終於有點兒信了,卻想:“這沉泥陷甲還真是厲害,血斧都劈不透。對了,同一個地方如果連劈幾斧呢?”
他試着在右胸甲上連劈,黃霧凝聚較慢,劈到第三斧時,沉泥陷甲終於給劈開了,右胸露了出來。如果再劈,真就可以一斧奪命了。
“居然能擋幻日血斧人刑斬三斧,厲害啊!而且我又不是傻瓜,哪會給人連着劈!”陳七星驚喜交集。
沉泥陷甲是全身甲,他還只凝成了胸甲。知道自己確實走了狗屎運,他不再遲疑,再運功凝成頭盔、護臂、護腿,到最後,整個人完全給沉泥陷甲包裹住,露在外面的只有一雙眼睛。
整體甲一成,防護力也增強了。先前同一個地方只能挨三斧,這時捱到第四斧,身體才會露出來。而且沉泥凝聚的時間也加快了,先前較慢,就如爛泥潭裏的泥巴,要慢慢地才會復原,這會兒卻快了一倍有餘。當然還是慢,與人對敵,那是何等的速度。他數過,呼吸五口,沉泥才能徹底復原,而在打鬥中,五息至少可以砍上十斧。不過他又不是死人,自己可以動的。沉泥陷甲看上去厚重無比,其實身上沒多少感覺的。這是魄啊,魄只有力,卻沒有什麼重量的,否則邱新禾魄中一頭大野牛,他背得起啊?沉泥陷甲也一樣,只是魄光凝成,不但沒重量,而且可借魄帶形,魄把身體包裹了也就托起來了啊,移動的速度很快。
“到澤中試試看?”他跑進澤中,沉泥陷甲託着他浮在水面上,就如邁開大步在水面上跑一般。雖然水面柔軟不受力,不如陸地上跑得快,但比先前魄化茶花托着人一蕩一蕩地走,卻還要快上好些。
這時太陽出來了,照着沉泥陷甲,發出耀眼的金黃色光芒。看水裏的倒影,一個高大的武士,全身上下金甲包裹,厚重堅毅,殺氣騰騰,陳七星自己看了也忍不住傻笑:“真威風啊,比戲台子上的武將還要威風呢。”
他重回林子裏,收甲。收甲很快,六角星一吸,沉泥陷甲就給吸了進去,陳七星數了一下,也是五息左右的時間。他再又凝甲,凝甲就要慢些了,要十五息左右才能凝成全身甲。不過他想到一點,真若對敵時,可先凝成護臂,就如手上執着塊盾牌一般,同樣可以擋一下。凝護臂就快了,一息就可凝成。
“其實我完全不必凝成全身甲的,那有些麻煩。”他想着,試了試護臂的防護力,可以擋住血斧的連環砍劈。不過要看敵人的魄是什麼樣的,若是關瑩瑩那樣十六朵花四面亂打的,光一件護臂還是不行。而且光有護臂沒有全身甲,魄不能託形,移動速度反而慢了。不過若是碰到喬慧的射日弓,護臂倒是足夠了。
幻日血斧人刑斬一劈之力,與喬慧一箭之威差不多,但箭尖只是一點,穿透力更強。不過除非喬慧三箭能射在同一個地方,否則休想射穿他的沉泥陷甲。
“四魄就修射日弓,嘿嘿,與你祖宗比,你還要差着點兒。”陳七星這語氣,不是他自己的語氣,倒像是學幻日血帝的語氣了。當年喬揚眉以第五個魄修成射日弓,一箭之威,足可抵得上幻日血帝鬼刑斬的一斧,若是第三箭,力道幾乎可與天刑斬持平,極為驚人。而喬慧的第三箭,雖能射穿血斧,卻還不能穿透,而且這血斧還只是幻化出的花苞,雖然陳七星盡了全力,花苞最多也只能施展血斧八成的力道。
也就是説,喬慧雖然修成了射日弓,威力卻只及得上人刑斬八成的力道。當然,她略佔上風,可也只是略佔上風而已,最多就算她與人刑斬持平,穿透力更強一些,如此而已。可如果陳七星修成了鬼刑斬呢?雖然陳七星目前看來沒第五個魄來修鬼刑斬,可他的幻日血斧居然能魄中生魄,還生出了個沉泥陷甲,那有沒有可能再生一個血環出來呢?天知道。
“不過二十歲不到,修成四個魄,也算是了不起了。”反過來想一想,陳七星對喬慧還是很佩服的。
沉泥陷甲防護力極強,只不過是從幻日血斧上生出來的,要凝甲,先要施展幻日血斧。而陳七星就惱了這個幻日血斧,今天所有一切的煩惱,都是因為幻日血斧而來。否則他每天練練功,治治病,無事的時候吃飽了捋直了曬乾了再給關瑩瑩蹂躪一番,小日子不知道有多美呢,哪像現在過得跟鬼一樣!既然有了沉泥陷甲,他就想着要把幻日血斧給換了,可沉泥陷甲是從幻日血斧中生出來的,怎麼換呢?還是化形,三個血環化成三朵山茶花,血斧在中間化成一個長長的花柄,花柄最上部就是那顆黃色的六角星,如青瓜上開着的一朵小黃花兒,要用的時候,沉泥陷甲就從六角星中噴出來。
陳七星試了幾次,又跑到澤中,對着水中的影子,看着試了兩遍。不錯,挺好!三花一枝出來,上面頂着朵小黃花,然後黃花噴霧凝沉泥陷甲。雖然下面大紅花上面小黃花有些兒四六不着調,可又怎麼着?我高興,要你管啊?不過若是碰上關瑩瑩呢?陳七星有些撓頭,那可是個不依不饒的主。
“對了,要師父説句話就行了,魄中生魄,估計師父也稀奇吧?”想到這次的事,陳七星又有了主意,恰可圓謊,“是了,我就説在沉澤中不知給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中了毒,還昏過去一段時間。好像做了個夢,夢見了一個武將,醒來後似乎沒事,可後來又毒性發作。從桐子縣回來時,上山採藥解毒,結果在山上昏睡了大半天,然後就出現了這麼個東西。至於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這裏面當然有漏洞,可他以前從不撒謊,關山越當不會懷疑他,而且最重要的是魄中生魄是真的。這可是個大怪胎啊,什麼謊都可以掩蓋過去。有了師父作證,以後沉泥陷甲就可以用了,威力既大,又一點兒危害沒有。
“只不過先得把眼前這一關闖過去。”他皺起眉頭,左右一想,沒有好辦法,還是隻能照先前想的。先回雙魚城,捉了醒神龜來見巧兒,接着相認,然後找機會先給巧兒服七尾螺。這樣雖然有風險,但應該能闖過去。因為他是郎中,喂藥權先就掌握在他手裏,絕對可以找到機會。
陳七星看看天色,這一番折騰下來,天將近午,白天又不好在官道上以魄帶形,只好翻山而走,雖然繞得遠,速度還是要快得多。他趕回先前藏藥箱子的山上,先少服了點毒藥,裝作毒性已經減輕的情形,又換了衣服,這才下山。路邊一間客棧,看見高高掛着的幌子,他的肚子竟不由自主地咕嚕起來,這才想起一天多沒吃東西了,昨晚上還打了一架,肚子整個兒空了。
他也不着急,有些話還要想一想,索性就進了店。小二瞅他一副餘毒未淨的樣子,眼神立馬就不對了。不過陳七星有經驗,手裏先掐着了一塊銀角子。這世上只有醜陋的人,沒有醜陋的銀子。小二一見銀子,果然就眉開眼笑起來,屁顛屁顛地把他迎了進去,稀爛的笑臉加滾開的熱茶一股腦兒送了上來。
陳七星飯量大,點了一大盤熟肉、一個湯、二十個饅頭。眼見他肉夾饅頭,兩口一個兩口一個,小二在一邊簡直看傻了。
這時卻見一人哭喪着臉進來,到桌邊坐下。小二上去招呼,那人忽地桌子一拍,竟是仰天號啕起來,邊哭邊叫:“天啊!我就是不該發財呀!天啊,天啊!”
這種客,小二見得多了,倒不慌張,熱茶送上,慢慢撫慰。原來這人是城北開生魚鋪子的,早間突然有人來買龜,剛好他夏天裏收得有一隻,正愁賣不掉呢,三文不值兩文地就賣了出去。買龜的前腳走,後腳他卻得到消息,四海客棧有人放出高價,千兩銀子買一隻龜。這消息太怪了,他還不信,到外面一打聽,是真的。隨後有消息傳出,有人已經賣了龜了,得了白花花一千兩銀子,而那個賣龜的人,正是先前來他店裏買龜的那個。不用説,這人賣給四海客棧的龜,正是先前從他店裏買去的,一千兩銀子啊,他越想越痛心,所以號啕大哭起來。
小二道:“這消息我也聽説了,幹兩銀子買一隻龜,這什麼客啊?不會是哪家王爺喬裝的吧?也不知道是什麼龜,就值得一千兩銀子?要我店裏,一萬隻龜也賣不了一千兩銀子啊。”
“説是叫什麼醒神龜,專治迷神症。可我當時哪裏知道啊?”
陳七星一直以來的習慣,都是少管閒事少招禍,後來即便進了松濤宗,也是這樣。他無事是絕不插嘴的,只是自顧自地吃着饅頭,耳朵聽着眾人的議論,頭也沒抬一下,可聽到最後一句,他的身子猛地僵直。
醒神龜、迷神症、高價、四海客棧,而包勇住的地方,就是四海客棧。
“難道巧兒過來了,喬慧帶她過來的?有可能,送過來給治病。不對,醒神龜要找,沒龜,送人過來做什麼?難道是包師伯去拜訪喬小姐,見到了巧兒?也不可能啊?好好的喬小姐帶一傻丫頭給他看做什麼?啊呀,估計是我昨夜沒回四海客棧,剛好包師伯去拜訪喬小姐,問起我來,兩下一對起了疑,於是才問起巧兒,而不是喬小姐帶傻丫頭給包師伯看。包師伯一看,認出了巧兒,就把她帶回來了。他們雖然找不到我,卻知道巧兒是迷神症,只要服醒神龜血就能醒。包師伯心急包師姐,急要知道原因,所以出高價滿城求購醒神龜,偏忍,細節或許有出入,但估計是八九不離十。包勇昨天沒去拜訪喬慧,今天去完全有可能,沒見到陳七星,然後問起來,順便就帶出了巧兒,也完全有可能。只要巧兒醒來一開口,包勇就能知道一切。
陳七星一顆心彷彿結冰了,雖然熱食下肚,全身上下卻感覺不到半絲熱氣。
絕望中,他卻忽地想到一事,藥性起效要一段時間,而且也不是服一次就可以清醒的,有時病情重還要連服幾天,或許巧兒還沒清醒。
這是唯一的希望,他也來不及上山了,掏出一錠銀子,租了間房,他在房中變成孤絕子的樣子,就從後窗翻了出去,直奔四海客棧。
包勇是成名人物,如果有人知道他到了雙魚城,肯定會來拜訪,所以包勇租下了四海客棧左側的一個跨院。陳七星直接便從左側翻進去,剛進院牆,猛聽得屋中“咔嚓”一聲響,夾雜着瓷器落地碎裂的聲音,還有一聲咆哮:“陳七星,我要將你碎屍萬段!”是邱新禾的聲音,吼聲之巨,恰如野牛發狂。
陳七星身子一僵,恰如冷水潑頭——來晚了!
“站住,你去哪裏?”是包勇的聲音。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卻是陰慘慘的,北風颳過窗欞的感覺。
“我忍不住了,那賊子或許就躲在城中的什麼地方,我去把他搜出來,一寸一寸撕碎了他!”
“一寸一寸撕碎了他,好,好。”包勇冷笑,能聽到他磨牙的聲音,“但還不夠,不夠!我可憐的麗麗,死在鷹愁澗底,屍骨無存,只是撕碎他,如何解得我心頭之恨?”
“是,師父,要將他千刀萬剮。”邱新禾叫,他不磨牙,喘氣的聲音卻粗如野牛嘶吼。陳七星只想轉身就逃,他實在不敢面對他們的憤怒。
“千刀萬剮也不夠。”包勇的聲音不高,卻並不是沒有力量,彷彿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那天測魄,他只有一個魄,我和大師兄都反對收他入門,可老三卻硬要堅持,還以什麼削髮出家相威脅,逼得師父允許他收那賊子做記名弟子。”
“原來師父收我做記名弟子還是從師祖那裏硬逼來的。”陳七星頭一次知道,心中痛楚,“師父,你弟子命不好,莫名其妙得了個幻日血斧的魄,現在已經犯下大錯了。”
“師父,你的意思是,關師叔還會護着他?不可能吧?”
“他敢?”包勇一聲冷笑,“他不敢護着,但師父對他偏心,也不會對他怎麼樣。可源頭是從他那兒來的,他若不收下陳七星那賊子,麗麗怎麼可能遇害?”
“師父,你的意思……可……可巧兒説那賊子用的是幻日血斧,確實和師叔無關啊。”
“幻日血斧,嘿嘿。”包勇陰笑,“你現在去一趟桐子縣,把喬小姐請來。無關?嘿嘿,有喬小姐在這裏,藉着射日侯府的威望,師父即便想替他瞞也瞞不下。無關?嘿嘿,張揚開去,天下滔滔,我倒要看他是無關還是有關!”
陳七星身子縮緊,兩眼慢慢變得血紅,他看見了無數的人,無數張冷笑的臉,無數根指指點點的手指。人羣中,是師父,還有瑩瑩,他們的身子縮小,再縮小,小得只有螞蟻那麼大,無數雙腳爭先恐後地踩了上去。
“不!”他在心底狂叫,天地一片血紅。
邱新禾出房,到了院門口,隱約聽到身後有風聲。他以為是包勇叫他,回頭,眼前紅光一閃,卻是一個血環當頭套下。血環來自身後,他完全沒有想到,根本來不及反抗,耳中只聽到“咔嚓”一聲,是血環收緊,箍斷了他的頸骨。他兩眼瞪大,怒若狂牛。他若是將野牛魄放出來,即便以血斧之強,三兩斧之內也是劈不倒他的,而此時,他卻是連一聲“啊呀”也沒來得及叫出口,就斷氣了。
一環箍死邱新禾,陳七星返身進房。包勇站在窗前,斜對着門口,他以為是邱新禾又回來了,也不回頭,叱道:“叫你去就去,只説松濤宗包二有請,事涉幻日血斧和我門中一個內賊……啊!”
陳七星先還猶豫了一下,聽到後一句,幻日血斧發出,血環當頭套下。
包勇也是全無防備,血環又是一閃即至,第一個環套下,他完全來不及閃避,一環到腳,霎時收緊,二環三環同時套下,包勇這才反應過來,愕然回頭:“你……你是陳七星?”陳七星雖幻了形,幻日血斧卻讓包勇認出了他。
叫聲中,包勇腦後魄光急閃,這時三環已齊齊套在他身上,他身子忽地一長,套向脖子的血環居然沒能套中,也套在了他胸膛上。他身子同時膨脹,體內魄力如狂潮洶湧,三個血環同時脹大,竟然有一種箍不住他的感覺。而他腦後魄光中卻顯出一物,是一杆秤,金星銀鈎,吊着個黑黝黝的秤砣。
包勇已修成四個魄,血環箍體,他一半魄力護身,一半魄力發出一個魄傷敵。他這個魄,名為稱山量海,威力極大,乃是他的主魄。
稱山量海最具特異的地方,是可以砣打千斤。這個打,不是打人的打,而是打秤的打。稱過東西的都知道,小小的一個砣,卻可以稱量超過自身百千倍的重物。包勇把這個特性在魄術中發揮了出來,不論對方的魄有多大力量,他秤鈎一鈎,秤砣一打,都可以架住。就好比別人拿重東西來給他過秤,不論多重,往鈎上一掛,他秤砣後移,就可以打起來。
當然,秤量重物也有限量,十斤秤百斤秤千斤秤還是不同的,十斤秤打不起百斤物,百斤秤也稱不了千斤的東西。
包勇只是四個魄,他的魄力修出的稱山量海,最多一次可以稱量千斤之重,算得上是名符其實的砣打千斤。
陳七星三環一套,血斧同時劈下。包勇的秤一迎,秤鈎掛上血斧,“錚”的一聲,秤鈎往下一沉,秤尾一翹,秤砣突地後移,一直移到尾巴上,秤桿重又打平。雖然尾巴還是有些翹,卻總算是架住了,或者説稱起來了。
稱山量海雖然稱起了陳七星的血斧,但秤砣後移,其實是包勇在中途加了力。稱山量海一加力,他身體抵擋血環的魄力就減少了。先前血環給他鼓得膨脹起來,這時卻急速縮緊,箍得包勇胸骨“咯咯”作響,一張臉漲得通紅。
陳七星一斧劈下,次斧不停。包勇再稱,雖然秤尾又翹得高了些,但還是稱住了。
陳七星再劈第三斧,包勇一口血猛地噴了出來,秤尾急速翹起,但秤砣卻反打過來,在半空中霍地變大,猛砸向陳七星頭頂。
包勇的稱山量海,略輸於幻日血斧的人刑斬,但陳七星如果不是偷襲,血環先行箍住了他身子,想殺了包勇,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只要包勇留了神,本體或稱山量海魄不被血環箍住,即便打不過,跑總還是跑得了的,但被血環箍住就沒辦法了。別説是箍住了本體,就是給箍住了魄,他也鐵定要輸。稱山量海是他的主魄,主魄若被箍住,輸即死,不可能逃得掉。
包勇身子被三環箍住,上面要稱量血斧的千斤重劈,身體要抵擋血環的無窮箍勁,所以只撐到第三斧便再也撐不住了。那口血與其説是噴出來的,不如説是給箍出來的,而秤砣砸出,已是臨死拼命了。
稱山量海以防守為主,就是不停地稱啊稱。不論你有千斤力還是萬斤力,只要我能稱起來就一直稱,稱到你沒力了,秤尾不但不往上翹還往下沉了,就可以反擊了。那時候秤尾突然一甩,秤砣打出來,便可要人性命。而這一次不是稱得陳七星沒力量,而是自己沒力氣稱不起了,打出的砣,只是臨死一擊,有出無回。
先前幻日血斧一出,陳七星就把沉泥陷甲也放了出來,不過沒有凝甲,只在左手上凝了一隻護臂。包勇一砣打得急,血斧來不及回劈,他伸臂一擋,“砰”的一聲,黃光飛濺,護臂本來厚達半尺,被這一砣砸得凹下去一半有餘。雖是下陷,那股衝力卻不可能全部化掉,陳七星連退三步,這才站穩。不過甲未開,他的手並不痛。他將血斧揚起,卻沒再劈下,三環一箍將包勇整個胸腔都箍碎了,他五臟六腑盡化血水,早已嚥氣了。只是到死他都大睜着眼睛,他不甘心啊。
巧兒也在房中,同樣大瞪着眼睛,一手指着陳七星,卻是一動也不動。陳七星血斧轉過來,他不想殺巧兒第二次,卻不得不殺她第二次。血斧揚起,他卻覺出了不對,巧兒大瞪着的眼睛裏,沒有半點兒神光,竟是活活給嚇死了。
外面的家丁聽得響動衝進來看,陳七星一不做二不休,血斧揚起,一斧一個,將包勇帶來的六名家丁盡數殺廠。
一地鮮血,滿院死寂,陳七星收了魄,眼中紅絲漸去,臉色卻是青白如鬼。他進房,看着包勇的屍體,雙膝一軟,想要跪下叩個頭,卻又站直了。人都殺了,假惺惺的卻又何必。
他轉身出房,仍是翻牆而走,回到這邊店裏,穿窗進去,換了衣服變回原貌。四周靜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覺。
他到牀上躺下,卻不敢閉眼,閉上眼睛就看到包勇死不瞑目的樣子。他就那麼瞪眼躺着,腦中一片空白,亂糟糟的,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砰、砰、砰”,突然傳來拍門聲。
陳七星心臟狂跳,猛一下就彈了起來:“有人來拿我了?”
門外響起小二的聲音:“客官,客官!醒醒,醒醒!”
“做什麼?”陳七星竭力把聲音放平,但還是乾澀難聽,彷彿吹了十二月的寒風,整個嗓子都風乾了。
“客官,你是郎中吧?我看你先前揹着個箱子好像是藥箱,求你起來一下,救個人啊。”
“想騙我開門。”陳七星腦中生出這麼個念頭,不過隨即就知道不可能,他只是做賊心虛而已。
“好,我就起來了。”他裝作穿衣服,磨蹭了一下,這才打開門。只見小二一臉情急地站在門口,道:“客官,實在對不住。你是郎中吧?救命啊。有個人突然就倒在我店裏了,眼見是沒氣了,真要死在我店裏,這官司怎麼得了啊!”
要説這小二眼光還是尖,先前只看了一眼就大致猜到陳七星是郎中,不過他話也真是多。陳七星點點頭,道:“在哪裏?我去看看。”
“就在大堂裏。”
陳七星到外間大堂,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躺倒在地,一臉青紫,嘴巴緊閉。陳七星以魄裹針去他神竅一探,沒大病,可能有急事,太累了,又沒吃東西,急火攻心昏死過去了。他也不要藥,金針一紮,那漢子“啊”的一聲叫,睜開眼來,眼珠轉了兩轉,一翻身爬起來,蒙着頭就要往外衝。
這下小二不幹了,一把扯住他:“喂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那漢子似乎清醒了兩分,“啊”的一聲叫:“是了,我吃了東西沒給錢,對不起大哥,我實在是急了。”就去錢褡褳裏掏錢,抓了幾個銅錢,也沒數,塞到小二手裏就又要往外跑。
小二左手抓錢右手抓人,兩樣都不鬆手,口中叫:“不是錢的問題,你這人,剛剛昏死過去,是這位郎中救了你呢,你‘謝謝’總要説一聲吧?”
“郎中?哪裏有郎中?”那漢子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看,一眼看到陳七星,猛地撲過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郎中,求你救命啊!郎中,求你救命啊!”
小二哭笑不得:“你看這人,瘋了不是?你不是好好地給救醒了嗎?還救什麼命?”
陳七星倒是見怪不怪,伸手相扶,道:“是你家裏誰病了嗎?你莫急,起來慢慢説。”
“我爹、娘、娘子、兒子都病了,我一村人都病了。這幾天死了好幾個了,都是好好的,説倒就倒了啊。”那漢子語無倫次,説着説着竟號啕大哭起來。
“你莫急,你莫急,慢點兒説,慢點兒説。”陳七星安慰他,又轉頭對小二道,“辛苦你倒碗水來,再拿兩個饅頭,我付賬。”
小二倒了水來,那漢子喝了,緩了緩情緒,這才説清楚。原來他是五十里外姜家村人,也姓姜,叫姜大為。就在前幾天,不知為何,村子裏突然傳開了怪病,人好好的,突然就上吐下瀉起來,半天就死了。幾天時間,村裏已經死了七八個人了。今天一早,姜大為一家也突然感染了怪病,他急趕來城裏尋郎中,走得急又沒吃東西,就在店裏昏倒了。
“郎中,一定要請你救命啊!”姜大為説着又要往下跪。陳七星一把扶住他,道:“別跪了,我跟你去,現在就走。”
聽姜大為的説法,陳七星估計是時疫。本來已經入冬,可這年的冬天怪,下了一場雨,往年是冷下去了,這年卻反出了太陽,竟是出奇地熱起來,小陽春似的。這樣的氣温,時疫最易流傳了。
時疫死人最快,五十多里路可不近,陳七星索性施展魄術,以魄帶形,再帶上姜大為,小半個時辰就到了,把姜大為驚得目瞪口呆。
到家裏,恰是及時,姜大為他爹還有半口氣,被陳七星一針給救過來了。他又配藥讓一家老小都服了。本來一家人都躺在牀上等死,頓時又都活了。村裏人得到消息,都來求診,陳七星一户户看過去。姜大為要給錢,陳七星拒絕了,道:“我不要錢。病人多,真要謝,你給我打下手配藥吧。”
好一陣忙,到天黑時分,村裏感染的人基本上都服了藥。有十幾個人差不多隻剩一口氣了,一隻腳已伸進了鬼門關,都被陳七星硬扯回來了。
時疫不僅僅在姜家村暴發,暴發的面積非常廣,第二天,得到消息,附近的村子都有人趕來請他。陳七星人可以不歇,卻沒有時間去採藥,只能去買,估算暴發的人數,所需的藥材不在少數。他從桑八擔那裏得來的一百兩金子一直藏在腰裏沒用過,這時就拿了出來,交給姜大為:“你叫上幾個人,給我去雙魚城裏買藥,越多越好。這一場時疫,絕不是百十人的事,除非老天突然下雪。”
“你看病已經不收錢了,怎麼還能要你拿錢出來買藥?”姜大為不肯收。
陳七星臉一沉:“錢要緊,還是人命要緊?快去!一耽擱誤了病情,我絕不會原諒你。”
“陳郎中……”姜大為“撲通”一聲跪倒,雙手過頭,恭恭敬敬地接過金子。
“撲通”!“撲通”!他身後跪倒一片,有姜家村的百姓,也有其他村子趕來求醫的。
“好人啊!”無數個聲音在姜家村上空響起。
“好人?”陳七星身子晃了一晃,“我是好人?”他問自己,無數的聲音在響,聽在耳朵裏嗡嗡的,像是一陣陣悶雷。
“好人啊,天佑好人!”
陳七星前往沉澤尋找丹鱔,卻意外地吸食了沉泥魄。他帶着丹鱔回到客棧,恰巧遇到射日侯府大小姐喬慧前來看望包勇。陳七星隨喬慧到桐子縣診治病人,無意中發現病人竟然是巧兒。為隱瞞真相,他化身孤絕子,欲對巧兒不利,卻被喬慧發現。危急時刻,他硬接射日弓三箭,不但毫髮無損,且驚喜地發現自己煉成了沉泥陷甲。包勇治好巧兒,問出了真相,欲嫁禍給關山越。惱羞成怒的陳七星出手殺死了包勇及其隨從,隨後前往姜家村救治病人,控制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