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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猙獰的表情

    叮咚

    門鈴響起的時候,我便知道,他終於回來了,在告訴我他會兑現他的承諾之後,在上一片生命之花馬上就要到期的今天。

    打開門之後,首先看到的,便是被包裹在血腥之中的那個男人,然後便是他手心的水晶瓶。

    生命之花現在已經近乎完整,它靜靜地飄浮在那晶瑩剔透的瓶子之中,散發出瞭如同珍珠一般的微光,美得就像是少女們易碎的夢境。

    我忽然覺得視線有些扭曲,手忍不住用力地握上了門框。

    這麼美麗的一朵生命之花,如同夢境一般的生命之花,代表的,是那麼多玩偶化為粉末的生命。

    我抬頭看着紫星藏月,縱使全身都是暗黑的血污,他依然平靜得就像是冰雪雕成的塑像,那雙純黑的眼睛裏,是我看不懂的幽暗的神色。我顫抖着嘴唇,想要説些什麼,到了最後卻只發出了一聲虛弱的嘆息。

    看着那在水晶瓶裏幻夢一般的花朵,我只覺得胸中空洞,一片寒冷。

    沒有人可以比我更可怕了吧,我想,為了自己的願望而奪走了那麼多玩偶的生命,還有那些生命後面所代表的温情與美好我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女人。

    紫星藏月好像並沒有在意他手中拿着的無數生命凝聚起來的東西,他就好像扔垃圾一樣隨意地將那個瓶子扔到了我的手中,隨後就筆直地越過我,,朝着房內衞生間的方向走去。

    水晶瓶冰冷的觸感讓我的呼吸一滯,我忍不住扭過頭望向紫星藏月,卻只來得及看到他的背影。與我的反應對比起來,那麼多玩偶的生命對於他來説彷彿真的沒有造成絲毫的影響,他的背脊挺直,步伐穩定,如同一架永遠運作平穩的機械,剝奪了那麼多生命之後,他身上唯一的不同也不過是身上那些泛着黑色的血跡。

    血跡

    我忽然打了一個激靈,猛然意識到,紫星藏月的身上,竟然全部都是那樣可怕的血跡!他受傷了?

    這個想法就像是閃電一樣擊中了我脆弱的神經,隨後,我的大腦便是一片空白。

    藏月!

    我衝上去,一把抓住了紫星藏月的手。

    紫星藏月回過頭來,目光從我的臉上慢慢下移,然後落在了我抓住他的那隻手上。

    我一下子回到了現實,看着他的眼睛,張口結舌。

    呃,那個,你我不知道該説什麼,勉強擠出喉嚨的話。也是一團支離破碎。如果真的可以不在意,我可以放開手然後任由紫星藏月走進浴室清理好自己。我知道如果我那樣做,他一定會説什麼。就像是野生的動物,總是會在受傷之後默默地找一個地方舔舐傷口那樣。可是看着他身上的血污,我卻偏偏沒有辦法安心很擔心,想要關心他,想要問他是不是受傷了,需不需要幫助

    可是這樣的話,在看見紫星藏月的眼睛之後,卻變成了一團沉沉堵在胸口的棉絮,吐不出來,卻也吞不下去。

    要知道,我面前這個人,是那個紫星藏月,遊走在生死之間的特異少年紫星藏月啊。沉默的尷尬在我和他之間繼續蔓延,結果就這樣無言地對視了許久之後,藏月的臉上緩緩地浮現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他睜大了那雙黑得駭人的眼睛,然後咧開了嘴,正好露出尖鋭雪白的兩顆虎牙。然後他對我説:

    我很好,這些血,他抬起袖子看了看,眉頭厭惡地皺了一下,不過是有一個玩偶比較麻煩,不小心從樓上滾了下去嘖,我不小心沒有避開。

    避開什麼血嗎?雖然他只是隨便説了兩句,可是也已經足夠讓我勾勒出一個血腥而殘酷的場面了。

    我閉了閉眼睛,半響後才勉強自己發出稍微平靜的聲音:哦,是這樣啊。

    是這樣啊雖然動手的是紫星藏月,可是造成這一切的人,是我。那些鮮血是在紫星藏月的身上,可是真正應該沾染鮮血的人,還是我。可笑的是,我明明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又懦弱到根本不敢面對自己的罪惡,反而讓紫星藏月代替我去承受鮮血和黑暗。

    唐果啊唐果,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你更加噁心的人嗎?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水晶瓶,那冰冷的僵硬的觸感從掌心順着神經一點一點向上,一點一點麻痹了手臂、肩膀,然後將那徹骨的寒冷傳遞給心臟。

    痛苦。

    自我厭惡。

    罪惡感。

    那些感情轟隆隆一下子彙集成了咆哮的河流,挾裹着玻璃一樣的碎片呼嘯而來,抽打着我胸口每一處柔軟的角落。

    喂,女人,紫星藏月的手從我的手中抽離,然後繼續朝着浴室走去,吸飽了血的布料在晃動間,一滴一滴在地上留下了一串黑紅的血跡,記住,奪走那些玩偶的生命的人,是我,紫星藏月。

    他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在向我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的舌頭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釘在了下顎之上,舌尖傳來一陣帶着淡淡血腥味的刺痛,卻怎麼都説不出什麼來應答紫星藏月的話。

    我就這樣握着水晶瓶,聽着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胸口湧動着的複雜情緒變成了一團,沉沉地壓在胃部,莫名地讓人覺得眼眶發脹。

    紫星藏月很迅速地就將自己收拾妥帖,沒有過多久,那個記憶中的黑衣男人就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安靜地坐在客廳一角的沙發上,冷淡地瞟了我手中的瓶子一眼,冷冽而鋒利的氣息,就像是暗夜裏輕易能致人死命的匕首。

    我把我可以找到的所有玩偶都弄來了,那個瓶子裏的就是我的全部努力了。

    這麼快?我不小心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那麼多的玩偶,同時,那樣迅速地將那些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收集起來我看着瓶子裏的花朵,那幾乎就是一朵完整的生命之花了。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開始加快,雖然早就知道紫星藏月是一個很強大的人,可是當這朵花擺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比我所能夠想象的還要強大得多。

    強大到讓我忍不住覺得心慌。

    通過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裏找到那些跟人類沒有什麼兩樣的玩偶會比正常方法簡單很多。

    他平靜地回答了我。在聽見我的世界四個字之後,我的腦海裏出現了那片混沌的灰色,之前在那個世界裏產生的不舒服的感覺彷彿再次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忍不住皺着眉頭對着他真心真意地抱怨了一句:你的世界,真的還蠻讓人覺得難受的。

    話一説出口我就有些後悔了,為什麼就這樣一點都不經大腦地就開始抱怨了呢?在紫星藏月為我做了那麼多之後,我竟然還因為這種事情而挑三揀四,我還真是

    是嗎?哦,那個地方確實還蠻難受的,我也不喜歡那個地方。

    出乎我意料的是,紫星藏月在面對我的抱怨的時候,竟然跟之前在那個世界裏頭一樣,表現得並不怎麼在意,相反,他的聲音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輕鬆。

    哦

    我乾巴巴地發出了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低下頭,視線落在了手中的水晶瓶上,怎麼都沒有辦法挪開。

    那朵美麗的生命之花無聲無息地在水晶瓶裏漂浮着,半透明散發着微光的樣子,有一點點像是深海里緩緩上浮的水母。

    這是很多很多玩偶沉甸甸的生命。

    我不自覺地在水晶瓶的瓶壁上描摹着它的外形。

    這是我所犯下的罪過。

    在瓶子的底部有一滴小小的血珠,凝固在那裏,已經變成一小粒僵硬的黑色。

    這是,可以讓唐霜幸福快樂地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伸出手指,我將那小小的血跡擦乾淨,然後將水晶瓶舉起來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是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唐霜可以活下去。我對着自己小聲地説隨後又覺得這彷彿是在自我安慰,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心情真的很複雜,很不安,很惶恐,可是不可否認的是,也很開心,有了這個的話,就可以讓唐霜活下去,想到這裏,就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我忍不住抿了抿嘴唇,抬起頭,卻正好看見紫星藏月竟然一眨不眨地、正在認真的盯着我。

    我一下子僵硬了。

    許久之後,紫星藏月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現在一定在睡覺,所以如果想要行動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間。

    我震驚地望向紫星藏月,我的表現難道有那麼明顯嗎?竟然讓他這麼輕易就看出我在想唐霜

    可是藏月並沒有給我太多思考這些問題的時間,他的話剛剛説完,便一把抓住了我,朝着門外走去。

    結果,剛剛走下樓梯,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卻神奇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唐霜站在樓梯下方,抬着頭一臉無法置信地望着我,兩年來因為病魔的週末,記憶中如同紅蘋果一樣豐潤的臉頰已經變得銷售,眼睛卻依然明亮的就像天邊的星星,而現在,在那雙眼睛裏浮現出來的是震驚,還是慌亂?

    我分辨不出來。

    我只能像是失去了動力的偶人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看着她跟我一樣,震驚地看着我。

    你,怎麼會在這裏?

    終於,我忍不住開口問。

    在一陣之一之後,譚爽才勉強動了動嘴唇,剛準備説話,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打破了我和她只見那種無法言説的張力。

    我順着唐霜的眼神朝着她身後望去,發現那竟然是一台疾馳而來的轎車,緊急剎車讓車子的背後騰起了一陣黃煙,隨後便有一個男人急匆匆地開門下車,臉色焦慮地朝着唐霜的方向大步走來。

    重樓

    唐霜的嘴裏小聲地呼喚了一聲哪個男人的名字。在重樓到來這後,唐霜的樣子一下子就鎮定了許多,她注視着我的目光裏不再帶有那種莫名的惶恐,臉色恢復了一些紅潤。

    姐姐。她仰着頭,對着我説。

    我的視線有了瞬間的模糊。姐姐這個單詞是如此簡單,卻是兩年來我拼命逃避的稱呼。在兩年前犯下了那樣可怕的錯誤之後,我真的沒有辦法容忍自己再接受那個充滿了真摯情感的稱呼。所以,無論唐霜給我打了多少次電話,我從來都不敢接聽,我不敢聽見對一切都毫不知情的她對我喊出那個稱呼。

    唐,唐霜。我對着唐霜乾巴巴地説,手不自覺地背在了背後,將那朵可以延續她生命,可是同時也代表着無數玩偶生命的生命之花藏在了我的身後。下意識地,我並不想讓唐霜看到我手裏的東西。顯然,唐霜並沒有體會到我在這一刻複雜的心情,她的眼睛就像是夏日裏山間的溪流一樣清澈,就連目光裏滿滿的擔憂和不解都是那樣明顯。

    姐,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好不好?那個傢伙,她指着我背後的藏月,究竟是什麼人?姐姐,我真的已經很累了,我不想再對着你們隱忍的表情猜來猜去了,我只想知道,究竟在我們這些人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你會拒絕影沙,為什麼你會跟那個可怕的男人在一起

    她每問一句,我就覺得更加心慌一些。我慌亂地搖了搖頭回答她:什麼什麼事?你問得好奇掛,我不懂你究竟在説什麼

    那麼你為什麼要拒絕影沙?你告訴我啊!你難道不是一直都喜歡着影沙嗎?你怎麼捨得讓他那麼難過

    她的追問讓我越來越驚慌失措,大腦一片空白,於是我忍不住又選擇了跟以往一樣的方法來對待唐霜

    閉嘴!

    我尖鋭地呵止了她的文化。唐霜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我,目光裏逐漸浮現出了清晰的被刺痛的情感。我維持了冷漠的面具,看着她,覺得自己説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稜角尖鋭的石頭:不要再問了,這是我的事情,你還沒有資格管。

    就這樣好了,唐霜,我的妹妹,就這樣遠離我,遠離我這個尖鋭、冷漠而刻薄的姐姐,遠離我這個奪取了你的生命,並且還要繼續掠奪更多人生命的兇手,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我應得的結果。

    再聽見我的話之後,唐霜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緩緩浮現出了濕潤的水汽。也許是在為我冷漠的反應而感到不知所措,又或者只是單純地被驚呆了,她看上去有些發愣,許久都沒有説出話來。

    一滴晶瑩的淚水順着她的眼角緩緩流下,在逐漸暗下來的暮色裏如同水晶一樣散發出微光。

    姐姐,對不起。

    過了好久,她才噙着淚水看着我,一字一句發出了沙啞的生硬。

    對不起?

    我驚訝地看着唐霜,她剛才説了什麼?對不起?

    這個被我偷走了生命,偷走了兩年的健康時光的傻丫頭,在被我粗暴地呵斥之後,竟然含着淚水對我説,對不起?

    姐姐,我一直都好想對你説,對不起,嗚越來越多的淚水湧出了唐霜的眼睛,她拼命地用手背擦着眼睛,卻一直倔強地仰着頭,不肯將目光移開,

    如果不是我,如果那一天不是我那麼任性地吵着要回家,姐姐你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會失去你的幸福兩年來,每天,每天,每天我都想要對你説,對不起,可是,姐姐,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對你説對不起我很膽小,又很懦弱,我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可是我卻連最後一聲對不起,都不敢對你説

    我完全沒有想到,原來在唐霜心裏,事情是這樣的。

    所有的過錯都是她的,雖然她只是在不舒服的時候,提議回家。

    那兩年來被病魔折磨的時光,還有她在不知道的時候被我當做籌碼交易出去的生命,沒有在她心裏造成一死怨恨的陰影。

    從她哽咽的話語中,我只聽見了她心裏伴隨着心臟一同砰砰跳動的真摯情感,那是和我一樣的內疚和悔恨。

    我徹徹底底地陷入了震驚之中,那種在之前時光裏,一直潛伏在我心臟深處的隱約陣痛化為了喝下肚要一般的痛楚,如同荊棘做的鞭子一樣抽打着我的靈魂。兩年前的那個決定又再一次在我的腦海裏顯現出來,唐霜的眼淚就像是一面鏡子,映出了我恐怖駭人的自私的靈魂。

    空氣彷彿一下子變得稀薄,我必須很用力才能讓空氣順利地進入到我的肺部,胸口的地方砰砰作響,傳來了空洞的聲音。

    就在我覺得自己幾乎要因為胸口盤踞着的巨大陰雲窒息而死的時候,唐霜已經流着眼淚,一步一步朝着我走過來,她現在的樣子其實一點都不好看,滿臉都是淚水,鼻子紅紅的,看上去甚至還有些狼狽。可是就是這樣的唐霜,讓我完全沒有辦法位置這那層包裹着自己的如同刺蝟一樣尖鋭的外殼,我只能孤立無援地站在原地看着她,連扭過頭不去看她的力氣都沒有。

    姐姐,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唐霜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她抓住了我的手,哽咽着仰着頭對我説。為了不讓那些神奇的東西出現在唐霜面前,讓她發現其實壞的那個人是我雖然是那麼的愧疚,雖然是那麼的難過,雖然是那麼地想要抓緊這個最親愛的妹妹的手,可是我還是隻能全副武裝地帶上冰冷的面具,對着她張牙舞爪

    我的事情,跟你無關。

    我聽見比冰還要冷漠,比刀子還要尖鋭的此舉從我自己的嘴巴里説出來。

    對不起,唐霜。

    對不起,我最親愛的妹妹。

    唐霜説,她是一個膽小的、懦弱的人,其實不是,真正懦弱又膽小的人,是我。我看着唐霜的臉褪去了血色,看着她眼睛裏浮現出來的巨大的痛苦,我用力地咬住了嘴唇。從來沒有這樣筆直地面對自己內心的情感,這樣激烈而無助的悔恨,還有害怕是的,我雖然是那麼低愧疚,雖然是那麼低但我害怕唐霜發現真相,害怕她發現其實是我奪走了她的生命,更加害怕這個單純如同水晶一樣的傻姑娘也靜如到哪個詭異而殘忍的世界。

    我害怕,所以哪怕看到這樣痛苦的唐霜,我還是隻能拼命地維持着自己的冷漠。

    我看着遠處的重樓,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眼睛裏充滿了對唐霜的疼惜,當他發現我在看他的時候,那雙温和的眼睛裏卻有着如同刀尖一樣鋭利的第一。

    他討厭我。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不。已經不僅僅是討厭了吧畢竟,我當着他的面,把唐霜傷害成這樣。

    唐霜是那樣用力地握着我的手,皮膚與皮膚的銜接,樂意那樣清晰地傳遞出她的痛苦和顫抖。

    就像是持續的電流,嘩嘩譁,跟隨者心跳的節奏,一下一下紮在人心中最痛的那個地方。

    我低下頭,恍惚地看着唐霜頭頂小小的發漩。

    忽然想要消失掉。

    想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想要永遠地消失掉。

    然後我便感到手腕上突然失去了力量,唐霜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緊接着,軟軟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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