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羅院長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院長的辦公室裏擺了很多綠色植物,四周白色的牆壁都被幾個巨大的書櫃所遮擋,暗紅色的大辦公桌後,坐着羅院長高大的身軀。雖然看起來這樣温暖的一間屋子,卻讓我感覺到有些微微的冷。
"恩瑜……你叫施恩瑜,對吧?"羅院長坐在辦公桌後,捏着手裏的鋼筆,看着面前的我。
"嗯。"我點點頭,有些怯生生的。
"今年就要畢業了?"他臉上的表情非常柔緩,一點也不似昨日的嚴厲。
"嗯。"我繼續點頭。
"準備留在慶東附院嗎?"羅院長看着我,雖然上了年紀,但英俊的臉龐上,依稀可以見到當年的風采。而且也讓我感覺到羅亞霖的温和,大概就是從這位院長的身上遺傳而來的。
"我不知道。如果院長……允許我留下的話。"我咬着嘴唇輕輕地回答。
"恩瑜……我可以這樣叫你吧?"羅院長很客氣地對我説着,"昨天發生的事情,我已經問過亞霖和採蕊了。無論原因是什麼,採蕊打你是不對的,在這裏我替她跟你道歉。"
羅院長的這句話倒是讓我嚇了一大跳,我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看着面前的院長。
他替葉採蕊向我道歉?
這句話我本來是受不起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實習生,而他卻是慶東附院的最高院長。可是這句話又讓我感覺到了其他的一層意思,他替葉採蕊道歉,彷彿就已經把葉醫生看做了羅家的人。或許昨天的那句話……
羅院長看到我瞪大了眼睛,很平淡地對我解釋:"亞霖和採蕊下個月就準備訂婚了。"
啊!這一次我幾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如果説昨天葉採蕊的話還讓我覺得有些迷惑的話,那麼今天突然由羅院長的嘴裏説出來,就沒有辦法讓人不相信了。
我垂下眼簾,不敢再看着院長的眼睛。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院長的聲音繼續響在我的耳邊,"採蕊的父親跟我是世交,而且採蕊也從小就和亞霖一起長大,他們的婚事早就是訂好的事情。我不希望在他們訂婚之前,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再發生。"
我低下頭,咬住嘴唇。牙齒似乎要深陷在嘴唇裏,有些澀澀的疼痛從唇間一直傳到我的心裏。
"我知道了,院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句話從牙齒之間擠出來的,"我今天就回學校裏去,以後不會再來慶東附院了。"
我站在院長辦公桌前,有些頭重腳輕般的眩暈。
我知道這件事情本不是我的錯,可即使院長都代替葉採蕊向我道歉了,最終需要做出退步的人卻只能是我。本來在這裏工作得很開心,但卻要為了昨天的事情,付出代價。
"你果然是個很聰明的孩子。難怪亞霖……"羅院長欲言又止。
"那我回去了,院長。這段時間,謝謝您的關照。"我朝羅院長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轉身就想要退出去。
雖然委屈已經哽在喉嚨裏,但是我拼命咬牙,不想讓羅院長看出我的不滿。
"等一下!"
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人撞開,高大的羅亞霖從門外闖了進來。
"爸!你不可以就這樣趕走恩瑜!她沒有做錯什麼!昨天發生的事情,都和她無關!為什麼要讓她來承擔責任?!"亞霖瞪着自己的父親,表情急迫。
我被闖進來的羅亞霖嚇了一大跳,但他説出的話更令我吃驚。
羅院長看起來很生氣,他瞪着闖進來的羅亞霖,甚至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羅醫生!這裏不是羅家,你應該叫我什麼?!"
羅亞霖看着眼前的父親,終於還是低低地叫了一聲:"院長。"
"既然知道我是院長,就應該明白,這間醫院裏的任何人事變動,都應該由我來處理!你門也不敲就闖進來,還這樣對院長説話,你想幹什麼?難道你也想被開除嗎?!"羅院長的聲音隨之拔高。
開除?!這兩個字就像刀子一樣刺中了我的心。
我可以退讓,我可以離開,但是,請不要説我是被"開除"的。
我沒有做錯什麼,我沒有犯錯,為什麼要"開除"我?!
"對不起,院長。"我突然抬起頭來,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看着威嚴的院長,竟然開口説道,"院長,我知道我惹葉醫生不開心,我知道我讓您覺得負擔,我知道我應該離開這家醫院。但是院長,我並沒有覺得我在這裏做錯什麼,我認真對待工作,沒有在照顧病患中做錯任何事情。您讓我離開沒有問題,但請不要説我是被"開除"的。我討厭這個字眼,而且,也請您不要這樣告訴我的導師。我的學習成績在學校裏是系內第一名,所以,請您尊重我的工作,不要説什麼"開除"。謝謝。"
我認真地對着院長吐出這一長串的話,沒有任何停頓,而且表情凝重。
眼前的兩父子顯然都被我的話所驚呆了,尤其是羅院長,他愣愣地看着我,彷彿不相信我這樣的一個實習生敢反駁他。
不過這裏我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我抿起嘴唇對他們説道:"就這樣吧,院長再見。"
我毅然決然地轉身,沒有任何停留地在羅亞霖的身邊擦肩而過。拉開院長辦公室的大門,我快步走出了那間讓我覺得寒冷的辦公室。
我是被"開除"了。
但是,我是昂着頭走出來的。我也不會哭,因為,我沒有做錯什麼。
口袋裏的電話突然輕響,我摸出自己的手機:"喂,你好!"我的聲音平靜,根本不像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
"恩瑜啊,我是淘淘!"電話裏傳出陶倩的聲音。
"啊,淘淘,怎麼了?找我有事嗎?"我愉快地回答,把剛剛的一切都丟在了腦後。
"還是那個關以哲啦!"陶倩頭痛地對我説,"那臭小子的腳傷有點發炎,又紅又腫的樣子,我有點擔心呢。你有時間來一趟嗎?我實在是拖不動他了!"
"有啊,我有時間。"我立刻回答,"你在哪裏?我過去找你。"
"啊,真的啊?你今天不忙嗎,真是太好了!"陶倩聽起來有些喜出望外,"那你來找我吧,就在天世娛樂的門口,我等着你。那小子今天還在宿舍裏呢,我帶你過去找他們好了。"
"好啊,沒問題,我等下就過去。"
什麼都不再想,我去更衣室把自己的隔離衣換下來,取了一點消毒藥棉之類的,用袋子包好。背了我的揹包,把那些衣服之類的隨便塞一塞,我轉身離開了已經實習了一個月的慶東附院。
走出大門的時候,天氣非常好。陽光燦爛地普照着,不同於那些天的陰雨綿綿。
我甚至對着陽光微微地笑了一下,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就這樣走出了這家也許跟我沒有什麼"緣分"的醫院。
院長,你現在應該滿意了吧。
幾乎是很平靜的,我搭公車很快就到了天世娛樂的門前。
足足二十七樓的高大建築,清一色銀色的反光玻璃窗,看起來很時尚,很有種高聳入雲的氣勢。難怪大家都把天世娛樂叫做"夢工場",每年從這裏造出來的明星,簡直都可以用"車"計。看着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招牌,我忽然覺得有些開心。
至少曦在這裏,應該會很有前程的吧。
憑着他堅忍的性格和他出色外表,我想總有一天,他一定能登上那華麗的舞台。
"恩瑜!恩瑜我在這裏!"我聽到陶倩的叫聲,接着就看到我的好友穿着一件拉風的火紅色連衣裙,披着一條狐狸毛的披肩,朝我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哇,你不冷嗎?穿成這樣?"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好朋友。
"冷什麼啊?這才叫時尚!"陶倩扯扯我肩上的衣服,"魚丫頭你也應該好好打扮一下啦,整天穿着T恤牛仔的煩不煩啊?改天我也幫你好好收拾一下!"
魚丫頭是我的小名,高中的那些臭丫頭們常常喜歡叫我小魚或魚兒、魚丫頭。不過自從上了大學,就再也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
"啊,算了。"我連忙推開陶倩的手,"不勞您大駕了。"
要讓她來打扮我,還不把我弄成外星人。
"好啦,不多説了,我們去那臭小子宿舍吧!別人都在上課,他又躺在家裏出不來了!老闆在朝我發脾氣呢,所以我沒辦法才把你叫來的。"陶倩拉着我就走。
"嚴重嗎?"我跟着她,有些擔心地問。
"我還不知道,不過今天宇文曦説,傷口處腫起來了,有點發炎的樣子。"陶倩皺起眉頭,看樣子真的很擔心,"你拿藥了嗎?我們直接過去吧。"
他們所住的宿舍離天世娛樂並不太遠,大概有兩三站路,在一個很安靜的小區裏。我和陶倩爬到他們住的宿舍樓才突然想起來,曦……好像和那個關以哲是住在一起的。想起昨天還和他偷偷見面而瞞着陶倩,我的心裏竟然有一點微微的內疚。
"叮咚!"陶倩用力按門鈴。
"來了來了!"屋子裏立刻有了回應,接着是重重的幾聲"咚咚咚"的腳步聲,好像是誰跳着跑過來開門。
嘩啦!大門拉開了。"陶姐!"關以哲一看到站在門外的我們兩個,本來漂亮的臉立刻就皺成了一團。
"喂,誰讓你跑過來開門的?你的腳不要了?!"陶倩不由分説地劈頭蓋臉地就朝他罵過去。
我低頭一看,那小子果然只穿着一隻拖鞋,做着"金雞獨立"的姿勢站在我們面前。我差點捂着嘴巴笑出聲來。
"不是我來開門,誰來開門?他們都去上課了,難道門會自己開嗎?"關以哲立刻不服輸地朝陶倩回應道。
OH,天哪!他們又要開戰了!
"……"
可是奇怪,這一次陶倩竟然被他噎得一句話都説不出來,大眼瞪小眼地狠狠地瞪了他足足有一分鐘後,有些生氣地朝他撅起嘴惡狠狠地説道:"臭小子,我關心你還搶白我!看我不讓魚丫頭好好修理你!"
咦?這話聽起來怎麼味道怪怪的?好像不像是一個姐姐在教訓弟弟,反而有種撒嬌的味道。
關以哲也不屑地撇了撇嘴,但還是很禮貌地朝我鞠了個躬:"恩瑜姐好!"
我也連忙笑着朝他點點頭:"你好。"
"又麻煩你了,姐姐。不過曦他……"他差點就脱口而出。
我連忙朝他做個噤聲的手勢,希望他不要把我和曦認識的事情説出來。聰明的他立刻閉上了嘴。
陶倩奇怪地看着我們兩個:"喂,你們説什麼呢?難道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才沒有呢。"我對她心虛地笑笑。
"沒有啦!快別站在這裏了,進來再説吧!"以哲把大門開得更大些。
"你還有臉説呢!"陶倩還是朝他大聲地罵過去,"你這麼大個身子擋在這裏,我們怎麼進門?!"
"我讓開就是了嘛!"委屈的小男生立刻嘟起嘴。
陶倩則一步跨了進去,伸手就扶住了只能單腳站立的他。
"臭小子,你就欺負我好了!看我怎麼告訴你的經紀人,讓他下次更用力地訓練你!"
"不要啦,陶姐,我以後都聽你的好不好?"
他高大的身子又壓在了陶倩的身上,有些曖昧的對話,竟然讓我想要從心底笑出聲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淘淘會這樣凶地對待一個男生,而且還是一個小男生。
"啊!啊啊!"卧室裏傳來一陣慘叫。
我被他叫得連手裏的藥棉都不敢擦下去了。
"別叫了!你這個大男生,怎麼連這點痛都忍不住!"陶倩更是生氣地伸手敲他。
"是真的很痛嘛!"關以哲的嘴巴嘟得更高了。
我實在受不了他們兩個人這樣"你儂我儂"了,哪裏是吵架,簡直有種打情罵俏的感覺。我把手裏的藥棉塞到陶倩的手裏。
"淘淘,你幫他擦一下吧。消毒什麼的我已經做好了,只要擦上藥水就好了。我出去透透氣。"
再看他們這樣親熱下去,我會暈倒在這間屋子裏。
"透氣?你不舒服嗎?"陶倩奇怪地看我。
"嗯,有點悶。"我拍拍自己的胸口。
"你不是也生病了吧?"陶倩還算有些良心,知道關心我。
只是她的話又讓我想到了醫院裏發生的事情,心裏真的非常不舒服。
"我沒事,我就在陽台上站一下。"我擠出一個笑容。
陶倩有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也沒有反對,微微地點點頭:"好,你去外面坐一下吧,我來對付這個臭小子!"
她伸手又打了一下關以哲,惹得以哲又大叫起來:"喂,陶姐!"
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我轉身走出了房間。當我回身關門的時候,慘叫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痛痛痛啊!"
"痛死你活該!"
"姐姐你好狠的心!"
"誰讓你最不乖,害得我又在老闆面前捱罵了!"
"那我下次聽你的還不行嗎?"
真是越來越有點味道的對話,我都不想再聽下去了。
轉身離開關以哲的房間,我在他們住的這個小套房裏四處張望起來。
這套套房比我的那個還要大一些,看起來像是三室兩廳。除了剛剛關以哲説是他和曦住的那個房間外,還有兩個房間都緊緊地關着門。我沒有那麼好奇去窺視人家的私人地盤,只是在他們的客廳和餐廳裏隨便轉轉。
客廳佈置得很簡單,除了一排淡黃色的沙發外,就是一隻小几,一台不太大的電視機。沙發旁邊有一整排白色的書櫃,裏面擺滿了整整齊齊的CD和書本。
他們還有時間看書嗎?這讓我有些奇怪。
隨便抽了一本下來,竟然是一個很特別的名字:《吃了那枝玫瑰的貓》。
哈,好高深的書哦!有些哲理的感覺。看不懂,不過看樣子,曦和那個以哲都不會是看這種書的人吧?或許他們這裏還住着別的訓練生?
我隨便翻了一下,就把它放回到書架上。
餐廳就和客廳隔着一扇半透明的玻璃門,我緩緩地推開那扇門,映入我眼簾的,竟然是一幅掛在牆壁上,正對着入門處的超大的照片。
照片上有四個男生,排成一排站在一個看起來舊舊的牆壁旁邊。個子比較高的兩個分站在兩邊,中間的兩個則斜斜地靠在牆上,擺出很自然的表情。他們穿着同色不同款的改良西裝,看起來像是來自中世紀油畫裏的王子一樣,優雅而迷人。
我只認識站在左半邊的這兩個,外面的這個是個性活潑的關以哲,他身邊的就是那個纖瘦的孩子宇文曦。另外兩個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但是有一個染了茶色的頭髮,發尖細細碎碎地繞在微圓卻非常迷人的臉頰上,不同於關以哲的活潑可愛,也不同於宇文曦的神秘美麗,他是那種真正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優雅和迷人,彷彿真正是出自高等教育的貴族公子。
再往右邊的另一個就比這三個男生看起來硬朗多了,雖然精緻的面龐也不輸給這三個漂亮的小男生,但是他的眉宇間卻有着一股男人的英氣。眉毛粗粗的,眼睛亮亮的,頭髮很短,鼻樑很高,微抿着的嘴唇邊,沒有一絲笑容。看起來就是很MAN的那種男生。
他們都是住在這個屋子裏的孩子嗎?或許他們就是一個組合?我還沒有問過陶倩。
但是我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那個剪了碎髮的宇文曦的身上。
照片裏的他,化了淡淡的妝。不同於平時的清爽純淨,卻有着一種別樣的美麗。塗了淡淡口紅的嘴唇,泛着一抹櫻花般的紅潤,甚至讓人看過去的時候,就有種想要親吻的衝動。更何況他是四個人中間,唯一一個正對着鏡頭的人。他那雙大大的,泛着淡淡冰綠色的眸子,完全被拍攝在鏡頭下,純淨得像是一塊來自外太空的水晶一般,竟然還反映出鏡頭的光芒。讓看到他的人,都似乎完全被那雙眼睛扼住了呼吸,完全不能讓自己的視線,再移向別的地方。
我低下頭,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種慌亂的感覺瞬間又浮了出來,就像那晚他拉着我的手不放的時候,一模一樣。
怎麼可以這樣呢?在我面前的不過只是一張照片啊!一張沒有生命、隔着冰冷的玻璃框,甚至是能倒映出自己表情的照片。怎麼會突然有一種……快要被吸進去的感覺……
難道那雙冰綠色的眸子真的是來自外太空的嗎?
我拼命想要調整呼吸,突然有一雙手,猛然從我的身後伸了過來,就在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他突然從後面輕輕地攬住了我的雙肩。
"啊!是誰?"我被嚇了一跳,連忙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