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
看了看日曆,悲劇的我從正式被唐果拋棄到今天已經兩週年了!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在這樣一個可喜可賀的日子裏,我在做什麼呢?我現在居然在給唐霜準備蛋糕!那個傢伙昨天還到我們店子裏大鬧過,為什麼我要給那個傢伙準備特製小蛋糕,給她當傭人呢?真是夠了,夠了!
光想她的名字就夠了!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唐霜是傳説中和我最像的人,我才懶得、不屑、根本就不理她呢!不是説那個叫唐果的女生最想要的玩偶就是一個妹妹嗎?像我這種完全是按照她心中想要的妹妹製造出來的小可愛,為什麼會被她無情拋棄呢?
為什麼我會這麼像她啊,如果我像她的話,那不是就表明唐果要的人其實就是唐霜嗎?那為什麼我要出現啊!
讓我出現,又不要我,她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啊?
想到這裏,我是心情更加不好了,撅着嘴問摩傑:“喂,摩傑啊!你説,為什麼每個玩偶都要一個人類做主人呢?你説有沒有那種沒有主人的玩偶啊?”
咦?摩傑是怎麼了?明明剛剛還挺開心的樣子,在那裏打雞蛋醬啊,怎麼突然變得傻傻的呢?
我走過去,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可他的眼睛還是一動不動地望着前方,好像靈魂被什麼東西突然吃掉了一樣。
“喂!摩傑!”我又喊了一聲,忽然間,我聞到了火的味道。然後……
一片燃燒着的黑色物體不知從哪裏飛了出來,非常精準地落進了摩傑手裏的蛋漿碗裏,而那個傢伙居然也毫無知覺一般盯着前方一動不動。
“喂!蛋漿都弄髒了!這東西是從哪裏來的啊!”看到他傻傻的,我不得不手忙腳亂地弄起來,想把那片奇怪的黑色東西弄出來。好不容易把那片黑色的東西給弄了出來,我的手指上沾了一堆黃黃的蛋漿。弄出來一看,我更覺得奇怪了,那居然是片燒掉了一半的黑色羽毛。
羽毛的質感絲滑柔軟,好像黑色的天鵝翅膀上的羽毛,卻又比天鵝要大很多、漂亮很多。
“這是什麼啊?”我拿起羽毛對向天空,陽光居然能完整地通過它,在陽光下,它看上去竟然彷彿是透明的,好像水晶做成的。
低下頭,我驚訝地發現地上同樣是一大片被燃燒過的黑色羽毛,有些完全只剩下了淡黑色的灰,有的剩下一半,有的剩下一點點如黑色雪花一般的碎末。在陽光下,有的好像殘破的燕尾蝶的翅膀,有的則彷彿是黑色的薔薇花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突然發生的異象嚇到了我,不會是又有什麼奇怪的人要到店子裏來了吧?我還真是倒黴啊,是玩偶就算了,為什麼我還要是那個最強的玩偶師做出來的呢?為什麼就只有我一個玩偶怎麼都和主人搞不好關係,一見面就被她拋棄了呢?
什麼人在這個時候要跑過來啊,我們家的摩傑現在還在發傻呢!想到這裏,我忙不迭地回頭,緊張地喊:“摩傑啊,你看到沒,這是怎麼了啊?摩傑……”
就那麼一下子,我愣住了。
摩傑沒有繼續像剛才那樣莫名發傻了,他的靈魂就好像……
我發現他的靈魂居然就好像是隨着那些奇怪的黑羽飄過來一樣,這才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望着我,眼神複雜得讓我愣住了,來不及反應,我的眼睛就奇怪地痠痛起來。
我熱衷看偶像劇,會因為每一次男主角受傷的表情而傷感;我也曾經在書本上讀到過那些深情的描寫,作者用文字描述着那些動人心魄的表情和那感人至深的感情。可是,過往我看到的一切都無法描繪此時他盯着我的表情。
他就那樣直勾勾地望着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看到過我一樣,又好像是經歷了好多好多磨難,翻過了世界最陡峭的山峯,淌過熔岩形成的河流才得以見到我一樣。只是被他那樣望着,我的身體就熱了起來,我的眼睛也是,心跳變得越來越快,心跳聲大到我害怕他會聽見。
“你剛剛説什麼?”他終於開口説話了,眼神卻沒有一分一毫的改變,還是死死地盯着我,就好像稍微放鬆我就會逃走一樣。
“我説……”實際上被他這樣看着的我都已經忘記我要説什麼了,結結巴巴地開口,“怎麼……這麼多……黑色的羽毛……這裏,還有那裏……”
“不。”他似乎笑了笑,卻依舊用力地盯着我問:“在此之前的。”
“我説……我説……”我結結巴巴地説,“你説,為什麼每個玩偶都要一個人類做主人呢?你説有沒有那種沒有主人的玩偶……啊。”
“冰晶,你希望成為那種沒有主人的玩偶嗎?”他看着我,伸手要我去他身邊。
我不明白他臉上表情的含義,卻不由自主地走向他,頭輕輕地點着:“我想成為那樣的玩偶。”
他看着我,臉上有透明的陰影流過,他琉璃般清澈的眼中泛着晶瑩的淚水。我不明白那個表情出現的原因,卻還是被他深深吸引。
“你要嗎?”他問我。
忽然間,望着他的我心中一片雷聲大作,彷彿是風席捲着大朵黑色的雲在海面上緩慢聚集盤旋。
我要嗎?
我不知道。心中似乎有一個極端的渴望讓我回答説“是”,可是雲積得那麼厚,讓我聽不到心底最真實的聲音,也看不清我真正想看到的天空的顏色。
“我不知道。”望着他,我説。
“你不知道。”他重複着,忽然間笑了起來,可眼淚也在這一瞬間從他的眼中跌落下來。
我從未見過他哭,慌張地伸出手想抹去他的淚水,結果卻被他一把抓住,然後就被他狠狠地抱住。
“不要説話,現在不要説話,答應我,你先答應我這個。”抱着我,他的手輕輕地捂住了我的嘴。我沒有掙扎,因為知道他絕對不會傷害我;
我渾身都在顫抖,因為我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聽我説,冰晶,你聽我説。”他抱着我,將我窩進他胸膛裏最温暖、最柔軟的那個地方。我聽見他的心臟就在我的耳邊跳動着,每一聲都引起我身體的共鳴。
心頭的雲似乎在這一瞬間變得稀薄,我彷彿能漸漸看清那雲後的東西了,但不等我看完,他就説出了那三個字。
“我愛你。”
是我的錯覺嗎?再一次的……
“冰晶,我愛你。”
不是錯覺?再一次的……
“我愛你,請你不要離開我。”
他緊緊地抱着我,聲音在我的頭頂變得嘶啞而脆弱,卻那麼真實。
“不要離開我,是玩偶也好,是人也罷。永遠不能用同樣的方式來回應我的愛也可以,不要離開我,因為我愛你,發了狂地愛你,可以毀掉整個世界也無法更改地愛着你,寧願變成怪物也要愛着你。冰晶,我的冰晶。”
我不知道愛究竟是什麼,因為從我誕生的那天起,我就被賦予了一定要去愛一個陌生人的使命。我不能對另一個人説出“我愛你”,只要説出那三個字我就會化成花瓣永遠地消失。
忽然間,我明白他要捂住我的嘴的原因了,忽然間,我也明白了……
如果他沒有那麼做,現在的我一定已經化作了花瓣。
不用再去看清楚我看不清的東西,人和玩偶到底有什麼不同,愛又是什麼,這些問題都太難,太難,我想以我的腦容量一輩子都別想弄明白吧。
我只知道他抱着我,在我耳邊一遍一遍説着“我愛你,冰晶,這就夠了。不管你是什麼,我是什麼,我愛你,你不要離開我,也不要説愛我,這就夠了。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這就夠了,好不好?只要我們互相知道我們絕不會離開彼此,我們的心連在一起,靈魂在一起,無論輪迴多少次都不會分離就好了,好不好?”我的心融化成了一灘甜蜜的水。
被製造我、愛着我的男人擁抱在懷裏,聽他告訴我他愛我,他是我一個人的。我想,這就是我要的東西。這就是我的幸福。
摩傑,我的。
永遠也不説愛,因為玩偶不能對自己主人以外的人説“我愛你”。不過我不會離開你,無論我的主人是誰,又無論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當一個不合格的玩偶。
我會和你在一起。
“我們在一起。摩傑。”我回答他,眼淚忽然流了出來。好奇怪,明明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明明我從來就沒有感到過悲傷,為何在我心底好像已經經過了許多磨難,才走到今天,才換來今天。
“摩傑,我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我們在一起。”他抱緊我,嘴唇貼上我的,鼻子也靠上我的,我們兩個的眼淚融在了一起,可分開時,我看到他在笑,他琉璃般透明的眼睛裏倒影着的那個我也在笑。
“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
“也永遠不再説那個字,不説那個字。”
唐果
“這是時事新聞節目主持人小林給你帶來的現場報道。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某某醫院的腎臟外科,昨天我們才採訪過的盛花和純兄弟引起了社會廣大好心人的注意,但是他們今天早上又發生了新的狀況……啊啊,盛花,你冷靜點兒!”
電視裏開始出現一個盛怒的紅頭髮的傢伙拿着一大沓錢猛打一個病牀上病怏怏的傢伙的臉的鏡頭。
他們一邊打,電視裏還一邊傳來他們斷斷續續的吵鬧聲。
“有沒有搞錯!你居然拒絕手術,你的大腦被狗屎糊住了吧?”
“那是哥哥用來結婚的錢!我要看到嫂子……”
“嫂你個頭,嫂你……嗶嗶嗶嗶……”髒話被消音了。
“啊啊啊,你們不要再打了啊!麻煩不要説髒話好嗎?”
電視裏那個叫盛花的哥哥繼續用錢打叫純的弟弟的頭,我終於忍不住衝動,對着旁邊高腳座位上傻笑着的女服務員喊了句:“冰晶,拜託你換個台好嗎?”
搞不懂今天這個叫冰晶的女服務員是怎麼了,平時挺伶俐活潑的一個女孩子怎麼今天全天都傻傻的,滿臉都是那種被五百萬大禮包砸中的表情呢?
看來今天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我敢肯定!
我把手裏的水杯用力地磕在桌子上,影沙受驚地抬起頭來望向我。我也盯着他,反覆打量着這個長得秀氣好看的男孩子,手指忍不住在他的鼻子上點來點去,説:“我説啊,影沙,今天晚上真的不行嗎?人家很需要你哦。”
“果果……”喝了一大口飲料,紅着臉的影沙冷靜下來,衝着我無奈地搖了一下頭説,“真的很抱歉,今天是我的畢業導師找我,你也不想我畢不了業,以後沒辦法賺錢給你還有孩子買奶粉吧?”
“誰説我會嫁給你啊!哼!”我有點不快地哼了一聲,望向窗外,今天的天氣看上去怪怪的,明明是陽光明媚的樣子,卻總讓人感覺在那大片的陽光之外有什麼陰暗的東西正在接近一樣。
而關於我要不要嫁給影沙這個問題,我又瞪了影沙一眼,看到他已經開始邊喝飲料邊看書了。唉……這個男人還真是不浪漫啊,一點兒驚喜都沒有的樣子。
“唉……”
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我這是在想什麼,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呢?全世界都知道我和影沙是一對,大約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了吧。就算我在這裏想再多也不會有哪個不自量力的傢伙跑出來跟某某大學的學生會主席、宇宙無敵温柔、無敵帥的影沙競爭的吧?
哎呀,哎呀,我這滿腦子都是什麼啊?
搖着頭,我再次望向窗外,卻怎麼也望不見天空了。為什麼呢?因為有一堵人肉做的牆堵在我的正前方啊!
從我坐的地方望過去,最初只能望見他窄而結實的腰,順着腰往下是兩條長到有點過分的大長腿,被一條洗成發白、有好幾處破洞的牛仔褲包裹着;順着腰往上是一個完美倒三角形、寬肩窄腰的結實身體,隨意地穿了件白T恤就已經顯出了專業模特才會有的氣質;最後一張好像是直接從雜誌上剪下來帥得有點兒不真實的臉。
他盯着我,在視線終於落到他臉上的剎那我滿腦子就只有這樣一個想法了。
他盯着我,用一雙黑得可怕、連瞳孔都看不清、純粹得原始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不似是人的,而似是野獸在看着自己的獵物又或者是伴侶時充滿佔有慾和關注的樣子。
被他那樣盯着的我,在位子上立刻變成了一尊有血有肉的雕塑。而且奇怪的是,理智明明告訴我應該害怕,應該趕緊避開他的目光,但我就是沒辦法那樣做。被他用佔有的姿態盯着,我覺得那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並隱約感覺到如海嘯般的悸動正席捲我的身體。
我突然想哭,原因居然是因為那目光。目光只是穿透一層玻璃來到我的身邊,我卻覺得它似乎已經走了好幾萬公里的距離,闖過了無數艱難和險阻才到達這裏。
我被它迷住了,在這一剎那我不想説謊,我被玻璃外用野獸般目光盯着我的男孩迷住了。他望着我,我望着他,大腦裏一片混沌卻有彷彿有火花在純黑色的夜空裏不斷綻放。
“唐果?”影沙終於意識到什麼,抬起頭來看了看我,順着我的目光望了出去,看到了那個男孩。
“你是什麼人?你想幹什麼?”“砰”的一聲,影沙推開椅子站起來,那種氣勢我從未見過。我正想説什麼,他立刻跑了出去,好像和外面那個傢伙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樣。而外面那個傢伙朝裏面望了一眼,低下頭衝我咧開他的嘴,露出牙齒,然後……
啊?那是一個微笑嗎?我從未見過這麼醜的微笑,不過那應該是一個微笑吧?
笑完,影沙出現在玻璃窗外,而男孩就跟從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是誰?
這個問題就跟那個突然出現的男孩一樣,霸道地闖進了我的腦袋。狠吸了一口杯子裏的飲料,我現在更加肯定今天晚上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了。
果然……
“我要回去看八點檔的電視劇嘛!”那個鬧哄哄的、叫唐霜的死女孩果然又開始跟我唱反調了。
我要去海灘參加夏至夜晚的煙火晚會,她就要回家看八點檔的連續劇。那部八點檔的連續劇有那麼好看嗎?不過就是一堆棒子和一堆台客演的無聊生活劇啊!連排骨都可以拿來當禮物送來送去的電視劇有什麼好看的啊?連男主角都可以換了一個重來,一個孕婦可以懷孕三年沒有生的電視劇有什麼好看的?
“要看你回去看!焰火晚會只有今天晚上有,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海邊看焰火!”我也毫不示弱叉着腰説。
“媽媽,我不管,我要回去看演唱會!”唐霜果然又使出了她天下無敵的撒嬌招數。這個死女孩還有她的死媽媽都給我滾啦!
“果果,今天白天天色一直不好,好像黑黑的,我看很可能會下雨,你就別去了吧?焰火晚會明年還會有啊。”
居然是爸爸出面勸我,有沒有搞錯啊?
“你也説了焰火晚會明年才會有,電視劇明天就會有啊!”我不服氣地説着,爸爸也好討厭!
不過説來説去都是唐霜的錯,如果不是她的出現,起碼爸爸的愛是屬於我的。就是這個和我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傢伙奪走了所有本應該屬於我的關愛。為什麼我沒有一個更好一點的妹妹呢?沒有一個能為了我付出一切的好妹妹呢?我想要一個那樣的妹妹,不是這樣的……
想到這裏,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果果,霜霜是妹妹。”爸爸説這句話時,那個壞女孩居然挑釁地看着我。
我……我……我……我……
我真是快被氣死了,於是一句話想都沒想就脱口而出:“她才不是我妹妹呢!”
“果果!你説什麼呢?”爸爸的聲音陡然間嚴厲起來,我抬頭迎向他,毫不示弱地重複道:“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妹妹,什麼都不是,不是我妹妹!”
“啪!”
一個耳光落了下來,屈辱的眼淚也不爭氣地從我的眼眶裏流了下來,其實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我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對我的,怎麼還會忍不住哭呢?
“姐姐……”耳邊傳來一聲受傷的呼喊。假惺惺,我根本連看都不想看那個傢伙的臉。不要哭啊,唐果,不要哭!真是討厭,眼淚就是不聽我的話,比起他們,我更討厭我自己!
“你們不去,我也不稀罕你們去!”丟下這樣一句話,我轉過身,隨他們好了。
煙火還沒開始放,天空中就出現了讓人心情鬱悶的厚重雲層,月亮也徹底不見了。
其實我也知道天氣不好,而且影沙白天也一再地勸我説海灘治安不好,這次又沒有特別有趣的樂隊或者雜技團來,煙火的量也不夠大,連一直寵愛我的他也叫我不要去。
其實我已經這麼大了,明年就是大學生了,對於焰火晚會也沒有那麼大的興趣,只是一想到唐霜那個被大家寵着的笑容,我就來氣。
一個人來到海邊,看了好一會兒焰火後,我覺得無聊了。我低頭看錶,時間還早得很,難道我現在就要灰溜溜地回去嗎?
我不要被家裏人嘲笑,不要被他們看不起。因此儘管很無聊,完全不知道該去哪裏才好,我還是留在了海灘上。海風吹過來,感覺有點發涼了,我衣服穿得太單薄,忍不住抱緊了胳膊。
旁邊的人要麼是一家人,要麼就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只有我被家人遺棄,而影沙又偏偏在今天晚上有非上不可的課。走在這些熱鬧的人中間,我覺得自己更加可憐了。
穿過人羣,感覺終於好了點。耳邊傳來海浪輕輕拍打沙灘的聲音,我在深夜裏的海邊停下腳步。凝聽着海浪一聲一聲拍打沙灘的沙沙聲,在月光的幫助下眼前一道道清晰的白浪從深藍的海面上朝我撲過來,親吻我的腳尖。
“哈哈……”我忍不住覺得開心,在沙灘上跳來跳去。
突然,身後似乎多了什麼東西,我一轉身被身後怪笑着的男人嚇了一跳。
“小妹妹,一個人嗎?沒有人陪你玩嗎?”嚇到我的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笑容猥瑣,聲音也陰陽怪氣的。
陡然間,恐懼好像藤蔓從我的腳尖一直爬到了我的心臟,環顧四周,三個看上去是抓住我的男人的同夥一樣的男人,也同樣怪笑着走了過來。
“今天是夏至,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喝幾杯啊?”抓住我的男人想靠過來。
“不用了。”我努力維持着平靜,努力尋找逃走的方法,但是他靠得更緊了。
“去嘛!我們人很好的。”
“不用了。”感覺他正準備將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終於放聲尖叫起來,“放開我!”
“那可不……”
“不什麼?”突然,一個聲音跳進來打斷了男人的話,然後一條黑影用更快的速度衝了進來。根本看不清他做了什麼,我的手腕就更痛了,我想那大約是因為拉着我的手的人換了一個人的原因吧。
至於原來拉着我手的那個猥瑣男人,此刻正在尖叫,他那隻曾經拉過我的手剛剛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咔嚓聲,我想那是“手斷了”的意思吧。
弄斷他手的人,不用懷疑就是此刻抓住我的那個突然躥進人羣的黑影。我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弄斷那個猥褻男人的手再把他一腳踢進大海里的,我只知道這個傢伙抓住我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抓住一個活人,他根本就是在練習單手擰斷木棍啊。
“好痛!”我忍不住痛呼,只聽那個黑影低聲問了一句,“他弄傷你了嗎?”
隨後就是一頓黑影亂飛,另外幾個男人不知道怎麼就被他丟進了大海里,還一個個都痛得哭天喊地的。
於是……
我把那句未能出口的“不是他們啊,是你把我弄痛了”給吞了回去。我眨着眼睛盯着黑夜裏這個抓緊我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感到害怕。
“走吧。”
他輕聲對我説了一句便拉着我跑了起來。海邊帶着鹹味的風使勁地打在我的肩上,讓我感到更冷了。忍不住,我打了一個噴嚏。男人突然停了下來,速度之猛,害我差點栽進他的懷裏。
他用他堅實的手臂穩住我,這一次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睛太過奪目,想忘都忘不掉,無論多少次輪迴都忘不掉。
永遠都不可能忘掉。
不知為何,腦子發出這樣奇怪的感嘆,我看着他,他不是別人,正是今天白天在“蜜桃螃蟹”的玻璃窗外盯着我的男孩啊。
我望着他正要發問,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當着我的面把他身上的T恤脱了下來。
媽媽啊!這裏有人……
我連忙捂住臉,不過還是忍不住從指縫裏朝他望了過去。他包着衣服的時候就比模特兒還好的身材,在脱掉衣服後呈現出那種我只在時尚雜誌或者美國大片裏才看到過的有着一塊塊漂亮肌肉卻一點都不顯壯的漂亮身段。忍住鼻腔裏翻騰的鼻血,我想我得清醒點,他幹嗎脱衣服啊?
他要……
“你要幹什麼啊?”我終於恢復正常地叫了出來,結果回應我的是一團丟到我頭上還帶着汗味的T恤。
“好髒,什麼東西啊?”我大叫,他這是要幹什麼啊?
“你不是冷嗎?”他瞪着他那雙比狗還純潔的眼睛,無辜地看着我。我頓時一頭黑線,難道他是要我穿上他的T恤嗎?
我看了看他,他用無辜到會讓桃樹親手把身上的果子摘給他吃一樣的眼神回看我,同時那具好看的身體就那樣無遮攔地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刺激着我。
“穿上吧,我的就是你的。”過了一會兒,他説。
拜託,什麼“我的就是你的”,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好吧!我想理論,他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好吧,我幫你。”
“什麼啊!”大叫中,他就那樣胡亂地把他的T恤套到我身上去了,雖然穿得歪歪的,而且他的T恤大到幾乎可以把我全部套進去,但是果然沒有那麼冷了。而且他T恤上的汗味還怪好聞的。
看到我順利穿好T恤,他滿足地一笑,再次抓起我的手轉身向前走去。好奇怪,看到他過來抓我的手,我居然就那樣自然而然地把我的手送到了他的手心。
我不是那種隨便的女生,況且,我還有影沙這個男朋友啊,況且,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啊。
想到這裏,再次感到危險的我抬起頭來,決定這一次一定不會再被他的眼睛弄得吞吞吐吐了。
結果,我再次把要説的話吞了回去,而讓我吞掉那些話的不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背上兩道黑色的傷疤。我從沒有見過那樣的傷疤,與其説是傷疤不如説是紋身,兩道黑色的翅膀一樣的圖案從肩胛骨的上方一直延續到了接近腰部的地方。我忍不住伸手摸了過去。手指觸碰到他皮膚的剎那,他受了驚似的轉過身來。
“你幹什麼?”
“你背後有什麼……東西……”我望着他説,聲音突然有點發顫,無論那個東西是疤痕還是紋身,面積都有點太大了。幾乎要佔掉他背部皮膚的二分之一去了。
“什麼?”他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麼一樣,咧開嘴很醜地笑起來,説:“那個啊,那是翅膀掉了的痕跡啊。”
翅膀……
他還以為他是天使啊!有他這樣笑得跟吃人的妖怪一樣的天使嗎?
明明是很荒誕的事,我卻忍不住笑了起來,説:“這個世界上哪裏會有人有翅膀啊?還有,你哪裏長得像有翅膀的人啊?”
“這個世界上怎麼就不能有人有翅膀呢?”他歪着頭看着我,不解地問:“還有啊,我為什麼不能長得像有翅膀的人呢?”
“長出翅膀的人都是神秘人物啊,要麼是天使要麼是鳥人。你哪裏長得像天使了?再説鳥人,你要當我也無所謂啊。”
“我怎麼就不像天使了呢?我覺得我長得還挺帥的啊。”他説着話,一下子把臉湊到了我的面前。湊得那麼近,就算是瞎子,就算此刻天上沒有那麼大的大月亮,我也會忍不住感嘆:“好帥啊!”
那是一張絕對帥的臉,而在帥之外,不知道為什麼,看着他的我,從身體的最深處升騰起一種想抱緊他、想親近他的渴望。那種感覺就好像在另一個世界有另一個我,在很多年很多年的時間裏一直期盼着他,一直想見到他,一直想抱住他,甚至……
我被自己內心突然蹦出來的念頭弄得一驚,全身也頓時羞紅髮熱起來,而他就好像讀懂了我眼中的激情,純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猶豫和深情,隨後就將他的唇就印在了我的唇上。
我想後退,腰立刻被他深情挽住,反作用力下,我不自覺地跌入他的懷抱。他赤裸的上身緊緊地抱住我,若不是我還用手肘擋在我和他之間,我的心臟就已經被他身體的温度烤化了。
唇上的感覺更是讓人如痴如醉,無法擺脱那灼熱温度的襲擊,霎時,我連怎麼去呼吸都忘記了,依靠在他身上,純粹靠着他的吻給我的那一點兒氧氣而活。
不知不覺間,我已抱緊了他,任由他用力地吻我,好像我們天生就該如此,更好像我已經等這一天等到快要哭出來了。
他吻着我好像不會停,我失去控制的大腦也放棄了去想停下來的問題,直到遠方猝不及防地響起一聲煙花爆炸的巨響。
“砰!”
我觸電般地從他的身上彈了起來,在焰火絢爛的火光中望着他的臉,那雙奪人性命的黑色眼瞳。
“我……”吞嚥了一下,嘴裏還有他殘留下來的味道,我忽然覺得不對了。這個傢伙……他是陌生人哪!
“你幹什麼啊!”
“吻你啊。”他居然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怎麼能……能吻我呢?”我結結巴巴地説着,渾身燙得都快燒起來了。而且現在我還被他抱起來了,還是雙腳全部離地,像娃娃一樣被抱起來的姿勢。這個傢伙看上去頂多也就是歐美模特那種個頭,又不是美國加州的州長大人,從哪裏來的這一身的蠻力啊?
“我為什麼不能吻你呢?”他更加理所當然地質問我。他的眼睛真的好黑,於是錯的人反而好像是呆呆望着他的我了。
“你為什麼能吻我呢?啊啊啊……你到底是誰啊?”我大聲地抗議,慌忙地找着藉口,“不要以為你剛剛救了我就可以這樣哦,你你你……放我下來啊!”
“這和我救你有什麼關係啊?”他眨着眼睛看着我,當然沒有一絲一毫要把我放下來的意思,而是更加理直氣壯地説出了他吻我的理由。
“我吻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女人呀!”
“我是你的……”我都不好意思把這句話説出口,什麼你是我的女人,他以為他在演武俠劇嗎?
“我才不是呢!”我咬牙説着,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但是,忽然間我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怎麼不怕他呢?
從開始到現在,我一點兒都不害怕,被人在深夜的海灘上強吻,普通人應該會很害怕、很害怕的吧,不是嗎?
“你是的,你是的,唐果。”他看着我,非常認真地重複道:“你是的,只是你忘記了。不過你不用記起過去的那些了,只要重新記住你是我的女人就好了。”
“我才不……慢點,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抓住他尖叫起來:“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
“我是紫星藏月。”不等我問完,他就説了出來。
“紫星藏月……”
我想説這到底是一個什麼鬼名字啊,還有紫星藏月又是哪根葱啊。
沒想到我還沒説完,只是叫了一下他的名字,他就像小狗一樣湊了過來,把頭放到了我的胸口,蹭着我,聲音柔軟地對我説:“嗯,唐果。我好喜歡你叫我名字的樣子,多叫兩聲好嗎?”
“我……”那種席捲全身潮汐般的感動再次將我完全打敗,在那莫名的感情潮汐面前,我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記了很多事情,特別是忘記了他。
“藏月。”
“果果,我好想你。”
“我……”摸着他的頭,我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哭了。
一滴眼淚掉了下來,他立刻受驚地抬起頭。在看清楚眼淚的方向是我的眼睛後,他的唇再次落在了我的臉上,輕輕地吻過我哭過的眼睛,又移過來吻上了我的唇。
再次被他擁吻,更多的眼淚流了下來,就好像和他一樣……
紫星藏月,我也好想你。
唐霜
姐姐一夜都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我的錯。
手機拿起來又放下去了好多次,最後我還是沒有勇氣打電話給姐姐。不知道她昨天是不是很生氣呢?
想到這裏,一向討厭早起的我從牀上坐了起來,望着鏡子裏那個努力裝可愛的女孩,心裏很氣惱。
其實,陪姐姐去海灘也沒什麼啊,電視劇有什麼好看的,還可以重播。就算不能重播,反正那個女主角在半個小時內也沒辦法狠下心來和男主角接吻,到明天再看劇情也不會有差別啊!我真的太任性了。
不過……姐姐也真是的,嘴巴就是那麼硬,如果她好好地哄我一下,我一定聽話的。
總是擺出一副我是仇人的樣子,我如果主動親近她不是顯得很沒性格嗎?
想到這裏,好像又能倒頭睡上好幾個小時呢,不過……
他到底是過來和我簽約的,還是過來氣我的啊?
我走到他面前,本來就很煩的我一下沒忍住,用腳踢了他一下,大吼:“喂!醒來啊,渾蛋!”
“啊!”他驚叫了一聲醒過來,好看的眼睛像受傷小鹿一樣望向我:“啊,你是誰啊?阿姨?”
阿姨?
阿姨是什麼東西啊!
“你才是阿姨呢!我是誰?”
我雙手叉腰,大聲向他宣佈出我的名字:“你聽好了,我就是唐霜!”
“唐霜?”他望着我問。
忽然間,我覺得被他的樣子好像很熟悉,熟悉到彷彿那種不經意看到遺失很久的照片一樣,會覺得內心有暖流泛過。
“是的,唐霜。”我回答着,聲音被神秘的力量弄得軟軟的,好像在撒嬌一樣。
正在我頭痛之際,他把電腦往旁邊一丟站了起來,朝我伸出手,臉上露出帥氣好看的微笑。他的聲音低沉,柔和而動聽:“我是重樓,夜重樓。”
重樓?
他以為他是那個長角的大魔王嗎?叫這個名字。
心裏好想説點兒什麼調侃的話,但當我説出他的名字,奇怪的事發生了。
“重樓。”
“唐霜。”
一滴眼淚從我的眼中滑過,落了下來。
“你的家讓我好找啊,唉,我一直在找你啊。今天總算……”
説着話的他發現了我眼中的異常,轉過頭,他望着我忽然不説話了。
“我好像也在找你,一直在找你。”我不自覺地就這樣説了。
今天,一切都好怪,是不是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奇蹟,只是我太遲鈍而沒有察覺。